早上還沒睡醒,于慧的手機就響起一聲清脆的水滴聲“叮 咚”——這是微信提醒聲。
難得的周末懶覺就這樣被打破了。想再睡已經(jīng)不可能。 于慧睜開眼,被窗簾遮擋的窗戶已經(jīng)透出光亮來。她打開手機,9 點 10 分。再看,微信是丙發(fā)來的。 那個男人的名字當(dāng)然不是丙,而是叫做韓磊。但她就管他叫丙,電話和微信的聯(lián)系人,她都這么備注著。 丙說,起了嗎?要是起了,我們一起外拍去。 于慧有點不快。既然今天要約著外拍,那昨天為啥不提前說呢?若換了從前,她一定會使點小性子——直接告訴他,不去。 但丙不是乙,也不是甲,更不是史小千。她和丙也才認(rèn)識不久。
他們之間還沒有到可以隨便使小性子的程度,更何況,她也不是 二十年前那個剛剛和史小千談戀愛的于慧。
想起來,就好像做了個夢。這個夢很短,很模糊,但都是關(guān) 于史小千的。曾經(jīng)總是笑意盈盈、生龍活虎的史小千在這個世界 上永遠(yuǎn)地消失了。命運將于慧的生活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大傷口,傷口之中是無盡的深淵,史小千就是隨 著這個深淵走勢不見的。
在那之前,于慧從來沒有認(rèn)真打量 過命運。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和史小千白 頭偕老,如果史小千不是被一場突如其 來的惡疾纏身的話。本來他們的生活還 算平靜而圓滿,兒子奇奇學(xué)習(xí)上很讓他 們省心,兩人的工作不說風(fēng)生水起,也 算得上體體面面,都是鐵路職工,好歹 熬了十來年,在單位也是有點資歷的, 薪水算不得多高,但在沒有房貸的壓力 下,日子也算過得滋潤。可就是在這種 平穩(wěn)的狀態(tài)下,命運卻對她露出了猙獰 的面目——仿佛晴天一個大響雷,徹底 炸裂了日常的日子。
檢 查、拍 片、住 院、打 針,一次 次盼望康復(fù)、盼望日子恢復(fù)到從前的美 好希望和愿望,猶如一浪浪高高掀起的 美麗浪花,在理性、冷靜、專業(yè)的醫(yī)生 面前一遍遍重重地跌落下來,碎成看不 見的泡沫,被無窮無盡、深不見底的大 海所吞沒。那段日子,那在醫(yī)院一夜一 夜熬下來的日子,都被于慧的眼淚腌漬 得透透的——于慧流了她四十多年來從 未流過的淚。后來,在 ICU 每天苛刻的 十五分鐘的見面時間里,當(dāng)她望著已經(jīng) 完全處于昏迷、不省人事的史小千,她 唯一能做的還是哭。
當(dāng)許多家屬面色如常地從 ICU 出來 時,只有一個人大哭不已,那個人就是 于慧。誰都知道這是一種絕望的號啕, 誰都知道這是一場生離死別的痛哭。外 面整日整夜、席地而睡的家屬們或許早都看慣了這一幕??偸怯腥诉@樣撕心裂 肺、痛不欲生地哭,總是有人在這樣的 哭聲中離世。ICU,對更多的人來說,是 巨大的有去無回的黑洞。
不甘心,不放棄,不舍得。就算是 昏迷一日,也是在活著?;钪?,就能讓 人不斷寄予希望,活著,就讓外面一分 一秒的等待變得有支撐、有意義。雖然 這樣沒知覺地活著沒有質(zhì)量、沒有希望, 還會帶來難以想象的高昂的治療費用。 醫(yī)生的表情冷漠,言語理智,出自于職 業(yè)的本能,也出自于專業(yè)經(jīng)驗,絲毫不 給于慧一點點奢望的縫隙。
在千祈禱萬祈禱中,史小千終于還 是撒手而去。從出殯那天開始,于慧就 再也哭不出來了。她的眼淚在將近半年 的時間里已經(jīng)哭得干干凈凈了。她覺得 自己的雙眼就如兩口枯井,再也找不到 一點點濕潤的感覺。頭七、三七、五七, 直到百天、周年,她都沒有哭出來。她 不是不想哭,在史小千離開的每一個日 子里,她都想哭。她思念他,思念他和 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就連曾經(jīng)的 磕磕碰碰,都成了回憶中的蜜果。她一 日比一日地強烈地思念著他,思念著他 的氣息,思念著他的身影,思念著他的 所有。他去過的地方,他說過的話,他 沒有實現(xiàn)的愿望,都成了她思念的理由。 沒有淚,心口上卻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耐?。說不 出來,痛在心里。
生活的傷口永遠(yuǎn)不可能彌合,只能 掩蓋,用時間的塵土或者竹簾。但無論 何時再揭開,一定都是疼痛的,不可與人言說的。
史小千讓她的天空變得殘缺不堪。 但她絕不想當(dāng)祥林嫂,最痛的痛苦不是能 夠拿出來和人分享的,一定都是埋在心 里的最深處,說出來,又能怎樣呢?最 多就是幾句蒼白的安慰,真心也罷,假 意也罷,這些她都不需要。她寧愿躲在 一個無人的角落,獨自舔那永遠(yuǎn)無法愈 合的傷口——那是獨屬于她和史小千的。
她扔了手機,懶懶地閉了會眼,強 壓了一下心頭瞬間而起的不爽,決定還 是去赴丙的約會,這樣一想,便掙扎著 起床了。
早飯照舊潦草,即使是周末有空閑 的時候也不例外。一個煮雞蛋,一個饅頭, 若干咸菜。一個人的生活,她已經(jīng)懶得 裝精致了。裝給誰看呢?誰在乎呢?
史小千走的那年,奇奇去了南方一 所大學(xué)上學(xué),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 家里只有于慧。原本溫馨的家庭如今就 如一個孤島,島上的居民只有于慧一人。 這是于慧曾經(jīng)和史小千拌嘴時想要的境 地,可是現(xiàn)在想起來,她就有種負(fù)罪感。 甚至,她會認(rèn)為正是自己的這種想法, 導(dǎo)致了史小千的得病。老天爺這是在懲 罰她。她不斷對自己開脫——都怪史小 千,誰讓他那個時候老是愛叨叨她這個 那個呢?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便又覺得罪孽 深重,現(xiàn)在,她倒是想讓他叨叨,愿意 他叨叨,可是他人呢?在這個世界上, 已經(jīng)沒有這個叫史小千的人了。
生活有時候殘酷得都超出了人的想象。
在史小千離開后,她第一次去單 位上班,當(dāng)看到許多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 的人一起在早上 8 點前涌向那個一側(cè) 寫有“青城機務(wù)段”的大門時,她的 心很扎地疼了一下,眼里忽然就涌出 了多日來已經(jīng)干涸的淚水——史小千 上的正常班,早八晚六,她上的一白 一黑休兩天的班,每次碰著這一天, 他們就一起坐公交車上班?,F(xiàn)在,大 門依然還是那個大門,趕著打指紋的 人還是那樣的行色匆匆,但這些人群 中,偏就少了一個人。她和史小千是 同一年上的班,她招工到技校上學(xué)畢 業(yè),史小千當(dāng)兵復(fù)員,在新入職工培 訓(xùn)班上認(rèn)識,還沒滿實習(xí)期就戀愛了。
那個時候多好、多美?。∷麄円黄?攜手走過了整整二十年的時光,而現(xiàn)在, 這些都成追憶了。
正是秋季,車輛段院內(nèi)那三棵如蓋 的槐樹猶如三棵巨大的搖錢樹,頂著黃 燦燦的葉子,在藍(lán)天白云的映襯下,格 外好看。其余不如它們大的楊樹柳樹, 葉子已經(jīng)落得差不多了,宛如衣衫襤褸 落魄的人,蕭瑟中透的滿是無盡的寂寞。 于慧的淚禁不住一陣一陣泉涌一般,幸 好戴著口罩。她咬住唇,眼里含著淚水, 也不和誰打招呼,只把眼睛看向院內(nèi)那 通往火車站的、在晨光中明晃晃閃著寒 意的鋼軌。
公園里人很多。似乎許久沒有來人 民公園了,仔細(xì)一想,可不是?從和甲 分手到現(xiàn)在,少說也有兩年的時間了。
說起來有點可笑,現(xiàn)在為了約會,她又 來到了這里,然而,目睹公園里的一草 一木,讓她想起的人依然是史小千。那時, 公園還未全面開放,進園是要花兩元錢 的,動物園也沒有搬到西山,她和史小 千戀愛、新婚都轉(zhuǎn)的公園,有了奇奇后, 幾乎每年六一都要來這里人山人海地湊 熱鬧。那時,西寧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有 不少規(guī)劃大氣、設(shè)計美麗的公園可以供 人們休閑娛樂,整個城市的人休息或者 家里來遠(yuǎn)方的親朋好友,似乎想起來的 只有這個地方,與它相隔不遠(yuǎn)的兒童公 園自然不夠有面子,只有這兒,有湖有 船,有假山有亭臺,要情調(diào)有情調(diào),要 浪漫有浪漫,州縣上的人浪西寧,這里 也是必來的地方。這里留下了許多西寧 人美好的記憶,于慧當(dāng)然也不例外。她 的關(guān)于人民公園的記憶里,只和史小千 和奇奇有關(guān),其他的,似乎都無關(guān)緊要, 他們?nèi)齻€,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一 個整體。
抬眼望去,滿目金燦燦的,一陣風(fēng) 吹過,便有金黃色的葉子紛紛飄落,說 不盡的蕭瑟之意,高原的秋天就是來得 早,不過才是陽歷的 9 月。廣闊的湖面, 如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將四周的景致?lián)?攬在懷中,微微泛起的波紋讓湖面如同 絲綢一般顯得更加絲滑和柔軟。十來只 水鳥點綴其中,更給這幅畫增添了靈動 之氣。若不是近處水面上漂浮的落葉和 枯樹枝,這時的湖水氣色一定是不屬于 春夏的。
不遠(yuǎn)處是幾個背著“長槍短炮”的人,年齡有大有小,小的看上去三十歲左右, 大的五六十歲。怎么說呢,打扮得都是 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遮陽帽,攝影馬 夾,雙肩攝影包,三腳架,其中一個還 拿著兩部相機,身上背一個,胸前掛一個, 什么意思也不知道。
于慧不知道那些水鳥叫什么名字, 她有點看不大清楚,她的眼睛有二百度 的近視,卻不愿意戴眼鏡,尤其是在室 外的時候,除非看電影看電視或者想看 清啥的時候?;蛟S是野鴨子也說不定。 夏天的時候,美麗的湟水河畔來了許多 漂亮的海鷗,眼前這些應(yīng)該不是海鷗吧? 那些鳧水的鳥兒,一會兒一個猛子扎到 水里,一會兒又好像被誰驚了一樣,忽 然飛起來,在湖水上空尖叫著飛幾圈, 又落下來。這是攝影者們最喜歡的,他 們倚著湖邊的石欄桿,找好位置,架起 三腳架,在那里一守就是好久。
這些人里面,卻沒有丙。于慧心中 有些不高興,本想打電話給他,但忍住 了。她知道自己那不會拐彎的性格,若 電話打過去,肯定會惹得大家都不高興, 還是算了,不就是他沒有按時來嗎?何 必學(xué)那么刻薄。一陣風(fēng)氣,夾雜著一股 寒氣和水的腥氣襲來,于慧抽抽鼻子, 拿出手機,很沒意思地也對著湖面開始 亂拍。
甲那個人,如果單說個人條件的話, 還是不錯的,和前妻離婚后在城西還有 套房子,單位也不錯,屬于事業(yè)單位, 還當(dāng)著點什么,兒子也馬上大學(xué)畢業(yè)了。 按理說,很合適,無論是年齡,還是經(jīng)濟方面,人呢,長得也還算說得過去, 一米七幾的個頭。第一印象便不錯。是 于慧同學(xué)的老公介紹的,大家坐在一起 吃了頓火鍋,就算相識了,然后開始來 往。經(jīng)歷了婚姻的人之間的交往,完全 不同于小年輕們談戀愛的交往。怎么說 呢,就是那種帶著很強的目的性,不需 要多么冗長的鋪墊和開頭,總是開門見 山,幾句話似乎就可以引到正題上—— 才吃了兩頓飯,當(dāng)然不算第一次見面那 一頓。過程很老套,也很可笑。第一次 吃飯約在莫家街的一家麻辣香鍋。兩人 臉對臉,剛開始還有點拘束,不像是約會, 倒像是派出所錄口供,彼此交換著警察 和嫌疑犯的角色,一問一答,場面一度 有點尷尬,但陌生和熟悉之間,不就是 要經(jīng)歷這樣尷尬的過程嗎?一頓麻辣香 鍋吃下來,彼此的情況大致了解得更為 深入了。比介紹人簡要介紹更為詳盡些, 比如,具體工作,孩子,雙方父母身體 狀況,各自房子的具體位置,等等。
第二頓飯要自然得多了。吃的是火 鍋。紅油翻滾的鍋里升騰起的熱氣給彼 此之間的相處增添了幾分和諧的氛圍, 話題的范圍比上次更為寬廣,甚至談到 了對方的前任伴侶。甲說,那個女人, 實在是沒法說,越過越過不下去,越過 越覺得不可理喻。到底是如何不可理喻, 甲沒有具體舉例子,于慧也不好問,相 處不久就探聽前任的事情,多少讓人覺 得有點不地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人家 的是是非非,甲可以說,她卻不可以說。 兩個人的火鍋吃得很熱鬧,也很簡短,畢竟肚子的容量在那兒放著。吃完火鍋, 天色尚早,西寧的夏季,晚上 8 點多, 太陽還在天邊掛著。甲說,去我那兒看 看吧。于慧點頭答應(yīng)了。反正也沒有什 么事情,何況吃得飽飽,轉(zhuǎn)一圈消消食 也未嘗不可,去他那里看看,也是了解 他的一種方式,何樂而不為呢?
甲的小區(qū)正處在房價飛漲的海湖新 區(qū)的黃金地段。于慧本來想問這么好的 地段,他前妻如何就肯撒手讓他住了? 想想,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這樣問,有 點過于唐突了。甲卻好像猜中了她的心 思,有點炫耀地帶著幾分得意之色說, 這房子離我上班地方近,要是要城北那 一套,我上班多辛苦。還好我當(dāng)初堅持 要了,現(xiàn)在看來,是要對了,現(xiàn)在,你 不知道,這個地段,一平方米一萬多塊, 風(fēng)水寶地?。∵@房價漲得讓人感覺眼前 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在滾動。
于慧聽了,不知拿什么話回答,只 好不語,或許處于黃金地段的人,都有 這樣的優(yōu)越感吧?
到了他家,屋子三室一廳,一百多 平方米,十六樓,收拾得倒是格外干凈 和清爽,于慧仔細(xì)打量之下,總覺得缺 少點什么,卻說不出來是什么。甲領(lǐng)著 換了拖鞋的她參觀了一圈屋子,然后回 到沙發(fā)上坐下。甲給她用紙杯子倒了杯 開水,放在茶幾上,便坐在了她的旁邊, 很近的幾乎沒有間隙的旁邊。于慧心里 一陣不自在,又不好扭扭捏捏,心里便 安慰自己,又不是小丫頭片子,什么世 面沒見過,還怕這個?再說,自己和甲相處,一開始不就是處對象嗎?這樣想 著,便放松了些。甲卻忽然拉了她的手, 說,這屋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女人了,那個 女人的所有東西我都清理干凈了,連你 腳上這雙拖鞋,也是我重新買的。說著, 就把她往沙發(fā)上按。
于慧怎么也沒有想到,她和甲相處 的環(huán)節(jié)會這么快跳到這一步,她有些慌 神,甲卻不管,手只管亂動亂扯,夏季 的衣服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的撕扯?眼看城 池不守,于慧著急了,用力推開甲,說, 你咋這樣?這才哪到哪兒啊?
甲沒有生氣,說,不好意思啊,我 失態(tài)了,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喜歡你, 你別在意??!
之后的相處就有點不咸不淡,微信 里天天你來我往地問候著,卻沒有見面。 沒有見面的原因倒不是那次的事情,而 是于慧的母親上樓梯不小心絆了一下, 膝蓋下方骨折,在醫(yī)院住了幾天打了石 膏讓回家靜養(yǎng)。因為臥床,要接屎接尿, 于慧的姐姐在外地,弟弟到底不方便, 弟媳婦那是直接指望不上,只有于慧忙 碌。等把母親折騰回家,姐弟三人出錢 給母親請了個保姆,于慧才騰出手來。 這事她沒有給甲說,畢竟兩個人還沒有 到那個可以說的地步,于慧認(rèn)為。
有一天母親說想吃老西寧最出名的 那家油炸糕,于慧剛好休班,正值周末, 一大早,她索性坐了公交車往城西這邊 來,油炸糕鋪子就在甲的小區(qū)對面,于 慧糾結(jié)了一下,決定先排隊買上油炸糕, 然后再上去到甲家里。這油炸糕原來在城中的一條老街上,后來老街整修,便 搬到了這里,依舊是排長隊,看來老牌 子就是厲害。
買了油炸糕,她給甲打了個電話,說, 我在你家樓下。甲好像有點意外,但很 快就客氣地叫她上來坐坐。
甲穿了一套休閑的月白色打底咖啡 色小格子的家居服,邊笑邊打開門。十 來天不見,他似乎胖了點。
鞋柜跟前放著一雙女式的拖鞋,于 慧依稀記得,上次她好像換的是雙男式 的。她舉著手中的油炸糕說,我專門過 來買這個,順路看看你,你還好吧?
甲說,挺好。然后轉(zhuǎn)身去拿杯子。 于慧坐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臉忽然看見沙發(fā)那 頭放了一個女式的包,是一個很精致的 黑色的包,包的旁邊,還有一件淺駝色 的毛衫。她記得他說過,他把他前妻的 所有東西都清出去了。
甲端了水過來,看見她看包和毛衫, 便說:“哦,忘給你說了,我新找了一個, 她下樓去買早餐了?!?/p>
于慧笑著說 :“挺好,挺賢惠?!比?后站起身,換了鞋,出門前,轉(zhuǎn)頭對甲說, “那么,已經(jīng)上過床了?”
后來,每次想到這里,于慧都覺 得這樣的告別詞太過滑稽和好笑,也 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怎么就沖口而出說了 這個?她想,可能甲沒來得及說出的 話是,你以為你是誰?這件事,唯一 讓她覺得臊得慌的就是,自己那天干 嗎要找上門去啊?
丙還沒有來,秋風(fēng)中站立的于慧覺 得有些無聊,于是拿出手機支在欄桿上 拍湖景。遠(yuǎn)處正在建的樓房和湖邊的柳 樹、橋、行人都無一例外地倒立在水面 上,飛鳥不時劃過屏幕,一個角度,于 慧摁了好幾次屏幕,只為了能拍好飛快 劃過半空的飛鳥那靈動的翅膀。卻都不 理想,她一張張翻看,一張張刪除,又 再拍。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還好,若 不是這個智能手機,她不知道自己還有 沒有耐心在這里等。
“你這樣拍是不行的。”一個顯然已 經(jīng)不再年輕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后響起。 她轉(zhuǎn)頭看時,卻是剛才不遠(yuǎn)處一個兩鬢 斑白的六十歲上下的攝影者。
于慧不知說什么,只微微一笑。 那老者道 :“你喜歡攝影?” 于慧含糊道 :“還可以吧,就是隨便
玩玩?!?/p>
老者說 :“玩也要玩專業(yè)嘛,這樣才 有意思,比如‘打鳥,用手機拍是絕對 ‘打不了的?!?/p>
于慧一愣,不過很快明白過來,“打 鳥”是玩攝影的人對于拍鳥的一種說法。 很好理解的,就是拿著那些“長槍短炮” 對著鳥兒使勁拍,可不像極了“打”?
于慧笑笑,再沒有多話。老者卻拿 起自己手中的單反相機,給她熱情地介 紹起來。
于慧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想表現(xiàn) 出十分熱情的樣子,她隱約聽丙戲謔地 說過,玩攝影的“老法師”,最喜歡的事 情就是帶徒弟,而且得是稍微年輕一點的女徒弟。
老者講得很興奮,說自己肩上背的 相機是哪一年買的,又說脖子上挎的這 款,也就是時下最先進最好的相機是何 時入手的,說他目前有幾個鏡頭。說如 何用 M 檔拍,“那些用‘P的能叫攝影 嗎?”說這話時,那自得的神色填滿了 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這個樣子竟像 極了乙。
乙就是那樣一個永遠(yuǎn)都自我感覺良 好的人,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優(yōu)越感。于 慧有時候就覺得奇怪,不知道他的那種 盲目自信到底來自何方??傊?,是那種 與之相處便總覺得別扭不舒服的人。就 是這樣的一個人,于慧不相信自己竟然 和他相處了半年之久,一算時間,自己 也嚇了一跳。
乙也是離婚,女兒跟了前妻,房子 一人一套,和前妻各不相干,乙的房子 和他母親是上下樓,據(jù)說當(dāng)初買這樣的 房就是考慮照顧方便。乙是一所中學(xué)的 地理老師,大約總是對著學(xué)生居高臨下 說話,生活中的乙總好像在課堂上,見 了于慧也總像是老師對學(xué)生在上一堂永 遠(yuǎn)也上不完的課。乙對什么都有自己的 見解,夸夸其談,簡直不容別人有想法,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于慧就是個接聽 器,基本不用說話,反正說什么,乙總 說,你這樣不對,你應(yīng)該如何如何,時 間長了,她就有些厭倦,懶得再說什么, 之所以還斷續(xù)來往,一是乙似乎非常中 意她,大概他在于慧面前才找到了真正 的存在感。二是于慧的母親總是叨叨,說周末你和你弟回來,就你一個人單著, 我看著鬧心。
母親那種心疼的叨叨,總是讓于慧 難過,母親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母親 說,你不能這樣一個人下去,你太年輕了, 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誰過誰知道,有 事你也找不到一個商量的,沒事的時候 連說話的人都沒有。說到這兒,就總抹 淚。父親去世那會,母親也只比史小千 走時的于慧大兩歲,母親一直沒找,母 親沒有工作,靠撫恤金拉扯正在上學(xué)的 他們姐弟三人,家里經(jīng)濟一直窘迫,這 樣的條件是沒人愿意找的,都是現(xiàn)實的 人,誰愿意接盤這樣只賠不賺的買賣? 母親常常抱著父親的遺像偷偷哭,哭完 了就咬牙出去擺地攤,被城管趕著滿街 跑,有一次還把所有東西全沒收了,母 親心疼地哭了好幾天。直到于慧在鐵路 最后一次招工中有了工作,家里境況才 算好點。姐姐從小就不愛學(xué)習(xí),連高中 也沒有上,就進了機務(wù)段待業(yè)隊,跟著 一幫家屬打掃衛(wèi)生、捅機車煤灰、卸煤灰, 然后就認(rèn)識了姐夫,沒正式工作就和姐 夫結(jié)婚了,姐夫是工務(wù)段的,在沿線上 班,后來報名去了中寶線,姐姐就跟著 過去了,至今姐姐還只是個家屬,好在 兩人感情不錯,孩子上學(xué)后,姐姐就出 去打零工了,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弟弟 后來考上鐵路技校,畢業(yè)后到了客運段, 跑西寧到上海的車。
乙就是母親托從前住在平房家屬院 的老鄉(xiāng)給介紹的,老鄉(xiāng)介紹的是自己原 來單位老同事的兒子。什么都合適。母親說。是挺合適,房子有,還正準(zhǔn)備攢 錢買車,又沒有小孩拖著——前妻大約 恨極了乙,離婚后教得連小孩也不理他, 乙只按月給生活費,想要在孩子生日或 者節(jié)日見孩子也很難,他前妻也找得飛 快,離婚不到一年又結(jié)婚了,聽說還生 了一個,即使這樣,他也不容易見到孩子。 孩子就放在前老丈人家——是他們一手 帶大的,離婚后,原來相處還算不錯的 一家人就忽然成了陌生人。
即使這樣,乙還是很有優(yōu)越感,可 能有的人,就是天生自帶優(yōu)越感的。于 慧總也不好意思開口提出分手,尤其是 這種熟人介紹的。但她知道自己對乙不 來感覺,每次和乙在一起,就是不在狀 態(tài),盡管她努力在學(xué)著和乙相處,可是 一想到今后余生都要和這樣的一個人待 著,她就有點心慌和憋悶。乙卻很熱乎, 每個周末都約她,吃飯或者逛街,還很 大方地給她買了一條羊絨圍巾,當(dāng)然, 還曾差點給她在王府井買一件羊絨大衣, 但她沒讓,她還無法把控自己的感情, 還不想一下子被這些物質(zhì)的東西裹挾了 去,畢竟他們之間還沒到那一步,她可 不愿意輕易要別人的東西,本身,她就 不是為了讓人家買東西和人家相處的。 這點上,比起甲,乙真是沒啥說的,對 于正在追求的女人不吝嗇,就足可以提 高印象分了。按理說,像她這樣的,能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樣一個各方面條件 不錯的男人就不應(yīng)該再嫌棄什么了,又 不是小年輕談戀愛,不過是找一個搭伴 的人,乙到底算一個知識分子,還不嫌棄自己只是個高中畢業(yè)的鐵路女工,還 要啥呢?想想甲,也想到了“過了這個 村就沒有這個店”的話,她幾乎就要投 降了。
乙住在城北。在相處了幾個月后, 于慧去了他家。她不想帶另一個男人到 自己和史小千曾經(jīng)共有的這個家。這幾 個月,他們的相處也是斷續(xù)的,開始她 總是找理由,加班啦,到北京去培訓(xùn)啦, 乙也只是周末約她,他那會是帶初三的 班主任,也只有周末有空。這么著,兩 個人見面就少。這是第一次他們在一個 私密的獨立的空間相處,而之前都是在 公園、在飯館。
去之前于慧已經(jīng)有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 了,她想,要不就這樣吧。還能咋樣呢? 想找和史小千的那種感覺是絕對不可能 了。乙先帶著于慧去了二樓的父母家, 他父親據(jù)說在臥室睡中覺,沒有出來, 他母親斜靠在沙發(fā)上看抗日神劇,這是 一段時間所有老人們的最愛,這話是奇 奇說的。見了于慧,老太太帶著老年人 特有的遲鈍坐正了身子,卻沒有從沙發(fā) 上起來,只一個勁兒上下打量于慧,那 目光犀利得讓人渾身不自在。也沒有說 坐下說話,倒是乙連說了幾聲 :“你坐, 你坐。”老太太這才說話,也說:“你坐?!?/p>
于慧點頭坐了,也不說話,不是她 不想說,而是她根本找不到說話的頭兒, 強烈的不自在之下,只好緊緊盯著電視 看。用眼睛的余光感覺到,老太太一直 在看她。乙在家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然后對老 太太說 :“媽,那我們上去了,你看電視吧?!崩咸班拧绷艘宦?,他們就上樓了。 乙的家似乎到處都是書,各種書, 一間屋子有一面從地到天花板的大書柜,每一格都塞得密不透風(fēng),客廳的電腦桌 上、沙發(fā)扶手上、茶幾上都扔著書。于 慧自己沒有讀多少書,心里卻是羨慕讀 書多的人,高中時期她最喜歡的一個男 生不但成績是年級第一,讀的書還特別 多,于慧成績中等,自知配不上那個男 生的優(yōu)秀,雖然很是喜歡,卻也只能遠(yuǎn) 遠(yuǎn)張望。后來那個男生考上了外地的一 所重點大學(xué),寒假同學(xué)聚會,于慧彼時 才招了工,雖然很想見那個男生,也很 想給那個男生表白,但她最終自卑得都 沒有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她的初戀就這樣 夭折了。乙比于慧高中畢業(yè)要早一年, 當(dāng)時考的是南京的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回來 就當(dāng)老師了。有一陣子,于慧甚至想, 老天爺終歸念了點情面,讓她找了一個 文化人。從這點上講,乙那么有優(yōu)越感 也是應(yīng)該的,誰叫人家是文化人呢,又 讀了那么多書,又是個老師,指教自己 也是無可厚非的。這么想著,與乙相處 就會覺得好點。
去之前她都想好了,乙要是像當(dāng)時 和甲那樣,她想,她不會再強烈地拒絕, 反正就這樣了,一個人也是過,兩個人 也是過,不如半推半就算了。
他們先一起做飯。賣菜的就在樓下, 乙說他總是在父母那里吃,他自己幾乎 沒有開過火,不行一會吃飯還是上他父 母那里,于慧不同意,說等熟悉了再混 飯也不遲,這樣去,怪不好意思的。就一起下樓買了菜,買了饅頭。做飯的時 候,乙并不進廚房,于慧說你來幫我剝 蒜,乙說,我不會做飯,所有的廚房里 的活兒我都不會干,不對,我會煮方便 面。于慧心里便不快,什么叫不會干啊, 誰天生會干活???然而她又不好此時說, 不便說,只好悶頭自己做。乙說完,就 給他父母打電話,說自己出去吃飯了, 說他們不必管他。打完電話,就坐在沙 發(fā)上看書,一直看,直看到于慧把兩個 菜擺到茶幾上。
于慧想了想,也不太氣了,不會做 飯也不是啥缺點,算了,自己好歹熬幾 年快退休了,退休了也沒有啥事,不就 是做飯嘛,也累不死人。
吃完飯,收拾停當(dāng),兩人就坐在沙 發(fā)上看電視,兩個人也沒有什么話說, 眼睛都盯著電視,于慧努力想找個話題 出來,可是根本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乙 也不說話,只拿著遙控器按呀按的。于 慧心頭忽然沒有意思起來,想,這才哪 到哪兒,就沒啥說的了?
頻道調(diào)來調(diào)去,也找不到一個合適 的,似乎這個點,所有的電視臺都約好 了演花花綠綠的綜藝節(jié)目和廣告,鬧哄 哄的,看著也煩。乙一邊抱怨一邊關(guān)電 視扔了遙控器,然后起身拉她,說,咱 們?nèi)リ柵_坐坐吧。陽臺和大臥室連著。 于慧沒有說什么,跟著起來,到了臥室, 乙一把抱住她,整個臉就貼了上來。正 在這時,只聽門外“咔嗒”一聲響,兩 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乙的母親已經(jīng)進 來。于慧一時間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很
有些魂飛魄散的感覺。乙怨說 :“媽,你 來干啥?你不知道敲門嗎?”
老太太說,狗屁!我進我兒子的家 敲門,我啥時間敲過門?她來了你就給 我定規(guī)矩?你該干啥干啥,我拿個東西 就走。說著去了陽臺,拿了個什么東西 就走了。門“啪”的被關(guān)上了,乙笑著 來拉于慧,于慧用肩膀甩開了他。氣氛 就有點尷尬,之前那樣像兩口子買菜做 飯的情景好像一下子變得遙遠(yuǎn)起來。有 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似乎擋在了他們之 間。乙終于打破了靜默,說,要不我們 逛街去吧。然后兩人就出門,去了附近 一個繁華的商業(yè)街,也不買什么,就看, 從這里進去,從那里出來,就那樣沒怎 么說話,沒滋沒味地走了一圈,于慧同 事忽然打電話來問事兒,于慧便趁機告 辭了。
回去后,乙在微信里發(fā)語音,發(fā)文 字,她都懶得搭理。想起乙母親那種強 勢的樣子,心便有些灰。恰好班組一個 才結(jié)婚不到三年的小伙子離婚,說是和 丈母娘就住對門,稍微和媳婦吵個嘴, 丈母娘就打上門了。于慧聽了,細(xì)想起 這種將來和“公婆”無縫生活的各種, 心便冷了下來。她不是那種不懂道理的 人,這么多年,她和史小千的父母相處 得就一直不錯,公婆也一直拿她不當(dāng)外 人,他們都是那種特別善良特別寬厚的 人。但乙的母親絕對不是,她能感覺得 到,就憑她說的那幾句話,還有那犀利 的打量她的目光。雖然乙沒有說過自己 離婚的原因,可是一定少不了那種無縫生活和那老太太的原因,她相信。既如此, 自己又何必迷戀那個美麗的肥皂泡泡一 樣的東西呢?剝?nèi)ニ械倪@些外在的東 西,乙身上有吸引她的地方嗎?
沒有。她堅定地告訴自己。是真的 沒有,一點也沒有,他一點也不吸引她。 是的,沒有史小千的日子里,她很孤獨, 也很寂寞,她相信乙也很寂寞,人生來 可能就是寂寞的,每個人的寂寞就是一 座孤島,不是誰都可以輕易攀上那座孤 島的。再說,一個人也沒有什么不好, 為什么非得要再找,再找也不是史小千,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史小千了。 她刪了乙,一個人又是好久。
于慧真的不想再找了,她相信,這 個世界好男人有的是,可是哪有那么合 適那么容易的事兒呢?丙還是來自母親 的四處托人。母親說,她臨死前要看著 女兒再往前走一步,畢竟女兒還年輕。 母親說那話的樣子,仿佛她很快就要赴 死一般。兒子奇奇也在微信里提過一兩 次,孩子到底大了,懂事得讓她欣慰。 每每想到這些,她就有些心酸,史小千 這是把她扔在半路上了??刹还苷樱?她得咬著牙好好地活下去,為了活著的 親人,為了活著的活著。
正愣神間,攝影老者拿出手機說, 美女,加一下微信吧,我朋友圈里發(fā)了 好多作品,你可以看看啊。沒事咱們可 以交流一下,你要是買器材的話,我可 以給你參考,我可不是托,我認(rèn)識那個 老板,能便宜不少。
于慧打開微信,掃了老者的二維碼,一見那名字,她啞然失笑,老者的微信 名竟然叫攝影者布衣少年。
“布衣少年”指著不遠(yuǎn)處的幾個人說, 別看都是“打鳥”,他們那個“打鳥”也 沒有我專業(yè),我“打鳥”多少年了!阿 柳,你就叫阿柳對吧,我看你的微信名 字就是叫阿柳,我給你說,你要學(xué)“打鳥” 就得跟專業(yè)的學(xué),知道嗎?學(xué)啥東西都 一樣,不能亂投師,不能亂學(xué),要正宗, 才能學(xué)有所獲,沒事,你不要著急,學(xué) 習(xí)可以慢慢來的。我也是退休了才拿機 子的,起步很晚的。
于慧點頭,還是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只好隨著他的話不斷點頭。她知道老者 是好意,她羨慕老者那樣快樂地生活著, 為什么眼前每個人看上去都是沒有憂愁 的樣子呢?為什么只有她,此時此刻的 她,倍感孤獨呢?
或許,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孤獨的, 秋天孤獨,湖水孤獨,林立的樓房孤獨, 被翻新的拱橋孤獨,飛翔的鳥兒孤獨, 執(zhí)著“打鳥”的人也孤獨。誰不孤獨呢? 連整個世界都是孤獨的,一個人總是無 法走向一個人的內(nèi)心,想走進去,多難哪! 這一地的落葉不孤獨嗎?如果不孤獨,為 什么風(fēng)吹過時,它們總是低低地啜泣呢?
秋風(fēng)中已經(jīng)有了不少的寒意,該慢 慢加衣服了。
手機忽然響了,是丙打來的,于慧 朝“布衣少年”點點頭,指指手機走向 離他很遠(yuǎn)的地方。
接了,丙說,真不好意思,堵車, 你到了嗎?
和他們相約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差不 多一個小時,一個男人磨嘰起來,竟然 也是如此夸張。于慧忽然不想見他了, 她稍微猶豫一下,便說,還沒到,單位 剛打電話,我得加班去。
掛了電話,她并沒有把手機從耳朵 邊移開,“布衣少年”“打鳥”已經(jīng)不專 心了,他不時朝這邊張望,他看上去雖 然快樂,可能也孤獨吧?也許他太需要 人“崇拜”他的攝影技術(shù)了。她不知道, 有一天自己是不是也應(yīng)該像老者、像丙 那樣拿起相機來,用鏡頭尋找一切和美 有關(guān)的東西?或者,再有個別的什么興 趣愛好。也許,有了什么支撐的孤獨, 說不定就不讓人空落落的了。
爽了丙的約,于慧知道自己有些使 小性子,可是她不想讓心底那一絲絲不 快慢慢地爬出來,更準(zhǔn)確地說,她現(xiàn)在 就想一個人在秋風(fēng)中走一走,靜一靜, 想一想。日子還那么長,不用急這會兒, 讓一切都慢下來,她紛亂的思緒需要時 間,更需要清醒,至少有一個問題她得 想清楚,現(xiàn)在,她最需要的是什么?不 管咋樣,她明白,人在思緒亂紛紛的時候, 是沒有正確的判斷力的。
她繼續(xù)把手機貼在耳邊,緩緩轉(zhuǎn)身, 慢慢離開,把“布衣少年”和那面喧鬧 的湖水全部扔在了身后,她相信,那些 即將紛至沓來的日子一定一定要漸漸變 得溫暖起來。
王華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黃河文學(xué)》《飛天》《青海湖》《中 國鐵路文藝》《青海日報》等報紙雜志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多篇, 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怎么和你說再見》《向西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