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俊屹
釋亞棲,洛陽人,生卒年不詳,是晚唐著名的僧人書法家。他擅長草書,與同為晚唐僧人書家的?光齊名,惜無作品傳世。后代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例如《宣和書譜》本傳謂其“得張顛筆意”,因而“對殿庭草書,兩賜紫袍”〔1〕,受到了不小的恩寵。然而同書在李霄遠條下又談道:“至于字法之壞,則實由亞棲……俗子之所深喜,而未免夫知書者之所病也?!薄?〕可謂貶斥至極。對此,北宋書家周越也有類似的看法,桑世昌《蘭亭考》引用了《周子發(fā)帖》(即周越的法書)對亞棲的評價,曰:“蓋草書法壞于亞棲也。”〔3〕這類評價與“兩賜紫袍”的高超書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針對這樣一位名聲不小卻備受爭議的僧人書法家,學界的研究目前尚不夠,因此有必要對其生平事跡及傳世著述進行梳理和研究。
筆者在此對釋亞棲的書藝水平及書法風格不作過多的探討,僅把著眼點聚焦在與之相關的書學理論文獻上。在時下通行的書學文獻選集《歷代書法論文選》中,收錄了一篇題為唐釋亞棲的理論文章,名曰《論書》。其文曰:“凡書通即變。王變白云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永禪師、褚遂良、顏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書中法,后皆自變其體,以傳后世,俱得垂名,若執(zhí)法不變,縱能入石三分,亦被號為書奴,終非自立之體。是書家之大要。”〔4〕
此文篇幅雖然非常短小,但作為署名是中晚唐書家的少量存世文獻之一,不少研究書法的學者都很重視。朱關田先生《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佛教與書法”一節(jié)中稱亞棲為“中晚唐以書名世,且具代表性”者之一,且在其生平介紹后提到他“存世有《論書》一篇”,并附載全文〔5〕。王鎮(zhèn)遠的《中國書法理論史》認為,釋亞棲《論書》體現(xiàn)的觀念繼承了劉勰《文心雕龍·通變》與釋皎然《詩式》中提倡創(chuàng)新、通變的創(chuàng)作傾向,這種創(chuàng)新意識“反映了禪家不立宗派、呵佛罵祖的精神,是與亞棲禪僧的身份密切相關的”。因此,王氏將亞棲及其他幾位僧人書法家的理論歸結(jié)為“繼承了張旭、懷素以來書法表現(xiàn)自我的傳統(tǒng),力求以書道通于禪理……也可見禪風影響下的書論面貌”〔6〕。對此觀點,甘中流在其《中國書法批評史》中也表示認同,并舉了慧能《壇經(jīng)》的一個例子,來證明釋亞棲強調(diào)通變的觀念是受了彼時禪宗思想的影響〔7〕。
如此看來,這篇釋亞棲《論書》的來源及價值是被主流學界所認可的,可是當我們細細推究此文的文獻來源時,卻不得不對文章作者以及真?zhèn)吻闆r產(chǎn)生質(zhì)疑。
這篇短文既不載于記述亞棲事跡最詳?shù)摹缎蜁V》中,也不載于涉及亞棲事跡的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及陳思《書小史》等文獻里,更不載于以廣博精到見長的北宋朱長文所撰《墨池編》中。其內(nèi)容最早出自活躍在宋理宗時(1225—1264)的刻書家陳思編纂的《書苑菁華》一書。
《菁華》卷二載《張懷瓘論用筆十法》一文,于十條用筆方法之下,又另辟一段,引用了其他文獻進行闡述。為了下文分析方便,不妨將宋刻本的此段全文錄于茲:“《翰林密論》云:‘凡功書之門有十二種隱筆法,即是遲筆、疾筆、逆筆、順筆、澀筆、倒筆、轉(zhuǎn)筆、渦筆、提筆、啄筆、罨筆、?筆。并用筆生死之法,在于幽隱。遲筆法在于疾,疾筆法在于遲。逆入倒出,取勢加功,診候調(diào)停,偏宜寂靜。其于得妙,須在功深,草草求玄,終難得也。凡書通則變者,則王變白云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至于永禪師、禇遂良、顏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是書中得仙手,皆得法,后自變其體,以傳后世,故俱得其名也。若執(zhí)法不變,縱能入石三分,亦被號為奴書,終非自立之體,是書家之大要?!帧豆P意》云:學書之難,神彩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以斯而言,豈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筆,手忘于書,心手遺情,書不忘想。要在求之不得,考之即彰也?!薄?〕
據(jù)此文,可以發(fā)現(xiàn),所謂釋亞棲的《論書》只是《翰林密論》中的一段文字,盡管兩處文字存在小的差異,但內(nèi)容十分逼似。而且,《翰林密論》中的文字看上去既與釋亞棲毫無瓜葛,也沒有獨立成文。因為無論是引用《翰林密論》,還是下文所引用的《筆意》(即傳王僧虔《筆意贊》),作者都會把篇目標出,不致混淆。如果《論書》的內(nèi)容果真是一篇其他作者的獨立文章,作者一定會標出篇目,以示區(qū)別,何況對方是晚唐大名鼎鼎的書家亞棲,斷沒有遺漏的可能。然而《翰林密論》一文已不可考,同卷中陳思收錄了一篇佚名所作的《翰林密論二十四條用筆法》,文中卻并沒有張懷瓘所引用的段落。
假設《翰林密論》的內(nèi)容另有所本,非著者原創(chuàng),而此段為傳張懷瓘《論用筆十法》中的引述,生活在盛唐時期的張懷瓘如何會引述晚唐人亞棲的文章,怎會提到柳公權(quán)?要么《論書》一文不可能出于亞棲之手,要么這篇《論用筆十法》本身就存在文獻來源的問題。這里不得不提到此前學者對張懷瓘《論用筆十法》真?zhèn)螁栴}的討論,這樣更有利于我們分析所謂釋亞棲《論書》一文的來龍去脈。
這篇文章與同為傳張懷瓘所作的《玉堂禁經(jīng)》一樣,聚訟已久。有些學者在論述張懷瓘書學思想時選擇了避而不談〔9〕,更多學者只從技法論的角度對其進行解讀〔10〕,于真?zhèn)螀s不置一詞。
《宣和書譜》卷十九有釋亞棲的小傳
宋本《書苑菁華》卷二《張懷瓘論用筆十法》
陳滯冬《中國書學論著提要》在對《論用筆十法》的內(nèi)容進行概括后,提出了對文章的質(zhì)疑:“本篇專論書法用筆……所論過于具體,與作者傳世其他著作風格不類。后引《翰林密論》一段,舉出‘十種隱筆法’,內(nèi)容已出本篇之外,當為后人竄入。本篇真?zhèn)坞y定,文見宋陳思《書苑菁華》引?!薄?1〕陳氏以文章內(nèi)容及風格為推測真?zhèn)蔚囊罁?jù),可是如何就能斷言張懷瓘不會寫作技法類的文章呢?如何就能以引文超出了正文的內(nèi)容就斷定為后人竄入?這些證據(jù)都具有彈性,因此陳氏也不得不感慨“真?zhèn)坞y定”。
對于陳氏的質(zhì)疑,薛龍春給出了更細致的考證。其博論《張懷瓘書學著作考論》中《存疑、誤傳、偽托的張氏著作》一節(jié)說道:“南宋陳思《書苑菁華》卷二輯入《唐張懷瓘論用筆十法》,分偃仰向背、陰陽相應、鱗羽參差等十條論用筆方法,文筆不似張氏吐屬。又‘隨字轉(zhuǎn)變’條下云:‘謂《蘭亭》歲字,一筆作垂露,其下年字則變懸針。又其間一十八個之字各有別體。’在張氏的所有著作中,從未提及《蘭亭》;張氏主張順情而不違衷,對于懸針垂露之變換,決無如此拘泥之理;而十八之字之說,更顯牽強。是篇末系《翰林密論》,文中竟有‘柳變歐陽體’云云,殊為可笑。盛唐人不應評述晩唐書家,何懷瓘先為公權(quán)預言?再則,白云先生教王羲之書法的故事乃屬后世偽托,張氏著作中于此類偽托文字從不加以引用,何至于說出‘王變白云體’的話?此外,王僧虔《筆意贊》乃后人偽托,‘神采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便到古人’之語,出諸《墨池編》所收唐太宗《筆意論》,且張氏并不同意這樣的說法,他主張‘唯觀神采,不見字形’,不可能對此加以正面引述。是篇偽托時間當在晚唐至北宋間?!薄?2〕
薛說以《論用筆十法》的文筆及觀點不似張懷瓘,且時代存在錯訛、處理文獻存在粗疏等缺陷斷定此文系唐末至北宋人偽托,確實比陳說更具有說服力。但是,除了引文所述書家的時代存在明顯的錯誤外,其他依據(jù)如“文筆”“觀點”都是具有彈性的,因此該文仍待考論。在這里,我們不可忽略余紹宋對《書苑菁華》一書的評價,余氏云:“此編則不問精粗美惡,一律采錄……后之學者未加深察,以其必有所本,遂致所錄偽書展轉(zhuǎn)傳播,數(shù)百年來鮮聞異論,是謬種之播傳,未必非此編階之厲也?!薄?3〕這段話揭示了《書苑菁華》本身存在的文獻問題。我們據(jù)此仍不能斷言傳張懷瓘《論用筆十法》全篇都是偽作,因為也可能經(jīng)過了后人的改竄,但是此文作偽的可能性的確是比較高的。
筆者無意在此辨明《論用筆十法》的真?zhèn)危皇峭ㄟ^該文的疑點,我們更能確定以下事實,即假使張文為真,則所謂《論書》必不為釋亞棲所作,若張文不真,則該內(nèi)容與釋亞棲亦無甚關聯(lián),至少在最早出現(xiàn)該文的南宋中晚期(《書苑菁華》成書的年代),《論書》中的內(nèi)容仍與這位唐代僧人無關。
一般來說,偽書或偽文的制造總喜歡依傍于前代名賢,如果作偽者的時代流傳有署名為釋亞棲的理論文字,怎么可能故意抹去名家的姓名,附之于其他文章之中,這樣做意義何在?假使《論書》是釋亞棲久佚的遺文,而作偽者因為某種原因剝?nèi)チ怂男彰?,但為何該?nèi)容在南宋時僅見于陳思《書苑菁華》,而于此前和當時的書目中均不見任何相關的記述?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因此,所謂釋亞棲的《論書》大概率不會是其親筆所作,而且在最初,《論書》的內(nèi)容可能只是見載于已佚的《翰林密論》上的一段普通的技法論文字。
那么,既然所謂《論書》大概率不是釋亞棲所作,也與之無關,為何兩者之間會產(chǎn)生聯(lián)系,兩者之間又是怎樣產(chǎn)生聯(lián)系,并且使得后代許多文獻的記載對“釋亞棲作《論書》”深信不疑呢?這可能是由于后代學者對前代文獻存在一些誤讀。限于相關材料的稀少,我們只能勾勒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并朝著合理的方向進行一定的推測。
自陳思《書苑菁華》之后,涉及所謂《論書》內(nèi)容的文獻便是元代鄭枃《衍極》的劉有定注。與鄭枃同郡且同時的劉有定有感于《衍極》原文過于簡古,廣為征引進行疏證,所征引者亦足稱賅洽。其書及注大約作于延祐七年(1320)之前,因此書正文前有一篇元人李齊作的《衍極序》,落款時間為“延祐七年庚申秋九月”,便可推知,此書成書時間大概在陳思《書苑菁華》后六十年至百年。《衍極》卷四《古學篇》“二僧跚若后矣”句下有劉注曰:“釋亞棲,洛陽人。嘗對御草書,兩賜紫袍。自云:‘凡書通即變,若執(zhí)法不變,號為書奴。’”〔14〕這是筆者所見的將短文內(nèi)容與釋亞棲聯(lián)系起來的第一篇文獻。劉有定注必有所本,但注者沒有交代此條的參考文獻,就像余紹宋在《書畫書錄解題》中所批評的,“注中于出處,或出或不出,遂致舊說與自說猝難辨別,不知何以歧義至此”〔15〕。因此其來源不得而知。且注中所引并不是目前所見的《論書》全文,僅是短文中的三個短句組成的一句話。
在文獻缺失的情況下,我們既不知道是否是劉有定根據(jù)此前某文獻所記載的“釋亞棲《論書》”全文,刪削擇其要而成了注中引的句子,也不能確定是否此前存在釋亞棲的相關記載,即是載有其說過這一句話云云,而所謂《論書》,只不過是偽托者根據(jù)亞棲這一句話敷衍而成文。但是,我們?nèi)绻疾靹⒂卸ā堆軜O注》的一般體例,會發(fā)現(xiàn)劉氏征引文獻時,通常喜歡略而言之,有時不會照錄全文。譬如《衍極》卷二《書要篇》于“蕭相國、張留侯談筆道,鐘太傅著論,可謂格言矣”句下,有劉注云:“蕭、張論筆,略曰:‘筆者意也,書者骨也,力也,通也,塞也,決也?!娞怠豆P骨論》,略曰:‘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又《衍極》卷三《造書篇》于“語其細而遺其大,趙伯暐之《辨妄》所以作也”句下,有劉注云:“(孫過庭)撰《書譜》,自書之,其略曰:‘自漢魏以來,論書者多矣……’”〔16〕亦是概括而言的明證。因此,筆者更傾向于前一種推測,即劉有定根據(jù)所看到的題為“釋亞棲《論書》”的前代文獻,刪削擇要錄于引文之中。
可是,劉氏所看到的前代文獻很可能也是偽托的。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于《衍極》條下有云:“原書及注征引之書,六朝以前半出偽托,俱未能別擇,又采石室素書、發(fā)墓破冢諸無稽之說,以炫神奇?!薄?7〕陳滯冬《中國書學論著提要》亦同此說,對劉注的粗疏之處進行了批評〔18〕。筆者上文所舉的“蕭、張論筆”及“鐘太傅《筆骨論》”,只要對文獻的來源稍加考察,便可確定為偽托之作,而劉有定不能辨析,悉數(shù)載入注中。故劉注對于釋亞棲這一條文獻確實也有可能不辨真?zhèn)危姸芍?,但無論真?zhèn)稳绾危烧呓允怯兴镜摹?/p>
《衍極》之后,元代蘇霖編纂的《書法鉤玄》卷二中明確有“釋亞棲《論書》”一條,并于后載錄所謂《論書》全文〔19〕,其內(nèi)容幾與通行本《書論選》上的《論書》文字完全一致。這是目前所見的將《論書》作為獨立的一篇文章的開始。考《書法鉤玄》大約成書于元統(tǒng)二年(1334),因蘇霖于書前的《序》中交代了著書緣由,并于落款處寫明了時間為“元統(tǒng)甲戌中元日”,故可推知其著書時間應為此前不久。蘇書為前代書學相關文獻的選集,又與《衍極注》成書時間相距不遠,因此很可能他們所根據(jù)的《論書》是同一來源,只不過一為略而言之,一為全文照錄。雖然我們不能找到二書所本的文獻,總而言之,至少在元代時,釋亞棲已與所謂《論書》的文章內(nèi)容發(fā)生聯(lián)系。
明萬歷刻本《衍極》
明王氏書苑本《書法鉤玄》
另外,蘇書所錄文獻的真?zhèn)我埠艹蓡栴},這點不斷受到后世學者的批評。如《四庫全書總目》謂其:“略具梗概,未為該備。其去取亦未精審。”〔20〕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亦云:“是編蓋仿《法書要錄》《墨池編》《書苑菁華》而作,凡六十五篇。其所取材于三書外不多,既無一定義例,又不甚按時代為次,蓋元時坊本也。其不知偽托,任意鈔錄,益無論矣?!薄?1〕仔細查看蘇書目錄,的確會發(fā)現(xiàn)收錄了許多已確定為偽托的文獻,和《衍極注》一樣,二書對真?zhèn)慰急娴暮鲆曋苯邮沟煤蟠奈墨I因襲而來,導致至今還有學者相信包括釋亞棲《論書》在內(nèi)的文章是可以信據(jù)的,此二書為此需要負一定責任。
元代之后,關于所謂釋亞棲《論書》的文獻記載忽然多了起來,大抵是受到《衍極注》及《書法鉤玄》的影響。雖然諸文獻之間大體是陳陳相因,來回抄撮,鮮少有編撰者自己的考辨,但某些重要文獻對所謂釋亞棲《論書》的傳播,使得此文的存在越來越被廣泛接受。
在明代中后期,如嘉靖時書家陸深的《儼山外集》,萬歷年間彭大翼輯、張幼學增訂的《山堂肆考》,唐順之輯的《唐荊川先生稗編》等類書,均錄有所謂的“釋亞棲《論書》”一文,后二者雖為評價頗高的類書,然皆不加考辨。有趣的是,陸深《儼山外集》卷三十八《書輯上·典通》錄之為:“凡書通即變,晉唐名書各變其體以傳世,若徒執(zhí)法,終非自立之體也。必也旁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薄?2〕似亦概括而言之,然“必也旁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一句,實是孫過庭《書譜》中語,不知為何亂入此段中,殊為乖謬,誠如余紹宋所言:“前三篇(《典通》為第二篇)摘抄前人所論六書及各體書筆論,摘抄前人所述筆法俱甚陋略……大抵皆習見之書,知其前列各書未曾一一遍引,特列之以炫其博耳?!薄?3〕
到了清代,康熙時編纂的《淵鑒類函》及嘉慶時編纂的《全唐文》等大書均錄有《論書》,顯然是從前代文獻中抄撮而來(如前者明言所錄出于《山堂肆考》),這種官修大書使得偽托文獻的傳播更加廣泛。除此之外,藝術類專門文獻如馮武《書法正傳》、倪濤《六藝之一錄》等書中皆因循輯錄此文。由于此二書名聲亦不小,傳播亦廣,于是在書畫家群體中也逐漸接受了所謂的“釋亞棲《論書》”。因此,當代的某個通行選本對此文不能加以分辨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綜上所述,所謂釋亞棲《論書》一文,大概率不是晚唐亞棲的親筆,一開始也與亞棲無關,而應是南宋后期至元代中期的好事者因為某種緣由偽托于亞棲名下,經(jīng)過元明清一些重要文獻的傳播,使得原本易辨的文獻在后人眼中逐漸變得可信起來。
我們對書學文獻進行辯偽,并不是要否認其文本存在的價值,譬如蔡邕《筆論》、衛(wèi)夫人《筆陣圖》等,雖然早已認定為偽作,但對于書法技法研究仍然具有指導意義。辨?zhèn)蔚哪康脑谟谥獣匀绾胃訃乐數(shù)剡\用文獻,如果確定了《論書》不可能產(chǎn)生于晚唐釋亞棲之手,我們就沒有理由將之置入“晚唐書論”或“禪風影響下的僧侶書論”等議題中進行探討,而至少要放在《書苑菁華》的時代中加以考量。隨著書法文獻的研究愈加精細化,對于文獻的整理、考辨必將會成為最基本的工作,在這個前提下,書法史的一切研究課題才能找到更加精確的深入途徑,不至于落入牽強比附的誤讀中。
注釋:
〔1〕佚名:《宣和書譜》,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9 年版,第174 頁。
〔2〕同上,第167 頁。
〔3〕桑世昌:《蘭亭考》,長塘鮑氏刻知不足齋叢書本。
〔4〕釋亞棲:《論書》,崔爾平編:《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年版,第297—298 頁。
〔5〕詳見朱關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第219—221 頁。
〔6〕詳見王鎮(zhèn)遠:《中國書法理論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版,第124—125 頁。
〔7〕詳見甘中流:《中國書法批評史》,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 年版,第182—183 頁。
〔8〕張懷瓘:《論用筆十法》,陳思編纂:《書苑菁華》,宋刻本。
〔9〕如甘中流《中國書法批評史》,姜壽田《中國書法理論史》等。
〔10〕如王鎮(zhèn)遠《中國書法理論史》、梁曉軍于首都師范大學完成的碩士論文《張懷瓘書學思想研究》、阮弦于廣西師范大學完成的碩士論文《張懷瓘書法理論研究》等,都在沒有對文獻進行基本辨析的情況下便開始分析其書學思想。
〔11〕陳滯冬:《中國書學論著提要》,成都:成都出版社1990 年版,第45 頁。
〔12〕薛龍春:《張懷瓘書學著作考論》,南京藝術學院2004 年博士學位論文,第21 頁。
〔13〕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 年版,第627—628 頁。
〔14〕〔16〕劉有定:《衍極注》,歸安陸氏刻十萬卷樓叢書本。
〔15〕〔17〕同〔13〕,第293 頁。
〔18〕同〔11〕,第139 頁。
〔19〕蘇霖:《書法鉤玄》,王氏書苑本。
〔20〕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版,第974 頁。
〔21〕同〔13〕,第629 頁。
〔22〕陸深:《儼山外集》卷38《書輯上》,明嘉靖華亭陸楫刻本。
〔23〕同〔13〕,第66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