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洪德 王飛鏡
關(guān)鍵詞:方回;晚唐詩;《瀛奎律髓》
摘 要:方回論詩集矢晚唐,在詩學史上影響頗大。但方回所謂“晚唐詩”不同于今人觀念中的晚唐詩。今人的“晚唐詩”是以時間為斷,以晚唐詩人李商隱、杜牧、韓偓等為代表。方回《瀛奎律髓》中“晚唐詩”并非以時段劃界,而以詩風特點與氣象論,其特點是“工”“切”而氣格卑弱,代表詩人是姚合、許渾、李頻。更重要的是,方回在《瀛奎律髓》中使用的“晚唐詩”概念,是由宋入元詩論家對“晚唐詩”的一般理解,故辨析方回詩論中“晚唐詩”概念,對準確把握宋元之際的唐詩觀,很有必要。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1)02-0025-08
On “Poems of Late Tang Dynasty” in Fang Huis Theory of Poems
ZHA Hong-de,WANG Fei-jing(College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110,China)
Key words:Fang Hui;the poetry in late Tang dynasty;Ying Kui Lv Sui
Abstract:Fang Huis criticism of “poetry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which has a considerable influence on the history of poetry. But Fang Huis so-called “poetry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is different from todays concept. Today it is divided by time,and the representative poets are Li Shangyin,Du Mu and Han Wei. But the conception of Fang Hui is not delimited by the time period. It is based on poetic style and meteorological theory. The representative poets are Yao He,Xu Hun and Li Pin. More importantly,the concept of “poetry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used by Fang Hui in Ying Kui Lv Sui is the general understanding of that era. 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distinguish the concept in Fang Huis poetic theory. It is helpful to accurately grasp the history of poetry during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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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回的詩論著作甚多,其唐宋律詩學主張,在《瀛奎律髓》中有較為集中的體現(xiàn),《桐江集》《桐江續(xù)集》中也有大量論詩的篇幅。關(guān)于方回《瀛奎律髓》所體現(xiàn)的詩歌觀念的研究成果甚多,如莫礪鋒先生有《從〈瀛奎律髓〉看方回的宋詩觀》一文,對《瀛奎律髓》所選宋詩情況進行了分析;查洪德、羅海燕《從〈瀛奎律髓〉看方回的唐詩觀》一文指出方回論詩通達唐宋。然而關(guān)于方回在《瀛奎律髓》所選晚唐詩和方回的晚唐詩觀,尚需考察。
一、方回的“晚唐詩”概念
“晚唐詩”這一概念,今人普遍認為是“初盛中晚”四唐中晚唐時期的詩歌,時間斷限大致是自文宗開成元年至哀帝天祐三年(836—907)1,而將杜牧、李商隱、溫庭筠、許渾視為晚唐詩人之代表。但在方回詩論中,“晚唐詩”并不等于晚唐時期的詩。在方回之前,宋人對“晚唐詩”的討論已不少,他們所謂的“晚唐詩”“晚唐體”等,多就風格立論。宋佚名《雪浪齋日記》言“晚唐氣象衰薾”[1]12,用“晚唐氣象”來形容一種衰弱的風格。宋人蔡居厚《詩史》認為“晚唐詩句尚切對,然氣韻甚卑”,“晚唐人詩多小巧無風騷氣味”,[1]441并舉鄭棨“童子病歸去,鹿麑寒入來”,崔魯“一林寒雨吹巢冷,半朵山花咽觜香”這樣切對而小巧的詩為例。吳可《藏海詩話》說:“晚唐詩失之太巧,只務外華,而氣弱格卑?!盵2]331俞文豹《吹劍錄》對“近世詩人好為晚唐體”一事評論說,晚唐詩“局促于一題,拘攣于律切,風容色澤,清淺纖微,無復渾涵氣象……故體成而唐祚亦盡”[3]32。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晚唐詩人”一條曰“晚唐詩綺靡乏風骨”[4]226。大致可以將宋人認為的晚唐詩風概括為“巧”“切對”“氣弱格卑”。不論“晚唐詩”還是“晚唐體”,歸類標準偏向依據(jù)風格,而略參照時代以為名。
方回生活的時代,是“晚唐詩”概念形成的一個重要時期。他使用的“晚唐詩”概念,反映那個時代人們對“晚唐詩”的一般理解?!跺伤琛分小巴硖啤币辉~常作為盛唐詩的相對概念使用,如卷十五陳子昂《晚次樂鄉(xiāng)縣》詩后批“盛唐律詩體渾大,格高語壯,晚唐下細工夫,作小結(jié)裹,所以異也”[5]529,卷四十二李白《贈昇州王使君忠臣》后批“盛唐人詩氣魄廣大,晚唐人詩工夫纖細”[5]1485??梢娡硖圃妳^(qū)別于盛唐的最重要特點是功夫纖細。方回在對一些詩歌作批點時,更是直接使用了“晚唐”一詞來點破此種風格,這些批語是辨析其“晚唐”概念的重要依據(jù)。如在李頻《送鳳翔范書記》后批“晚唐詩鮮壯健,頻卻有此五六一聯(lián)”。[5]1040“詩雖晚唐,卻多壯句”[5]1039,聲明晚唐詩非壯健,是氣弱的、纖細的。又言“晚唐人非風花雪月禽鳥蟲魚竹樹,則一字不能作”[5]1500,批評姚合作詩“所用料,不過花、竹、鶴、僧、琴、藥、茶、酒,于此幾物,一步不可離,而氣象小矣”[5]340,因為使用的意象總是局限在這幾種,所以寫成的詩境也細小,正合于《吹劍錄》所說“局促于一題”。姚合《客游旅懷》后方回所批“晚唐詩句法字面多一同,即太爛”[5]1276,也是指此弊。且晚唐詩鍛煉集中在中間二聯(lián),“晚唐詩多先鍛景聯(lián)、頷聯(lián),乃成首尾以足之”(賈島《雪晴晚望》后批)[5]475。方回批評許渾時說的“不過砌迭形模,而晚唐家以為句法……太偶而不活耳”[5]40,也可看作其觀念里“晚唐”詩的特點?!捌龅文!笔俏锵蠖哑銮易非笮嗡?,故缺少神韻,所以“不活”,在方回看來,晚唐詩家皆有此通病。以上種種造成“平熟但頗近套”(李遠《聽人話叢臺》后批)、“熟套而格卑”(許渾《凌歊臺》后批)。所以方回對晚唐詩的評價多“格卑語率”“格弱”“其格不能甚高”之語。
方回所使用的“晚唐詩”概念,與其表彰的“盛唐詩”相對,更偏重風格概念,不純屬時限概念,既不同于之前的嚴羽,也不同于其后的高棅。這是我們應該明確的。
二、方回觀念中的“晚唐詩人”
方回觀念中的“晚唐詩”不同于一般文學史意義上的晚唐時期詩歌,那么方回所謂的“晚唐詩人”自然也不能理解為一般文學史意義上的晚唐時期詩人。根據(jù)李慶甲集評校點《瀛奎律髓匯評》后附《作者篇目匯檢》,方回所選唐代詩人163人1,其中63位生活在晚唐2,這些人中,有許多并不屬于他批評的“晚唐詩人”。那么,方回所謂的“晚唐詩人”都包括哪些人呢?
有些方回明確表示為晚唐詩人,也有一些雖然沒有明說,但據(jù)其所評,可判斷為晚唐詩人。有些詩人生活時代或稍前或稍后于晚唐時期,詩風被視為晚唐詩;也有些詩人生活于晚唐,詩卻“不可以晚唐詩一例看”。哪些人是方回認定的“晚唐詩人”,哪些人雖生活于“晚唐”卻不屬“晚唐詩人”,這需要依據(jù)方回的評價加以辨析。
李商隱、杜牧、溫庭筠,別各有體,皆不屬方回觀念中的“晚唐詩人”。方回在李商隱《鄭州獻從叔舍人》后批“三四善用事,義山體喜如此”[5]1791。表明李商隱詩被視為“義山體”,具有善用事、組織工的特點,且“入宋流為昆體”[5]752,不屬于晚唐詩。溫庭筠和李群玉之詩被視為李商隱一流。溫庭筠“詩多麗而淡者少”(《題盧處士山居》后批)[5]954,“‘甲帳‘丁年甚工,亦近義山體”(《蘇武廟》后批)[5]1238。李群玉《登蒲澗寺后二巖》“‘堯時韭‘禹日糧之對工……必拘此式,又為昆體”[5]11。杜牧“詩才高”[5]751,“輕快俊逸”[5]162,方回以為其詩與“晚唐”迥異,“頗能用老杜句律,不卑于晚唐之酸楚湊砌也”(《長安雜題》后批),[5]192“倒裝一字,便極高妙,晚唐無此句也”(《早秋》后批)。[5]427
賈島雖然被晚唐詩家取法學習,但在方回的觀念中,他的詩不屬“晚唐詩”。方回以為“浪仙詩得老杜之瘦而用意苦”(《病蟬》后批)[5]1157,賈島詩苦瘦,是得自老杜的,與晚唐詩有別?!跺伤琛分蟹交貙Z島詩的批語,提及“晚唐”的兩處,皆是與晚唐詩作對比:《雪晴晚望》后批“晚唐詩多先鍛景聯(lián)、頷聯(lián),乃成首尾以足之。此作似乎一句唱起,直說至底者”,[5]475《訪李甘原居》后批“二詩皆以平聲起句,而末句平倒。在老杜集,‘四更山吐月,平起平倒者甚少。晚唐必欲如此,而其終擲前六句不顧,別出一意繳。此二句亦一格也”。[5]942“平起平倒”者,晚唐“必欲如此”,老杜集“甚少”,賈島的情況則居中。《瀛奎律髓》除去一首重出的詩,共選賈島66首詩,其中33首平起,33首仄起。在賈島詩和晚唐詩、杜甫詩的對比中,有老杜——賈島——晚唐的脈絡顯現(xiàn)出來。賈島是開晚唐派的詩人,但與姚合及以下的晚唐詩人相比,賈島有更多可取處。所以他將賈島與姚合、許渾等“晚唐”詩人明確區(qū)別。
從上節(jié)所摘方回對晚唐詩直接的論斷中可知,姚合(779—854)、許渾(791?—858?)是其眼中“晚唐詩”的代表。和他們同時代的李商隱(813—858)、杜牧(803—853)、溫庭筠(812—870)、賈島(779—843),一般被認為是晚唐詩人的代表,但在方回看來,他們不同于“晚唐”詩人,詩風有別于“晚唐”。同樣大部分時間生活在開成元年之前的詩人,有的是“晚唐”詩人,有的不是。后者如邢群(800—849),方回賞其“經(jīng)冬野菜青青色,未臘山梅樹樹花”二句,并言此詩入《樊川集》[5]191,可見也不為晚唐詩風。前者如朱慶馀(寶歷二年進士)、章孝標(元和十四年進士)、劉得仁(生卒年不詳)3、李遠(大和五年進士)、喻鳧(開成五年進士)4、張祜(792—853)、趙嘏(806?—852?)、顧非熊(?—854)。他們的詩共同特點是“工”,工是晚唐詩的一大特色。方回評朱慶馀《和劉補闕秋園五首》“多工語”,與評雍陶的同題和詩《和劉補闕秋園行寓興六首》“工而可觀”是類似的,前者之句如“蟲絲交影細,藤子墜聲幽”,后者如“晚花開為雨,殘果落因風”,兩組詩本身的詩風也是一致的。方回在朱慶馀《早梅》詩的批語里,將元和以后的詩分為兩派,朱慶馀、任蕃、陳標、章孝標、司空圖、項斯,為張籍之派1,姚合、李洞、方干而下為賈島之派。[5]754考其選詩和批語,除任蕃、陳標、方回未選入,此處所提諸人都是晚唐詩人。
韓偓(842—914)、吳融(850?—903)亦非晚唐詩人。方回在韓偓《幽窗》后批“唐之將亡,與吳融詩律皆不全似晚唐”[5]279,《殘春旅舍》后批“致堯詩無句不工,唐季之冠也”[5]364,吳融《寄貫休》后批“吳融、韓偓在晚唐之晚,乃頗參老杜”[5]1664。方回言他們的詩不似晚唐,可見方回認為唐亡前后存在一種和“晚唐”詩不同的詩風,稱“唐季”2、“晚唐之晚”。這不單是因為他們生活時代在唐季,更多是因為他們的詩經(jīng)唐末世亂后,帶有較少的晚唐風氣,如韓偓《故都》《亂后春日途經(jīng)野塘》,吳融《金樓感事》,皆是有感而發(fā)。韓偓《亂后春日途經(jīng)野塘》“季重舊游多喪逝,子山新賦亦悲哀”。方回評“致堯之交,有為朱全忠所殺者。引庾信子山賦事,可謂極悲哀矣”,悲感深切,不得不發(fā)。吳融《金樓感事》中四句“飲馬早聞臨渭北,射雕今欲過山東。百年徒有伊川嘆,五利寧無魏絳功”,方回評“慨嘆兵戈之間,詩律精切,皆善用事。如此中四句,微而顯也”[5]1367,與晚唐詩風有明顯差別。
杜荀鶴(846—904)、司空圖(837—908)、秦韜玉(中和二年進士)、鄭谷(851—909?)、黃滔(840?—911?)、裴說(天祐三年進士)3、曹松(生卒年不詳)4、唐求(生卒年不詳)5同樣皆經(jīng)唐末亂離,但因為其詩風未變,方回認為是晚唐詩人。杜荀鶴《山中寡婦》后方回評三四句“桑柘廢來猶納稅,田園荒后更征苗”,“格卑語率,學晚唐者以為式”;評秦韜玉《春雪》三四句“片才著地輕輕陷,力不禁風旋旋消”,“頗切于春雪,但詩格稍弱”[5]878;在鄭谷《燕》后評其詩格不高[5]1183,因為詩格弱,故屬晚唐詩。曹松學賈島,其詩《山中寒夜呈許棠》“煎茶取折冰”[5]538,《山中言事》“云濕煎茶火,冰封汲井繩”,方回以“奇”賞之[5]959,言《鐘陵野步》“野火風吹闊,春冰鶴啄穿”“工”[5]958,紀昀也認為此句乃“晚唐人習徑”。評司空圖《華下送文涓》“川明虹照雨,樹密鳥沖人”,“其實工密”[5]1671,李咸用《春日》三四句“危城三面水,古木一邊春”[5]328,裴說《題岳州僧舍》三四句“鷺銜魚入寺,鴉接飯隨船”[5]1688,或評新異、或評工切,表明方回將其詩視為晚唐詩。
此外還存在一些入五代的詩人,身為五代人,詩帶有較濃的晚唐風氣。《瀛奎律髓》中所選五代詩人,有李中6、伍喬、孫魴、江蒍7、李建勛、徐鼎臣、李后主。前四人由唐入五代,方回的選詩和批語都顯示將其與晚唐詩一例看。李中《春日野望》“第三句(暖風醫(yī)病草)新異,第四句(甘雨洗荒村)淡而有味”。[5]332伍喬《游西禪》“三四(碧松影里地長潤,白藕花中水亦香)自然工美,末句(盛暑樓臺早有涼)猶有味”。[5]1744江蒍《送客》方回批“三、四(天形圍澤國,秋色露人家)眼工,‘露字尤妙”。[5]1279孫魴于唐末從鄭谷學詩,方回將其《金山寺》詩與晚唐張祜《金山寺》詩對比,認為孫魴“努力繼之”[5]13。《瀛奎律髓》所選孫魴《甘露寺》一詩中四句“地拱千尋崄,天垂四面青。晝燈籠雁塔,夜磬徹漁汀”,確為晚唐習氣。其余三位五代詩人,則不為“晚唐”詩人。李建勛(872—952),所選《梅花寄所親》一詩,詩風與“晚唐”有異。[5]783徐鼎臣,五代入宋,一般被視為宋人,詩被方回評為“有白樂天之風”。[5]625李后主,所入選兩首詩皆“病詩”,“衰颯憔悴”而“有味”,詩風與晚唐有別。[5]1583-1591
而另外一些詩人,雖然生活時代屬晚唐,詩卻不為晚唐詩。這一類有羅隱、崔塗、崔魯、唐彥謙、曹鄴、曹唐、魚玄機。羅隱乃“善用事者”,多感慨,頗顯哀音,晚唐習氣幾無。崔塗,善用事,方回多處評其“似老杜”“近老杜”,雖不及,亦全非晚唐。[5]1049-1050崔魯也“善用事”[5]781,其“詩律無斧鑿痕”[5]363。唐彥謙詩亦多用事,詩如“煙橫博望乘槎水,月上文王避雨陵”(《題溝津河亭》),“詩體如李義山”。[5]1234曹鄴詩如“赤水夢沉迷象罔,翠華恩斷泣芙蓉”(《題濮廟》),“詩體似李義山”。[5]1236幾人皆別有所學,不似晚唐。曹唐專寫游仙詩,“專借古仙會聚離別之事,以寓寫情之妙”。[5]1793魚玄機,方回評其詩“淺近”,也與晚唐詩不同。[5]1680
直接指明是晚唐詩人者,除姚合、許渾、李頻之外,還有以下幾人。方干《中路寄喻鳧》后批“三四(送我樽前酒,典君身上衣)見晚唐人其貧若此”[5]1496;評周賀認為,“但晚唐人七言律,其格不能甚高”[5]1743;杜荀鶴《山中寡婦》后批“學晚唐者以為式”[5]1362。大部分詩人是沒有直接被指明為晚唐的,但觀所選詩歌和批語,應該被定性為晚唐詩人。如評張祜《孤山寺》“可謂細潤,然太工、太偶”[5]1660;評李遠“平熟但頗近套”[5]1115;評顧非熊“其詩工甚”[5]952。評張蠙《送董卿知臺州》五六句“夜蚌侵燈影,春禽雜櫓聲”,“第五句極新”[5]167;姚鵠《曉發(fā)》五六句“殘星螢共失,落葉鳥和飛”,“第五句妙”[5]511;羅鄴《送張逸人》“石井晴垂青葛葉,竹籬荒映白茅花”“新異”[5]1793。批語所指,都是晚唐詩特點。此外像李昌符《傷春》“曙分林影外,春盡雨聲中”,儲嗣宗《經(jīng)故人舊居》“宿草風悲夜,荒村月吊人”,張喬《游歙州興唐寺》“鳥歸殘照出,鐘斷細泉來”,林寬《少年行》“柳煙侵御道,門映夾城開”,這些詩句,都具有鮮明的晚唐風味。
晚唐詩人還有一個特殊群體——詩僧,有僧無可、僧貫休、僧齊己、僧處默、僧修睦、僧景云1、僧子蘭、僧尚顏、僧虛中、僧清尚10人。方回評齊己、貫休“二僧詩,唐之尤晚者”。[5]473齊己詩清麗凈潔,“己詩如‘夜過秋竹寺,醉打老僧門,最佳”[5]473;貫休詩奇,如“雪水淹門閫,春雷折樹枝”(《懷智體道人》),方回評新奇。[5]1692無可是賈島從弟,詩句如“絕塵苔積地,棲竹鳥驚燈”(《寒夜過叡川師院》)[5]435,“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秋寄賈島》)[5]540,方回評其奇、淡。景云詩新,方回評其《老僧》“三四已新,五六亦新”[5]1695。僧修睦詩“風逆沉漁唱,松疏露鶴身”(《宿岳陽開元寺》)[5]1695,子蘭詩“疏鐘搖雨腳,積雨浸云容”(《華巖寺望樊川》)[5]1696,皆具明顯的晚唐風味。處默、虛中、清尚詩也是此種風格。唯有尚顏詩和前文韓偓、吳融之詩同屬唐季別類,其《夷陵即事》,“避世嫌身晚,思家乞夢多。暑衣經(jīng)雪著,凍硯向陽呵”是遭逢戰(zhàn)亂避世所感,有切膚之痛,與“晚唐”不同。方回感慨其窮困,批“尚顏詩,唐之季也。此恐是僖宗幸蜀時詩。五句其窮已甚”。[5]1696
方回認定的“晚唐”詩人,大部分主要活動于大中、咸通年間。但沒有嚴格的時間斷限,是否為“晚唐詩”取決于詩風,而非生卒年。如前所述,有人雖生活于晚唐,但詩不為“晚唐詩”,也有詩人雖比晚唐稍早,但詩為“晚唐詩”者。
依據(jù)方回批語,《瀛奎律髓》所選可歸入“晚唐”者有52位:于武陵(于鄴)、方玄英(方干)、司空圖、皮日休、朱慶馀、伍喬、江蒍、李中、李洞、李郢、李遠、李頻、李昌符、李咸用、杜荀鶴、周賀、周繇、林寬、姚合、姚鵠、秦韜玉、唐彥謙、孫魴、馬戴、張祜、張喬、張蠙、曹松、章孝標、許渾、許棠、喻鳧、項斯、黃滔、雍陶、裴說、趙嘏、劉滄、劉得仁、鄭谷、儲嗣宗、羅鄴、顧非熊、僧齊己、僧貫休、僧處默、僧修睦、僧子蘭、僧虛中、僧清尚、僧景云、僧無可。其中4人屬五代,10人處中晚唐之交,38人為嚴格的時代意義上的晚唐及唐末人,這些詩人有著一致的寫作風格,具備共同的風格傾向,這種風格就是晚唐詩風。
三、方回對“晚唐詩”風格特點之揭示
方回認為晚唐詩用字重復,句法、章法熟套,追求“工”“切”而語率格卑,氣象小,等等。這些都體現(xiàn)在《瀛奎律髓》對晚唐詩人詩作的評點中。
姚合、許渾是“晚唐”詩人的代表,在方回對姚合42首、許渾17首詩的評價中,最突出的特點是“工”“切”?!肮ぁ保缭u姚合“雖有氣格卑弱者……(然)細潤而甚工者,亦不可泯沒”[5]1054,讀姚合詩句“曉來山鳥散,雨過杏花稀”“山春煙樹眾,江晚遠帆疏”,確是清新細潤,自然工巧。又如批許渾《歲莫自廣江至新興往復中題峽山寺》,“詩句句工,但太工則形勝于神”[5]1657,試摘句如“水曲巖千疊,云重樹百層”“海鰌潮上見,江鵠霧中聞”,的確非常工整,著力錘煉字句,于水、云景物的形貌情狀可以說是寫盡了,但稍嫌用力,故神致略少。所以方回評其“工有余而味不足”“工則工矣,而病太工”。[5]338可見“工”是晚唐詩的一大特色,晚唐詩許多妙處正賴于作者精心錘煉而致的工巧,但工不可過,“太工則拘,拘則狹”[5]1414。觀其所評“工”之處,都是摹寫景物出色的地方,如評張祜《孤山寺》“不雨山常潤,無云水自陰。斷橋荒蘚合,空院落花深”,“可謂細潤,然太工、太偶”[5]1660;評劉得仁《冬日題邵公院》三四句“勁風吹雪聚,渴鳥啄冰開”,“用工至矣”[5]1666;評喻鳧《寺居秋日對雨有懷》三聯(lián)“鴿寒棲樹定,螢濕在窗微”,“見雨意而工”。[5]654所以可以說,晚唐詩的一大特點就是善于寫景,而且是清潤小景,細潤工巧,不顯雄大之力量。[5]1389遍翻《瀛奎律髓》所選晚唐詩,沒有一句雄大壯闊之批語。
“切”則有兩重含義,第一重含義是對偶精工之切,佳處稱“切對”,求切太過則成病。方回評姚合不及賈島之處,其中一點即姚詩“對偶切”而格不高。[5]962我們可以看姚合的詩,《武功縣中》“秋燈照樹色,寒雨落池聲”,《縣中秋宿》“露垂庭際草,螢照竹間禽”,一字一對,嚴格按照詞性相同、詞意相對進行對偶,太刻板而不超脫。所以方回批評許渾時直言“《登凌歊臺》‘湘潭云凈莫山出,巴蜀雪消春水來。不過砌迭形模,而晚唐家以為句法……太偶而不活耳”[5]40,“湘潭”對“巴蜀”,“云凈”對“雪消”,“莫山出”對“春水來”,對偶非常嚴格工整,但顯得雕琢太過而缺少神韻,所以說“太偶而不活”?!安换睢边€有近似表述,即“無味”。許渾《早發(fā)天臺中巖寺度關(guān)嶺次天姥岑》批語是:“此詩三、四(星河半落巖前寺,云霧初開嶺上關(guān))于早行自工,但苦對偶太甚,所謂方得一句便拏捉一句為聯(lián),而無自然真味?!盵5]520太過重視對偶也是造成晚唐詩體格卑下的原因之一,方回批許渾《曉發(fā)鄞江北渡寄崔韓二先輩》時就言“體格太卑,對偶太切”[5]509,《洛東蘭若夜歸》“詩格頗卑,句太偶”[5]1660?!扒小钡牡诙睾x是詩意表述精準之切。評許渾《金陵懷古》“五六切于江上之景”[5]112,評杜荀鶴《旅泊遇郡中叛亂示同志》“不經(jīng)世亂不知此詩切”[5]1363,《山中寡婦》“似諢卻切”[5]1362,都是從詩歌描摹自然景物或社會現(xiàn)實十分貼切的角度來評價的?!督鹆陸压拧肺辶錇椤笆喾髟魄缫嘤?,江豚吹浪夜還風”,的確是既偶對又切景。
新、奇是晚唐詩的又一重要特點。方回批鄭谷《和路見海棠》中二聯(lián)“亦新美”[5]1181,批項斯《早春題湖上顧氏新居》“亦新美可喜”[5]951,《華頂?shù)勒摺肺辶洹梆B(yǎng)龍于淺水,寄鶴在高枝”,批“五六新異,第六句尤奇”[5]1777。周繇《送人尉黔中》中四句為“峽漲三川雪,園開四季花。公庭飛白鳥,官俸請丹砂”,方回評“四六新而俊逸”。[5]167皮日休《游西霞寺》第三聯(lián)“泉泠無三伏,松枯有六朝”,方回評“五六忽然出奇”。[5]1685姚鵠《送賀知章入道》“六句(卻捧玄珠向翠微)忽然出奇而不測”[5]1787。新美、出奇有時走向怪異、新譎,馬戴《蠻家》中四句“看兒調(diào)小象,打鼓戲新船。醉后眠神樹,耕時語瘴煙”,方回評“雖粗,極其新譎”[5]163;李洞學賈島為詩,《題維摩暢上人房朽枿》“鯨吞洗缽水,犀觸點燈船”“越講迎騎象,蕃齋懺射雕”,工而怪異[5]1684;李郢《暮春山行田家歇馬》三四句為“青蛇上竹一種色,黃蝶隔溪無限情”,方回評“言言新美,三句尤奇譎”[5]365。
方回論詩,強調(diào)詩人修養(yǎng):“人品高,胸次大,學問深,筆力健。”(卷三十二《孫元京詩集序》)[6]卷三十二這幾方面,方回對晚唐詩人都給予負面評價:人品、心胸、學問,淺薄低下,故詩筆弱。他對晚唐詩人不讀書、無學問深致不滿,對后人效尤,更予抨擊,如其《送胡植蕓北行序》批評:“近世詩學許渾、姚合,雖不讀書之人皆能為五七言?!盵7]卷一《恢大山西山小稿序》說:“嘉定中,忽有祖許渾、姚合為派者,五七言古體并不能為,不讀書亦作詩,曰學四靈、江湖,晚生皆是也?!盵6]卷三十三方回將一部分晚唐人之詩與“晚唐詩”區(qū)別開,就在于他們善用事。評韓偓與吳融“善用事,極忠憤”“詩律精切,皆善用事”,所以“詩律皆不全似晚唐”。[5]279在羅隱《封禪寺居》后又批,說詩“豈可全不用事?善用事者不冗”。[5]1687學問淺,難用事,于是晚唐詩也就“諱用事”,這也是方回批評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方回也稱少數(shù)晚唐詩的句子“有味”。皮日休《游西霞寺》“三四(白蓮吟次缺,青靄坐來銷)細看有味”[5]1685,李頻《送德清喻明府》“尾句(但如詩思苦,為政即超群)清而有余味”[5]1039,羅隱《經(jīng)故友所居》“五六(病來未忍言閑事,老去唯知覓醉鄉(xiāng))淡而有味”[5]120,顧非熊《題馬儒又石門山居》“六句(苔惹取泉瓶)小巧中有味”[5]952,黃滔《游東林寺》“此詩三四(已到終嫌晚,重游欲作期),舉唐人無此淡而有味之作”[5]1678。許棠《早發(fā)洛中》“云增中岳大,樹隱上陽遙”,“極有味……與許渾全不同”[5]511,周賀《宿杼山晝公禪堂》“試于山寺夜宿……而思此句(積靄沉斜月,孤燈照落泉),則見其有味”[5]1674,張蠙《雨》“尾句(唯應孤鏡里,明日長愁顏)有味”[5]658,于武陵《友人南游不回》“尾句(一別無消息,水南車跡?。┯形丁盵5]1267??梢钥吹剑u“有味”之處與晚唐詩總體風格有差,方回雖然認為這些詩句極佳、有味,但并不改變對“晚唐詩”的整體評價。
在對學晚唐的四靈、江湖詩“晚唐體”的評價里,也包含著方回對晚唐詩的認識。四靈是學晚唐詩的,“四靈詩,趙紫芝為冠”[5]1601,方回對趙紫芝的評價諸如“小巧”“弱格,不高致”“中四句鍛煉磨瑩為工”,同于晚唐詩的特點,紀昀以為能“切中四靈、九僧之病,并切中晚唐人之病”。但趙紫芝有的詩句,如《秋夜偶書》三四句“輔嗣易行無漢學,玄暉詩變有唐風”,卻和晚唐詩風味不同,方回批為“三四有議論,卻不可以晚唐詩一例,若如此推去盡高”。[5]562
總之,方回眼中的晚唐詩,其特點是工——鍛煉字句、細潤工巧,切——重視對偶、描摹精切,新奇;以姚合、許渾為師,善于寫景,不著議論、不讀書,諱用事,少詩味,格卑語率。
四、方回對“晚唐詩”的態(tài)度
方回在《瀛奎律髓》中所選163位唐代詩人中,有52位是“晚唐詩人”,占比超30%。方回選了如此多的晚唐詩人和晚唐詩,足以表明他認為晚唐詩自有可取之處:“晚唐諸人,賈島開一別派,姚合繼之,沿而下,亦非無作者,亦不容不取之?!盵5]338他所深惡痛絕的,是晚唐時期某些詩人詩作表現(xiàn)的衰世詩風。
他對大部分晚唐詩人的評價是公允的,佳處輒贊“極佳”,評價李頻“詩雖晚唐,卻多壯句”,對杜荀鶴“粗厲”之處的態(tài)度也是“亦可取”,對張祜、趙嘏、顧非熊、項斯等人詩之佳處也是不吝贊美之辭的。即使對姚合、許渾詩也不是全然否定,只是集中地在二人詩的批語里表達了過于求工的不滿:“大抵工有余而味不足,即如人之為人,形有余而韻不足?!盵5]338他對晚唐詩的批評指向,是晚唐詩人共同存在的問題和后學者的效法,目的是指出其病,戒后人勿學。比如評杜荀鶴《山中寡婦》,“俗甚,而三四格卑語率。學晚唐者以為式”[5]1362,言下之意是后學者不當學此語率處。又評姚合“有氣格卑弱者,如‘瘦馬寒來死,羸童餓得癡‘馬為賒來貴,童因借得頑,皆晚輩之所不當學”[5]658,都是從告誡后學的角度立論。
晚唐之后學晚唐詩者,方回特標出九僧、四靈諸人,“賈島、姚合以下得晚唐之一體,葉水心獎四靈,亦宋初九僧體耳,即晚唐體也,寇萊公亦此體也”。而宋末學晚唐詩者,更是只知取法四靈而不知溯源,繼而批評道,“近世學者不深求其源,以四靈為祖,曰倡唐風自我始,豈其然乎”?[7]卷四“永嘉四靈,復為九僧舊,晩唐體非始于此四人也。后生晩進,不知顛末,靡然宗之,涉其波而不究其源,日淺日下”。[6]卷三十二這個“源”非九僧,也非姚合、賈島,而應該是杜甫。
在方回觀念里,杜甫詩與晚唐詩的關(guān)系是“源”與“流”的關(guān)系。方回認為,晚唐詩也祖述杜甫,得杜詩之一體。晚唐詩人若選對進路,進進不已,也可上達杜甫。方回在張祜《金山寺》后批:“大歷十才子以前,詩格壯麗悲感,元和以后,漸尚細潤,愈出愈新,而至晚唐,以老杜為祖,而又參此細潤者,時出用之,則詩之法盡矣?!盵5]14直接聲明晚唐詩以老杜為祖。一般認為方回的詩學觀里,杜甫是江西詩派之祖,杜甫詩和晚唐詩何以構(gòu)成源與流的關(guān)系?方回在對杜甫詩的批點里,曾點出杜甫某些詩是“似晚唐者”。如《瀛奎律髓》所選杜甫《秋清》一詩:“高秋蘇肺氣,白發(fā)自能梳。藥餌憎加減,門庭悶掃除。杖藜還客拜,愛竹遣兒書。十月江平穩(wěn),輕舟進所如。”方回評“此老杜詩之似晚唐者”。[5]422杜甫《早起》一詩:“春來常早起,幽事頗相關(guān)。帖石防頹岸,開林出遠山。一丘藏曲折,緩步有躋攀。僮仆來城市,瓶中得酒還?!狈交嘏按四死隙偶硖圃娨病?。[5]503并從詩法角度詳細分析了杜詩似晚唐之處:“起句平入,晚唐也。三、四著上‘帖‘防‘開‘出字為眼,則不特晚也。五、六意足,不必拘對而有味,則不止晚唐矣。尾句別用一意,亦晚唐所必然也”,更直觀地展現(xiàn)了方回心中何為晚唐詩。平聲起句,尾句別用一意,這些都是晚唐詩常有的特點,卻在杜甫詩中表現(xiàn)出來。正因為杜甫詩中已經(jīng)具有的這種風格和寫法被晚唐詩人繼承,所以方回在《跋許萬松詩》中所說“晚唐者特老杜之一端。老杜之作包晚唐于中”[7]卷四。賈島、姚合等晚唐詩人和學晚唐者都在這一端中,“姚合、李洞、方干而下,賈島之派也”(朱慶馀《早梅》后批)[5]754,“姚之詩專在小結(jié)裹,故‘四靈學之……是故學詩者必以老杜為祖,乃無偏僻之病云”(姚合《游春》后批)[5]340。方回認為,“晚唐”詩也是唐以后學杜詩形成的詩派之一,這一派由老杜而賈島,由賈島而姚合而許渾。因此,他為晚唐詩設計了逆向的進路:由姚合而賈島,由賈島而老杜,階階而進,追尋杜詩的高度。在姚合《題李頻新居》的批語里,他為后學規(guī)劃了這一進路:“予謂學姚合詩,如此亦可到也。必進而至于賈島,斯可矣;又進而至老杜,斯無可無不可矣”,繼而說,“或曰:老杜如何可學?曰:自賈島幽微入,而參以岑參之壯,王維之潔,沈佺期、宋之問之整”。[5]960又因為杜甫詩是“集大成”者(杜甫《螢火》后批)[5]1155,所以學老杜不僅是學杜甫本人,更是學老杜之所學。于是,把盛唐、老杜、晚唐之詩統(tǒng)攝在一個整體的詩歌觀念下。方回把晚唐詩當做其詩歌理想系統(tǒng)的一部分去看待,形成了對晚唐詩較為客觀的評價,明白這一點后,我們就更能體會方回詩論的整體性、系統(tǒng)性。是故可以說,方回在《瀛奎律髓》中選取如此多晚唐詩和晚唐詩人,一方面是要借以指出詩病,講傳詩法,矯正詩壇卑弱之風,另一方面,晚唐詩不止有氣格卑弱之病,也有工切新奇的妙處,方回明批晚唐,實也有暗許,甚至將晚唐詩當作到達詩之至境的一條進路。
方回詩論中的“晚唐詩”,是與“晚唐體”相關(guān)的風格概念,是一個詩學批評概念。在宋元之際詩論家的觀念中,“晚唐”詩與“盛唐”詩相對,與“江西”詩對立。隨著初盛中晚“四唐”概念的定型,“晚唐詩”的含義逐漸演變?yōu)樵娛犯拍?,用以指稱晚唐時期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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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錢果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