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雪蓮

一、有故事的男人們

這是一個關(guān)于三個男人的故事。一個是法國飛行員“旋風”，一個是美洲印第安人“白鳥”，一個是印第安人的兒子——金石子。

金石子在黎明破曉時出生，伴著他的第一聲啼哭，天空仿佛碎成了無數(shù)個小金塊，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金石子。金石子是這個故事的敘述者，也是見證人。

飛行員生活在歐洲大陸，他經(jīng)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他的生命比一片飄在暴風雨中的羽毛還要脆弱。幸運的是，他再也不用為戰(zhàn)爭而飛了。從今往后，他只為夢想而飛。故事的最后，他的夢想還有飛機“白鳥”一起墜入了大西洋。

白鳥是生活在美洲大陸的印第安人，他親身經(jīng)歷了土地被踐踏，祖先的尸骨被挖出，族人被趕出家鄉(xiāng)。臉上被流彈割傷的疤痕，一直提醒著戰(zhàn)爭曾帶來的傷痛。他的夢想是有一天能像鷹一樣自由飛翔。為了救朋友“旋風”，他也消失在大西洋的海浪里。

二、失敗了，還是英雄嗎

雖然這是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但原型卻來自于真實的歷史人物和試飛事件。1927年5月8日凌晨，法國飛行員、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斗英雄查爾斯·南蓋瑟和同伴駕駛著“白鳥”號，從巴黎起飛，向大洋彼岸的紐約飛去。最終，他們和“白鳥”號消失在途中，沒能抵達目的地。

大約兩周之后，美國人查爾斯·林白駕駛著“圣路易斯精神”號成功從紐約飛到了巴黎，實現(xiàn)了不間斷飛越大西洋的夢想。從此，查爾斯·林白作為美國英雄被萬人追捧，同時被永遠地載入史冊。

我們不禁想問：那消失在大西洋深處的查爾斯·南蓋瑟呢？失敗的他是否也是英雄呢？

好像沒辦法一下子給出答案，不如換個思路，我們聊聊萬戶。在14世紀末期，明朝士大夫萬戶把47個自制的火箭綁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椅子上，雙手舉著2只大風箏，然后叫人點火發(fā)射。隨著一聲巨響，萬戶和他的“飛天夢”一齊灰飛煙滅。

就是這樣一個失敗的萬戶，魂飛魄散的萬戶，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借助火箭推力升空的人，他的名字被永遠記錄在了天文學的史冊上。為了紀念他，月球上的一座環(huán)形山也被命名為“萬戶”。

我總是在想，這個男人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喊出“點火”的？作為一個擁有地位、財富和智慧的成熟男性，究竟是什么力量，讓他如此坦然地面對死亡？當人們看著那團火球的時候，究竟是嗤之以鼻還是淚流滿面？

萬戶沒有失敗，他是真正的英雄。那一刻，用夢想點燃生命所爆發(fā)出的刺眼光芒，照耀著世世代代想要飛上天空的人們。

同樣，墜入大西洋的查爾斯和為救朋友一頭扎進大西洋的白鳥也是英雄。所有為夢想不屈不撓、無怨無悔點燃自己的人，都是英雄。

三、飛翔背后的“隱喻”

這個故事其實一直都在講述著“打破”的概念。

故事的最開始告訴我們，這一天，風很大，比平常都要大，是風攪亂了兩邊的地平線，也把兩個互不相關(guān)的男人的夢連在了一起。

是的，是風最開始打破了美洲大陸和歐洲大陸的地理距離，讓兩個帶著傷痛記憶的男人做了同一個“飛翔”的夢。人類對飛翔的渴望本身就是對大地生活的一種打破。

兩個男人的傷痛都來自于戰(zhàn)爭，金石子的傷痛來自于戰(zhàn)爭的余波，他們每個人都用痛苦的記憶刻畫出了屬于自己的“圖騰”。

1.旋風的“飛翔”

旋風在飛機外殼畫的圖案是：一顆黑色的心，心里面一個骷髏頭，兩根交叉的骨頭，一個棺材和兩個燭臺。

在飛機上畫這樣的東西太不吉利了。飛行最重要的不是安全嗎？畫個吉祥物才是符合常理的吧？

飛行員旋風在他駕駛過的每一架飛機上都畫著這樣的圖案。在戰(zhàn)爭中，他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滿目都是旗幟、炮彈、戰(zhàn)火和流淌的鮮血。

現(xiàn)在你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了嗎？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戰(zhàn)爭的控訴和對死亡的覺知。他在不斷提醒自己和人們重新審視生命的可貴。

這非常像我們今天在清明節(jié)所要進行的一系列儀式，表面上是在祭奠“死”，其實是通過儀式來體會“生”的意義。

四季有輪回往復，人有生老病死。當金石子第一聲啼哭打破黎明前的黑暗時，我們就意識到有死必有生，有生也必然有死。人的生死是自然的規(guī)律，但我們更愿接受的是自然的“善終”。在戰(zhàn)爭中，那些最后變成數(shù)字的生命，是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是“惡終”。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界線”。人們頭腦中對“界線”的定義把彼此割裂開來，你的，我的，你的國家，我的國家……這也是一切戰(zhàn)爭的真正源頭。

故事中有這樣的話：人們說，地平線就是把天和地分開的那條線，或者是把天空和海洋分開的那條線。簡而言之，也是一條界線。

“白鳥”號橫渡大西洋這件事本身就是一次打破“界線”，雖然最后“白鳥”號墜入大西洋，但那一刻它劃開了天空和海洋之間的那條“界線”。從飛行的角度看，“白鳥”號失敗了，但從背后的“隱喻”來思考，“白鳥”號是成功的，它成功地打破了天與海的界線，它完成了屬于自己的更高層次的“打破”。

2.白鳥的“飛翔”

印第安人白鳥的圖騰是頭頂上的那根紅羽毛。鳥類是最接近天的動物，佩戴羽冠不僅表達了對神明的敬重，更是對羽毛所具有的神奇力量的崇拜。印第安人對自然、對世界、對生命的情感都保留在他們的羽毛、舞蹈、神話和傷口里。

50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讓印第安人失去了家園。在邊境上，白人拿槍逼迫印第安人掉頭回去。流彈在白鳥的臉上留下了傷疤，金石子問父親什么是邊境，白鳥回答：“邊境是一道傷疤，這道傷疤把土地分成了兩塊?！?/p>

白鳥一直想像雄鷹一樣自由飛翔，從而飛回祖先的家園。所以他每次都會用獵鷹般的眼睛盯著遠處的地平線。邊境是白鳥心中的“界線”，白鳥真正的渴望是打破“邊境”。

當旋風的飛機墜落，白鳥大喊“我的朋友”，接著一頭扎進大西洋的時候，我的心跟著兩只“白鳥”一齊沉了下去。我問自己，白鳥可不可以選擇不跳下去救朋友呢？答案是不行。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如果不去救，白鳥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并不是所有的鳥都會游泳。白鳥不會，“白鳥”號也不會。最渴望飛翔的兩個男人，最終卻落入了深海。白鳥這一跳，并不是毫無意義的犧牲，這條美麗的弧線不僅僅見證了兩個男人的友誼，也打破了種族差別這條“邊界”。

3.金石子的“飛翔”

在這個故事中，還有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就是金石子的成人禮。那些居住在美國的土著部落里的男孩子，到了12歲的時候，老人們會把他們帶離家園，帶離母親身邊，讓他們?nèi)プ鲆恍├щy的事情，會給他們臉上劃一道傷口，從而掌握日后面對“傷口”的能力。

老人們還會給他們講神話，講故事，教他們唱歌?？傊磺心艽砟行詢r值標準的東西：不僅是斗爭標準，還有精神上的，或者是靈魂上的價值標準。一旦弄懂了這些，男孩們才算完成了從一個男孩到一個男人的過程。這些成人禮，已經(jīng)有幾千年的歷史了。

在這個故事里，金石子離開母親，跟隨父親踏上了漫長的旅途，學習觀察風和地平線，聽父親講一些重要的故事，理解“傷口”的意義，一直到最后失去父親，把父親的紅羽毛戴在自己的頭上，回到媽媽身邊，把故事講給媽媽聽。

整個過程就如同金石子自己所說，傷心且快樂。傷心是因為失去父親，快樂是因為他已經(jīng)成為一個男人。最美好的東西，總要用深痛巨創(chuàng)來換取。金石子在這個過程中從父親那里學到了各種各樣的知識，他的思想、意志力、情感和整個心靈都得到了升華。

金石子的“飛翔”，不在天空，也不在海浪里，而是在故事中。他在那片馬兒追著云彩的土地上生活了快100年，這個故事也講了快100年。金石子用這個故事打破了更多的界線：生死，成敗，戰(zhàn)爭，英雄，友誼，成長，夢想，傷痕……

原來，飛翔的目的，是為了打破世間那一條條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界線”，從而獲得終極的心靈自由。

四、感受圖畫里隱藏的“力量”

這么震撼的故事，我希望有能配得上它的圖畫。繪者查爾斯·迪泰特確實給了我很大的驚喜，關(guān)于繪畫中的立體主義和波普藝術(shù)手法，你們可以參看曾孜榮先生和謝媛媛小姐的解讀。我想和你聊的是圖畫與文字是如何發(fā)生化學作用的。

我最開始以為繪者會用完全寫實的手法來配圖，那種連白鳥臉上的傷痕和頭上羽毛的細節(jié)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繪畫手法。結(jié)果繪者選用了大量的色塊和幾何線條來呈現(xiàn)這個故事。

這個情感極其豐富細膩的故事配上簡潔、立體、色彩強烈、現(xiàn)代感極強的圖畫，讓我產(chǎn)生了另外一種獨特的閱讀感受。

繪者用這種符號式的表現(xiàn)手法，不僅極大地激發(fā)了我的想象力，還給我的想象留足了空間。我不再糾結(jié)飛機的造型，不再糾結(jié)白鳥的樣貌，不再糾結(jié)大西洋的波浪，繪者的配圖用詩一般的隱喻直指情感核心。

比如，扉頁上的圖畫其實是世界地圖的一部分，兩個彩色的色塊一個是美國，一個是法國，中間大塊藍色的部分就是大西洋。飛行員想不間斷飛行的路線就是這塊藍色的部分，“白鳥”號和飛行員葬身的地方也是這塊藍色的部分。我想讓你注意的是那些彩色的圓點。你覺得那是什么呢？請用詩一樣的“隱喻”來理解這些圖畫。它們代表的是繼飛行員和白鳥之后的，那些從未間斷的嘗試與夢想。

圖畫中這樣的細節(jié)太多了，比如飛機機尾的紅、白、藍三種顏色，其實是法國國旗的顏色，代表著旋風對祖國的熱愛。比如父親死后，金石子撈起父親的紅羽毛插在了自己的頭上，象征著父親精神的傳承。還比如金石子哭著往回走的時候，背后的大山其實是父親白鳥的形象。圖畫中這個細節(jié)非常動人，它把文字中失去父親的傷痛輕輕地撫平。父親沒有離開，他一直都在。

這本書的圖畫中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秘密，你要慢慢地看，細細地找，配合著文字，讓情感在你的心中不停地發(fā)酵，不停地轉(zhuǎn)化成生命的力量。

讀一本書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本書，你的生命有沒有一點點改變，你有沒有通過這本書找到屬于你的“飛翔”和要打破的“界線”。祝福每一個看過《白鳥》的人，都能從心出發(fā)，御風而行，暢享自由。

（作者單位：廣東珠海市高新區(qū)金鳳小學）

責任編輯 田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