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鳳
蕓香從調(diào)料店轉(zhuǎn)回來對陳團說,開元商城全場五折,她要去那里買衣服。他滿臉不快地說,開元的衣服貴死了,隨便一件近萬元,打五折也不便宜,你趕緊收了這心思。蕓香說,四姐還穿皮草呢,我一年到頭這么辛苦不該穿得好些嗎?再說了敬人先敬衣,穿得不好誰看得起?兒子今年還定了對象,回家過年,穿得窮氣還不是給兒子丟人?
蕓香一走,看店的事情就只能交給陳團了。蕓香著急出門沒有做飯,面館買來的油潑面有些坨,辣子沒潑到,鹽也重得發(fā)齁,陳團坐在柜臺里側(cè)身一口淺一口地挖著。到下午四點,蕓香還沒回來,眼看著下一撥人又快來了,陳團手底下壓面的速度都在加快。稱三十斤麻食,夜市賣麻食的鄧師傅喊。陳團關(guān)了壓面機,走到柜臺跟前說,這幾天生意不錯嘛。還行。鄧師傅拿手機掃二維碼付款。媳婦咋沒在?他順口問了一句。出去辦年貨去了。這空當他羨慕地看一眼對面水果攤,自己當時咋沒選擇賣水果呢?多省事。
到晚上蕓香才逛回來,一進門滿臉喜勁。看這件咋樣?只見她掏出一件棉襖,顏色艷得猙獰。陳團把手擺得像撥浪鼓,這你能穿?花里胡哨的,趕緊退了。蕓香站在鏡子前比畫,“高領(lǐng)、窄袖、卡腰、百褶,要顏色有顏色、要款式有款式,穿到身上也別致”。這些詞絕對不是蕓香能想出來的,估摸是套用調(diào)料店老板的話。陳團說這是電視里女特務穿的。蕓香沒惱,一副你不識貨的表情。她說衣錦還鄉(xiāng)說的就是綢緞做的衣裳,這穿到身上多體面,才配得上咱首富的地位?!笆赘弧笔谴謇锶藢﹃悎F的戲稱,在村里人看來,陳團當了十多年老板,錢多得壓死人。
蕓香興致勃勃地讓他猜多少錢。陳團困得腦袋發(fā)麻,實在不想搭理她便躺到了床上??墒|香偏就嘀嘀咕咕說個不停,陳團狠狠翻下身以示厭煩。誰曾想翻身那一瞬間,他就直呼完蛋了擰到腰了。陳團知道這是長時間彎腰壓面落下的毛病,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犯,稍不留意就疼好幾天,全靠止疼藥壓著。幸好三個孩子都大了,等過了年給小兒子完婚,他就想回老家去,不再干壓面這活了,也讓自己的腰好好地歇上一歇。
臘八粥一喝,日子過得呼呼的,一轉(zhuǎn)眼就到年了。臘月二十九一大早,外面黑得實騰騰的,路燈困得閉上眼睛,一點都看不出來白天的熱鬧和喧騰,車子一長溜停在道沿邊,馬路似乎都比白天短了。這種空寂和落寞,要是被哪個文人看到了,肯定會詩性大發(fā)寫首長詩,可這些對陳團來說早都見怪不怪,說起來他在城里見的黑夜比白天多。
菜市場里的店老板換來換去,但從來沒有人比陳團來得更早。他和蕓香進了檔口拉亮燈進入程序。天亮起來,菜市場一下子蘇醒了。隔壁老板一看陳團的柜臺里已經(jīng)壓好不少餃子皮,便打趣說,老陳,錢是掙不完的。陳團只管笑。蕓香說,保準你一會就笑了,過年就你們菜價漲得兇。她說著便把寫著“餃子皮截至上午十二點”的紙牌掛了出去。
到八點多早市開始了,看到紙條的人著急了,柜臺里的餃子皮很快賣空。蕓香返身去拿餃子皮時悄聲對陳團說,今天肯定不愁賣。陳團累得胳膊發(fā)麻,說稍稍慢點。外面等著的人便喊叫:“快一點,老板,餃子皮快一點?!闭f也真奇怪,平時賣得慢時陳團恨不得每個顧客都來買面條,現(xiàn)在人扎著堆來了,反倒想賣慢些。
忙得最厲害的時候,兒子土豆進門了,他挽起袖子站在了另一臺壓面機前。有了土豆的加入,陳團覺得輕快了,他漸漸放慢了速度,他的胳膊沒有那么酸就緩上勁來了。十一點的時候,蕓香跟隊尾的人說不要排隊了,做不出來??珊髞淼娜瞬恢溃廊焕m(xù)在了隊尾。直到十二點半,隊伍還像一條長龍在菜市的角落里轉(zhuǎn)悠著。蕓香急了,從隊伍前面數(shù)了三十多個人,手往后一揮說,別排隊了,全都沒有了。排在后面的人全躥到前面來理論,你們平時都賣一天,為啥今天才賣半天就關(guān)門?排上隊的人就說,人家老板要回家過年。是啊,外地人過年回去一趟不容易。
那些不甘心的顧客終于散去了,陳團把圍裙摘下來,撲打著衣服上的面粉說,趕緊收拾收拾回家過年。蕓香后悔地說,早知道火車票買晚些。陳團說,叫你別回你偏要回,今天起碼少掙二百元。蕓香說,那也要回啊,沒聽電視上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嘛!土豆湊上來說,主要是咱家今年還有錢。陳團面色一緊,往四周看看說,你倆把嘴閉嚴實些,有些話少在市場里說。
回家的東西已經(jīng)收拾好了,還有兩袋子吃的、喝的。土豆把水放下說,火車上有。蕓香說,火車上人多死了,哪兒輪得到我們喝?蕓香把最大的一個包扶上了陳團的背,又給他左右手塞上袋子和拉桿箱。陳團打趣說,你看這包袱細軟的跟逃難似的。跟在后面的土豆說,爸,你跟過去的官老爺衣錦還鄉(xiāng)差不多?!吨瘛防锩魈m她爹是明朝的五品官,一年大概賺二百兩銀子,折合起來一年也才二十萬。爸,你比他富多。陳團問兒子,你說的是真的?土豆說,肯定是真的。蕓香也說,為配得上你爸這官老爺,我還專門買了件綢緞衣服呢,今年咱們也來個衣錦還鄉(xiāng)。
進了村子,陳團一家直奔新房。陳團扔下行李就開始收拾院子里的花圃,蕓香挽起袖子鉆進廚房大掃除。準備開溜的土豆也被陳團叫住打掃院子,土豆?jié)M臉不情愿地說,坐得人都快散架了,哪有力氣干活?
收拾完新房,陳團心里舒服多了,歇下來琢磨著這么好的高屋大院不住,在城里租人家二十平方米的民房,鍋碗天天撞得叮當響,東西堆得跟倉庫一樣,這到底是為啥?家里沒人住,把房子蓋好放著都可惜了。傍晚蕓香串門回來,滿臉不忿地說,榆錢都開奔馳了。陳團愣了一下問,啥時候的事?說是臘八那天開回來的。陳團跟大哥的矛盾就是榆錢引起的,榆錢小時候就有偷雞摸狗的壞毛病。有一次偷陳團買肥料的錢被陳團逮住訓了幾句,下午大哥上門不問緣由罵陳團,說把臟水往侄子身上潑,從那以后兄弟倆翻了臉。陳團一直覺得老大家的境況不應該比自己好才是,現(xiàn)在居然都買奔馳了,看來啥事都沒有絕對,你說你有錢,就有比你還有錢的。
陳團吃過飯便出去找麻將攤子。本來人已經(jīng)湊齊了,陳峰卻來了,還嚷嚷著打五元、十元的。陳團一聽說,我一會兒有事,就讓給陳峰打。打著牌大家話多起來,互相打聽彼此的生意,又直戳戳地問各自掙了多少錢。陳團說沒掙啥錢,就混個嘴。沒掙啥錢就是掙了,說賠大了就是剛剛好。有十萬沒?陳團只笑不說話??梢园?,估摸去年全村就你生意最好,胖子滿臉羨慕的神情。他說今年生意特別不好,五萬塊打住了。五谷也說,看樣子就陳團賺得多,全村數(shù)來數(shù)去陳團絕對是頭一份。陳峰的牌正不順,陳團又提醒五谷碰了張牌。陳峰說話便沖著陳團了,你家老大都買奔馳了,要論起來人家才排第一。
陳團最討厭別人把他和大哥相提并論,他是用血汗錢供三個娃上大學,大哥是用三個女娃換高額彩禮,砸不成器的兒子。當然這些話陳團只在心里說。他笑了笑說,啥一二不一二的,把日子過好就行了。別看你這幾年張狂,老大考上大學了,老二考上大學了……不是哥說你,你辦這些事都是往外拿錢。你大哥全是往回拿錢。陳峰陰陽怪氣地奚落陳團。陳峰的話把陳團噎得肚子疼,這樣沒見識的人懶得跟他較真,便笑著說,沒辦法,三個娃都考上大學了,叫我不供哪一個?哪怕把褲帶掙斷也得想辦法。陳峰的兩個兒子都不爭氣,初中畢業(yè)證都是托人領(lǐng)回來的,陳團這話扎得他心疼,再加上他的牌特別臭,再坐下去估計要輸光了,便就勢把牌一推說不打了。
其他三人正贏得高興,見此也只好收拾了。他們不好硬留陳峰,便把氣撒到陳團身上,覺得是他攪了攤子。幾個人說話的風向一變,胖子說,你大哥坐在家里啥事不干,手一伸錢拿來,哪像咱們幾個就是個勞碌命,一天到晚不得歇腳,末了還沒人家日子過得攮展(手頭寬裕)?另一個也說,你看人家多會生,三個閨女一個賽一個漂亮,還都嫁了有錢人。
四姐嫁女兒那天,陳團早早就和蕓香過去幫忙。蕓香果真穿了那件綢緞棉襖,花型色調(diào)看得陳團腦仁疼,直說她出洋相。無論陳團怎么勸說,蕓香都打定主意就穿這件。到了四姐家,蕓香的衣服果真引起了轟動,幾個年輕媳婦圍上來直夸好看,緞面又細又光,腰身做得也細致。就連四姐都說蕓香穿這衣服,就像三十出頭的小媳婦。蕓香一臉喜氣,陳團卻在心里嘀咕,人家都是小年輕,你都老太婆了。當蕓香報出三千二的價格時,陳團差點把手夾到桌子上,這敗家娘們,凈糟蹋錢。
第一輪臊子面快吃完時,大哥和榆錢才到。榆錢戴著墨鏡,西裝革履地下來了,不知道的還當是新郎官來了,要不是絆到石頭上,他的眼睛估計要仰到頭頂去。四姐夫頓時奔了過去,把大哥和榆錢讓到了上席,又是遞煙又是倒茶。陳團頓時就不高興了,大哥在上席坐得,但榆錢這個晚輩怎么也往上席讓?
等到外甥女出門的時候,榆錢要開自己的奔馳去送親。本來倒也沒什么,只是女婿找的頭車檔次比不上奔馳,感覺有點掃面子,就商量著能不能讓他坐接親的車去。榆錢嘴一撇說,坐你那車哪有開奔馳舒服?我開自己的車去。榆錢的堅持弄得新郎很沒面子,到出門都垮著臉。
農(nóng)村不興女人送親,陳團和土豆去了,蕓香就留下來幫四姐收拾。吃完飯陳團回四姐,親戚都走了?榆錢高調(diào)地叫著,四爸,四媽,我捎你們回去。多少年榆錢都沒叫過陳團了,陳團再怎么也不能跟一個晚輩計較,只擺手說不用。榆錢一個勁兒地招呼著,大有陳團不坐他的車就不走的架勢。陳團差點以為這貨洗心革面了,榆錢突然說,我想起來了,要去縣城辦點事。說完刺溜開車走了。
榆錢一走,四姐就吐口水,說燒包貨,有個車了不起啊。你這瓜貨也不看他把女婿的面子都下了,你還抬舉他,也不怕女婿把賬記在俺閨女頭上。女人家懂個啥?咱有個開奔馳的親戚,女婿只會高看咱們。四姐夫的得意勁,瞧得陳團直反胃。
四姐拉住陳團說,老五,你也趕緊買個車呀,你看榆錢那樣子,鼻縫里瞧人呢。你說他都二進宮了,不知道還有啥臉燒包的。跟小輩娃娃計較啥?再說我也沒錢。陳團擺擺手跨上了摩托車,蕓香也坐了上去。四姐急得抓住陳團的胳膊說,誰不知道你們今年賺大了?你就是太摳門了,人家都是往臉上擦粉,你倒好,只抹屁股蛋子。四姐你說的啥話?我的兩個女兒不是你親侄女?她們有出息你不高興?陳團瞪一眼蕓香,就知道她為了顯擺,對四姐什么話都說。四姐忙說,不是不是,就沖你給咱家養(yǎng)三個大學生,咱陳家的祖墳都冒青煙呢。我是覺著你跟蕓香,在咱姊妹里是最有本事的了,現(xiàn)在讓老大壓了一頭,我也是替你抱不平。我是有心無力,我們要是有這本事,早都買車了。
陳團沒被四姐的話干擾,倒是蕓香被洗腦了。她說咱是該買輛車了,人家車屁股煙一冒抬腳就到家,咱們一輛破摩托車,又冷又沒面子。買啥買?買車是要花錢的,面子重要還是錢重要?陳團沒好氣地說?,F(xiàn)在車也不貴,三四萬就能買一輛,蕓香嘴一撇,咱那點錢摳再死也變不成倆。你當我不知道坐車舒服?咱們賺點錢不容易,從做生意那天開始,哪一天閑過?我們還是趕緊讓土豆把媳婦娶回家,咱倆也好早點回村子享福。
陳團這次回來,是著實不想動了。一歇下來,全身的骨頭都是松散的。家里的高屋大院,花啊、草啊的像是給人松勁的工具,越瞧越覺得就該呆在家里,到城里受那洋罪干啥?尤其這兩年,蕓香血壓高,醫(yī)生也說是累出來的毛病。陳團打算今年好賴再忙活一年,明年能歇就歇下,都六十歲的人了,擱到城里也到退休的年齡了。
大年初六,土豆收拾得體體面面,摩托車上掛著肉、煙、酒、點心去對象家拜年。出發(fā)前說下午回來,結(jié)果還沒到中午土豆耷拉著腦袋回來了。
蕓香從廚房沖出來問,咋這么快就回來了?土豆說,對象跟她同學要去民俗村玩。那你也跟著去啊,急著回來干啥?蕓香生怕事情有啥變化。土豆一臉不高興地說,我不去,他們都開車,我騎個摩托車去丟死人了。蕓香知道肯定是對象說啥不中聽的話了,她有些不高興,都訂了婚的人了,一點都不懂事。
陳團正在院子里收拾葡萄架,聽了土豆的抱怨,陳團沒說話,繼續(xù)給美人焦松土。他眼前忽然一暗,一個巨大的影子罩了過來,土豆蹲在他旁邊。土豆瞅著陳團不說話,直到陳團不得不抬起頭來,他才可憐兮兮地說,爸,咱也買輛車吧。
陳團“唉”一聲,心里頗感無奈。這些年供娃們上學,大前年又蓋房置辦家當。這兩年手頭剛落下點錢,可兒子結(jié)婚沒有三十萬下不來,就這還不敢往大了鋪展。車再便宜也得好幾萬塊錢,明年生意啥樣誰也不知道,眼前把錢花出去是痛快高興,可后面那么多事情怎么辦呢?
蕓香心疼兒子受了委屈,見陳團久不表態(tài),便說,你倒是說句話啊。見陳團都沒吐話,土豆一撩門簾回床上睡覺去了。
一直到晚上,蕓香都擺著臭臉,還時不時扔些難聽話,陳團知道在她心里兒子最大。陳團知道這車是非買不可了,他不發(fā)話是有些跟自己較勁的意思。兒子的婚事說是定了,但現(xiàn)在這事情誰能說得準呢?他總不能因為買車的事影響兒子的婚事吧?
車是土豆和他對象一塊兒買回來的,出門前陳團一再交代買個六七萬塊錢的車就行了,結(jié)果土豆開回來的是豐田。陳團也沒問多少錢,土豆對象就笑著說,叔,這車連掛牌買保險一共才二十五萬多。陳團一聽就被二十五萬擊倒了。土豆對象在跟前,有火發(fā)不出,氣得折回頭進了屋子,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
晚上土豆對象回家了,陳團才開始發(fā)作,你知不知道二十五萬塊錢是怎么賺回來的?你說花就花了,連聲招呼都不跟老子打?讓你買個六七萬塊錢的車就行了,你買這么貴,腦子叫驢踢了?蕓香說買就買個好的,要不然土豆和對象一起出去,人家同學都開著好車,咱的車最爛,多沒面子。你閉嘴,也有你的份,成天比高比低,咋不想想錢好花難賺,后面的事咋辦?蕓香也不示弱,那錢也有我一份,憑啥你一個人說了算?
土豆按心思買了車,從頭發(fā)到腳趾蓋都是高興的,他才不管他爸說啥,反正車又不可能退,挨頓罵就過去的事情。他辯解說,爸,便宜的車安全性能差,新聞上才說的越野車把面包車撞得調(diào)轉(zhuǎn)車頭的事你也知道,面包車上兩個人都死了,開越野車的只受了輕傷。咱買就買個好的,再買個便宜的容易……呸!呸??!呸?。?!烏鴉嘴,趕緊吐唾沫,蕓香攔住了土豆的話又沖著陳團說,咱現(xiàn)在面子、里子都賺了,村里人誰不說咱家日子闊氣?調(diào)料店的老板發(fā)微信都說咱倆有本事。陳團想,媽的,鹽里、醋里都有這個女人,這事八成和她脫不了關(guān)系。土豆也齜著牙對陳團說,人家都說錢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賺。陳團終是沒忍住,朝土豆屁股上給了兩腳罵道,滾,結(jié)婚的錢你自己出!
五谷跟陳團自小就好,他兒子初中畢業(yè)就外出打工,五谷一直開昌河車拉貨,奇怪的是他家連新房都沒蓋起來,聽五谷說是真沒攢下錢。人都說“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一生窮”,看來是真的。陳團真怕這個不會過日子的土豆日后跟五谷一樣。
土豆把車往院子外面一停,五谷就稀罕地上前摸來摸去,他自小就喜歡車,拖拉機、收割機什么都能開。五谷見陳團出來,連忙叫住他問,你一天咋掙錢的?把你這經(jīng)驗給老弟也好好傳一傳,你看你這樓房蓋了、車買了,再給娃娶個媳婦,日子攘活的尋不見邊了。陳團難得發(fā)出真心的笑,他說,我這倒算個啥,跟開奔馳的不能比。五谷一臉怪異地說,你說榆錢?再別提那貨了,他跟你家土豆沒法比。
陳團沒興趣在自家門前說大哥家的是非,揮手讓五谷哪涼快哪兒呆著去,少拍馬屁,說得再好也沒有經(jīng)驗傳授給你。轉(zhuǎn)身就進了家門。五谷從門縫也擠了進來,他擠眉弄眼地說,你老大今天把人丟大了。陳團沒在意,老大本身就活得丟人,只是不自知罷了。你知道榆錢開的大奔哪來的?五谷挺會賣關(guān)子。陳團一副愛說不說的樣子。五谷果然憋不住了說,是客戶抵賬壓在榆錢大姐夫手里的,說是錢到位了再贖回去。榆錢知道了就纏著他爸死磨硬纏從他姐手里開回來了。五谷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說,早上榆錢他大姐夫跑到村子來要車,把榆錢大姐罵得一文不值,還說平時給娘家拿點小錢他懶得管,這種大事上要還拎不清就趁早滾回娘家算了。五谷手腳比畫著,恨不得把現(xiàn)場再給陳團直播一遍。你沒見你大哥那鐵青鐵青的臉,不是我說,你大哥人不行,跟你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五谷認真地總結(jié)道。
這個年,陳團出盡了風頭。他家的豐田和榆錢開的奔馳成了村里人飯后閑聊的主要話題。他和大哥再次被人放到了一起。
蕓香一臉喜氣,跟陳團學說村里聽來的好聽話。陳團并不動容,好看的是面子,里子的虱子正抓得人癢癢,還不好意思撓呢。
土豆安慰陳團說,爸,有了車,咱才是真正的衣錦還鄉(xiāng),你想想官老爺都是坐著轎子回鄉(xiāng)的,誰還擠火車?
年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一口氣把陳團的口袋掏空了,也把他的底氣抽癟了。陳團第一次沒等過完十五就回城里了,給土豆娶媳婦的錢沒著落了,不緊著做生意還能干啥?
回城的火車票退了,他們坐在寬敞的車里,陳團恍恍惚惚好像在夢里,渾身不自在,想摸又不敢摸,半個屁股擱在座位上,左右都不踏實。
怕啥來啥,陳團一進菜市場就覺出不對勁,原來賣干貨的鋪位掛了“香香鮮面條店”的新招牌。陳團腦袋嗡的一聲,各種猜測涌入腦海。他想著是不是跟鄧師傅有關(guān),并認真把店里的年輕女老板打量許久,誰知道竟然看到了蕓香當年的影子。陳團知道這又是一個想改變生活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她的男人是否跟自己一樣咽得下去苦。
調(diào)料店的女老板來得早,她老遠招呼蕓香過去,看她新買的包咋樣。蕓香第一次沒有理會她的召喚,跟陳團回到了店鋪。兩個人拉開卷閘門,還是年前走的樣子,偏偏陳團覺得有哪些地方變了。兩人手腳勤快地收拾店面,不一會兒就整齊了許多。陳團站在和面機前深吸一口氣,知道新的一年會更加艱難,心想自己就是這勞碌命,一輩子當個蒙眼的驢子,好好拉磨吧。
聽土豆說上班的地方光停車費一個月得五六百元,陳團就不停地罵土豆敗家子。在陳團的再三干涉下,土豆總算找到個便宜點的停車場,只是離他上班的地方有兩站路。
張著血盆大口的年,不知道正在哪里嘲笑這些傻傻的人呢,據(jù)說衣錦還鄉(xiāng)是它發(fā)明的新的吃人方法。
責任編輯? ?韋毓泉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