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林
那是1980年早春,大一下學期開學的第一堂課。剛進教室,我就瞥見講臺上站著一位姐姐樣貌的美女,齊耳短發(fā),朝我微微點頭微微笑。
等同學都到齊了,學生處長介紹說,講臺上站的是你們的“學生政治輔導員”林老師……林老師說,我剛畢業(yè),是來和大家一起學習的……
后來,我漸漸了解到,林老師是最后一批“工農兵學員”。當年,她所在的公社只有一個上大學的名額,經過層層推選,她以排名第一勝出。畢業(yè)時,由于她品學兼優(yōu),林學院留她在校工作。
林老師一心對我們好。有同學感冒了,她比誰都著急,帶著同學去醫(yī)務室拿藥;然后,領著同學到她宿舍去,用電熱杯熬姜湯喝。學院每年舉辦一次運動會,我參加長跑比賽,每次,我尚未跑到終點,林老師已經站在那兒等候了,肩上挎著軍用水壺,看我沖過終點了,連忙陪我跑一小段,遞過水壺。那水真美呀,有點咸又有點甜,溫溫的。滿滿一壺水,足足兩斤,我一口氣就干完了。那鹽和糖都不普通:鹽是炒過的,很香;那糖是林老師親自從老家天井里采摘的新鮮桂花拌以白砂糖腌制的。四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念念不忘。
上大學后,我有時在筆記本上仿照詩歌的形式,寫下所謂的“詩”。林老師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對我說,你把你寫的詩全部抄一份給我吧。我照辦了。一天晚上,同學們正在日光燈下自習,教室里寂然無聲。正在這時,班里的團支部書記突然走進來高聲說:“國林,你的詩發(fā)表了!”全班轟動了。當年,林老師把我寫的所謂“詩”親自遞給學院領導看,領導決定在學院團委辦的《團內通訊》上全部發(fā)表。那是我的文字第一次變成鉛字,得到巨大激勵,從此癡迷于文學,獲益匪淺。
林學院坐落在群山懷抱里。南大門前有一灣碧綠的河,全院的用水都靠它。我讀大二那年秋天,同學們獲悉放暑假期間上游建的一個養(yǎng)豬場直接將糞水排放在河里。由此,林學院建院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罷課發(fā)生了。一時間,大字報貼滿了校園。林老師急了,整天和同學們形影不離。她找班里每個同學都單獨談過心,林蔭道上留下了她來回漫步的美麗倩影。班上有幾個同學平時比較偏激,罷課期間,林老師多次找那幾個同學溝通……每天晚上,她都要等到我們全都睡著了,才回宿舍。七天后,罷課結束了,我們班的同學沒有做出格的事。
1981年11月的一天晚上, 電視播放中國女排第一次在世界杯賽上奪冠的實況,當女排姑娘猛力扣下最后一個球時,我們男生宿舍樓傾刻間沸騰了,吼叫聲、敲臉盆聲、跺樓板聲剎那間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整棟樓都在顫動,仿佛就要坍塌。我瘋狂地抱起被子,沖到窗前,就要點火燒!不知何時,林老師已站在我身旁,溫婉地說:“燒了,你蓋什么呢?”
終于沒有燒。
1981年元旦傍晚,我剛端起碗,有同學說林老師結婚了,我再也咽不下飯,匆匆朝林老師的單身宿舍走去。一邁入三樓樓道,一對喜聯(lián)映入眼簾:“新年新進步,金菊開金花”。進了門,新郎不在,床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床被子,放著兩個枕頭,我心里“咯噔”一下。林老師的臉龐紅撲撲的,連眉毛都在彎彎地笑,大眼睛亮晶晶的,一疊聲叫我吃糖。糖我是接了,但沒有馬上吃,捧在手上,慢慢踱出門去。
此后一段時間,我心里空落落的。
與林老師朝夕相處三年半后,全班三十名同學都順利畢業(yè)了。畢業(yè)后,有兩個同學在國外打拼,其余二十八名同學分布在祖國的東西南北中。但無論在哪里,同學們都與林老師一直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她先前是我們班QQ群的群主,后來又成了我們班微信群的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