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蘋,1983年生于中國東北,曾擔任記者和出版機構編輯,主要從事詩歌和小說寫作。出版詩集《私人生活》《心靈之火的日?!?,另印有詩集《婦女野狗俱樂部》《地下城市》《刀鋒與堅冰》《淋浴》和少量譯作,曾榮獲DJS藝術基金會詩集獎、第七屆未名詩歌獎、在南方詩歌提名獎等獎項。
紅火焰
清晨,藥物和保溫杯的水槽邊,
燃燒這紅火焰。
已經化開的藥物,發(fā)白像牛奶,
吸管讓在水槽里,里面有紅火焰。
她把孩子的藥落在親愛的家里了,
這糟糕的主婦、母親、妻子,
頭發(fā)上燃燒著紅火焰。
她將藥落在了朋友家里。
在兩個小時內,她無法
原諒自己,她穿梭
她在客廳臥室倒水時燃燒著
紅火焰,但無人發(fā)現。
那孩子不明白,她母親
腦中的紅火焰,不存在于
此世界的人。她
活著、喘氣兒,但沒心思。
黑石頭里燃燒著炭塊,
但紅的火焰從縫隙里鉆出,
這女人不對勁兒。
周三她在與人社交的時候
燒著了她的紅火焰,
她努力克制平靜松弛,
好顯得——什么事兒
都沒有。但紅火焰像
是季風定時刮過來。
夏天出現,夏天
消失。早餐歡笑,
早餐的歡笑消失。
但紅火焰不時得燃燒
在一間意識的空屋中。
她在鍛造詞語的醫(yī)院里,
治療著癌癥。夏日
的涼風掀起窗簾,
鼓脹出某種無形之物,
徘徊在屋中。
紅。火。焰。
水池
她在五個年頭后的一個無所謂
的午后想起了這件事。
想起那個夏日的孩子,
她或他站在暗黑的河邊,
朝她張望,想向她索取一次活。
無權訴說,生物胚胎中的人,
只存在于超聲機器和
醫(yī)生的嘴里。她甚至
一聲不吭,被從溫暖的
巢穴中掏出,“新鮮的,完好的。”
像某種季節(jié)性多汁的水果。
當小小的蟲卵爬上月季的枝脈,
蟲卵結成細軟的毛,但是
以極快的速度繁殖,
蒲公英攜帶種子的降落傘
也是這樣的柔軟的毛織就。
她有一次在夢里驚醒,
那個孩子在對她笑,
和現在的孩子長得不一樣。
她犧牲了那個蟲卵,
用白毛巾輕輕擦除,沿著葉脈
緩慢地不傷皮肉的擦。
為了獲得一次生命的轉變。
那些蟲卵被她用白毛巾
輕輕擦去,不會再結。
空氣城堡
在親手蓋的一面青房子里,
在傍晚與黑夜交接的時候,
我的父親,帶著微熏的酒意,
穿著褲線筆直的西褲,跳舞
他禮貌地將臉側向她舞伴的一邊,
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輕輕地,
小屋里,年輕的男女
那熱烈的氣氛,烘烤著我的臉
臟污的窗玻璃對面,
廚房大鍋下的柴火,
噼噼啪啪地響著,屋里
飄蕩著酒味兒。
他年幼的孩子游蕩在中間,
帶著憤怒的幽怨,
那代替她母親的隱藏的嫉妒。
舞步徘徊在簡陋的屋里,
音響發(fā)出螺旋形的煙暈,
一曲終了,他們歡呼,鼓掌
一片成年人的海洋令她眩暈。
她游蕩著,母親
站在門檻兒邊上,
她的嘴里始終吐露著言語,
她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大,?透露著一切……
晚些時候,他們去倉房爭吵,
睡眠的模糊籠罩了過來。
他們究竟在空虛中鑄造著什么呢?
用看不見的磚頭。那么多年,
一座空氣城堡。
誕生
我從我的恐懼中誕生
我從我的恐懼中生出妖怪
我從我的恐懼中生出假天使
它比真的還要怯懦還要壞
它們躲藏在我肉體的暗處,
陰影,看著我,毀滅。
我的假天使伺機靜候,
替代命運女神給我
引誘,試圖給我引出
過去的事,一切事。
她時常裝扮成小丑和國王,
逗弄我。串我的身體
以一根細線,細如發(fā)絲
但鋒利無比。我的恐懼
給我的父母蓋被子
穿衣服、戴假發(fā)。我的恐懼
給我的丈夫刮臉,給我的孩子
推車,我在這夜里發(fā)現了
它并企圖將它從我的肉里面
挖——出去呃!我今天挖了
一點兒。明天或者某一天
我會繼續(xù)挖呃——
我要再勇敢一點兒,就能
將它全部挖出來,像
一根白白的新藕,
南方的藕,北方的白蘿卜,
捧在人的手里,還帶著
流淌的泥土
小事
幾年間,她換掉了這間屋子里的許多東西:
新的窗簾、新的被褥,客廳里的飯桌,新的餐
具,
一切都是為了說明她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四年時間,一切都變了。
有一天,她發(fā)現了洗手間墻壁上的幾條卡通魚
它們吐著泡泡,高高低低,顏色鮮艷。
她猜想那一定是他們新婚的日子貼上去的
她猜想他們兩個一邊談笑一邊貼它們上去,
是的,就在那一年,新婚妻子貼一些小魚
在洗手間的墻壁上,她企圖偽裝這里
成為一個水族館或者一小塊兒海洋上的陸地。
這些小魚游來游去在他們新婚的大海里。
如今,四年過去了,他們分開的日子
已不會被誰提起,新的洗手間里
有新的女主人,她在一天夜里
發(fā)現這些小卡通魚。四年讓你們的一切
化為烏有,只剩下這些小小的卡通魚
連同那些不愿給帶走的,
等待著某一天被一雙眼睛注視和喚醒
等著重新再活一次。
哦,難道這些小小的悲傷的卡通魚身上的
舊時光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