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勇英
兩根孤獨的麥穗
母親,我們是兩根孤獨的麥穗
有時我們相愛
彼此問候,滿懷善意
更多的時候,我們沉默
被洗過的絕望,透明、純粹
母親,我復(fù)制你的眉眼和執(zhí)拗
復(fù)制你藏在身體下的隱疾
命運之鐮揮舞
我成為驚弓之鳥,無處藏身
母親,一切似乎都不屬于我們
我渴望你懷抱的溫度
然而,熱愛已然死去
尖銳的芒刺,扎得我們體無完膚
倘若能夠,我想鋸開身體,
取出被血淚滋養(yǎng)的芒刺
以花的姿態(tài),擁抱你
蘆荻
寒露已過
飽滿的稻田,失去自己的孩子
剩下粗糙、委頓的根莖
秋風抽走一些半黃的葉子
順便將日子截短
蘆荻頂著一頭被秋霜染白的發(fā)
聆聽被攔腰截斷的鳥鳴
她們在晨露中、夕陽下沉思
安靜的流水,帶走青色的記憶
那些鮮活的、奔跑的少年
在溪岸邊,放聲高歌
母親的白發(fā),倔強而刺眼
它們堅持生長,如蘆荻的花絮
老了的母親,除了滿頭白發(fā)
還有,越來越單薄的記憶
有些時候,她出門散步
就忘記了,回家的路
每一段靜止的時間
在岸邊,看一個人垂釣
看他耐心地等,看釣竿拉起
看一只離水的魚,畫出弧線
看一座山的倒影
看水鳥扇動翅膀起飛,落下
看一個老人俯下身子
對著搖籃里的嬰兒微笑、說話
看他們之間的親密,如某種暗語
在林蔭樹下徘徊,看落葉飛舞
它們單薄而疲憊,仿佛耗盡全力
“我注定了要不斷去愛
一刻也不能停息”
這靜止的時間
更像是一場恒久的離別
無處安放的月光
天空厚如黑幕
月光爬進窗子,輕啄結(jié)痂的傷口
我早已忘記桃花灼灼的時光
一炷香,一盞茶,一本書
一屋子的孤獨安詳,它們比親人更像親人
夜這么靜,睡去的人在夢中清醒
殘缺的月亮收割無人認領(lǐng)的思念
有人唱著醉歌,對著水底的月亮哭泣
此刻,我想寫一首詩
為這塵世夜晚的安寧
為久違的親人,為村莊和它的衍生物
為藏身在枯枝敗葉間,善的花苞
親愛的,我如何才能說出
被月光揉搓得柔軟的堅硬
“一個人在云朵里寂寞地穿行”
我該如何安放這盛大而清白的月光
起風了,我站在洶涌的黑暗里
看到城市余下的燈火,慵懶笨拙
忽然淚如雨下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