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友

學習成績不達標，罰蹲300個引惡果

曹欣欣（2005年9月出生）系某縣第二中學二年級學生。2019年5月31日，年級組織的階段成績測試時，曹欣欣和另外3名同學因歷史考試成績未達標，被老師罰蹲300個。作為女學生，曹欣欣平素不擅體育運動，而且學校體育課及體育考試也沒下蹲這個教學項目，現(xiàn)在要罰300個下蹲，別說一個纖弱的女學生，就是體質(zhì)好的男學生也受不了。但曹欣欣拼盡全力做完300個下蹲。傍晚放學，曹欣欣開始感覺腿部疼痛，好在接下來兩天是雙休日，以為在家休息兩天就好。可到了周一早上起床時，曹欣欣疼痛感未減輕反而加重，只好電話聯(lián)系班主任老師，請假在家休息。一周過去了，曹欣欣突然出現(xiàn)尿液顏色不正常的情況，并告知其母親。母親當即帶著曹欣欣到縣人民醫(yī)院檢查并住院治療，入院診斷為：1.急性腎小球腎炎;2.腎病綜合征。13天后的出院診斷為急性心肌炎。出院時病患精神差，檢查提示肝功能、心肌功能受損，建議轉(zhuǎn)上級醫(yī)院進一步診治。曹欣欣轉(zhuǎn)到省兒童醫(yī)院診治，住院10天，于2019年6月15日出院。曹欣欣兩次住院共支付醫(yī)療費15982.66元，學校墊付醫(yī)療費15000元。

事后，曹欣欣的父母找到學校協(xié)商賠償事宜。學校覺得，學生成績不達標，老師可以進行懲戒教育，再說當時也并沒有限制時間讓學生一次做完。學校并無不當，但從人道主義關懷出發(fā)，已經(jīng)墊付的醫(yī)療費就算是補償了。曹欣欣父母未予接受，于2019年12月17日，將學校告至法院，請求判令其賠償醫(yī)療費、護理費、交通費等暫定3萬元，傷殘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待鑒定后確定，并在起訴的同時，對其傷殘等級、后續(xù)治療費、護理期、營養(yǎng)期、損傷與下蹲之間的因果關系等事項申請了鑒定。經(jīng)法院委托，某司法鑒定中心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分析意見為：橫紋肌溶解癥常見原因有過量運動、肌肉擠壓傷、缺血、代謝紊亂等。被鑒定人以雙大腿疼痛6天，茶色尿2天，于2019年6月5日入江西省兒童醫(yī)院住院治療，診斷為橫紋肌溶解癥。其2019年5月31日曾被罰300個深蹲，之后發(fā)生橫紋肌溶解癥應與活動過度有一定關系。故被鑒定人曹欣欣橫紋肌溶解癥與下蹲存在因果關系。鑒定意見為：1.被鑒定人曹欣欣的傷殘等級未達到評定標準;2.被鑒定人曹欣欣的后續(xù)治療費評定為7000元;3.被鑒定人曹欣欣自受傷之日起，護理期為150日，營養(yǎng)期90日;4.被鑒定人曹欣欣橫紋肌溶解癥與下蹲存在因果關系。

體罰行為零容忍，學校擔責100%

法院審理認為：首先，老師應當尊重學生人格，不得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我國《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相關法律有明確規(guī)定，被告中學的任課老師在教學過程中罰曹欣欣深蹲300個的行為具有違法性;其次，本案任課老師罰學生深蹲300個，主觀上雖然沒有要傷害學生身體的故意，但“尊重學生人格，不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應為每位老師執(zhí)教的基本要求，因此其主觀上存在過錯;再次，根據(jù)鑒定中心出具的《司法鑒定意見書》，鑒定程序正當、合法，評定“被鑒定人曹欣欣橫紋肌溶解癥與下蹲存在因果關系”鑒定結論客觀、真實，本院予以采信。雖然被告中學提出鑒定意見判斷曹欣欣患橫紋肌溶解癥與做運動有關系，這只是一種可能，并不是唯一，但并未舉證證明曹欣欣患橫紋肌溶解癥除運動外還與其他因素存在因果關系。曹欣欣因身體受傷導致實際損失。因此，被告中學對曹欣欣的受傷存在過錯、應承擔賠償責任。法院經(jīng)查實確認原告曹欣欣各項經(jīng)濟損失為52431.96元后，于2020年3月11日作出判決：被告某縣第二中學賠償曹欣欣因傷所致各項損失共計52431.96元，核減已支付的15000元，尚需支付37431.96元。

學校上訴，二審法院不支持

被告中學不服，提起上訴。其上訴請求為：撤銷一審判決，改判駁回曹欣欣的訴訟請求。主要理由為：1.一審判決認定曹欣欣受傷或運動過度導致患病錯誤。曹欣欣做下蹲運動一周后因血尿在縣人民醫(yī)院住院治療。出院記錄顯示曹欣欣四肢肌力、肌張力正常，活動自如，雙下肢無水腫?！端痉ㄨb定意見書》認為曹欣欣做300個下蹲運動存在肌肉過度活動史，而后發(fā)生橫紋肌溶解癥與活動過度有一定關系，但對于是否受傷，僅認為可能與肌肉及韌帶拉傷有一定關系。300個下蹲屬于初中生體質(zhì)健康標準正常范圍，也屬初中生體育課標準中要求的體育運動項目，所謂專家意見認為活動過度錯誤。2.一審法院依據(jù)《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認為老師罰學生深蹲300個屬于體罰。上訴人認為這是對教育的誤解，不利于保障教師依法履行教育、管理學生的職責。老師為了幫助學生改正錯誤、克服缺點，可以適當?shù)匦惺菇逃龖徒錂?，這是社會的普遍共識，法律應當予以支持和鼓勵，而不是錯誤的引導。本案老師讓曹欣欣等學生適當增加運動的行為完全屬于正常行使教育懲戒權，不應認定為存在過錯。3.一審法院依據(jù)《司法鑒定意見書》認定學校承擔全部責任錯誤?！端痉ㄨb定意見書》認為曹患病與活動過度有一定關系，但老師讓學生做300個深蹲運動并不存在運動過度，也不屬于體罰或變相體罰范疇。上訴人不存在過錯，不應承擔過錯責任。即便曹欣欣患病與深蹲運動有一定關系，也顯然不是主要原因，上訴人最多給予一定的補償，上訴人已經(jīng)支付了15000元，不應再承擔任何責任。

曹欣欣答辯稱，《司法鑒定意見書》對病癥與運動是否存在因果關系作出明確認定，上訴人對《司法鑒定意見書》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读x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對學生保護有明確規(guī)定，歷史老師也承認要求學生在10分鐘內(nèi)完成300個深蹲，該行為是體罰行為，明顯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曹欣欣是未成年人，身體狀況良好，本次病癥完全是因為被處罰深蹲導致，沒有體罰，根本不會發(fā)生傷害，因此中學應承擔全部過錯賠償責任。

二審法院審理認為，本案上訴人對《司法鑒定意見書》提出異議，認為曹受傷與在校進行深蹲運動無關聯(lián)，故不需承擔相應責任。但除其陳述外，無其他證據(jù)予以佐證。且相應《司法鑒定意見書》在一審中已經(jīng)舉證、質(zhì)證，鑒定意見明確“被鑒定人曹欣欣橫紋肌溶解癥與下蹲存在因果關系”，質(zhì)證過程中上訴人對《司法鑒定意見書》的質(zhì)證意見為“無異議”。故一審法院依法對《司法鑒定意見書》的證據(jù)效力予以認定，并無不當。至于上訴人提及教育懲戒權和責任范圍的問題，尊師重教是每個學生應具備的基本品德，同理，學校、老師以及教育機構、教育從業(yè)人員也應當以師德為表率，關心關愛學生的健康成長，實施的任何懲戒應當遵循犯錯在先的基本原則，即以學生有違反校規(guī)校紀等學校管理規(guī)定的情形為前提。本案受害學生曹欣欣并無違規(guī)違紀行為，故上訴人提及的教育懲戒權無從談起。如前所述，曹欣欣因300個下蹲運動導致橫紋肌溶解癥，其本人并無過錯，一審認定上訴人承擔全部過錯并無不當。綜上所述，上訴人某縣第二中學的上訴請求不成立，應予駁回。據(jù)此，二審法院于2020年7月6日作出判決如下：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法官點評

本案主要爭議焦點：其一，罰蹲300個，是合理范圍內(nèi)的教育懲戒還是體罰？學校雖認為系合理教育懲戒，但未能提供法律法規(guī)或者教育部門制定的規(guī)定等依據(jù)，其理由因無依據(jù)而不能成立;再者，懲戒通常針對的是違反校規(guī)、校紀的行為，而曹欣欣并不存在違反學校規(guī)章制度等違紀行為，其懲戒缺乏合理性、正當性。

其二，學校應否承擔全部過錯責任？雖然鑒定分析意見中有“而后發(fā)生橫紋肌溶解癥應與活動過度有一定關系”，但僅僅是說“橫紋肌溶解癥”，并非指曹欣欣的整個傷害及結果?！端痉ㄨb定意見書》最終的意見為“被鑒定人曹欣欣橫紋肌溶解癥與下蹲存在因果關系”，則可以認定曹欣欣所受之傷系體罰造成的。在曹欣欣并無過錯的情形下，學校應當承擔全部賠償責任。至于學校提出的“該鑒定意見不具唯一性”，“即便曹欣欣患病與深蹲運動有一定關系，但顯然不是主要原因”，依據(jù)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學校并未能對自己的上述主張?zhí)峁┳C據(jù)予以證明，應承擔不利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