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吳姍瑋(清華大學美術(shù)學院)
《早春圖》(圖1)由郭熙作于宋神宗壬子年(1072 年),絹本設色,畫幅橫108.1 厘米,縱158.5 厘米,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依據(jù)款識“早春壬子年郭熙筆”,可知“早春”即是畫題。畫中主峰高大雄壯,眾山巒草木華滋,簇擁主峰自成一脈,穿過氣霧氤氳起伏,與潺潺水流同道蜿蜒向下,最終環(huán)抱山腳處滿池靜水,又有亭臺樓閣高居山腰,向下俯瞰,漁民、行旅蹤跡現(xiàn)于山水之間。
由印鑒、題跋及著錄情況來看,《早春圖》相比于其他早期繪畫作品,在真?zhèn)?、作者、年代歸屬問題上爭議相對較小,已有研究除了在上述關(guān)于畫作的基礎方面取得豐富成果外,對郭熙及凝結(jié)其畫論思想的山水畫論《林泉高致》也進行了充分分析,目前圍繞《早春圖》的研究均無法跳開《林泉高致》,這也使得研究者在剖析畫面形式美學與創(chuàng)作技法之外,往往依據(jù)郭熙之畫論及其生平與宋神宗朝政治背景,對《早春圖》的政治象征性加以挖掘,認為畫中山水承載著帝國意向,體現(xiàn)著熙寧變法的精神。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林泉高致》文本形成過程中受到的多重影響也為研究者關(guān)注,除了宏觀結(jié)合儒道釋三家合流的時代大勢之外,亦有學者指出這篇畫論中與地理術(shù)數(shù)存在諸多相通之處,大量使用了來自堪輿學著述的語言及概念,《早春圖》物象布置背后也存在著對“龍、砂、穴、水”術(shù)數(shù)理論的運用。
有著如“風水”“堪輿”“青囊”等眾多稱謂的地理術(shù)數(shù),主要指綜合地形地貌、氣候水文等因素進行陰陽宅選址、營建,從而為滿足生前祈福禳災與死后延佑子孫愿景的一門技術(shù)理論體系。郭熙在受富弼引薦入朝供奉之前,有著“少從道家之學,吐故納新,本游方外”①(宋)郭思 編:《林泉高致集》,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1頁。的人生經(jīng)歷,再結(jié)合已有研究來看,《林泉高致》中的相關(guān)論述與地理術(shù)數(shù)的相似的確客觀存在,另外慮及宋代包括堪輿、觀相、星占等各類術(shù)數(shù)繁榮發(fā)展的史實,可以認為,郭熙在描繪理想型山水圖像時,前置地帶入堪輿風水思維,甚至以之組構(gòu)畫面,存在著相當大的可能性。
圖1 北宋 郭熙《早春圖》絹本設色 158.3×108.1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然而將地理術(shù)數(shù)作為考察《早春圖》及郭熙畫論的視角之時,已有研究中對現(xiàn)實政治性的討論又將面臨新的問題。基于以上兩大主要方面,本文擬從《早春圖》畫面本體出發(fā),結(jié)合北宋主流堪輿理論與相關(guān)觀念的發(fā)展,探究其與以《早春圖》為代表主流山水圖像的聯(lián)系,并分析地理術(shù)數(shù)與北宋中期政治及文化心態(tài)的多維互動。
《林泉高致》中有一段重要論述曾見于多方引用:
“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整,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會,無偃蹇背卻之勢也。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擊依附之師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愁挫之態(tài)也。”②《林泉高致集》,第39頁。
其后徽宗朝修撰《宣和畫譜》時,以“大山堂堂”“長松亭亭”總括郭熙畫藝,并認為此種賦予自然山水鮮明儒家宗法色彩的繪畫已然可以上升至“道”的高度③(宋)《宣和畫譜》卷十一,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9年,第244頁?!,F(xiàn)代學者也往往以這段文字作為《早春圖》意匠的凝結(jié)。
僅就畫論文字來看,郭熙首先強調(diào)的是山之“大”,即擁有雄渾的體量感,才能進一步具備“大君”氣勢?!对绱簣D》畫幅之大自不必多言,其中,層層疊覆的淡墨堆出山之大體,再以濃墨進一步強調(diào)了山體外結(jié)構(gòu),尤其是其上屬于石的質(zhì)感,這種骨相分明的山體自帶著力量與厚重,山石之中,又細筆勾勒出樓閣及一干人物近乎微縮形象。此外,為彰揚高遠,彌漫在山腰的霧氣壓縮了中景,與之相對,在山腳處,層累堆積的粗矮石塊則得到了詳細刻畫,顯得繁密且質(zhì)感十足,給予了山脈厚重的根腳,兩相對比之下,大山堂堂的氣勢由此愈發(fā)凸顯。
郭熙也曾借品論李成畫藝抒發(fā)過此種審美傾向:“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腳地面皆渾厚闊大,上秀下豐,人之有后之相也?!鄙闲阆仑S作為一種審美理想顯然也體現(xiàn)于《早春圖》之中,更為重要的是,此段畫論也反映出了地理術(shù)數(shù)對畫家審視山水眼光的塑造。
按照堪輿學擇地理論,不同的自然形貌具有吉兇之分,深刻影響著該地主人及其家族后代的福祉陰騭。北宋仁宗嘉佑元年(1056 年),由官方編撰、并刊布于民間的《地理新書》,便集中體現(xiàn)了當時主流的堪輿理論,書中將特定形態(tài)的山脈分為內(nèi)外兩大類共三十八種,以“神將”稱之,對于這些如兵將般護衛(wèi)穴地址的神將來說,壯碩闊大的形貌往往主吉,如名為“始生”的神將:“其山高大肥厚,連接天倉,相登則其后多子孫,有勇敢之士?!倍吧鷼狻鄙駥t:“其山肥厚則主子孫眾多?!雹埽ㄋ危┩蹁?編,金身佳 校注:《地理新書校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7頁。《地理新書》中推崇的肥厚的山體顯然與《林泉高致》中“渾厚闊大,上秀下豐,人之有后之相也”的表述相合。
郭熙畫論中同樣重視凸顯景物的主從順序,除了擬人化的“大君”“師帥”之喻外,還就技法出發(fā)強調(diào)了山水布局原則:
“山水先理會大山,名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遠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于此,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⑤《林泉高致集》,第94頁。
使全局山脈圍繞主峰,實際上是將自然山水按照人之理想塑形,也是真正通過人力實現(xiàn)“山水以形媚道”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以北宋時期擁有類似“大山堂堂”氣質(zhì)的作品來看,范寬《溪山行旅圖》(圖2)中的主峰,便與其故鄉(xiāng)陜西銅川照金丹霞地貌十分吻合,當?shù)氐は忌椒宥副诮踔苯蔷攀韧瑫r擁有大面積墻面構(gòu)造,近乎于巨嶂式主峰的原型,同時范寬模擬山石質(zhì)感所用的雨點皴,也與粗、中、細砂礫混組沉積巖風化后形成的自然狀貌息息相關(guān)⑥李才根,韓濤,李惠子:《緣相而立——范寬〈溪山行旅圖〉與照金丹霞地貌的圖像質(zhì)證》,《西北美術(shù)》,2014年第4期,第96-99頁。?!断叫新脠D》強烈的自然主義傾向與范寬隱居終南山多年的經(jīng)歷密不可分,“居林間,常危坐終日,縱目四顧,以求其趣”這種“求趣”的隱士眼光因而同郭熙帶有秩序感的山水布局鮮明區(qū)分開來。
自主峰入手組織全局即是構(gòu)圖的順序,也代表著郭熙觀察自然的順序,而此種帶有秩序感的審視或許正是出于“游方外”之際浸淫地理術(shù)數(shù)的塑造。在實際選址之時,堪輿家首先要做的即是尋找“主龍”,宋人劉謙所撰《地理囊金》載:
“凡欲擇地,先辨來龍。辨龍之法,見一山秀麗,似乎有穴,便當審察其岡?;蛞呀Y(jié)咽過脈方起高峰,或未結(jié)咽過脈先起高峰,斯所謂祖宗峰也。”⑦(宋)劉謙 撰,(明)謝昌 注:《地理囊金集注》,《論星龍》國家圖書館藏毛氏汲古閣抄本,第15-16頁。
圖2 宋 范寬《溪山行旅圖》絹本206.3×103.3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3
可見,辨識龍脈走向,并識別其源頭之“祖宗峰”對于堪輿家進一步察砂、定穴意義非凡。
以龍喻山,主要為取山體變化之姿態(tài)。在“龍脈”“祖宗峰”為主導的大前提下,郭熙認為山水畫的秩序還體現(xiàn)在主峰周邊山體“奔走朝會”的臣子姿態(tài),而這些“臣子”發(fā)揮的正是堪輿理論中“砂”的作用?!肚嗄医?jīng)》中言:“龍為君道,砂為臣道,君必位乎上,臣必伏乎下,垂頭俯伏,行行無乖戾之心,布秀呈奇,列列有呈祥之象?!?/p>
明確了《林泉高致集》中主要山水布局原則與堪輿的相通互溶,再返觀《早春圖》畫面,遠景處巨嶂式山峰似浮于涌動的云氣之上,縱向、豎直的線條構(gòu)成山體,其又位于觀者視覺最上方,為高出周圍諸峰的縹緲存在,亦是龍脈的發(fā)源太祖山。以中軸線為界,圖中太祖山左下方一組山體為少祖山,同樣被云氣與中景部分更為厚重的山石樹木及其中的人跡分隔。《早春圖》中兩座明顯的祖宗峰即在觀感上高聳挺拔,又為云氣烘托,有磅礴之勢,以其為源的龍脈也天然孕生貴氣。
與遠景祖宗峰的高遠縹緲不同,沿中軸,位于中景視覺重心的山體更具有敦實渾厚的體量感,呈現(xiàn)出穩(wěn)固的正三角形結(jié)構(gòu),落腳處山石用墨較重,且兩側(cè)有砂山圍護,山石正面存有留白,在暗示光影變化的同時,也凸出了飽滿豐澤的姿態(tài),此應為胎息涵養(yǎng)地氣的父母山,是龍脈經(jīng)由祖宗峰蜿蜒而下,進場結(jié)穴之時的關(guān)鍵依憑,圖中的兩組建筑及人物活動也都圍繞此父母山進行。
前景穴山之上,雙松背靠父母山,長勢挺拔,與遠景太祖山遙相呼應,山石左右為兩大塊平靜的水面,兩條溪流與龍脈同向而行,經(jīng)山石落差疊落下行,最終注入開闊水域??拜浝碚撝兴闹匾员娝苤?,水流繼續(xù)處凝聚地氣,龍脈先天的缺陷可為水流的良好形態(tài)補救,相反,水流若透出兇煞之勢,亦會破壞龍脈的吉性,從而危害主人,水形與山勢配合理想才能夠最終達成理想的選址。此外,《早春圖》中水域位于建筑前方,背靠父母山,又有周圍山石繞邊形成合圍之貌,自然形成一方藏風聚氣的明堂。(示意圖見圖3)
郭熙所處之時代,無論是儒道釋三教學說、書畫理論乃至地理術(shù)數(shù),均重視對“氣”之概念進行闡發(fā),暫且擱置形而上及美學的部分,宋代堪輿理論體系中,吉佳的山水形貌都離不開氣的生發(fā)、暢行與藏聚,氣又與龍脈及其運動變化相生相隨??拜浶g(shù)語中,“剝換”或“博換”被用于形容山體龍脈自祖宗峰而始的蛻變過程,討論剝換之時,依據(jù)山頭形貌,山體也與五行及星斗垣局對應了起來,形成了基礎的金、木、水、火、土五大類星峰,又由于現(xiàn)實選址中地形地貌豐富多變,堪輿學又發(fā)展出九星峰——貪狼星、巨門星、祿存星、文曲星、廉貞星、武曲星、破軍星、左輔、右弼,以應對基礎星峰的各種變體情況。在此基礎上,剝換的過程實為龍脈山體五行轉(zhuǎn)換的過程,若順應五行相生之理,則極大增益龍脈生氣。
圖4
圖5
《早春圖》之中,自太祖山而下,各山巒頭之剝換在龍脈連綿相生的行進過程中漸進完成,水、木兩種形態(tài)的轉(zhuǎn)化為這一過程的主導。按照《地理囊金》的形容:“若橫岡有波浪之勢者,則為水星”、“直頓如笏,頂圓而身直者,則為木星”⑧《地理囊金集注》,《論星龍》,第17頁?!对绱簣D》所繪太祖山,較為平坦的頂部之上亦不乏折搭變化,接近水星峰之狀貌,自頂端而下一截山體也基本沿著波浪之勢,與少祖山相續(xù)。中景處霧氣遮蔽部分山體,然而少祖山之下部與父母山的承接,方在整條龍脈的大勢中觀察依舊很明顯,左側(cè)山石圓頂、高直,帶有木星峰特點,與下方山巒共同構(gòu)成浮木水的外在形態(tài),所謂浮木水即以上提及兩類星峰的混合,《玉髓真經(jīng)》言:“浮木水星,謂地木星兩傍有水腳者,是立地木亦間有水腳者然終少見?!雹幔ㄋ危埗葱?撰,(宋)劉允中 注,(宋)蔡元定 發(fā)揮:《玉髓真經(jīng)》卷一,明嘉靖二十九年陳少岳刊本,第12頁。也正是通過水星到浮木水的星峰形態(tài)剝換,《早春圖》中伴隨明堂的吉穴最終形成,可以說,山巒變化除了帶來視覺審美體驗,也契合著堪輿義理,奠定了早春山脈生氣蓬勃的基礎。
人跡活動在《早春圖》中也占有一席之地,郭熙認為山中之人能夠標示道路,而北宋時代山水畫中的道路,往往有具有引導觀者探察自然之效,道路與龍脈相伴而生,且為龍脈散發(fā)之生氣所籠罩。《早春圖》描繪了四組人物,圍繞著前景水域,一漁夫撐桿立于船頭,另一人則作下網(wǎng)觀察狀(圖4);水岸之上兒童蹦跳嬉鬧,身邊的母親懷抱嬰孩回顧挑水者,一犬緊隨人物身后(圖5)。除了兩組漁家人物,山間亦有行旅蹤跡,畫面最左側(cè),靠近水域邊緣的山路上,兩戴笠步行者背負行囊,正向山脈進發(fā)(圖6);中景左側(cè)巨大山石的空隙,馬或驢背馱一戴笠者,前方二人擔負行囊導從(圖7)。
現(xiàn)代研究者樂于發(fā)掘這幾組人物背后可能存在的象征意義,然而僅就最直接的觀察來說,這些人物均為運動狀態(tài),且他們的運動均在明堂及父母山的范圍之內(nèi),龍脈自發(fā)源、剝換后結(jié)止于此,其孕育出的蓬勃生氣正以人物不息的動態(tài)作為注腳。
在對郭熙繪畫實際應用及觀看場所的研究中,目前學界基本認為其在北宋神宗朝曾廣泛作為宮室及開封城內(nèi)官署的屏風裝飾畫。在此基礎上,結(jié)合郭熙畫論中對山水畫秩序性的論斷,研究者多將《早春圖》視為帶有政治宣傳或是規(guī)諫意味的作品。但在筆者看來,《早春圖》畫意之外政治性的達成,還與地理術(shù)數(shù)這一媒介關(guān)聯(lián)緊密。
首先,前文已述及《早春圖》中龍脈經(jīng)水星峰自浮木水剝換最終止處結(jié)穴的過程,而這一畫面布置背后又透露出王朝五行德運之意識。自秦漢以降,五德始終之說便被作為王朝統(tǒng)治合法性的解釋體系,宋太祖趙匡胤受禪登基之初便確立了政權(quán)德運,“有司言國家受周禪,周木德,木生火,當以火德王,色尚赤,臘用戌,從之?!雹猓ㄋ危├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0314冊,0044c頁。趙宋帝王降生也多被史家附會以“赤”“火”等祥瑞之相,在祭禮體系中,原本五方帝之一的赤帝也在都城南郊受到專門祭祀,火神的地位與祠祀規(guī)格也極大提高。依據(jù)五行,水、木、火依次相生,但在堪輿理論中,火星峰狀貌尖高,形如利刃,并非結(jié)穴的吉地,然而在以水木五行主導的龍脈之內(nèi),卻暗示著火與火德的進一步孕育。在這重意涵之下,山巒大勢峰起伏與生氣流暢之間,《早春圖》呈現(xiàn)了趙宋王朝承襲天命、建立統(tǒng)治的政治神話,同時郭熙畫論中又借山水中“大君”“君臣”之喻,為傳統(tǒng)天命觀念披上了契合宋儒理想政治倫理的外衣。
有宋一代,盡管五德始終理論在國家祭祀與庶民觀念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但在儒學復興潮流之中,以歐陽修為代表的主流儒士,則批判五德始終說背后的讖緯迷信色彩,認為圣君之治依靠的是澤被生民的功德,而得天下手段之“正”比起與前一王朝的血胤繼承更為重要。今日所見郭熙畫論均出于其子郭思的整理編輯,與父親布衣出身,以畫藝晉升并無實際職事不同,郭思則以儒業(yè)起家,歷官秦鳳經(jīng)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秘閣學士,出于對主流儒學價值觀的認同,郭思或許并不傾向于直接保留父親畫論中的堪輿術(shù)語,而是通過響應主流儒士追求的道德倫理旨趣來拔高繪畫立意,《早春圖》中的大山堂堂,可以說承載著王朝意識形態(tài)的雙重面相。
圖6
圖7
其次,畫面中雙松位于中軸線,同時也作為觀者的審美重心,其作為“君子”的符號象征,是儒士官員理想形象的凝集,這一點已為眾多研究者所論證。同時應注意的是,雙松背靠父母山,處于龍脈吉瑞氣息凝結(jié)之處,姿態(tài)挺拔,其“軒然得時”,既是受早春滋養(yǎng)的結(jié)果,也代表著士人在充滿蓬勃生機的王朝之中,能夠得到重用踐行理想的清平政局,中景處幾組井然有序的庶民活動也增添了全畫安樂的氛圍。結(jié)合史實來看,郭熙之山水多以屏風形式呈現(xiàn)于官署建筑空間之內(nèi),在傳遞或是說歌頌承平景象的大前提下,將官員群體預設為畫之觀看與對話者,將雙松置于重要的視覺位置,使其在象征王朝的春山之中易于尋得自身的代入。
另一方面,《早春圖》對所處環(huán)境與環(huán)境中的觀者也帶有“實用性”,在堪輿思維之中,自然山川水流的形貌影響著主人的財富、官祿、后嗣,而繪畫通過對自然的模擬及重塑,也與人事活動建立起了感應關(guān)系,畫中優(yōu)良的風水同樣能夠帶來福澤,前文提及郭熙認為李成山水佳景庇佑后嗣綿延的觀點即為佐證。宋代官員文士雖以儒學為主流價值觀念,對堪輿等術(shù)數(shù)進行懷疑、批判者甚是多見,但這些批評之聲無疑從側(cè)面反映了地理術(shù)數(shù)在社會各階層根深蒂固的影響,哪怕不以其作為選擇陰陽二宅的具體指導,堪輿體系也普遍塑造著宋代人觀察山水的眼光,以及體悟自然的心態(tài)。包含“相法”的《早春圖》也在營造自然美的同時,向觀者傳遞了積極的心理暗示,且因陳設場所的特殊,畫中依相法組織的山水,也具有了翼助國運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