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北辰
5月18日,“太湖之春·2019年全國當代現(xiàn)實題材水墨人物畫名家學術邀請展”在蘇州啟幕,集中了40位參展畫家,王萬成是其中之一。從畫展名稱可以判定,這是一次具有許多預設前提的人物畫展。所謂“全國”,點明了畫展的權威性;這里的“當代”自然有別于傳統(tǒng),既是水墨人物畫在現(xiàn)階段的最新實踐成果,又在時間跨度上涵蓋了以“徐蔣體系”為主線的百年水墨藝術實踐歷程;“現(xiàn)實題材”剔除了當代畫家有關古代人物、仕女等傳統(tǒng)題材的水墨游戲之作,體現(xiàn)了水墨人物畫實踐的當下性和嚴肅性;定義并強調“水墨”二字,在于水墨(而非工筆)這一材質及其造型語言更能伸張國畫藝術的文化本位和民族特性。總覽畫展兩點印象尤為突出:其一,現(xiàn)實主義的寫實性表達是水墨人物畫獲得當代意義的核心觀念和邏輯起點;其二,多樣化的個性訴求和筆墨表現(xiàn)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畫本體特征的文脈演進。重申本次畫展的學術定位及其導向性,對于考察王萬成的水墨人物畫實踐,無疑具有重要的參照價值。
雪山情 68cm×136cm 2011年 王萬成
風雪遷場圖 120cm×120cm 2020年 王萬成
王萬成的創(chuàng)作主要以藏族人物為對象,這一題材因其厚重的形象、繁復的衣飾,為眾多人物畫家所喜聞樂見,于是乎在當代畫壇形成了洋洋大觀、獨具特色的藏族人物水墨風格類型。這一人物類型有增無減的影響力,還在于藏民族的聚居地,已然成為人類想象中的最后一片凈土,生命和信仰在大自然的光輝中閃耀,其本真的生活狀態(tài)與中國筆墨的寫意性之間具有某種實質性和根源性的同構關系,在寫實主義的維度上,藏民族精神生活所展現(xiàn)的豐富性,為筆墨表現(xiàn)提供了無限廣闊的空間。當然,此筆墨與重在主觀表現(xiàn)的傳統(tǒng)筆墨不可同日而語。自文人畫興起以來,筆墨作為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標識,相對而言,形象就居于次要地位,有感于此,著名文藝理論家李長之在其著述中寫道:“同一題材,只要無礙于筆墨的自我,也就無礙于創(chuàng)作了?!奔幢闳绱?,在中國畫借中西融合實現(xiàn)現(xiàn)代轉化后的今天,當王萬成把目光聚焦于唐古拉這一精神高地時,其藏民族水墨人物畫在同一題材中不僅出類拔萃,其蘊含也絕非傳統(tǒng)筆墨重在主觀表現(xiàn)那么簡單。
縱觀王萬成的水墨人物畫實踐,無疑具有高超的寫實造型能力,整體來看又不以形象為本體(再現(xiàn)說);檢視他反復描繪的“唐古拉”組畫,散發(fā)著生命原初的感動和光芒,但并不完全以情感為本體(表現(xiàn)說);他力求還原筆墨的線性與韻味,卻從根本上不同于以筆墨為本體的傳統(tǒng)文人畫??梢钥隙ǖ氖牵跞f成水墨人物畫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形象(造型)、情感、筆墨的有機構成,具有大致相同的語言比重,其代表性作品在精神層面實現(xiàn)了三位一體的高度契合,不分主次,無法剝離也無法割裂,在立體呈現(xiàn)中實現(xiàn)靈魂之間的對話。在這里,有必要強調的是,當代水墨人物畫與傳統(tǒng)寫意人物之間的微妙差異,就在于當代水墨人物畫采用西方的造型方法強化中國畫的造型,也就是在當代筆墨建構中,以素描為技術關節(jié)的寫實性表達起到了重塑和引領作用,從而進一步奠定了形與神的科學辯證關系,促使筆墨被賦予表達社會性內容的歷史功能,回歸到更為深廣的現(xiàn)實生活之中,中國人物畫從此脫胎換骨、別開生面,贏得了劃時代的新生。
風雪歸 120cm×120cm 2020年 王萬成
由此可以看出,造型和筆墨是水墨人物畫的兩大基本問題,之所以出現(xiàn)“水墨素描斷送了水墨的性命”這一為人所詬病的現(xiàn)象,顯然不是素描的問題,是筆墨的表現(xiàn)力不足以承載和體現(xiàn)素描寫生對人物性格及其真相的觀察和揭示,從而造成了具象寫實與水墨寫意之間的審美對立和錯位。太湖之春·2019全國當代現(xiàn)實題材水墨人物畫名家學術邀請展,包括王萬成的作品在內,通過強化筆墨的表現(xiàn)力和多元化的藝術實踐,在消除審美對立和錯位上做出了可喜探索,他們的作品不論多么寫實、寫意,抑或變形、表現(xiàn)、抽象,過硬的素描造型功力是共同的、不變的,成為提升水墨人物畫藝術水準、煥發(fā)創(chuàng)造精神的前提條件。因此,素描源自西方人物寫生體系,作為變革國畫的主要手段,就不僅是一種技巧,也是一種觀察方式和文化理念,深蘊著一種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意識;筆墨作為一種人格化踐行的產(chǎn)物,有著深厚的美學傳統(tǒng)和歷史積淀,兩者的完美結合昭示著水墨人物畫的發(fā)展方向。王萬成的創(chuàng)作實踐同樣雄辯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收獲的喜悅 68cm×136cm 2020年 王萬成
以《夙愿》為例。同一張畫,王萬成前后命名為《心愿》《往事》《夙愿》三易其稿,顯示了畫家力求造型與筆墨的融合、錘煉的精進過程。有一句歌詞:“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薄坝鲆姟笔亲晕掖丝膛c環(huán)境接觸而生的感應,亦可以是現(xiàn)象世界自有的感應,簡稱“心象”。畫面中的藏族老人在“往事”中曾經(jīng)是斗雪迎風、燦爛綻放的“雪蓮花”,此刻成了兀立高原之上、閱盡世間風云的一只雄鷹,包孕了王萬成對現(xiàn)象世界的價值判斷,無論如何,心象的呈現(xiàn)是主客觀交融以及觀賞、反省的結果,“以形寫神”也好,寫實中有寫意也好,總之不乏主觀的審美選擇、剪裁和調整,這樣才能稱得上創(chuàng)造,而非純粹的原版復制。王萬成深知,水墨人物畫只強調造型就有淪為“水墨素描”之嫌,中國畫的特質與筆墨表現(xiàn)力就會減弱;過于突出筆墨,以人為本的豐富內涵及其個性化表達就難以實現(xiàn),也就是說,素描再好不等于能把毛筆的造型能力落實在宣紙上,進一步道明了素描和筆墨是水墨人物畫實踐中不可偏廢、雙向砥礪的藝術素養(yǎng)。
《夙愿》中的藏族老人或行進或沉思或祈禱,具體干什么不重要,身后的山脈及其形象特征,表明他是高原人就夠了。事實證明,一個畫家取法自然比取法傳統(tǒng)的影響力大得多,在自然的啟示下,往往能突破原有觀念的限制,獲得當下的鮮活的感受,這也是王萬成長期堅持素描寫生的緣由所在?!顿碓浮返脑煨驼Z言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如果素描寫生重在揭示現(xiàn)實,那么筆墨就是箭鏃,箭鏃刺入現(xiàn)實的粗糙皮革之中,呈現(xiàn)的是人物精神性結構的光芒。藏族老人臉部的墨色層次點染得精微傳神,分明傳遞出苦難與意志相互較量透出的那股信仰之力。這種得力于素描寫生的表情,盡管極其生動,但作為“心象”的凝聚,是一種由抽象墊底的寫實,從而與中國筆墨的假定性特征相適應,大寫意的骨法用筆不僅增強了造型的密度和質量,其獨立的美感價值營造了多重想象空間,所謂“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tài)?!睆摹缎脑浮返健顿碓浮罚跞f成堅持以人為本、線面造型的學理路徑,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藝術家深度開掘、超越自我的不懈追求。
金秋 68cm×136cm 2020年 王萬成
2011年前后,王萬成集中畫了一批《陽光下的眼神》等系列水墨肖像畫,這是他多年行走“唐古拉”等藏族地區(qū)后視覺印象和心理文化沉淀后的綜合表現(xiàn)。“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其真(荊浩)?!睂憣嵅贿^是一種手法,真實才是一種高度。為此王萬成充分汲取“形神兼?zhèn)洹钡乃Y源,根據(jù)不同人物的結構肌理特征,墨色互滲以及積墨、宿墨等多種墨法的交叉應用,在干濕濃淡、明暗變化中形成一種情緒的張力,甚至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純凈陽光穿透大氣、刺傷皮膚和眼睛的那種隱痛。逃離世俗的喧囂和擾攘,人類的邊緣是世界的中心,在天人合一的存在狀態(tài)中,一切無不清晰,質樸滋生卑微,苦難孕育堅毅,信仰的安詳必定伴隨著最低沉的呼吸,所謂“真實”一定有著飽滿而充實的精神內涵,需要藝術家全部情感與思想的真誠投入,所謂“真相”也一定是相反相成的立體呈現(xiàn),絕非單憑簡練、超逸、古拙的筆墨趣味所能奏效。在我看來,《陽光下的眼神》等作品也許是王萬成借高原之手提供給我們的最后一面自我對視的靈魂之鏡。
水墨人物畫經(jīng)過幾代人的學理探索和創(chuàng)作積累已經(jīng)初具現(xiàn)代形態(tài),既然是人物畫,必然要以人為旨歸,是屬于靈魂的藝術,畫家畢建勛有個形象的比喻,“每一幅人物畫作品,都是一次與失散多年的親人的重逢……如果不具備對人和人的精神與靈魂的超凡關切與深刻同情,只是對筆墨品相傾心,將會與人物畫藝術失之交臂?!蓖跞f成的水墨人物,不論墨色互滲的精工細染,還是意在筆先的落筆成形,無不顯示了他舉重若輕的風輕云淡,靜下心來長久對視,就能夠在瞬間消除陌生的形象外殼,在靈魂深處,似乎在和一個早已熟悉的心靈產(chǎn)生無聲的交流。在畫中,王萬成以他高超的寫實造型能力,實現(xiàn)“以形寫神”與“取諸懷抱”的合一。總之,在中西兩大繪畫體系碰撞、融合的背景下,以素描寫生為主要方式的水墨人物創(chuàng)作實踐,牢牢地建立在客觀造化和現(xiàn)實生活這個堅實的基礎之上,以中國悠久而深厚的人文傳統(tǒng)為母本,廣泛借鑒和汲取西方藝術中有益營養(yǎng)為我所用,強其筋骨,以內省的筆墨探究自由,水墨人物畫這一有靈性的、有人的體溫存在其間的藝術必將獲得嶄新而長足的發(fā)展?!?/p>
2019年7月11日
曙光 250cm×500cm 2021年 王萬成
風和 200cm×170cm 2012年 王萬成
鈴聲搖響豐收歌 200cm×175cm 2019年 王萬成
圣地陽光 180cm×97cm 2020年 王萬成
趣聞 136cm×68cm 2014年 王萬成
梵音 136cm×68cm 2011年 王萬成
山花 136cm×68cm 2020年 王萬成
雪野清音 200cm×170cm 2004年 王萬成
黃河母親遠古頌 250cm×500cm 2021年 王萬成
唐古拉的脊梁 200cm×400cm 2012年 王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