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威
十九大以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順應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不僅深入人心,也為社會工作發(fā)展指明了方向。社會工作作為一門應對社會問題的學科和職業(yè),與群眾日常生活密不可分。因此,從社會理論和行動理論層面清晰闡釋以下問題,成為不可回避的任務:社會問題是如何形成的,社會問題與社會公正的關系是什么,是什么決定著人們的美好生活,美好生活與社會公正的關系是什么?在應對社會問題或幫助人民群眾過上美好生活的過程中,社會工作起什么作用,其任務是什么?換言之,社會工作在協(xié)助政府實現(xiàn)上述目標時,將其功能是什么?
本文聚焦社會工作三大領域(科學、理論、研究,教育、教學,實踐、實務)最為薄弱的環(huán)節(jié)社會工作理論以及社會工作的核心議題——公正與美好生活,所的探討的是基礎理論,而非實踐理論(張威,2017)。在歐洲大陸國家,基礎的、實踐的理論分別被稱為普遍性理論、特殊性理論。迪特·呂(Dieter R?h)的思想屬于普遍性社會工作理論,形成于21世紀20年代,屬于當今最新社會工作理論思潮,對西方當代社會工作學科發(fā)展影響巨大。此外,迪特·呂的理論是社會工作行動理論,具有基礎理論、實踐理論的雙重特征。
迪特·呂創(chuàng)立其社會工作理論的主要背景是能力理論(Pabilities approach)①為了與empowerment的漢語譯文區(qū)分開來,筆者將pabilities approach譯為能力理論,將empowerment譯為增能。以下簡稱為能力理論。,即能力理論討論思潮。能力理論形成于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主要由阿瑪?shù)賮啞どˋmartya Sen)②阿瑪?shù)賮啞どˋmartya Sen),印度人,1933年出生。由于他對福利經(jīng)濟學幾個重大問題做出了貢獻,1998年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的亞洲人。他的貢獻之一是提出了全新的福利和貧困指數(shù)。改變了以往衡量一國福利的指數(shù)僅僅是人均國民收入一項的觀點。森指出,國民收入不是衡量一國福利的終極指標,只有創(chuàng)造這些收入的能力的集合才是這樣的指標。和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Nussbaum)③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Nussbaum)1947年出生于美國紐約的富有家庭,美國哲學家。但她對上流社會的生活深感不適?,F(xiàn)實中的社會歧視和貧困現(xiàn)象促使她開始人類研究。她的碩士專業(yè)是哲學,論文是關于亞里士多德的De Motu Animalium(Movement of Animals),1975年她從哈佛大學博士畢業(yè)。1987-1993年她在赫爾辛基的發(fā)展與經(jīng)濟研究所工作,積極參與著名經(jīng)濟學家、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獲獎者Amartya Sen的研究,重點研究:哪些因素能對提高人們的生活質(zhì)量作出貢獻。此研究為其進一步發(fā)展能力理論理論奠定了基礎。創(chuàng)立。能力理論最初是福利經(jīng)濟學④德語原文是Wohlfahrts?konomie.領域的一種思潮,它被作為一種測量福利水平的工具用于編制人類發(fā)展指數(shù)(Human Development Index,HDI)⑤人類發(fā)展指數(shù)Human Development Index(HDI)是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UNDP)用以衡量各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的標準。由巴基斯坦經(jīng)濟學家Mahbub ul Haq和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阿瑪?shù)賮啞どO計。。該指數(shù)1990年起被聯(lián)合國使用,并被命名為“人類發(fā)展理論”(human development approach)。1998年,阿瑪?shù)賮啞ど蛟擃I域研究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能力理論的出發(fā)點是福利經(jīng)濟學理論(1980),但后來努斯鮑姆(1999)結合亞里士多德和康德的觀點,將其進一步發(fā)展為政治哲學理論(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565-566)。
能力理論與傳統(tǒng)公正理論不同,傳統(tǒng)公正理論(john rawls)強調(diào)通過相對均衡地分配物質(zhì)與資源達到某種合理狀態(tài)。但這種公正理論沒有考慮人與人之間在身體條件和精神能力層面的差異和不平等。阿瑪?shù)賮啞ど靡痪涿愿爬芰碚撨@一新興公正理論:什么的平等?(equality of what?)⑥德語原文是Gleichheit von was.。他認為,人的狀態(tài)和能力各異,個體在發(fā)展中體現(xiàn)了不同的行動能力和實際狀態(tài),但這并不代表,無法為個體創(chuàng)造均等的條件,使他們有機會選擇一種自己想過、或認為有價值的生活方式、并能真正過上這種生活。由此,“均衡或調(diào)整社會結構層面的現(xiàn)有條件和可能性”就成為核心焦點。每個人的現(xiàn)實狀況不同,并非針對個體的實際情況進行對比,使每個人都達到相同狀態(tài),而是為所有個體創(chuàng)造一種社會公正機會:在主體和客體(結構理論視角)相對關系中,個體能夠擁有一個可能的空間,使能夠?qū)崿F(xiàn)他認為有價值的生活方式。這便是其公正理論的名言:“不同的能力、但均等的機會”或“不平等中的平等”(unequal equal)。因此,能力理論所探討的,并不是個體主觀內(nèi)心滿意狀態(tài),而是影響或決定個體實際生活進程的各種條件、可能性和質(zhì)量議題,抑或能力理論不將美好生活視為純粹的個體實際生活主觀感受和滿意狀態(tài),而是將視為其進程無法擺脫客觀因素的一部分(Otto&Ziegler,2017)。
能力理論基本思想在于,擁有一定物質(zhì)和資源,雖然是生活必不可少的基本條件,但它并不是決定人們在現(xiàn)實社會中實現(xiàn)生活愿景和發(fā)揮潛能的唯一因素。換言之,不應再關注人們所擁有的物質(zhì)資源,而應將眼光轉向人們現(xiàn)實生活實際發(fā)生的方式,即個人(自己所認為有價值的)實際行動和現(xiàn)實狀態(tài)的組合①德語原文是die Kombinationen von Praktiken und Zust?nden einer Person.(Sen,1992)。因此,能力理論非常注重分析轉換因素②德語原文是Konvertierungsfaktoren.(Sen,1992)(圖1)。物質(zhì)性資源雖然是人們的生活基礎,但它并不單一地決定著人們能否過上所愿的生活。只有個體性和環(huán)境性影響因素,如個體能力、社會文化和政治體制影響和權力關系,才可能使個體有條件將自己擁有的物質(zhì)性資源(以一種選擇的方式)轉而用于實現(xiàn)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實際行動、關系模式和生活狀態(tài)中。由此,能力理論明確區(qū)分兩個概念:實際發(fā)生(生活)的方式③德語原文是Funktionsweisen.(functionings)和個體能力以及個體發(fā)揮能力的可能性④德語原文是Entfaltungsm?glichkeiten.(capabilities)。
實際發(fā)生的(生活)方式是指已經(jīng)實現(xiàn)或?qū)嶋H發(fā)生的、主體自己認為有價值的(生活)狀態(tài)、關系模式和行動方式。個體能力以及個體發(fā)揮能力的可能性,指主體所擁有的、現(xiàn)實中實際存在的自由空間及其社會框架條件,該空間賦予主體抉擇的自由,使他可以自主抉擇,是否愿意實現(xiàn)上述所說的“實際發(fā)生的(生活)方式”。因此,個體發(fā)揮能力的可能性也包括與主體抉擇相連的、實際存在的現(xiàn)實生活成本。通過區(qū)分兩個概念,能力理論將實際行動和現(xiàn)實狀態(tài)與美好生活連在一起(Ziegler,2018)。
圖1能力理論(capabilities approach)(資料來源:Otto,2016)
因此,與實現(xiàn)(各種生活)可能性平等相反,“不平等”被定義為個體實現(xiàn)各種生活可能性的機會分配方面的不平等。森的能力理論最初核心是,關注和分析不同人所擁有的不同行動方式和生活狀態(tài),以及與此相連的積極自由⑤德語原文是positive Freiheit.議題,這種自由能為個體提供一種選擇過自己所愿或認為有價值的生活的可能和條件⑥英語原文是The real freedom to choose a life one has reason to value.(Otto&Ziegler,2017)。
在森的觀點之上,努斯鮑姆(2006)從哲學角度批判傳統(tǒng)的公正理論,推動了能力理論進一步發(fā)展。她提出一個人類核心能力列單(list of central human capabilities),認為人類的實際狀態(tài)和行動方式錯綜復雜,該列單是人們過上充實生活或美好生活⑦德語原文是das erfüllte gedeihliche oder gute Leben.的基礎或前提(human flourishing)。作為哲學家,她借鑒了亞里士多德的道德學說(eudaimonia),在廣泛討論之后,確立10個她認為具有一定普遍特征的指標。
生命。能活到正常壽命。不過早離世或縮短生命(似乎生活毫無意義)。
身體健康。能擁有良好的健康狀態(tài)(包括再生產(chǎn)能力)、合理的飲食起居條件。
身體完好性。能不受限制地變換所處地點、確保不受暴力侵犯(包括強奸和家庭暴力)、能滿足性需求、在繁衍后代方面有選擇自由。
感知、想象與思想。能運用感知,發(fā)揮想象和思考、擁有表達的可能性、擁有有趣的經(jīng)驗、避免不必要的傷害。有機會表達自己的理解和觀點,言論自由和信仰自由受到保護。
情感。能與周邊的他人和事物建立情感紐帶,擁有發(fā)展自身情感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也包括構建人類集體的形式。
實踐理性。能形成一種美好的想法,并朝著這個方向,以批判性反思的方式,計劃自己的生活。
歸屬感。能為他人負責、與他人共同生活、關心他人;能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能擁有自我尊重的社會基礎、可以免受他人屈辱。
在其他生命中間。能與動物、植物、大自然世界建立一種關系。
玩樂。能玩耍、大笑、放松、休閑。
對自己環(huán)境的掌控。政治性掌控:參與涉及自己生活的政治決策。有權利自由發(fā)表言論;物質(zhì)性掌控:擁有一定財富。有權利,在平等基礎上擁有一份工作。免受迫害和財產(chǎn)沒收(Otto,2017)。
努斯鮑姆(2018)強調(diào),絕不能將此列單理解為“美好生活”的標準與定義,不能理解為只有符合以上10條規(guī)定,人們才可能過上美好生活。由于經(jīng)濟、社會文化背景不同,每個人對美好生活具體內(nèi)容的理解各異。這個既不完整、又待修改的列單,雖然涉及人類生存條件的核心,但是,它既不是一種確立人類形而上學本質(zhì)的嘗試,也替代不了民主討論和個體決定。因此,該列單更多反映個體所應具備的資格和條件,是對國家、政府的要求。因此,能力理論名稱雖是能力,但它關注的不只是個體能力,還關注個體發(fā)揮能力和實現(xiàn)目標的機會、條件、空間和可能性。這里的發(fā)揮能力的條件,涉及社會環(huán)境和政治政策層面,而能力理論宗旨是將兩個層面有機結合——主體理論層面的個體特征、能力和需求以及結構理論層面的客觀社會政治狀況與空間可能(B?llert & Otto & Schr?dter & Ziegler,2018:521)。因為個體作出選擇、發(fā)揮能力、實現(xiàn)目標的前提是,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存在這樣的空間和可能。因此,他除了描述和列舉個體的各種合法資格(能力),也強調(diào)官方部門的政治任務是創(chuàng)造條件或提供環(huán)境,使個體對是否愿意擁有這些資格或?qū)崿F(xiàn)這些能力時,從根本上有條件作出選擇。其責任在于創(chuàng)造條件,使人們增強能力,擺脫頹廢狀態(tài)和社會邊緣狀態(tài)。因此,此列單所涉及的不只是哲學思想,它也涵蓋社會政治性目標(Otto&iegler,2017)。
在努斯鮑姆列單基礎上,安德森(Elizabeth Anderson)(2000)又提出兩個“能力”。她從政治層面倡導,要為人們提供兩種可能性。其一,使人們能擁有均等機會參與生產(chǎn)過程、獲得生存所需的必要基礎。該觀點區(qū)別于通過就業(yè)和自食其力達到公正政策的要求(Workfare-Policy),而更多接近波溫(Jean-Michel Bonvin)(2007,2009)提出的能夠擁有自由、選擇從事自己想做或認為有意義的工作(capability for work),抑或拒絕自己不想做的工作(Bonvin,2007:15)。其二,確保人們不被排斥在涉及自身生活的政治決策進程之外(Steinvorth,1999),人們在公共和政治進程中擁有實際發(fā)聲的可能(capability for voice),自己的觀點和愿望能夠得到關注(Bonvin,2009)。
顯然,能力理論本身不是一個獨立的社會科學理論,更談不上社會工作理論,只不過它對社會工作影響巨大,為人們在社會工作實踐領域分析和探討公平議題提供了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評估維度 和框架(Ziegler,2018)。上述指標可被視為確定社會工作和社會教育學行動效果的質(zhì)量標準,社會工作可以借此重新調(diào)整或完善助人行動過程(Polutta)。如,就業(yè)與職業(yè)選擇的均等機會與可能、在公共決策中表達觀點的可能,這兩點很重要,因為它超越社會工作所強調(diào)的狹隘技術性工作效果和經(jīng)濟性收支效益,而將兩者擴展到更高層面。
能力理論對社會工作最大影響在于,將個體能力維度與社會結構空間連接在一起。能力理論提出的個體能力列單,為增強社會工作案主能力奠定了基石,比如,以能力為本的社會工作。同時又為社會工作提出挑戰(zhàn):社會工作能否成為一個強調(diào)機會均等、關注社會政治性行動的職業(yè)?回答是肯定的。能力理論初衷不是探討宏觀政治層面的公正思想,也不是探討單一維度的人力資源和工作效率關系,而是為個體提供一種“積極自由”的啟迪,以增強個體自主行動能力、為其追求和實現(xiàn)美好生活創(chuàng)造均等機會和條件(Otto&Ziegler,2017;Otto,2017)。
在過去10年里,德國越來越多的人將能力理論作為一種理論基石用于撰寫社會性政策性報告(R?h,2013:2),如德國貧困與財富報告②德語原文是Armuts-und Reichtumsbericht.(BMAS,2008),第13次兒童與青少年報告(BMFSFJ,2009),機會、性別平等報告(BMFSFJ,2011)。而在社會工作領域,越來越多地將其用于實證研究和行動領域的方法層面(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564)。與那些早已被國際社會工作界認可的理論相比,能力理論在德國被“發(fā)現(xiàn)”得相對較晚,而為什么偏偏在當今時代受歡迎?因為它致力于系統(tǒng)性地闡明什么決定了人們的美好生活③德語原文是das gute Leben.。正如恩爾科(Engelke)、波曼(Borrmann)和施巴曬克(Spatscheck)指出的,全球化帶來越來越多的不公正。人們尋求應對策略時,發(fā)展出諸多與經(jīng)濟準則相反的立場和觀點。由此,能力理論常被引證,用于表達各種政治主張的合法性,讓它變得對行動科學尤其具有“吸引力”(R?h,2013:94)。
迪特·呂在關于人權和社會工作的論文中就將公正問題視為人類生存的基本問題(R?h,2013b),并思考社會工作能否為實現(xiàn)一個公正的世界作出自己的貢獻?如可能,如何做到的?他參考和引用亞里士多德的倫理觀寫道:“作為倫理準則的公正、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都屬于人類基本問題。社會工作作為現(xiàn)代社會中的積極行動者,如果想對維護公正、協(xié)助建立公正、實現(xiàn)美好事物作出自己的貢獻,就必須從根本上提出這一問題”(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為此他系統(tǒng)性分析社會工作職業(yè)及其社會性框架條件。他近三分之一專著是闡釋社會工作職業(yè)與學科范疇及其行動理論(R?h,2013)。在德語國家,社會工作(Soziale Arbeit)被理解為社會工作(Sozialarbeit)和社會教育學(Sozialp?dagogik)上位概念,標志著兩個領域在歷史發(fā)展、實踐和理論層面的匯合。在這種背景下,迪特·呂嘗試創(chuàng)立一種將兩者相連接的理論,因此他非常強調(diào)社會工作和社會教育學行動理論的交匯與融合。由此,他從職業(yè)理論的角度延續(xù)了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替爾施(Thiersch)和米魯姆(Mühlum)的工作(Mühlum 2004)。
他在《社會工作、公正與美好生活》序言中概括了他的理論核心觀點:社會工作作為一門學科和職業(yè),在個體和社會之間,充當處理兩者關系的專家。當然,能力理論并沒有針對社會工作進行系統(tǒng)性闡釋,但是,無論從倫理和政治角度,還是從行動理論的構建角度,都能為構建社會工作理論奠定基礎。亦即能力理論能說明社會工作應該做什么(工作方向是什么),社會工作能在現(xiàn)有社會框架條件下做什么(可以做什么)(R?h,2013:4)。迪特·呂認為,能力理論涉及社會工作職業(yè)、科學、實踐的整體領域。它不只是分析和描述社會框架條件(倫理和政治),而且也涉及社會工作的行動維度、分析和描述各種行動可能性(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566-567)。
迪特·呂堅持認為,社會工作關注對象是社會現(xiàn)象①德語原文是soziale Ph?nomene.,是指生活過程的現(xiàn)象②德語原文是Ph?nomene der Lebensführung.(或過日子的現(xiàn)象),他稱之為社會工作的材料。其他很多社會工作理論都涉及生活、生活世界、生活任務、生活進程,比如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社會問題、替爾施(Thiersch)的生活世界和無法順利進行的日常生活、博內(nèi)施(B?hnisch)的受到威脅的完成生活任務進程、溫科勒(Winkler)的受到威脅的學習進程,但是他認為在這些理論中,生活進程觀點僅被理解為一種背景。而生活進程③德語原文是Lebensführung.(或過日子)或掌控生活④德語原文是Daseinsm?chtigkeit.,是擁有更多存在質(zhì)量的大概念⑤德語原文是die gr??eren,mit mehr ontischer Qualit?t ausgestatteten Begriffe.,因為從根本上講,它涵蓋整個人類的生存范疇(R?h,2013:72)。他補充道,在杰美因(Germain)和吉特曼(Gitterman)的理論中,“生活進程觀點”也起到了核心作用。
了解迪特·呂對科學的理解及其行動理論,需要澄清:他將生活進程與社會狀態(tài)放在一起描述,兩者所涉及的究竟是社會建構⑥德語原文是soziale Konstruktionen.,還是或多或少具有穩(wěn)定特征的本體論實體⑦德語原文是ontologische Entit?ten mit mehr oder weniger konstanten Eigenschaften.。顯然迪特·呂構建行動理論的認識論,既有社會建構性特征也有批判現(xiàn)實性特征(R?h,2013:14)。他寫道,“我所提出的社會工作行動理論,從內(nèi)容和目標上,都可以被稱為存在主義。生活進程(或過日子)、掌控生活以及其中所包含的個體—環(huán)境—關系的問題狀態(tài),都具有人類學—本體論恒定特征。若沒有這些,就無法理解人類和人類的生存。因此,就像Ziegler(2008:47)合理倡導的,在社會工作中也有必要發(fā)展一種基于社會現(xiàn)實之上的科學認識論視角、并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分析”(R?h,2013:74)。
迪特·呂在其最新論文中提到批判現(xiàn)實主義(critical realism)的認識論,并參考達訥馬克(Danermark)(2002)和阿謝爾(Archer)(1998)的觀點。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科學理論觀點可被理解為科學現(xiàn)實主義(scientific realism)和社會建構主義的繼續(xù)發(fā)展,其核心觀點是,可覺察的現(xiàn)實。是“社會文化機制”與“自然結構和規(guī)律性發(fā)展過程”相互作用的結果。而作為人類,只能覺察其相互作用。就意味著隱藏于其背后的現(xiàn)實⑧德語原文是die dahinter liegende Realit?t.,遠遠大于所能觀察和感知到的部分。批判現(xiàn)實主義有3個領域決定著人們對現(xiàn)實的認識:第一經(jīng)實證研究認識的現(xiàn)實,第二沒有去觀察、但也存在的現(xiàn)實,第三結構性、體制性和環(huán)境性條件。有了這個框架條件,才能感知兩個領域連接在一起(R?h,2013:74;Danermark,2002:5)。
顯然,迪特·呂在社會工作中探討能力理論,重要性在于兩點:第一,承認有一個現(xiàn)實世界,并對生活進程產(chǎn)生影響,同時這種現(xiàn)實也體現(xiàn)于社會結構中。第二,從社會建構視角,如果人們感知到這些現(xiàn)實,自己就會對這些現(xiàn)實進行解釋,正因為此,構成了人們從自身角度分析和探討世界的基礎。迪特·呂認為,批判現(xiàn)實主義能將合理的建構主義認識和合理的唯物主義認識⑨德語原文是die berechtigen konstruktivistischen und materialistischen Erkenntnisse.連接在一起,由此提供一種完整的社會本體論觀點⑩德語原文是eine komplexe Sozialontologie bzw.Wirklichkeitsauffassung.。決定性的一點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并不完全賴于唯物主義“世界就是它原本的樣子”這樣的認識,而可能人們只部分地認識了世界(R?h,2013:82)。因此,迪特·呂的科學認識論理解,可列入存在已久的社會建構觀點,并與努斯鮑姆(1992)對能力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相符合。
迪特·呂創(chuàng)立帶有普遍和特殊意義的社會工作行動理論,受到了努斯鮑姆道德理論的啟迪。因為努斯鮑姆道德理論使社會工作能在本體論基礎上,將清晰定義的、所有公民受益的人類生活原則,確立為社會工作職業(yè)和學科行動方式的基礎(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因此,能力理論適宜于救助科學和社會工作科學理論的傳統(tǒng)(Arlt&Staub-Bernasconi)。迪特·呂指出,他的理論與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觀點有很多相似之處,不僅體現(xiàn)于能力、需求、公正和人權這些概念,也體現(xiàn)于相似的行動理論基本觀點,甚至相似的理論結構。但迪特·呂的理論與阿爾特(Arlt)和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觀點有何區(qū)別?恩爾科(Engelke)、波曼(Borrmann)和施巴曬克(Spatscheck)認為,第一,迪特·呂更注重闡釋倫理分析和規(guī)范行動①德語原文是Begründung ethischer Bewertung und normativen Handelns.,基于康德和努斯鮑姆的觀點,他對應有倫理和實際追求的倫理,②德語原文是sollens-und strebensethische Perspektiven.進行區(qū)分闡釋。第二,迪特·呂的理論明顯體現(xiàn)出社會工作和社會教育學之間行動理論的交匯,與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理論相比,能更好地回應社會工作理論傳統(tǒng)的不同議題。第三,生活進程③德語原文是Lebensführung.(或過日子)的概念及其相關觀點隱含著一種積極的、新型的、涵蓋社會挑戰(zhàn)和個體挑戰(zhàn)的社會工作方向。他的理論明確了社會工作研究對象和功能,即協(xié)調(diào)和融合主體和社會結構的相互關系,抑或協(xié)調(diào)和融合主體的生活進程與社會結構的發(fā)展進程(R?h,2013:62)。
艾拉特(Peter Erath)和巴爾寇(Kerstin Balkow)(2016)主編的《社會工作入門》將迪特·呂理論列為規(guī)范性社會工作理論⑤德語原文是normative Theorie der Sozialen Arbeit.。迪特·呂認為,如果社會工作強調(diào)改變,那么,可以立刻提出改變的方向、程度、方式等問題,以確定更好的狀態(tài)。何以測量更好的狀態(tài),或者說,從哪個角度作出判斷(準則),朝哪個方向改變?和現(xiàn)有狀態(tài)相比,改變后的狀態(tài)好在哪里(或改變的方向),已實現(xiàn)好轉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或者以什么形式改變)?回答這些問題,需要考慮這三個維度的相互關系,因為社會工作合法性委托就是從三者組合中形成的(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迪特·呂認為,參考能力理論,可以為社會工作行動理論澄清什么是好、什么比現(xiàn)有狀態(tài)更好等問題提供一種可能性。而借助人權理論、社會公正的宗教價值觀或準則,也可以澄清這些問題。奠定規(guī)范性行動理論基礎的共性是,所有“準則條款”⑥德語原文是Kriterienkataloge.都嘗試將社會工作行動科學的“規(guī)范性”確定為“反相對性”⑦德語原文是die Normativit?t der Handlungswissenschaft Soziale Arbeit anti-relativistisch zu bestimmen.。人們假設:如果能成功定義美好生活或糟糕生活的“客觀”標準,社會工作就能避免人們指責它的隨意性(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社會工作行動科學的規(guī)范性意圖被博內(nèi)施(B?hnisch)和施略爾(Schr?er)批判為父權主義傾向⑧德語原文是Paternalismusvorwurf.(B?hnisch&Schr?er,2013)。迪特·呂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仍然決定采用這種方式,并以主動方式回應這種批判。在借鑒促德(Zude)(2010)觀點的基礎上,他將父權主義區(qū)分為軟性與硬性兩種①德語原文是weicher und starker Paternalismus.。認為前者應該接受,它對行動科學來說不可避免;而后者則應該避免,因為它剝奪了主體的自主行動機會與能力。迪特·呂探討了兩種經(jīng)常被對立起來的生活倫理議題,即:應有的理想倫理和實際追求的倫理②德語原文是Fragen der Sollensethik und Strebensethik.。他與羅爾波德(Leupold)都認為,社會工作研究對象是超越兩者的,并可以消除兩種倫理對立?!吧鐣ぷ髂繕耸欠乐购蛻獙ι鐣栴},體現(xiàn)于個體生活進程的不平等狀態(tài)、無法單一通過社會經(jīng)濟保障措施得以解決的問題”(Leupold&R?h,2017:85)。因此,生活進程(或過日子)的概念處于核心地位。而面對“哪種生活方式可以被視為好的”追問,他們認為,除了國家保障政策(只為個體提供物質(zhì)性生活基礎)之外,更為重要的是人們使用這些物質(zhì)時,能思考和闡釋做些什么、應該做什么,哪些是美好生活所必需的選擇?并從實際追求的倫理角度及應有理想倫理角度來評定美好生活狀態(tài)(Leupold&R?h,2017:90)。為此,兩人擴展了社會工作研究對象的定義,擴展了對影響生活進程的不平等因素的定義?!爱敼龑用娴牟黄降纫蛩卦趥€體生活進程中出現(xiàn)并產(chǎn)生影響,而又無法單靠社會經(jīng)濟保障措施消除時,社會工作目標是預防防、應對社會問題的形成”(Leupold&R?h,2017:95)。
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理論涉及人類需求,而迪特·呂的行動理論基于行動能力,因此將社會工作視為一種人類科學,其立足點區(qū)別于其他倫理性基本立場。努斯鮑姆(2006:76)曾提出人類核心能力列單,認為若達不到那些能力程度,雖然可以活著,但無法達至美好生活界線。然而,達至這個界限,并非僅為個體的任務,更多是國家與社會的任務。只有這樣,一個社會才被看作是公正的。由此能力理論轉變?yōu)橐环N公平取向的理論。此處可與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的需求觀點進行對比,能力理論較少強調(diào)物質(zhì)分配的數(shù)量平等,而更多強調(diào)資源使用質(zhì)量中的不平等。比如為了實現(xiàn)均等的生活愿景,殘障人士或受歧視人群暫時或長久地需要(比常人)更多資源(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迪特·呂在能力理論基礎上構建了行動理論,并對能力理論核心概念進一步作出闡釋。認為個體能力以及個體發(fā)揮能力的可能性包括兩個層面,一個是被努斯鮑姆稱為外部能力的客觀實體。他認為做可能性、生存環(huán)境等的表述更合適些,否則存在人們誤解為個體能力的風險。另一個層面則為內(nèi)部能力。外部能力存在于社會環(huán)境、生活世界、人類集體和現(xiàn)實體制中,只有借助主體的積極主動性及個體能力,才能轉變?yōu)橐匆牙?、要么沒被利用的潛能(Engelke & Borrmann & Spatscheck,2018)。
迪特·呂以個體能力和個體發(fā)揮能力可能性的概念,進一步擴展能力理論,與增能(Empowerment)、社會教育學議題連接起來。比如,成長現(xiàn)實意義的廣義教育進程③德語原文是Frage der Sozialp?dagogik,wie Bildungsprozesse im Sinne der“Entwicklungstatsache”.(Bernfeld)。由此,他明確了個體能力及個體發(fā)揮能力可能性、實際發(fā)生的生活方式兩者之間的關系。他認為,只是個體擁有能力以及為個體發(fā)揮能力提供條件,是遠遠不夠的,社會工作目的是推動人們感知這些可能性,并以實際行動踐行這種可能性,最終將其轉變?yōu)楝F(xiàn)實(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迪特·呂將他提出的不同論點發(fā)展為行動理論。認為社會工作實質(zhì)是帶來好轉的改變(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好轉,一方面是行動理論規(guī)范特征的象征,另一方面可以在努斯鮑姆的能力列單中找到實證基礎。因為達到這種好轉狀態(tài),是可以測量的。其目標是讓人們過上美好生活或掌控生活①德語原文是Ziel ist das,“gute Leben”bzw.eine“daseinsm?chtige Lebensführung”.(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1.社會工作的核心任務
為實現(xiàn)社會工作的規(guī)范性目標,迪特·呂提出兩個論點。一方面倡導關注社會工作案主的行動能力。社會工作通常與缺乏機會、權力、資源、能力的人群打交道,而社會教育學則通過廣義教育培養(yǎng)或增強這些能力,并從社會經(jīng)濟角度、社會生態(tài)角度提供支持。另一方面強調(diào)社會工作發(fā)展傳統(tǒng)。認為對案主的幫助除直接服務外,還可基于社會結構層面影響個體生活的環(huán)境因素,如妨礙人們滿足需求或過好生活機會等方面提出批判。社會工作具有傳統(tǒng)的助人功能,但同時也是揭示非人性、排斥性的社會環(huán)境特征的標尺。因為社會工作在完成使命的工作過程中,可直接辨識這些特征(R?h,2013:180)。顯然,通過分析、反思各種充滿問題的社會現(xiàn)象,迪特·呂不僅在理論層面,且在目標層面維護了社會工作與社會教育學的匯合。
2.專業(yè)行動和結構環(huán)境
迪特·呂的社會工作理論由于延續(xù)到了介入議題,致使其由普遍性行動理論轉向特殊性行動理論。他認為,要探討專業(yè)行動與社會環(huán)境關系的議題,必須澄清個體與環(huán)境之間錯綜復雜的交互關系。由此提供了兩種思考方式,第一,人類作為一種文化動物必須正視生活中的可能性是有限的,而又必須作為生活任務來完成,其過程效果將依賴于能否以積極主動、充滿自我意識的方式過日子(R?h,2013:177)。同時他強調(diào),這一切,只有當環(huán)境條件允許情況下,才能實現(xiàn)。第二,環(huán)境條件必須納于社會工作的核心地位。這種個體和環(huán)境雙重視角意蘊是,一方面,社會工作必須對那些妨礙個體、社群和社區(qū)過上美好生活的社會性、結構性因素提出批判;另一方面,如果這些個體、社群和社區(qū)自身不利用資源(環(huán)境),或其以有害的方式利用資源,那么,社會工作也要批判(R?h,2013:252)。
由此,“軟性父權主義”被迪特·呂用于理論的具體實施層面。迪特·呂提出四個行動要求②德語原文是vier Handlungsaufforderungen.(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1)創(chuàng)造或改善讓人們過上美好生活的結構性條件,即社會性條件和空間;(2)鼓勵、增強人們的能力,并使通過智慧選擇,抓住和利用好這些可能性,即個體性條件和空間;(3)社會工作者應接受人們并不是總能立刻作出選擇,或不是總能作出最智慧的選擇,但要相信人們已盡最大努力;(4)永不放棄,繼續(xù)嘗試,讓生活變得更加美好。強調(diào)了個體與環(huán)境相連,直接幫助與增強能力相連。雙重連接不僅體現(xiàn)于行動理論的規(guī)范性目標定位和研究對象理論論述層面,也體現(xiàn)于具體行動層面(R?h,2013:252)。
迪特·呂不是社會工作領域中唯一借鑒能力理論的人,但卻有獨到理論堅持。他明確堅持行動理論立場,將社會工作元理論基礎層面與行動層面相連接。他說:“創(chuàng)立社會工作行動理論的初衷在于,為專業(yè)化應對社會問題確立一種規(guī)范性基礎;以特定的方式,理解、描述專業(yè)行動的任務是什么;說明社會工作應對的問題是什么,功能是什么,路徑在哪里,如何解決社會問題或者如何對實際生活進程產(chǎn)生影響?”(R?h,2013:53)回答了“人們需要什么,在幫助人們實現(xiàn)這些需求的過程中,社會工作起什么作用”的根本性問題。這個理論傳統(tǒng)始于阿爾特(Ilse Arlt),在過去100多年,被繼續(xù)發(fā)展為各種不同視角。迪特·呂的理論意義體現(xiàn)于兩個獨特性。第一,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從沒有被滿足的需求和被破壞的人權的角度推導出規(guī)范性,并從本體論和現(xiàn)實科學的角度進行闡釋,而迪特·呂從社會建構主義和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角度進行闡釋。借鑒努斯鮑姆繼續(xù)發(fā)展的能力理論,將人們實際追求的倫理與應有倫理相結合,從而推導出與蓓爾娜斯科尼(Staub-Bernasconi)不同的改變視角。第二,迪特·呂將社會教育學和社會工作的傳統(tǒng)發(fā)展脈絡更清晰地結合起來。他將生活進程(或過日子)這一概念置于核心地位,強調(diào)增強社會工作案主的能力,使其能獨立順利完成生活任務,這點與替爾施(Thiersch)和博內(nèi)施(B?hnisch)類似。由此,清晰體現(xiàn)出社會工作預防性特征。當今,其理論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社會工作教科書和專業(yè)手冊中(Ansen&St?vesand,2018;Erath&Balkow,2016;Engelke&Borrmann&Spatscheck,2018)。
迪特·呂的理論與其他社會工作理論相比,共性在于,一如既往地強調(diào)個體與環(huán)境或個體生活進程與社會發(fā)展進程的雙重視角,即能力建設與環(huán)境構建。而筆者認為,他最大貢獻在于將生活進程(或過日子)概念置于核心地位,并闡釋美好生活與公正的內(nèi)在關聯(lián)。而能力理論視角下的公正有別于傳統(tǒng)公正理論,并促使人們將目光從物質(zhì)數(shù)量平等轉向選擇的自由與空間或機會均等。迪特·呂的推動個體發(fā)現(xiàn)能力的自由、空間和可能性,并以踐行方式變?yōu)楝F(xiàn)實的觀點,不僅擴展了社會工作任務的維度,也切中了社會工作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