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燾

“敦煌曲子詞”，是指清光緒年間在甘肅敦煌縣的一個石窟里發(fā)現(xiàn)的幾百首寫本的曲子詞。這些詞是唐朝的民間詞，它反映了唐代的社會現(xiàn)實，其中有描寫在異族統(tǒng)治下淪陷區(qū)人民懷念祖國的愛國感情的，如《菩薩蠻》的“敦煌古往出神將”等。敦煌詞中也有描寫征夫和思婦感情的，如《鵲踏枝》的“叵耐靈鵲多謾語”等。有反映商人生活的，如《長相思》的“哀客在江西”等。有表達伎女痛苦的，如《望江南》的“莫攀我”等。還有歌頌真摯的愛情的，如《菩薩蠻》的“枕前發(fā)盡千般愿”等。

從以上所舉的一些例子可以見到敦煌詞所反映的生活面相當(dāng)廣。它的形式也很多樣，有小令，也有長調(diào)，風(fēng)格樸素，語言清新。雖然它的內(nèi)容也有糟粕，藝術(shù)手法也還粗糙，但從上述這些特點看來，在詞的初期歷史上，還是有它重要的地位的。

下面舉幾首詞作例子來加以說明：它們有寫征夫和思婦心情的，有寫男女愛情的，有寫伎女憤慨的。

先來談?wù)劇儿o踏枝》，它的原文是這樣：

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云里。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里。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jù)。

這首詞運用了擬人化的手法，通過婦人與靈鵲的對話，表達了婦人復(fù)雜的思念丈夫的情感。人們都說靈鵲會報喜，她也希望靈鵲來向她報告丈夫歸來的喜訊。但是靈鵲飛來卻不見丈夫回來，她就遷怒于靈鵲，抱怨它報喜不靈，害她空歡喜一場，于是她把這只靈鵲捉住鎖在金籠子里來懲罰它。下半首寫靈鵲的答話：“本來好心來給你送喜訊，誰知你卻把我鎖在金籠里?！边@是靈鵲對人的抱怨，但它了解這位婦人的心情，并不十分埋怨她，卻希望她的丈夫早日回來，到那個時候，他們夫妻團圓，過著和平幸福的生活，一定會高興地把我放出金籠，讓我高飛，直上青云。

整首詞通過人和靈鵲的對話，寫出婦人對和平幸福生活的熱烈向往。表現(xiàn)手法相當(dāng)新穎、靈活，語言也活潑生動，是民間詞里的一首好作品。

再看另外一首《菩薩蠻》：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

這首詞是表現(xiàn)男女間真摯的愛情的。全首寫青年男女相愛的誓辭，連說六件絕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的事情：青山爛，水面上浮秤錘，黃河干得見底，白天看見星星，北斗回南面。有了這五件還不算數(shù)，最后更加強語氣說：即使這五件事都實現(xiàn)了，而我們的愛情還是不能中斷，除非是半夜三更出現(xiàn)了太陽！

詞中用六件絕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來表達愛情的堅定。又運用許多重復(fù)的字句：“要休”、“未能休”，一個“直待”，兩個“且待”，都是用急切的口吻，表示熱烈的心情。

這首詞和漢樂府的一首《上邪》，在表達感情和運用手法上都很相似，這兩首，都是民歌中的杰作。

末了談?wù)劇锻稀罚憾鲪垡粫r間。者（這）人折折那人攀，我是曲江臨池柳，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這首詞，是用伎女的口吻敘述了她們被侮辱、被損害的生活，表達了她們內(nèi)心的無限惱恨和悲哀。

伎女把自己比做曲江池畔的楊柳，任人攀折，不能自主。沒有人真心愛過她，他們所謂的“恩愛”只不過是一時的玩弄而已。這首詞極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把伎女不當(dāng)人看待的殘酷的事實，使人同情伎女的不幸遭遇，憎恨那個不合理的社會制度。

這些民間詞，是寫真實情感的好詩歌，它以清新樸素的風(fēng)格影響著當(dāng)代的詩人和詞人，比起后來文人清客們的游戲消閑的作品，價值高得多。雖然民間詞有些篇章在文字上還存在著許多缺點，但是我們?nèi)匀粦?yīng)該重視它，因為它是唐宋詞反映現(xiàn)實的萌芽。

編輯/徐? ?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