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乃武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071002）

武則天是中國封建王朝中唯一的女性帝王，其稱帝是多種文化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學界對影響武則天稱帝的文化基礎的考察，集中在佛教及祥瑞圖讖兩方面，并認為后者是武氏稱帝的立足點。[1](p277-296)“曌”是宗秦客為武則天稱帝做準備，據(jù)《周易》離卦改自“照”字、武則天取以為名的“新字”。從武則天以“曌”為名的目的、手段及“曌”字的意蘊看，儒家文化、道家文化與符命文化一樣，都是影響武則天稱帝的重要因素，離卦更是武則天稱帝的正統(tǒng)文化之根。女媧崇拜對武則天稱帝同樣具有深刻的影響。但已有研究對儒、道文化及女媧崇拜在武則天稱帝過程中的作用鮮有論及。①如孟憲實指出了儒家文化是武則天營造稱帝輿論的基礎，但其僅以武則天永昌元年（689年）親享明堂為證，將親享明堂納入中國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領域之中，并未注意到儒家文化在武則天稱帝中的根本性作用。林世田也從祥瑞圖讖的角度論述了武則天稱帝的文化基礎，但同樣未對武則天稱帝與儒道等傳統(tǒng)文化的關系予以揭示。見孟憲實：《論武則天稱帝的輿論營造》，載《中國中古史研究（第一卷）》，中西書局，2017年；林世田：《武則天稱帝與圖讖祥瑞——以S.6502〈大云經(jīng)疏〉為中心》，載《敦煌學輯刊》2002 年第2 期。以“曌”為名如何反映武氏稱帝的文化因素，又具體表達著何種特殊的符命意蘊呢？

一、武則天為反映其帝王符命而改名為“曌”

中國古代某些帝王特別是改名的帝王，其立名有著特殊的目的與依據(jù)。作為一個特殊的政治群體，帝王立名的目的與依據(jù)是相對固定的。唐末五代之初的朱全忠（溫）曾改名為“晃”，其在改名為“晃”令中指出，“從易以便人”及“稽其符命，應彼開基之義”，是“先王（立名）令典”即立名的原則。[2](p46)“從易以便人”，是指帝王應以單字為名，省卻臣民避諱之煩；“稽其符命，應彼開基之義”是指其名要反映其符命，與其立國登基之實相應。僅從帝王立名與其符命的關系看，“應彼開基之義”是開國之君立名的目的，“符命”則是這些帝王立名的依據(jù)。

符命指祥瑞、圖讖等天命表征。[3](p166)它既可以是一些特殊的自然現(xiàn)象，也可以是特殊的謠讖迷信，還可以是某些特殊的相貌、經(jīng)典章句等等。據(jù)歷史文獻記載，古代帝王以符命立名的方式有二：一是據(jù)帝王符命的意蘊擇字立名，如周太王見其孫周文王生有“圣瑞”，“度其當昌，故名之曰昌，欲令昌盛周也”，[4](p1033，1034)這里的“圣瑞”即是祥瑞類符命，“昌”則是反映文王“圣瑞”內(nèi)涵的文字；二是據(jù)符命的形蘊造字立名，如五代十國時期南漢王劉龔改“龔”作“”，依據(jù)的就是“白龍見于南?！边@一“符龍之瑞”[2](p1808)的“龍飛在天”之形造字立名。[5](p637)

據(jù)符命立名之法在春秋時期被稱為“以德名為義”的“義”法。[4](p1034)朱全忠改名所言的“稽其符命”的立名之法，就是傳統(tǒng)的“義”式立名法。據(jù)此，以義法立名是為了“應彼開基之義”，使其名副其帝王身份之實。南漢王劉龔也是以“義”法改名為劉的。但不論是據(jù)符命之意擇字立名，還是據(jù)符命之形造字立名，義法所立之名都反映著特定的天命內(nèi)涵。那些登基疑義較大、登基阻力較大的開國之主，或是以非正常途徑稱帝之人，更希望通過義法“正名”，宣揚自己稱帝的天命合法性。

武則天以非正常途徑稱帝，《改元載初敕文》闡明了其改名與稱帝的關系。敕文稱：“人必有名者，所以吐情自紀，尊事天人。是故以甲以乙，成湯為子孫之制；有類有象，申繻明德義之由。朕今懷柔百神，對揚上帝，三靈眷祐，萬國來庭。宜膺正名之典，式敷行政之方。朕宜以曌為名?！盵6](p19-20)敕文提到了“人”名的功用與目的是“吐情自紀，尊事天人”，即要以名言志，尊承天意，順于人事。這是武則天以曌為名的基本目的。

“成湯之制”與“類”“象”“義”，都是達成這一目的的立名之法。其中以甲乙等十天干立名的“成湯之制”，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退出歷史舞臺。[7](p3-27)“義”法即是以文王名“昌”為典型的、據(jù)符命命名的立名法，[4](p1034)是朱全忠改名令中所言的“稽其符命，應彼開基之義”的帝王立名之典。如果符命是帝王專有的天命符號，那么義法就是帝王專用的立名典則。

敕文中“懷柔百神，對揚上帝”，指其祭祀百神，回報天恩。這是帝王才能擁有的權力?！稘h書·揚雄傳》載：“方將上獵三靈之流，下決醴泉之滋。”唐顏師古注引如淳曰：“三靈，日、月、星垂象之應也。”[8](p3553)“日、月、星垂象之應”“三靈眷祐”即是天降祥瑞之意?！皯讶岚偕?，對揚上帝，三靈眷祐”，其意是言武則天擁有天命，故而符命頻現(xiàn)。據(jù)此，武則天改名為“曌”，就是要根據(jù)其符命，“正”其帝王之名，達到“尊事天人”的目的?！傲x”法就是武則天改名為曌的立名方式。

簡言之，武則天是以義法作為改名依據(jù)的，“曌”字由此具有反映其帝王符命的政治功用，是宗秦客造作的、具有符命意蘊的“新字”。就改名依據(jù)與目的而言，武則天改名為“曌”就是武則天利用符命文化為其稱帝服務的政治活動。儒家文化重視“正名”，武則天改名為“曌”，就是要“正”其帝王之實，遵循的仍是儒家正統(tǒng)之道。武則天稱帝后實行過正名分、制禮作樂，自制《臣軌》，宣揚儒家忠君思想等政治舉措。[9](p55-58)這些舉措與其稱帝前的“正名”一樣，都是武氏利用儒家文化對其稱帝進行的政治粉飾。

二、“曌”字對應著武則天的《周易》離卦符命

“曌”同“照”，“照”的本義是“明”，[10](p1856)[11](p48)“曌”也當蘊含有“明”義。由于“曌”字具有反映武氏帝王符命的政治功用，那么武則天的某個符命應具有“明”的意蘊。是否具有“明”的意蘊，是判定這則符命能否作為武則天改名依據(jù)的前提條件。唐代與武則天相關的符命較多，五代官修史書《舊唐書》記載了與其“女主”相關的典型符命有三：一是唐太宗貞觀（627—649 年）初“太白頻晝見，太史占曰：‘女主昌?！钡奶煜螅籟12](p2524)二是太宗時期坊間廣為傳布的“當有女武王者”的讖語；[12](p2524)三是武后垂拱四年（688 年）刻有“圣母臨人，永昌帝業(yè)”文字的“圣母石”。[12](p119)這些符命都反映著“女主昌”的意蘊，它們雖可作為武則天稱帝的天命依據(jù)，但與曌字的“明”義關涉不大。

宋人所編《太平廣記》收錄了“唐三世后，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讖語。[13](p1647)在武后稱帝之前，洛陽白馬寺僧人薛懷義與法明等據(jù)《大云經(jīng)》，“陳符命，言則天是彌勒下生，作閻浮提主，唐氏合微”。[12](p4742)佛教經(jīng)典中的某些內(nèi)容，也是武則天符命的來源。唐代劉肅的《大唐新語》載貞觀初著名方士袁天綱為武則天之父武士彟家屬相面，言幼年武則天“龍睛鳳頸”，步履超凡，有“當為天子”的“極貴之相”。[14](p193)這些符命同樣可以作為武則天稱帝的依據(jù)，但與曌字的“明”義關系也不大。

武則天作為一代“女”“主”，其身份有著極大的特殊性。為武則天“量身定做”，且具有“明”意的符命，具有什么樣的特點呢？武則天之父武士彟有三女：長女嫁越王府功曹賀蘭越石，中女（次女）武則天，三女嫁郭氏。[12](p4727)武則天不僅是“女主”，而且是“中女”之“主”。據(jù)此，為武則天“量身定做”的符命，首先要具有“中女”為“主”的內(nèi)涵。其次，這一符命還要表達出“曌”字“明”的含義。這是兩個相當苛刻的符命要求，但《周易》卻存在能夠滿足這兩個條件的符命。

作為五經(jīng)之首的《周易》，在封建社會中具有獨特的政治作用，往往是帝王宣揚天命的基本素材。五代十國時期南漢王劉龔改“龔”作“”，“”字表其“龍飛在天”的龍瑞意象，亦是合于《易·乾卦》“飛龍在天”之形的“新”字。唐朝是個易學盛行的時代，易學對皇權政治有著深刻的影響，不少帝王年號即取自《周易》章句。[15](p26-30)如果《大云經(jīng)》中的某些章句可以作為武則天稱帝的符命的話，那么，《易》中的特殊卦象更可作為武則天帝王符命的依據(jù)了。

據(jù)唐代敦煌文獻記載，在武則天稱帝前，薛懷義等引用《廣武銘》這一符命之書為《大云經(jīng)》作疏?！稄V武銘》有“離貓為你守四方”之語。疏云：“《易》曰離者明也。位在南方，又是中女，屬神皇南面而臨天下，又是文明之應也。貓者，武之象，武屬圣（武則天）氏也。”[16](p167)在《廣武銘》中，《周易》離卦就是以武則天符命的形式出現(xiàn)的：離卦含有“明”義，方位屬南，又代表“中女”，是武氏（神皇）稱帝之兆。在易學知識相對盛行的年代，離卦對應著武則天的天命，應是一個相對普遍的天命認知觀。

除薛懷義等人認為離卦代表南方方位，具有武則天南面君臨天下之意外，還需再次解釋或補充說明離卦的如下意蘊：

一是離卦代表“中女”，“故為陰卦”，[17](p306)離卦確實符合武則天“中女”的身份?！爸信笔侵溉信判械诙?，有些學者將“中女”理解為“中年婦女”是不合適的。①林世田將“中女”理解為“中年婦女”，故言“在武則天臨朝稱制之年，武則天已經(jīng)不是什么‘中女’，而是年過六旬的十足‘老嫗’”屬誤解。參見林世田：《武則天稱帝與圖讖祥瑞——以S.6502〈大云經(jīng)疏〉為中心》，載《敦煌學輯刊》2002 年第2 期，第68頁。

二是離卦具有帝王之相：“離為日”，“日，君象也?！盵17](p308)離卦又是君主身份的預兆。

三是離卦以日月為喻，言帝王師法天道、“化成天下”：“日月麗乎天，百谷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盵17](p305，306)

四是離卦有天下至“明”的帝王大治之象：“明兩作，離；大人（帝王）以繼明照于四方?！逼湟饧囱缘弁踔危纭叭赵略谔?，動成萬物”。[17](p305，306)

將離卦的“中女”“君”“日月在天，動成萬物”相結合，離卦就是一個表達“中女為君（主）”，如“日月在天，動成萬物”，“以繼明照于四方”的天命之符。離卦的這一符命意蘊，無疑為武則天稱帝找到了儒學的依據(jù)，是武則天諸多符命之中，最契合武則天身份，并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征的天命之符。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碧拼疤臁迸c“空”為同義字，“曌”中“日”“月”“空”又像離卦“日月在天”之形。據(jù)以上推論，宗秦客應以《周易》離卦為據(jù)造作“曌”字，“曌”字亦是對應此卦意蘊的文字了?！兑住肥侨寮抑匾慕?jīng)典性文獻，儒學是維護王朝正統(tǒng)政治的工具。宗秦客據(jù)《周易》離卦造作“曌”字，反映著武則天利用儒家文化，為其稱帝進行輿論宣傳的思想。因此，武則天稱帝雖然利用了佛教文化，但儒家文化更是其改名稱帝的政治支柱，是其正統(tǒng)合法性的天命之本。

三、“曌”名表述的武則天治理天下的政治愿景

據(jù)“曌”字反映的離卦符命，表達的是“中女”為“主”，天下大“明”之意。此字只有用于武則天的名諱時，才具有這一特殊的政治意蘊。但這里的“明”具體表達著怎樣的政治愿景呢？“重明麗乎天”的“重明”，是指“日月之明”，那么，“曌”意是指武則天之治如“日月之明”。在傳統(tǒng)社會中，“日月之明”是一個特定的政治用語。

古代典籍中的如“日月之明”，特指帝王治理天下的形勢。帝王又稱“人主”，《淮南子》言“人主”之治：“人主之居（治）也，如日月之明也。天下之所同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延頸舉踵而望也。是故，非澹薄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非寬大無以兼覆，非慈厚無以懷眾，非平正無以制斷?！盵18](p652-653)“人主之居”又與“君人之道”同義?！痘茨献印费浴熬酥馈保骸熬酥?，處靜以修身，儉約以率下。靜則下不擾矣，儉則民不怨矣。下擾則政亂，民怨則德薄。政亂則賢者不為謀，德薄則勇者不為死?！盵18](p649)

“如日月之明”是指君主治理國家，只有像日月一樣清靜無為，方能求得兼覆、懷眾的政治效果。這應是《易》離卦“日月在天，動成萬物”“化成天下”蘊含的帝王治道。如果武后所名之“曌”暗喻其治如“日月之明”，那么，此字體現(xiàn)的就是武后無為而治的“行政之方”。據(jù)此，“曌”字又預示了武后為帝，將為天下帶來大治的美好愿景?！痘茨献印肥且徊恳缘兰宜枷霝橹鞯碾s家著作。無為而治是典型的道家治國理念。這一政治愿景在很大程度上表明，武則天雖一度推崇佛教、令佛教位居道教之上，但同樣利用道家的思想為其政治統(tǒng)治服務。武則天不僅利用道家思想為其統(tǒng)治服務，甚至9 次派遣道士赴泰山行道，利用道教鞏固其統(tǒng)治。嵩山封禪活動也有諸多道教因素在內(nèi)。[19](p92-97)[20](p5-9)

伏羲是遠古三皇之一，在漢代被奉為“上上圣人”，[8](p863)后世稱其具有“如日月之明”的“圣德”。[21](p1)如前所言，“如日月之明”說的是君主的治國之道。“無為而治”是伏羲等“三皇”治國的重要特點：“皇者天，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三皇垂拱無為，設言而民不違，道德玄泊，有似皇天，故稱曰皇?！盵22](p2-3)據(jù)此，伏羲等“大人”施行的同樣是“無為而治”之道。武曌之“曌”字構中的“日月在天”，又言武氏與伏羲等“大人”一樣，是具有“如日月之明”品格的“圣人”。這就把武則天的形象提升到了一個新的政治高度。

四、武則天改名為“曌”反映著特定的文化背景

唐代是儒、釋、道三教并存的時代，武則天圣歷二年（699年）撰成的1300卷的《三教珠英》，集中表現(xiàn)了武則天儒、釋、道并重的思想。武則天改名為曌，是儒、道思想對其具有深刻影響的結果。除儒、釋、道三教并存的文化背景之外，唐代還是個符讖迷信盛行的時代：“漢武帝好以符讖之書決事，近代隋文帝亦信此言，自是符讖日滋?！盵23](p1057)北朝以來某些覬覦帝王之位者，不乏通過改姓改名以求其姓名應于符命，宣揚自身稱帝乃是昭彰天意之例。如十六國時期的苻洪本姓“蒲”，“時有說洪稱尊號者，洪亦以讖文有‘草付應王’，又其孫（蒲）堅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盵24](p2868)五代十國中的南漢王劉龔改“龔”作“”，反映的則是以符命改名的文化現(xiàn)象。武則天據(jù)其符命改名為“曌”，應是那個時代追求名應符讖迷信的產(chǎn)物。

帝王姓名應于符命，具有特定的政治意蘊。普通人物之名雖不具有天命之符，但亦可能含有特殊的讖意。這個讖意可指神的預言，非專指帝王受命之兆。從姓名與謠讖的關系解讀政治現(xiàn)象、人物命運，在高宗、武周時期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社會風習，[25](p8-13)改造事物舊名、另立“新字”是求得吉兆、避免兇運的重要手段，武則天即是改字“造”運的代表如：

天授中，則天好改新字，又多忌諱。有幽州人尋如意上封云：“國字中‘或’，或亂天象，請□中安‘武’以鎮(zhèn)之。”則天大喜，下制即依。月余，有上封者云：“‘武’退在□中，與囚字無異，不祥之甚?！眲t天愕然，遽追制，改令中為“八方”字。后孝和即位，果幽則天于上陽宮。[25](p19)

晚唐昭宗賜朱溫名“全忠”，唐臣對“全忠”作如是解讀：“‘全字，人王也，又在中心，其不可也?！家嘧?，上方悔焉。敕命既行，追之弗及。后果有大梁皇帝之號。是時四分天下，其在中心，乃賜名之應也。”[26](p5877)“全忠”就是一個有帝王之兆的名字。學界據(jù)曌字“日”“月”“空”等字構解讀“曌”字，確實符合唐代解字的傳統(tǒng)，但其解讀則過于直觀，①學界多據(jù)“日”“月”“空”等字素，將武曌之曌引申出“日月當空”“光明普照”“陰陽統(tǒng)一，天地和諧”等意，并未揭示出“曌”字的符命與儒道文化。參見陳耀祖：《說“曌”》，載《漢字文化》2015年第3期，第66頁；唐譯：《圖解說文解字》，企業(yè)管理出版社，2014年，第512頁；雷家驥：《武后傳》，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76頁。尚未接觸到曌字的讖式解讀“技巧”及曌字的新意。

據(jù)武則天改造“國”字及唐人解讀“全忠”之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的“解字”文化有兩個特點：一是認為特定的文字具有特殊的意蘊與功用，某字能夠預示或影響某人或國家的命運；二是認為通過改造特殊的文字符號，造作的“新字”能夠起到避兇祈福的功效。這應是宗秦客造作“曌”字，武則天以“曌”為名的重要原因，也是那個時代符命迷信長期發(fā)展的結果。符命迷信盛行、改名求吉兆，是武則天以“曌”為名的又一文化背景。

符命迷信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扭曲反映。伏羲、女媧是中國古代三皇中的兩皇。武則天女主符命的產(chǎn)生，除了《易》離卦的影響之外，伏羲、女媧崇拜在漢唐皆有存在。[27](p63-77)這至少暗示著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女性擁有同男性平等的正統(tǒng)地位，并不是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奇聞異見。獨孤皇后與隋文帝并稱“二圣”，約略就有伏羲、女媧崇拜的影子。貞觀年間“女主”符命的產(chǎn)生，有著女媧為帝這一歷史依據(jù)。唐代甚至徑稱高宗、武后為“伏羲”“媧后”，[12](p1138)武后與高宗被稱為“二圣”并不奇怪。晚唐皮日休則將武氏稱帝比為“媧皇肇命”，[28](p8391)武氏的“女媧”意象在唐代是較為普遍的。女媧崇拜，應是形成武則天離卦符命內(nèi)涵的現(xiàn)實社會基礎。

唐人認為女媧之世是一個美好的時代，“風俗簡樸，人淳易理，垂衣拱手，不足可言。”[29](p6220)女媧又是一個“無為而治”的遠古帝王的形象?！吨芤住冯x卦的“女主”及無為而治的理念，與女媧文化意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如果《周易》離卦是武后稱帝的“天命”依據(jù)的話，那么，漢唐時期的女媧崇拜就是武則天登基的歷史依據(jù)——武則天改名稱帝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離卦與女媧崇拜綜合作用的結果。儒家文化雖然在武則天改名稱帝中占有重要地位，但符命文化、女媧崇拜、道家思想，也是武則稱帝的文化之根。

五、結語

總之，《周易》離卦是能夠反映武則天“中女”為“主”身份的符命。宗秦客改“照”為“曌”，武則天以“曌”為名，是以《周易》離卦符命為據(jù)的。這就使“曌”字具有兩種含義：一是承自常用“照”字的“明也”的本義；二是用于武則天之名時表達的，“女主”之“治”“如日月之明”的引申義。“曌”字的造作與武則天改名為“曌”，表明唐代儒道文化、符命迷信、女媧崇拜對當時的政治活動具有深刻的影響。武則天對這些傳統(tǒng)文化的利用，為其稱帝奠定了重要的社會基礎；特別是對《周易》離卦的利用，更為其稱帝確立了正統(tǒng)的天命合法性。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緊密結合，將稱帝建立在傳統(tǒng)文化基礎之上，是武則天建周代唐的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