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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政與外交:日俄戰(zhàn)爭前后的東北胡匪問題

2021-01-12 13:55馬維熙
湖北社會科學 2021年4期
關鍵詞:清廷日本

馬維熙

(中國社會科學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胡匪,①關于近代東北胡匪的概念界定,言人人殊。趙中孚先生指出:“所謂胡匪,乃廣義之地方土匪。凡自外于政府律法及社會規(guī)范之群體,均屬之;單身翦徑之強徒,暫不具論。此類胡匪(或馬賊),概略區(qū)分為職業(yè)性及非職業(yè)性兩類。然兩類之間,并無絕對界限,一如官軍與胡匪之間并無絕對界限?!保ā督鷸|三省胡匪問題之探討》,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8年第7期,第510頁。)相較而言,田志和、高樂才的定義趨于狹義、負面:“持械搶劫民財”者為“胡匪”(以騎馬為主要活動方式的胡匪特稱“馬賊”),而“武裝反抗官府”者曰“義軍”。(《關東馬賊》,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第65頁。)亦稱馬賊,是近代中國東北的一大禍患。至其起源,或曰起于明末,[1](p510-511)或曰源于元末。[2](p101-103)時至清道光朝,胡匪問題已引起盛京將軍等的重視。19至20世紀之交,隨著日、俄等國的相繼侵入,胡匪問題遂由一個單純的內政問題一變而為牽涉各方的外交問題。此一轉變,以1904年至1905 年日俄戰(zhàn)爭期間圍繞胡匪問題的中外交涉最為突出。戰(zhàn)時,俄、日兩國紛紛招募胡匪輔助戰(zhàn)事,蓄意破壞清廷“局外中立”政策。戰(zhàn)后,日本更挾戰(zhàn)勝余威干涉清廷內政,迫其招撫各類親日匪首。猶有言者,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集團,借“善后”與“改制”等問題介入東北。而牽涉各方的胡匪,則成為其經(jīng)營東北的重要內容與發(fā)展勢力的特殊憑借。

然而,學界對日俄戰(zhàn)爭期間胡匪問題的關注,長期停留于對日本所招“東亞義勇軍”與俄國所招“花膀子隊”的概述層面,淺嘗輒止。而兩篇以此一問題為討論主題的文章,皆偏重于日本一方,甚而囿于史料的立場問題以致立論有失偏頗。②關于近代東北胡匪問題的研究,主要有:田志和、高樂才的《關東馬賊》,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趙中孚的《近代東三省胡匪問題之探討》,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8年第7期;卞直甫、彭作祿的《關東“胡匪”之由來及其抗日活動》,載《黑河學刊》,1989年第2期;田志和的《近代東北胡匪述要》載《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 年第3 期;劉昊的《〈警鐘日報〉與“馬賊問題”》,載《甘肅社會科學》,2009年第6期;李瑞的《關于清末民初東北、內蒙古地區(qū)的馬賊、“蒙匪”的幾個問題》,中國人民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潘德昌、李月明的《遼西馬賊與日俄戰(zhàn)爭》,載《日本問題研究》,2017年第3期。有鑒于此,筆者擬通過梳理中、日、俄之間的交涉過程,及胡匪問題在日俄戰(zhàn)爭前后的演變過程,借此管窺胡匪問題對清季內政、外交政策演變及政局變遷的深刻影響。

一、由“剿”到“撫”:戰(zhàn)前的清廷治匪政策

清中期以后,胡匪已然成為危及東北社會安定與王朝政治統(tǒng)治的一大禍患,且呈愈演愈烈之勢。即就胡匪數(shù)量而言,據(jù)趙中孚先生統(tǒng)計,“活躍于東三省之胡匪幫股何慮數(shù)百,匪眾人數(shù)則難以統(tǒng)計。僅以光緒元年至光緒三十三年論,東三省各地匯報陣斃及正法胡匪數(shù)字,已多達二千九百三十六名(此一匯計不完整)”。[1](p520)而據(jù)田志和先生估計,“清季東北地區(qū)有報號的匪綹約五百多個,匪徒約在萬人左右,平均每綹約在20人以上,匪徒約占光緒三十三年東北人口總數(shù)的0.07‰(引者注:0.07‰或是筆誤,似為0.7‰。)”。[3](p61)

針對日益猖獗的匪患,清廷諭令盛京將軍等予以重懲。咸同之際,東北義軍蜂起,其中又以同治三年(1864年)的馬振隆義軍規(guī)模最大。與此同時,各路胡匪亦趁亂四出搶掠,殃及奉天、吉林、直隸與內蒙古東部三盟(昭烏達盟、哲里木盟、卓索圖盟)。各將軍、督撫、蒙古王公等除按要求率軍兜剿外,軍機大臣恭親王奕?等復于同治四年(1865年)奏定《籌剿馬賊章程》。章程要求:

各路備調官兵,坐鎮(zhèn)彈壓,不必輕動。責成地方官飭差摉拏。請飭各將軍等轉飭所屬,曉諭居民,無生疑懼。馬賊中有悔罪自新者,酌予獎賞。嚴定州縣諱盜及鄰封協(xié)緝不力處分。文武獲盜官員,應請酌核議獎。請催盛京等處揀派官軍。[4](p602)

“剿”,是清廷針對胡匪的主要政策。對于胡匪個體,則是予以最快速、最直接的肉體消滅。晚清“就地正法”之制在胡匪治理中的長期執(zhí)行,便是一例顯證。清代“正法”之案,“向例系由該地方官申詳該管上司,解省審勘,由該督撫分別題奏,將法所難宥及情有可原者,一一于疏內聲明,大學士會同三法司詳議,各該督撫俟奉準部覆,始行分別正法”。[5](p361)咸豐軍興以來,“就地正法”之制漸次施行。此后的同光兩朝,關于“就地正法”之制的存廢,中央與地方之間有過多次論辯。光緒五年(1879 年)與八年(1882 年),刑部曾兩次奏定章程,對“就地正法”之制予以限制,但都對匪患有意“網(wǎng)開一面”:

(五年)嗣后,各省拏獲馬賊、土匪,并伙眾持械強劫案件,如實系距省窵遠,解犯中途堪虞,就近解歸該管府道覆審明確,免其解省,由該管道府核明情罪,稟候督撫批飭就地正法,按季匯案具奏。

(八年)嗣后,甘肅省現(xiàn)有軍務,廣西為昔年肇亂之區(qū),且剿辦越南土匪,以及各省實系土匪、馬賊、會匪、游勇,案情重大并形同叛逆之犯,均暫準就地正法,仍隨時具奏,備錄供招咨部查核。[5](p361-362)

迨至二十四年(1898年)九月,慈禧太后命軍機大臣會同三法司再議此事,遂議定:“嗣后,除現(xiàn)有軍務省分,及實系土匪、馬賊、會匪、游勇,情節(jié)較重者,仍暫準就地正法外,其余尋常盜案,著一律規(guī)復舊制辦理。”[6](p647)胡匪等類仍在“就地正法”之列。十一月十一日(12月23日),黑龍江將軍恩澤以“黑龍江省盜案繁多,勢難紛紛上瀆”為由,請將刑部奏定“隨時具奏備錄供招咨部查核”改為“分為四季匯奏”,奉旨允準。此后,黑龍江、吉林、奉天等在剿滅胡匪過程中繼續(xù)執(zhí)行此一規(guī)定,直至清末。即使是在日俄戰(zhàn)爭期間,黑龍江、吉林兩將軍仍然按時奏報相關事宜。[7]

需要說明的是,清廷對胡匪的清剿力量隨著東北軍制的變化而變化——咸同時期以八旗兵為主,光緒年間則以防軍、練軍、巡防隊(營)為主,此外且有半公半私的團練組織。一剿再剿,匪患反愈猖獗——“東屯聚黨至西堡而逼捐,北里揭竿向南村而劫掠”,[8]剿不勝剿的尷尬情狀逐步顯現(xiàn)。由內觀之,匪綹大小無定,聚散無常,以有限之兵剿無盡之匪,終屬不敷。光緒二十五年(1899 年),護理盛京將軍文興奏:“奉天現(xiàn)在止有盛、奉兩軍三十營……統(tǒng)計不過九千人……分之全省,節(jié)節(jié)不敷?!盵9](p68)由外觀之,甲午之后,日本、俄國侵略勢力相繼進入東北。日本方面更是多次秘密討論對中國胡匪的利用問題——借日籍馬賊與東北胡匪的勾結暗行滲透。日、俄等國對胡匪的蓄意拉攏,也使得清廷重新檢討其一以貫之的剿匪之策,“撫”開始成為清廷解決胡匪問題的新選項。二十八年(1902年),盛京將軍增祺通飭各府、州、縣“剿撫并用,以撫為主”。同年,增祺對張作霖的招撫,成為清季治匪之策由“剿”到“撫”的標志性事件。

張作霖(1875—1928),字雨亭,奉天海城人,早年曾入匪幫,后于趙家廟組織保險隊。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其與匪首金壽山相齟齬,敗走八角臺,借張景惠之力出任團練長。翌年八月二十八日(1902 年9 月29 日),新民廳撫民同知廖彭稟呈增祺,請收撫張作霖,以化莠為良、綏靖地方。交涉總局批示:“張作霖等既系真心投誠,自應準予收撫。昨因杜立山、海沙子等仍復糾黨串擾,業(yè)經(jīng)札飭該廳迅傳該降隊嚴密會剿矣。倘能奮勇打仗,擒斬著名巨匪,尤當破格擢用。”[9](p153-154)十月二十日(11 月19日),張作霖所部編為新民府巡警前營馬隊,以張作霖為幫帶(管帶空缺)。二十九年(1903年),張作霖所部與新民街巡捕隊合并為巡防馬步游擊隊,以張作霖為管帶,以張景惠為幫帶。三十年(1904年),張作霖所部成為奉天督轅糧餉處、營務處在冊的正規(guī)軍。[10](p118-119)

張作霖的受撫與步步高升,在晚清東北胡匪問題中有著顯著意義。一方面,“先匪賊化,后官憲化”成為胡匪(尤其是匪首)的理想出路。另一方面,其促使“剿撫并用,以撫為主”成為此間清廷解決胡匪問題的重要方針。

二、“中立”難立:戰(zhàn)時的胡匪問題

日俄戰(zhàn)爭是日、俄兩國為爭奪對朝鮮與中國東北的侵略權益而爆發(fā)的帝國主義戰(zhàn)爭,最終以俄國的戰(zhàn)敗及《樸次茅斯和約》的簽訂而結束。此戰(zhàn)的陸戰(zhàn)戰(zhàn)場覆蓋中國東北的遼南地區(qū),而清廷迫于兩難——“附俄,則日以海軍擾我東南;附日,則俄分陸軍擾我西北”,[11](p530)于光緒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1904 年2 月12 日)宣布施行“局外中立”政策。[12](p381)

日俄戰(zhàn)爭甫一爆發(fā),清廷即注意到胡匪問題對其“局外中立”政策的消極影響。在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奏呈的“局外公法摘要譯繕清單”中即有:“局外者,不得允戰(zhàn)國在境內募兵”;“局外者,應嚴禁本國人民干預戰(zhàn)事。惟人民若私往投軍,則戰(zhàn)國可待之以敵,而本國不任其責”。[11](p575)據(jù)此,外務部頒行的《局外中立條規(guī)》正式規(guī)定:“戰(zhàn)國不得在中國??隰哧懙鼐滞饨缯心急牎?;“本國人民不得干預戰(zhàn)事暨往充兵役”。[13](p1-3)這里的“戰(zhàn)國”,即指日本與俄國。所謂“本國人民”,當然包括東北(尤其是劃歸局外的遼西地區(qū))胡匪在內。

對于清廷的“局外中立”立場及其《條規(guī)》,包括日、俄在內的西方各國皆予承認。然而,在實際行動中,日、俄兩國肆意違反《條規(guī)》內容,紛紛招募胡匪參戰(zhàn)。

(一)俄國的“花膀子隊”。

俄國對中國東北覬覦已久,庚子之變中,其借口“護路”對東北全境實行軍事占領,《辛丑條約》簽訂后,仍一再拖延撤出。這種“先入”優(yōu)勢,使其較早地關注并利用東北胡匪。俄皇御前大臣別佐勃拉佐夫便是此中代表,他“在滿洲提出了一些步驟……要‘把滿洲變?yōu)槎韲氄嫉膭萘Ψ秶?,主張干脆撇開中國行政當局,并要借助于紅胡子”。①“紅胡子”是胡匪的別稱。據(jù)趙中孚先生考證,“東北民間習稱胡匪為胡子或紅胡子,尤以紅胡子一詞為人所熟知”。詳見趙中孚《近代東三省胡匪問題之探討》,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8年第7期,第509頁。[14](p346)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經(jīng)由俄國遠東總督阿列克謝耶夫允準,退役軍人馬大力多夫出面招募東北胡匪,借以保護鴨綠江邊的俄國木植產業(yè)。據(jù)俄裔美籍學者安德魯·馬洛澤莫夫記載:“當?shù)氐募t胡子又用一種典型的邊遠地帶的方式襲擊了一伙私自伐木者,殺傷大約四十人,其中包括七個日本人……現(xiàn)在知道的是別佐布拉佐夫曾經(jīng)雇用過那一地區(qū)的一些紅胡子,或者曾經(jīng)付過他們保鏢的錢。”[15](p259)此后,俄軍招募胡匪的情況越來越普遍。在當時的中文文獻中,多稱俄軍所招胡匪為“花膀子隊”。關于“花膀子隊”與俄軍合作的具體情況,詳載于日本軍人守田利遠、岡野增次郎等所撰情報之中。

在各股“花膀子隊”中,最著名的是林七一股。林七,名林成岱,諢號“卷毛獸鐵子林七”,經(jīng)馬大力多夫招撫,挑著“統(tǒng)帶華俄衛(wèi)植中軍馬隊”旗幟,肆行于遼陽州、鳳凰廳一線?!八^之處,奸淫搶掠,探案甚多。”奉天東邊道袁大化對其一意主剿,遂與俄方相齟齬。光緒二十九年三月十八日(1903年4月15 日),馬大力多夫大鬧東邊道署,“用馬鞭敲道臺手指”,并“將城外馬隊調至道署東轅門外”。對于被剿胡匪,要求“打死一命,要銀五千兩”,袁終未允。[16](p8-9)七月二十五日(9月16日),林七逃往山東煙臺,并于一個月后在福山縣被捕正法。而袁大化與馬大力多夫亦各自他調。

關于俄招林七股匪的意圖與弊端,候選府經(jīng)歷云騎尉吳瀛曾言:

俄意令在東邊擾亂,再以重兵剿之,可以藉口不退,可慮者一。抑或假道入韓,有意與日啟釁,恐彼時日不咎俄,而咎我,以其兵皆華民也,可慮者二。俄意以華民充當前敵,既稱勁旅,少傷俄兵,俄自詡為得計,但當臨事之時,雖雙倍其餉,斷不肯用死命以報俄,且終欲害俄也。以其意,必欲糾集黨羽,乘勢搶掠,隱若深山,較領餉多且易也,可慮者三。奉天全省稅務以東邊木稅為大宗,此次俄人用意將必奪此利權而后已,可慮者四。[16](p7-8)

從俄國方面看,招募胡匪,利有數(shù)端:首先是軍事層面,以胡匪充當前鋒或側翼,既可充分發(fā)揮其本土作戰(zhàn)的優(yōu)勢,又可減少俄軍傷亡。其次是戰(zhàn)略層面,俄軍每每借口胡匪問題,將遼東之地占而不退。更有甚者,俄軍無視清廷《局外中立條規(guī)》,常以剿匪為名,闌入遼河以西,暗行采買軍需之實,得以退而復進。再次是外交層面,“俄人愿先與中國構釁,牽出日本;不愿先與日本成釁,牽出中國”,[11](p589)故而常常借口胡匪問題,責備清廷,意圖將清廷拉入戰(zhàn)爭泥潭。至于經(jīng)濟利權,烽煙之中,實屬末端。

待至戰(zhàn)時,俄軍對胡匪的利用更是有增無已。此處謹以《申報》相關內容為例,略舉一二。光緒三十年三月初二日(1904 年4 月17 日),《申報》援引英、德等國消息:“俄人近在薩哈嗹島(引者注:即庫頁島)招募高加索軍流諸犯及嘯聚滿洲各地之馬賊,編成隊伍,使之宣力戎行?!盵17]由此可見,歐洲列強亦已關注到俄國招撫胡匪用于戰(zhàn)事的活動。

具體而言,俄軍中的胡匪主要分為兩類:一是后勤人員,主要承擔工役等項。光緒三十年三月初四日(1904年4月19日)的《遼陽記事》云,馬大力多夫招撫匪首田義本、李光臣二人,命其雇募華工二百至五百名,分執(zhí)各項工役。除供給馬匹、衣服、食物外,月給工值八盧比。[18]一是戰(zhàn)斗人員,占比更大。五月初四日(6 月17 日)的《日據(jù)懷仁》與翌日的《日船被擊官電》皆援引日本東京來電,詳述四月二十九日(6月12日)日俄懷仁交戰(zhàn)情形:“我軍(引者注:即日軍)占據(jù)懷仁,是地距寬甸東北一百九十五華里。敵軍(引者注:即俄軍)計有六百名,內有三百名皆系馬賊?!盵19]猶有言者,戰(zhàn)爭前期,俄軍甚至指揮胡匪進入朝鮮襲擾日、韓軍隊。三月二十四日(5月9日),“俄人揮令馬賊,由鏡城繞出楚山,以抵北青附近之長津地方,發(fā)炮攻擊”。[20]當然,隨著俄、日戰(zhàn)線的向北推移,與日軍相比,俄軍對胡匪的利用已相形見絀。

(二)日本的“東亞義勇軍”。

至于日本方面,如前所述,早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即已多次秘密討論對中國胡匪的利用問題。日本人鶴崗永太郎(綽號“滿洲太郎”)是“中國通”,1897年前往中國,遍游滿洲、蒙古各地。1904年1月,其返回日本,向參謀本部進言:“必須籠絡各地胡匪和各省縣的團練,同我軍結盟采取一致行動”;“滿洲的胡匪與自衛(wèi)隊等團練武裝,現(xiàn)實幾乎都與俄國有聯(lián)系……如果曉以未來前途,確信必定會站到日本這方面來的?!盵21](p111-112)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鶴崗永太郎潛往吉林延吉地區(qū)從事胡匪招募工作。

日俄戰(zhàn)爭期間,日軍成建制招募的胡匪主要有三股:一是由花田仲之助指揮的,在遼東地區(qū)(即俄軍左翼)組建的“滿洲義軍”;二是由津久居平吉與橋口勇馬指揮的,在遼西南(即俄軍右翼)組建的“東亞義勇軍”;三是由井戶川辰三指揮的,在內蒙古東部地區(qū)組建的蒙古胡匪,后與“東亞義勇軍”合并。需要說明的是,在日軍指揮的胡匪集團中,含有大量日本現(xiàn)役或退役軍人、浪人(含日籍馬賊①關于日籍馬賊在中國的活動,日本學者渡邊龍策(其父曾是袁世凱的軍事顧問)著有《馬賊》一書。后經(jīng)中國學者趙紅蓮、趙連泰譯校,以《馬賊——日本侵華戰(zhàn)爭側面史》為題,分九期連載于《黑河學刊》2001 年第2 期至2002 年第4 期(未完待續(xù))。其中,第二部分“登上歷史舞臺的謀略馬賊——日俄戰(zhàn)爭前后”對本文研究時段有所涉及。)等。

即以“東亞義勇軍”為例,其先后接受津久居平吉與橋口勇馬的指揮,流竄于遼西南的新民、錦州一帶。“東亞義勇軍”內部,則由馮麟閣、金壽山、杜立山、田玉本等幾個胡匪集團拼湊而成。其中,馮麟閣部人數(shù)最多,勢力最強,又名“大日本帝國討露軍滿洲義勇兵”(引者注:“露”即俄國)。光緒三十年六月十五日(1904 年7 月27 日),其在奉天廣寧“編列成營,頒發(fā)鈐記”,接受橋口勇馬指揮。此后,自七月初一日(8月11日)至次年三月初十日(1905年4 月14 日)的八個月間,馮麟閣部與俄軍先后交鋒“大小共三十二仗,每仗皆有日員監(jiān)隊,與日軍遙為犄角,獨當一面”;“共擊斃敵官將校以上大小三十余員,斃敵兵一千余名,生擒十九名,斃敵馬五十余匹”。光緒三十年九月的首山大戰(zhàn)中,馮麟閣部與金壽山部偷襲俄軍右翼,使得日軍轉敗為勝,因而獲得天皇寶星勛章各一枚。[22](p104-105)

隨著日進俄退的態(tài)勢日益顯現(xiàn),日軍向北、西兩面逼近,其與胡匪——尤其是蒙地的“蒙匪”——的勾結更加普遍:“日與匪股,合有一萬。匪在之處,如達爾漢王旗內有蒙匪博音大勒率胡匪七百人、日本人二十名;土默特王旗內有胡匪頭目岡皮任及長吾僧二名,以游牧作為攻鐵路之根據(jù)地;達爾漢王旗內有日本人二百名、胡匪五百名,攜炮四尊;又距法庫門二百四十里之金家屯,常有日本人與胡匪經(jīng)過梭巡。”[23](p920-922)日軍頻經(jīng)遼西中立之地前往蒙古,由此引發(fā)清、日、俄之間的層層交涉。

綜觀日、俄兩國對胡匪的利用,日本明顯更勝一籌。至其原因,首先,日軍投入了更多的人、財、物力。僅就人事方面而言,從兒玉源太郎到福島安正、青木宣純,再到橋口勇馬等基層指揮官,日軍各級官長極為重視對胡匪的利用?!疤貏e任務班”與大量現(xiàn)役或退役軍人、浪人(含日籍馬賊)深入胡匪內部,使得日軍對胡匪的操控更為高效。其次,日軍進行了“親日仇俄”的輿論宣傳。俄國1900 年至1904年的長期軍事殖民統(tǒng)治,使得東北地區(qū)“仇俄”情緒普遍高漲。趁此時機,日軍大肆進行“同文同種”的輿論宣傳,如:“庚子年間俄兵到,一直強占到如今。日本從旁勸不退,代報不平打俄人。……不久日兵要登岸,救我中國三省人?!盵22](p107)最后,日、俄兩軍攻、守之勢的強烈反差。處于守勢的俄軍,前線與后方的要塞、鐵道、路橋、電線、軍需等處處皆守,軍力分散。處于攻勢的日軍,由南向北,步步為營,毫無后顧之憂。而針對俄軍的偷襲活動,恰是胡匪的擅長之處。日勝俄敗的前景愈益明朗,趨利避害成為胡匪的必然選擇。

三、從內政到外交:胡匪問題與中外交涉

俄、日兩國招募胡匪始終我行我素,所謂《局外中立條規(guī)》更像是為清廷而設。光緒三十年三月,馬大力多夫前往懷仁強募華隊,署懷仁縣知縣劉朝鈞阻之不能。為此,奉天交涉總局致函劉朝鈞稱:“日俄之事,我既謹守局外中立條規(guī),則俄兵到境購運一切及招募人夫,我既阻之不能,聽之不可,惟在賢有司設法維持,總以認定局外宗旨,既以免日后之口實,且以救目前之民命。并希此后不必再形公牘,是為至要,特此密陳?!盵16](p144-145)面對“阻之不能,聽之不可”的兩難局面,“設法維持”的目的僅在于“免日后之口實”?!按撕蟛槐卦傩喂珷保堑莱龌鶎庸賳T在兩強相爭夾縫中的有苦難言。更有甚者,駐扎阿司牛錄后哨哨官周銘遠,在呈報俄軍與馮麟閣、杜立山的“東亞義勇軍”交火情形后稟稱:“以前每遇伊等接仗之際,標下帶隊即往附近村屯,善為躲避,誠恐彼此生疑,清濁難辨?!盵16](p69)

文武官員的局外旁觀,實與清廷“中立”立場息息相關。清廷援引公法:“退職武員及兵民私投戰(zhàn)國,中立國不擔責任。”[24](p1660)在明知《條規(guī)》無從約束日、俄的情況之下,清廷只能“獨善其身”——禁止任何現(xiàn)任官僚參與戰(zhàn)事。在得知俄招匪隊中有游擊齊玉春一員“曾經(jīng)充過營官”,盛京將軍增祺、奉天府尹廷杰立即致電外務部,“請將該員先行革職,候另行懲辦”。[24](p1465)在得知日招匪隊中“有聲稱奉官諭辦理者”,清廷迅即致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直隸提督馬玉昆、盛京將軍增祺等,要求署奉錦山海道陳昭常等將捏稱奉有官諭之匪嚴拿究辦。[24](p1640)

盡管如此,俄、日兩國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清廷拖入胡匪問題的交涉之中。光緒三十年五月,俄國駐華公使雷薩爾照會北京外務部稱,華官任聽日本在遼西招降馮、杜各匪,欲壞中立。外務部遂以此事照會日本駐華公使內田康哉。內田答以:“我國武員并無招募匪徒情事。而俄人反在日俄開釁以前,即行招匪,現(xiàn)仍用為臂助?!崩姿_爾見狀,除重申日本招降胡匪外,將矛頭直指清廷:“貴國政府雖有據(jù)理聲明,然本地方官陽奉陰違,稟報不實,暗助日本。茲有如此暗助之局外中立,較不及于明戰(zhàn)矣?!睂Υ?,清廷除責備俄、日皆有招匪情事外,更多的是為自己辯護:“中國地方官已將干涉此事之人緝獲懲辦,并設法稽查,隨時告誡。如此辦理,可謂毫無偏袒。至若匪徒來去無常,無兵彈壓,乃系力之不逮,并非禁之不嚴。該地方官斷不敢陽奉陰違、稟報不實,亦絕無暗助日本之處?!备M一步,將無兵彈壓以致胡匪橫行的原因,歸咎于俄國不允清廷駐兵遼西。[16](p164-167)

十一月間,雷薩爾再以奉天寬甸縣團練之第一、第二、第六百人隊在太平嶺會同日軍攻擊俄軍相詰,并稱要“將所生各實情稟達各政府”。對此,外務部駁曰:“中國制兵無‘百人隊’字樣,并非地方官所派。且受日執(zhí)照,由日給餉,即為私往投效,被日雇用之據(jù),與前俄官馬大力多夫等屢募華人編隊情形無異。”與此同時,致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此事關系甚巨,亟應切實駁辯,并通告各國以為抵制。”[24](p1659-1660)

由此觀之,面對俄國借口胡匪問題破壞清廷中立立場的圖謀,清廷對策一以貫之:將胡匪問題歸罪俄、日,并使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僚免于指摘。這種傾向顯著地表現(xiàn)在署興京廳同知孫長青擅行簽印一案中。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二月,馬大力多夫帶隊前往興京稱,俄、日東昌臺一戰(zhàn)有華人二百余名助日攻俄,其有灰色窄袖夾襖號衣為證。孫長青等未予申辯,即在所謂“供單”上簽名、蓋用關防鈐記。對此,奉天交涉總局嚴加批駁,稱各供“情形互歧,未便即為實據(jù)。即使果有華人在內,亦系所招土匪私往助戰(zhàn),俄人自未便據(jù)為口實”。更重要的是,“該文武不知力辯,一經(jīng)迫脅即簽名鈐印,殊屬不合。仰即迅將俄人如何逼供及如何迫令簽印情形詳細稟明,以便咨行外務部查核?!盵16](p78-80)一轉移間,便使白紙黑字變成俄人逼供與迫令簽印而成的不實之據(jù)。

至于日本方面,更是屢次以俄國在遼河兩岸(甚至蒙古境內)招匪攻日照會清廷。鑒于俄軍“穿華褂”“戴華帽”“穿華衣”與“頭發(fā)打辮”的情形愈來愈多,[24](p1660)日使照會清廷的頻率亦急遽增加。而中日交涉的典型事件,則是張作霖“為俄軍向導”一案。

光緒三十年十二月十五日(1905年1月20日),日本駐華署理公使松井慶四郎照會稱:“華歷十二月初九日,在牛莊城西三叉河附近,見有多數(shù)中國官兵混在俄隊內,即系新民屯營張作霖所部,為俄軍向導?!盵16](p203-204)翌日,外務部急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張作霖所部為俄向導,有無其事?希迅飭確查,并電奉省商辦,免滋口實。”[24](p1660)二十八日(2月2日),張作霖稟盛京將軍增祺以自辯。[9](p268-269)據(jù)此,外務部復照稱:“兩國每疑華人為間諜,夾(挾)嫌者動輒偽名誣陷。據(jù)沙嶺會首云,俄軍向導恐系俄招馬賊田毓本之黨羽。沙嶺拒匪甚嚴,與田有仇,等語。是三叉河所見華兵顯系馬賊偽冒。該營官張作霖所部,決無為俄向導之事?!盵16](p203-204)至于俄軍中的“華衣”“華帽”者,盛京將軍增祺等稱:“俄隊中華裝官兵衣帽辮發(fā)之人,亦系賊黨假扮,且亦有前敵俄人自行穿戴華衣華帽者。”[24](p1575)

如前所述,在胡匪利用問題上,俄國“花膀子隊”遠遠不及日本的“東亞義勇軍”。且隨著日勝俄敗的趨勢日益顯現(xiàn),俄招匪隊投向日軍者越來越多。因而,愈往后期,關于胡匪問題的中俄交涉亦遠遠多于中日交涉,甚至驚動整個國際輿論。

光緒三十年十二月初九日(1905年1月14日),清廷駐俄大臣胡惟德致電外務部:“俄官報載,俄通告各國謂,中國力量未能恪守中立,屢次違背,殊失初時各國保全中國中立之宗旨,情形吃緊,特為聲明,等語。密探,此系因日軍雇用華兵、華軍聘用日弁、又廟島停泊日艦而發(fā)。然恐別有命意,外部并未談及?!盵24](p1560-1561)十四日,胡惟德所言得到駐美大臣梁誠與駐法大臣孫寶琦的證實。美、法兩國皆得俄國照會。關于中國不能謹守中立的原因之一,便是“中國境內胡匪多有日本武員”,“日軍招用胡匪”。[24](p1566)對此,梁誠請求外務部:“鈞處接美文,宜速復,逐條嚴駁,告各國俄犯中立諸事,迫其守約?!盵24](p1565)

三位駐外使臣的來電,尤其是美國駐華公使康格的證實,引起清廷的高度重視。在致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的電文中,外務部宣示后續(xù)部署:“以上五條(引者注:首條即為“日本在東三省招募胡匪為兵”),僅言大略。本部現(xiàn)電駐英、美、法各使,向外部索全文照電。擬即逐層辯論,并通告各國。惟事關重要,尤賴通籌。除漢陽生鐵另有案據(jù)外,其余四條,尊處均皆詳悉外,再斟酌電覆,以備布告。”[24](p1659)

經(jīng)過一番緊張籌劃,十二月十六日(1905 年1月21日),清廷致電各駐外使臣,對“中國不守中立”的謬說予以逐條批駁。關于胡匪問題,其言:

“日本在東三省招紅胡子為兵”。查三省胡匪,俄官馬大力多夫等先經(jīng)招募,編隊與日軍攻擊。如謂受日本糧餉,歸日本人統(tǒng)帶,即是戰(zhàn)國自行雇用。且戰(zhàn)界內中國兵力不及,勢難偏禁。至胡匪有時竄入中立境內,地方官屢經(jīng)查拿懲辦。公法,中立國人民或退職員弁私往助戰(zhàn),本國可不擔其責。

在此基礎上,清廷亦枚舉俄國屢犯中立之事數(shù)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俄人在遼西結橋屯兵;

二、俄人在小庫倫、新民屯一帶勒買牲畜糧食,私運軍需;

三、北戴河、張家口、豐臺查獲俄人多數(shù)槍炮彈,系暗藏貨包內私運;

四、由煙臺送至上海之俄艇船主在吳淞口潛逃。

文末申言:“戰(zhàn)國憑空吹求,自應切實聲辯。各大國洞悉情形,必能主持公道,不獨中國之幸,亦全球之福?!弊詈?,直接指示各駐外使臣:“探明俄國通告,如系行文,我亦照會;如系駐使面言,我亦面告外部,并電復?!盵24](p1660-1661)經(jīng)此一套攻守兼?zhèn)涞慕M合拳,清廷贏得國際輿論的支持。美方即言:“中國無犯局外條規(guī)事。”

清廷何以如此重視此番外交博弈?何以如此重視其“局外中立”地位?早在此年(1904年)六月,湖廣總督張之洞即致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詢問:“聞俄因屢敗遷怒,謂我助日本,欲明破我中立。此乃必然事勢,有何策以處之,祈示?!痹蠌碗娫唬骸岸頂?,思得法援而無詞可措,欲先攀我入局,冀可引法。近日頗多吹求,均經(jīng)隨時駁正。然我自開戰(zhàn)來,嚴守中立,毫無違犯,俄雖狡悍,當不能以謠疑遽行破局?!盵13](p297)張、袁二人之言,絕非杞天之慮。1904年9月9日,俄皇近臣A.M.阿巴扎致信遠東總督阿列克謝耶夫,闡釋了尼古拉二世亟欲“中國破壞中立”的想法:“如中國繼續(xù)保持中立,不僅會導致不確定的和對我們不利的滿洲現(xiàn)狀的繼續(xù)存在,甚至會使這種現(xiàn)狀更加惡化,并使我們有義務對中國表示感激,似乎中國在戰(zhàn)時維持中立是幫助了我們。因此,中國破壞中立對我們是有利的,所以也是我們所希望的。”有鑒于此,俄皇同樣主張直接利用胡匪:“似乎可以利用紅胡子經(jīng)常的為非作歹和敵視行為,向北京政府提出聲明,為了保障該地的安寧,我們要求那些不能維持治安,不能保障和平居民和鐵路安全的所有將軍和副都統(tǒng)在戰(zhàn)時一律離開滿洲?!盵14](p424)而在前述俄國致各國照會中,更是亟亟以“中國破壞中立”為辭:“近聞中國猶以破壞中立如前所云各節(jié)為不滿意,方且嚴設防守,顯欲助戰(zhàn)。中國民心大為激動,如得熱病,而頻以溫水洗之。于我白人,實有仇視?!盵24](p1565)面對俄國亟欲將中國拖入戰(zhàn)爭泥潭的“別有命意”,清廷不得不據(jù)理力爭。但問題是,清廷真的做到“局外中立”了嗎?

四、北洋集團與胡匪問題

日俄戰(zhàn)爭期間,關于清廷偏助日本的輿論絕非不經(jīng)之談。俄國陸軍工兵大尉瓦西里·艾斯噶爾特(曾任遠東總督阿列克謝耶夫之幕僚副官)即言“清國常常暗中幫助日本”,且直指“我軍(引者注:即俄軍)經(jīng)常受到馬賊襲擾,損失不少”等情況。[25](p220)其所謂的“暗中幫助”,主要集中在“情報”“物質補給及運輸”與“人員”(即指胡匪)三個方面。[26](p78-79)其中,在“人員”方面提供援助者,除慶親王奕劻與陶大均外,尚有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

直隸,作為東北與京城之間的緩沖地帶,對中、日、俄三方來說皆具軍事戰(zhàn)略價值。因而,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與直隸提督馬玉昆對日、俄的基本態(tài)度,成為兩國關注的重點。光緒三十年二月初八日(1904年3月24日),俄國武官阿力都滿向彰武知縣周士藻言:“聞日本與馬宮保暗中相結?,F(xiàn)在馬宮保已帶領大隊數(shù)萬人、大炮十二尊在昌圖府一帶駐扎,將欲幫同日本與伊國為難?!盵16](p140)周氏當即予以否認。四月十五日(5月29日),日本武官西卿秀吉致函義州知州瑞安,想要“借路”前往遼西,函稱:“此次弟奉敝國參謀本部飭派,現(xiàn)由京津來到此地。京中王大臣以及直隸總督、提督均迎弟歡語,許以暗中幫助。”對此,奉天交涉總局批以“此說亦恐假托”。[16](p158)

至于袁、馬二人是否偏助日本,在內藤順太郎綏中縣招匪一案中表現(xiàn)得更加耐人尋味。奉天綏中縣,地處遼河極西,與直隸臨榆縣交界,屬局外中立地。光緒三十年四月初二日(1904年5月16日),華人路成蔭、王慶全二人①路成蔭,奉天廣寧正藍旗依佐領管下人,曾在天津小站新建陸軍充當兵勇。王慶全,直隸天津縣民,曾在奉軍營充當兵勇。至綏中縣,聲稱要為日本招募馬賊,組忠義軍馬隊一營。一俟成軍,即往義州北白土廠門駐防。綏中縣知縣程恩榮遵照《局外中立條規(guī)》立將二人扣押。初五日,日本人內藤順太郎來縣,索要二人,并稱系伊所派。據(jù)內藤稱:“招募馬賊之事,與袁宮保、馬宮保商議,暫且于貴國者默認,對之不敢阻害招募馬賊之事,該事則雖無公事里面相知相通,所以,錦州府縣統(tǒng)領等外面皆裝聾啞,里面常見敝等豫防擾亂地方之事?!值人冀椫锌h土地遠隔,不知里面內約之事?!盵16](p150-151)意即上自袁世凱、馬玉昆,下至錦州府縣文武官員,皆知中國默許日本招募馬賊之事。

鑒于內藤言之鑿鑿,半信半疑的程恩榮致電袁世凱詢問。初六日,袁氏復電:“中國嚴守中立,早經(jīng)奉旨宣布。日本招匪,斷無與本大臣暨馬宮保議明之事。自系假冒官飭,有違禁令?!盵13](p171-172)既然袁氏矢口否認,程恩榮遂遵其指示,將內藤順太郎解交津海關道梁敦彥,轉交日本駐津領事官伊集院彥吉訊辦;而將路、王二人解交奉錦山海道陳昭常,會商津海關道訊辦。

本案看似真相大白,實則疑點重重。首先,內藤順太郎對程恩榮致電袁世凱持歡迎態(tài)度:“閣下致電袁宮保,則等候宮保回電就辦該事。敝實喜歡閣下致電宮保,敝則在綏中縣等候可也。但是,軍國之事要太急,伏請閣下迅速電致回復?!盵16](p152)其次,關于袁氏矢口否認的原因??贾T此前奉天交涉總局對懷仁知縣劉朝鈞“此后不必再形公牘”的批示,以及內藤“外面皆裝聾啞,里面相知相通”的言辭,似可大膽推測袁氏不想以白紙黑字貽人口實。此外,各類佐證皆可證明袁氏參與其中。據(jù)《謀略將軍青木宣純》載,青木宣純與袁氏曾有一番對話:

青木:煽動在滿洲和蒙古占據(jù)勢力的當?shù)伛R賊團暴動,從后方和側面擾亂敵人(譯者注:俄軍)。

袁:這是個有趣的設想。好吧,我來做向導。盡管如此,要是給我管轄下的直隸省內帶來騷亂會很難辦。要是省外的話,在哪里起事都可以。①原文:“それは、滿洲と蒙古に勢力を占めてゐるところの馬賊團を使嗾蜂起させ、敵を後方と側面から攪亂することです。”“それは面白い思ひつきだ。よろしいでせう。手引します。だがしかし、わしの管轄下の直隸省內を騷がして貰つては困る。省外なら、どこでやつてもかまはん?!眳⒁娮籼俟甘骸吨\略將軍青木宣純》,東京:墨水書房,1943年,第66頁。

事實上,在戰(zhàn)時袁世凱與軍機處、外務部的來往電文中,有著大量關于胡匪動向的信息交流。袁氏之所以對胡匪問題頗多關注,與其對東北問題的長期思索息息相關。繼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以后,尤其是日俄戰(zhàn)爭的突然爆發(fā),為其介入東北問題提供了“制度”與“現(xiàn)實”的雙重機遇。制度層面,從早期牛莊、天津、登州三口通商大臣的設置到北洋大臣“掌北洋洋務、海防之政令,凡津海、東海、山海各關政,悉統(tǒng)治焉”的權限,[27](p932)使其具有一定的發(fā)言權。袁世凱捕捉到此一機會,早在日俄戰(zhàn)爭之前,即已提出一個東北改革方案,涉及行政制度、軍隊制度、對外交涉、重要市府、中國稅關、教育機關等內容。[28]現(xiàn)實層面,日俄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使得清廷賦予袁氏以東北方面的軍事、外交大權。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904 年1 月15 日),清廷要求:“奉、直邊要各地方,應由北洋統(tǒng)籌布置,派兵嚴防?!盵11](p573)隨著“局外中立”政策的確立,袁氏受命負責辦理山東、直隸、東北三省等地的中立各項事宜。[29](p9)戰(zhàn)時,通過與日本的各項合作,袁世凱將其北洋勢力滲透至東北各地(如軍事情報網(wǎng)絡等)。戰(zhàn)后,更借口胡匪問題將其軍事觸角延伸至東北地區(qū)。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閏四月,鑒于日軍撤兵以后鐵嶺迤北各地尤其是“昌圖各屬土匪充斥,必須撥派得力隊伍前往彈壓”,袁氏奏請由其部屬張勛統(tǒng)帶馬隊,前往昌圖辦理剿匪事宜,“遇事稟承奉天軍督部堂趙(引者注:即奉天將軍趙爾巽)暨本大臣核飭辦理”。[16](p238)光緒三十三年(1907 年),袁世凱在中央官制改革中遭受重挫,遂將目光轉向東北官制改革,甚至一度想要自任新設的東三省總督。[30](p473-474)最終,由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而由唐紹儀、朱家寶、段芝貴分別擔任奉天、吉林、黑龍江三省巡撫。雖然袁氏未能自任,但此“四人皆出袁薦。東陲天府,悉為北洋附庸”。[31](p577)此外,大量北洋系的文武僚屬出任東北軍政要職。經(jīng)過兩年的慘淡經(jīng)營,“北洋勢力范圍,遂包萬里”。[32](p52)

不容忽視的是,在北洋集團介入東北與經(jīng)營東北的數(shù)年中,胡匪問題始終是其關注的重要問題。日俄戰(zhàn)爭結束之際,“大日本帝國討露軍滿洲義勇兵”馮麟閣部,一變而為日軍的“燙手山芋”,遂由福島安正等出面,要求清廷予以招撫。清廷方面,盛京將軍趙爾巽與軍機處、外務部、直隸總督袁世凱等再四密商,是否招撫,意見兩歧——不撫,惟恐開罪日方;撫之,既恐無從約束,又恐招致俄方與國際輿論責言。唯日方逼迫日甚一日,清廷所謂“明遣暗收”“多遣少留”(筆者注:袁世凱意,交北洋約束,以愈少愈妙)等變通之法亦不得允。最終,清廷將馮部1538人全行招撫。[22](p105-106)

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之后,重提胡匪治理問題。其言:“東三省胡匪之患數(shù)十年于茲矣。山多地曠,吏玩兵單,致令萌孽叢沓,股類如毛。東剿則西竄,此滅而彼出。日俄開戰(zhàn)之后,兩國所招華隊同時遣散,窮無所歸,勾結嘯聚。千百為群,勢益猖獗?!盵33]在派張勛、崑源、孟恩遠、倪嗣沖等帶隊一番痛剿之后,徐世昌亦轉而施行“半剿半撫”的治匪策略。需要說明的是,以徐世昌為代表的北洋集團的治匪策略,絕非根治之策,甚至更多的是一種利用。恰如馬平安先生所言:“通過對東北舊軍、土匪的收編,擁有了諸如張作霖、馮德麟這樣的勇將及軍隊,這對于北洋集團勢力的保全并發(fā)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盵34](p47)

終清之世,東北胡匪問題亦未得到完全解決,甚至成為各方勢力爭奪的焦點。辛亥革命前,宋教仁潛赴東北策動“馬軍”(即胡匪)起事。在其致匪首季逢春等三十六人的信中稱:“欲為割據(jù)之事則易,欲制清廷之死命則難。視公等所處之地,形勢不及遠矣。今欲與公等通好,南北交攻,共圖大舉……”[35]

五、結語

通過考察日俄戰(zhàn)爭前后的東北胡匪問題,可以窺見近代中國政治“由內政而外交,再由外交反制內政”的暗轍。[36](p4)袁世凱幕僚張一麐,曾在1922年的《五十年來國事叢談》中談道:“八國聯(lián)軍之后,一切內政無不牽及外交?!盵30](p64)誠不欺之論也!具體到東北胡匪問題,是剿是撫,抑或其他,本是一個社會治理層面純粹的內政問題。待至甲午、庚子以后,尤其是日俄戰(zhàn)爭期間,隨著日本、俄國對胡匪的大量招撫,使得清廷此前一以貫之的主“剿”政策無以為繼,陷入剿撫兩難的尷尬境地。更有甚者,圍繞“局外中立”政策中的胡匪問題,牽出中、日、俄之間的幾番國際交涉,使得清廷在國際輿論中屢屢陷入被動。迨至戰(zhàn)后,清廷的治匪之策仍然受到日本等國牽掣,馮麟閣的招撫即是一例顯證。清季東北胡匪問題,亦隨之呈現(xiàn)出內外交葛、日益復雜的歷史面相。

進而言之,東北胡匪的迅速崛起,得益于近代東北乃至中國錯綜復雜的權勢結構。誠如羅志田先生所言,“中國‘近代’與歷代最根本的不同之處,即外力入侵造成了既存權勢結構的巨變。外國在華存在通過條約體系所建構的間接控制,既體現(xiàn)著一種外在的壓迫,其本身又已內化為中國權勢結構的直接組成部分?!盵37](p6)正是借著日、俄等“外國在華存在”的扶持,胡匪在清末民初一輪又一輪的政治洗牌后不降反增,且逐步完成從邊緣到核心、從異端到正統(tǒng)的轉化,進而成為叱咤民國政壇的奉系軍閥的重要來源。一言以蔽之,在中國政治的近代轉型進程中,此一權勢結構不破,則小至匪患的治理,大至國家的獨立,皆無以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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