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大同市新建康醫(yī)院(大同,037008) 周益新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以下簡稱《局方》)是世界上較早的由國家頒定的官藥局制劑規(guī)范方典之一。其定型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從北宋元豐年間直至南宋淳祐年間,經近二百年的演變才最終成書。
《局方》發(fā)軔于宋代太醫(yī)局所頒行的醫(yī)方。宋代太常寺設有太醫(yī)署,掌理醫(yī)政,淳化三年(992年)改名為太醫(yī)局,殿中省設尚藥局,掌和劑診候之事。熙寧二年(1069年),王安石進行變法,設“市易法”,規(guī)定政府控制藥品貿易,國家壟斷專利。熙寧九年(1076年),又設“太醫(yī)局熟藥所”于京師,熟藥所又稱賣藥所、藥局,以制作和出售成藥為主。崇寧二年(1103年)“熟藥所”由汴梁1所增至5所,又設“修合藥所”2所,專司藥材的炮制加工,共為7局,并詔令各地方也開設藥局?!?大觀)三年(1109年)三月十九日,詔諸路會府依舊復置熟藥所”[1]。政和四年(1114年),“太醫(yī)局熟藥所”更名為“醫(yī)藥惠民局”,修合藥所改名為“醫(yī)藥和劑局”。這兩大機構的設立,“增置七局,揭以‘和劑’‘惠民’之名,俾夫修制、給賣,各有攸司。又設‘收買藥材所’,以革偽濫之弊。比詔會府,咸置藥局,所以推廣祖考之德澤,可謂曲盡?!盵2]24
同時,元豐年間(1078—1085年),宋神宗詔令天下進獻良方,遂集為《太醫(yī)局方》,其為太醫(yī)局熟藥所配方簿所載方藥之集編。但由于“自創(chuàng)局以來,所有之方,或取于鬻藥之家,或取于陳獻之士,未經參訂,不無舛訛,雖嘗鏤板頒行,未免傳疑承誤。故有藥味脫漏,銖兩過差,制作多不依經,祖襲間有偽妄,至于貼榜,謬戾尤多,殆不可以一二舉也”[2]24。于是在大觀年間(1107—1110年),陳承、裴宗元、陳師文奉旨對其進行校正、增補,歷時一年,輯訂成《和劑局方》5卷,分21門,載方297首。
宋室南遷后,紹興六年(1136年),南宋政府在都城臨安(今杭州)重新設置藥局4所,其一名“和劑局”,紹興十八年(1148年)改稱“太平惠民局”。不久,各州相繼均成立了“惠民藥局”。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重修《和劑局方》,以監(jiān)本頒行諸路。《宋史·高宗紀》載:“(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二月乙卯,詔諸州,置惠民局,官給醫(yī)書?!盵3]可見在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對《局方》又進行了一次修訂,增加了方劑,后人稱“紹興續(xù)添方”,并以監(jiān)本頒行諸路。此后到嘉定年間,至少又進行了兩次增訂,分別增加了“吳直閣增補諸家名方”“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內容日益豐富。其中吳直閣增廣校正《和劑局方》尚存于世,其增補的“諸家名方”亦淵源有自。據日本漢醫(yī)學家丹波元胤考證曰:“考許洪注本序,稱《諸家名方》者,為吳直閣所附。許作是序,在于嘉定改元,則茲本修自吳直閣,而其為高、孝兩朝間人可知也。陳氏《書錄解題》,別載《諸家名方》二卷,稱福建提舉司所刊,市肆常貨,而《局方》所未收者。然則吳直閣所附,豈即此歟?”[4]
嘉定元年(1208年),太醫(yī)助教、前差充四川總領所、檢察惠民局許洪奉旨對《局方》監(jiān)本再次精加校訂增補,命名為《增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共10卷?!吧袘]或者以為出己意之私,于是按諸家本草所載,具注藥注于逐品之下,將使業(yè)醫(yī)者,朝夕玩味,自然默會前人制方妙處。”“仍并將吳直閣得效名方及諸局經驗秘方各隨條類,附于本方之左。又編次‘和劑指南總論’,以冠帙首,期與并行于時,此區(qū)區(qū)蠅附驥尾之愿也?!盵5]663許氏擇取本草所載藥性功效于逐品下旁加藥注;將吳直閣得效名方及諸局經驗方編入其中,附于各門之下;并撰《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指南總論》3卷,以冠帙首,又撰《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諸品藥石炮制總論》1卷,附刻于卷末。本次修訂增加內容最多,《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名稱和十卷本的出現很有可能自此而始。
許氏之后,寶慶年間(1225—1227年)、淳祐年間(1241—1252年)又有兩次修訂,分別增入“寶慶新增方”“淳祐新添方”等內容。“后人重括許氏逐品下旁加藥注者,輯為一家,以序品圖,目曰《圖經本草》,私淑附之其后”[6]1,并再度刊行?!夺t(yī)籍考》云:“《增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十卷,存。按,是書不知修乎何人,蓋許洪所注,止于吳直閣得效名方,及諸局經驗秘方。茲本并寶慶、淳祐增添新方,俱加箋解,則宋季人所續(xù)修,卷首猶題許洪名銜?!盵7]347《宋以前醫(yī)籍考》言:“按,朝鮮活字印本亦題‘增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蓋亦以此本為祖者。”[5]662此本收錄了四百五十余種藥物的性味、功效主治、七情宜忌等藥性理論和實踐經驗,并繪有藥物圖譜四百余幅?!秷D經本草》即《增廣和劑局方圖經本草藥性總論》,《四庫總目提要》稱為《用藥總論指南》,《日本訪書志補》稱為《局方指南總論》,一般認為其內容是從《證類本草》等書中節(jié)摘而來?!端膸炜偰刻嵋吩疲骸凹娓健队盟幙傉撝改稀啡恚詮摹秷D經本草》鈔撮增入。亦不知何時所加。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和劑局方》,其后時有增補’,殆即此類歟?”[8]《宋以前醫(yī)籍考》說:“檢其內容,實系節(jié)錄《證類本草》而成編者,而與許洪所編《指南總論》全別,《提要》以為從《圖經本草》鈔撮增入者,殊非真矣。”[5]670今人郝近大“據南宋陳衍的《寶慶本草折衷》(北京圖書館藏元刻本縮微膠卷)記載:《和劑局方》有兩種刊本附節(jié)要本草,‘其一編系桃溪居士劉明之,字信甫所述,先纂本草常用藥,別為小帙,冠于卷前’‘又一編系寶慶中監(jiān)建寧府合同場提督惠民局黃伯,永嘉人所述,亦先纂本草常用藥物以冠卷前,一如劉明之之□,更少數藥耳’”初步研究推斷,此編約成于南宋,作者很可能是劉明之或黃伯,附于篇末刊行約在宋末元初。[9]
總之到宋末元初,《局方》全書基本定型,成為現在的通行本,書名亦改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該書共計10卷,14門,載方788首,并附《指南總論》《圖經本草藥性總論》《諸品藥石炮制總論》諸篇。其衍變過程如下(見表1)。
表1 《局方》衍變情況
需要指出的是,現存通行本將吳直閣增廣諸家名方、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置于“淳祐新添”之后,顯然不妥。許洪在嘉定元年(1208年)《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自序中即說“仍并將吳直閣得效名方及諸局經驗秘方各隨條類,附于本方之左”[5]663,說明增加吳直閣得效名方及諸局經驗秘方的時間應在嘉定之前,更比淳祐早三十多年。通行本之所以如此排列,可能是不明兩者增修年代所造成的。
此外,《局方》的書名在不同時期是有區(qū)別的。從《局方》的發(fā)展歷程可知,其名稱衍變是伴隨著藥局的演變而來。初期的書名為《和劑局方》,后世一些史志書目和出版物不分階段,一概冠以《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如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稱陳師文等校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宋史·藝文志》中也記載陳師文等校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這顯然不太確切。紹興十八年(1148年)藥局改為“太平惠民局”,《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名稱只能出現在其后。而且大多數學者認為,紹興十八年熟藥所已改稱太平惠民局,本書亦隨之更為現名,故紹興二十一年頒布的所謂監(jiān)本,名稱應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如任廷蘇等在《增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前言中說:“宋高宗紹興十八年(1148年)改‘熟藥所’為‘太平惠民局’,并組織有關人員重?!毒址健罚诮B興二十一年(1151年)畢工,易名‘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同時頒發(fā)各路。這是《局方》第二次修訂頒行,也是首次在書名之前冠以‘太平惠民’四字?!盵6]6此屬臆測,未必如是。因為此時或其后的吳直閣增補本仍稱《增廣校正和劑局方》。吳氏增廣本中有《紹興續(xù)添方》,當出其后。誠如《醫(yī)籍考》謂:“且茲本但題‘增廣校正’,無‘太平惠民’字,與《讀書志》所載符。”[7]344
《局方》更名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有文字記載當始于許洪。南宋嘉定元年(1208年),校訂改名為十卷本《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后,續(xù)有增補,直至南宋末基本定型,該名一直延續(xù)至今,成為現在的通行本。但今天刊印本直書“《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實屬不妥。因為紹興以后諸增補本是在陳師文等所撰著的大觀本《和劑局方》基礎上增訂的,并未打破原書的體例重新編寫,所增補的方劑都附于原門類之下,涇渭分明,不相混淆。如此題名完全抹殺了陳師文等人的始創(chuàng)之功和編撰成就,也反映不出《局方》衍變的特點。陳師文等人編訂《和劑局方》,是在《太醫(yī)局方》的基礎上,“請書監(jiān)之秘文,采名賢之別錄,公私眾本,搜獵靡遺,事闕所從,無不研核?;蚨吮疽哉?,或溯流以尋源,訂其訛謬,析其淆亂。遺佚者補之,重復者削之”[2]25,發(fā)凡起例,重新編撰,“校正七百八字,增損七十余方”,故可重新命名。何況紹興以來的增補,也不完全出自官方太平惠民局。正確的標注應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陳承、裴宗元、陳師文原撰,吳珽、許洪等增補”。
《局方》現在國內宋版早已亡佚,只有元代版本傳世,如大德八年甲辰(1304年)余志安勤有堂刻本、大德十年丙午(1306年)建安高氏日新堂刊本、至順元年庚午(1330年)建安宗文書堂鄭天澤刻本、至正十六年丙申(1356年)廬陵胡菖節(jié)古林書堂刊本、建安雙壁陳氏留耕堂刻本?,F存《局方》元代版本,以建安宗文書堂本最優(yōu),現代通行本多以此本為底本校注刊印。而通行本在歷代的增補、傳抄、刊刻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現錯訛脫誤,已難窺宋代舊貌。
得益于當時醫(yī)學文化的交流傳播,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尚收藏一部紹興年間吳直閣《增廣校正和劑局方》殘本二、三、四卷。此本系日本文化二年乙丑(1805年)孟冬,姬路大夫川合元升(鼎)購于西京書坊,郵贈給醫(yī)學家丹波元簡,藏于其書齋聿修堂,再轉入江戶醫(yī)學館,當時尚為全本。該本“雖非汴都之舊本,其煙楮精潔,實為南宋初所開雕。先君子得之,球璧不啻,以為寶櫝之秘矣”[4]。丹波元胤、丹波元堅喬梓據此與通行本對勘訂正,勘誤記于《醫(yī)籍考》中,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資料。
此本后來從醫(yī)學館逸出,最后入藏皇室宮內省圖書寮(宮內廳書陵部前身),在這個過程中逸失了第一、五卷,成為殘本。北京大學嚴紹璗教授從1985年春天開始,以二十余年時間,對日本藏漢籍做了持續(xù)性的追蹤調查,最早關注了吳直閣《增廣校正和劑局方》本,“宮內廳書陵部現今所存的《增廣校正和劑局方》,為宋刊本殘本三卷——即卷二(從‘一切氣’到‘痼冷’)、卷三(從‘積熱’到‘瘡腫折傷’)、卷四(婦科)。每半葉十一行,每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雙邊。版框縱20.1厘米,橫13.4厘米。墨色精潔,實為南宋初年開雕者……卷中有‘多紀氏藏書印’‘江戶醫(yī)學藏書之印’等印記,此皆與前述諸本醫(yī)方書相同,原皆系多紀氏家族的舊藏?!盵10]
1995年以來,鄭金生先生領銜的團隊對日本等海外收藏的大量珍本醫(yī)籍加以調查、著錄、介紹,逐漸選擇一部分在國內影印出版,編成《海外回歸中醫(yī)古籍善本集萃》24冊,其中第12冊即為宋版《(增廣校正)和劑局方》。2016年12月,“海外中醫(yī)珍善本古籍叢刊”出版發(fā)行,共403冊(含提要1冊),收錄散佚海外的中醫(yī)古籍427種,多為國內已經失傳或存藏極少的珍稀版本。在收錄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6個版本中,就包含有南宋殘卷本(第105冊),使得宋元精槧影印存真,醫(yī)人學者方識廬山真面目。
鄭金生先生撰寫提要說:“《增廣校正和劑局方》五卷(存卷二至四),宋·陳師文等撰,吳珽增廣。宋刊本。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三冊。書號:403- 68。板框約高20.3厘米,寬15.4厘米。每半頁十一行,行二十一字,白口,上下雙黑魚尾,左右雙邊。首為卷二,卷首題署為‘增廣校正和劑局方卷之二’,無責任人署名?!摫疚寰?,殘存三卷。諸病分類為:卷二治一切氣(積聚附)、治痰飲(咳嗽附)、補虛損(骨蒸附)、治痼冷;卷三治積熱、治泄痢(秘澀附)、治雜病、治眼目、治咽喉口齒、治瘡腫傷折;卷四治婦人諸疾、產圖。在吳氏增補之前,《和劑局方》僅于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增補過一次。該本乃《和劑局方》存世版本中唯一宋版,故此本對了解《和劑局方》舊貌最為有利,且能用之??焙笫劳ㄐ斜局舾捎炚`。”[11]并考證出“吳直閣”其人生平:“據南宋陳衍《寶慶本草折衷》記載,‘諸注《和劑局方》中本草箋要……仍將直閣吳珽名方及諸局經驗秘方,各隨門類,分附于后?!纱丝芍?,所謂吳直閣,其名吳珽。吳珽,開封(今屬河南)人。吳近之孫,憲圣慈烈吳皇后(宋高宗皇后)之侄。為淮東總領,卒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恭僖。由此可知,該本增補者為南宋紹興中直閣吳珽。”[11]
此外,日本享保十五年庚戌(清雍正八年,1730年),由日本前御藥院典藥頭橘親顯領銜,官醫(yī)細川桃庵、望月三英、丹羽正伯參與,奉中御門天皇詔命,以日本醫(yī)員野呂元丈所藏《增廣和劑局方》為底本,參考了中國明初刻本《和劑局方》六種、朝鮮刻本《增注和劑局方》八種,進行了增補校正,歷時兩年,于日本享保十七年(1732年)官刻頒行,“編次雅古,文字精正,最冠眾本”[6]5,一般稱為和刻本《增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和刻本初為東井文庫所藏,后歸入小島學古氏。光緒年間為楊守敬赴日購得,攜歸其藏書室“觀海堂”。楊氏歿后,被民國政府收購,民國十五年(1926年)又將所余部分交故宮博物院收藏,現仍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局方》和刻本刻印精細,雕版精湛,所用日本特產蠶紙潔凈厚實,紙質綿潤,軟字精刻,古樸典雅,頗具宋元遺風。版識為每半頁13行,行24字,四周雙邊,白口,無界行。版框20.7 cm×14.4 cm。1函12冊。題名《官刻增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十卷。宋代陳承、裴宗元、陳師文原撰,宋代許洪增廣,日本橘親顯等校正。日本享保庚戌(1730年)東都書林西村右衛(wèi)門刻本。書后附《圖經本草藥性總論》二卷、《指南總論》三卷、《局方諸品藥石炮制總論》一卷[12]。這與通行本不同,通行本僅附《指南總論》三卷,但內容如卷下《論小兒諸疾》較和刻本為少,并將《諸品藥石炮制總論》一卷以《論炮炙三品藥石類例》為篇名并入《指南總論》卷上之末,但缺少了《解百藥及金石等毒例》,而且和刻本所載方劑的各種藥物順序、劑量與通行本各種版本出入較大,并非同一版本系統(tǒng)。
和刻本久藏于皇宮大內,人罕見之。2000年10月,海南出版社將日本享保十七年壬子東都書林西村右衛(wèi)門刻本予以影印出版,日刊本才首次公之于眾。2002年2月,任廷蘇、李云、張鎬京、郗效等以日本享保十五年(1730年)橘親顯等所校《增廣太平惠民合劑局方》為底本,以1985年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劉景源點校本、1994年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魯兆麟等點校本、臺北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為參校本,予以點校,作為《<故宮珍本叢刊>精選整理本叢書·醫(yī)家》之一,仍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根據文獻記載,以現存通行本對照吳直閣《(增廣校正)和劑局方》殘本,并參照丹波元胤、丹波元堅當年的校勘考證,我們可以直窺宋版舊貌,清晰地了解《局方》一書的名稱演變、卷數增減、門類分合、方劑續(xù)添的發(fā)展變化。
《局方》之藍本為元豐年間太醫(yī)局頒行的《太醫(yī)局方》。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有云:“《太醫(yī)局方》三卷。”[13]421趙希弁《附志》[13]421、馬端臨《文獻通考》[13]225俱作“十卷”。裘沛然主編的《中國醫(yī)學大辭典》據此云:“本書原為北宋太醫(yī)局熟藥所的成藥配方本,首次頒行于元豐三年(1080年),書名為《太醫(yī)局方》,共十卷?!盵14]由于《太醫(yī)局方》原書早已亡佚,因此具體卷數和內容已無從查考。但大觀年間陳師文等校正編寫《和劑局方》,是在《太醫(yī)局方》的基礎上整理增刪而成的。由于藥局擴展,規(guī)模壯大,藥方必然有增無減。《和劑局方》才五卷,《太醫(yī)局方》不應是十卷,當從晁氏說,應為三卷?!吨袊t(yī)學大辭典》認為《太醫(yī)局方》的具體頒行時間是“元豐三年(1080年)”,亦無確切證據以證實。而任廷蘇等在《增廣太平惠民局方》前言中說:“所謂‘摹本傳于世’者,即《太醫(yī)局方》五卷,是書分二十一門,共收二百九十七方,此乃《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初貌?!盵6]5任氏在這里論述的是《太醫(yī)局方》,但所說的卷數、分門收方等內容,是其后大觀年間陳師文等校正頒行的《和劑局方》,他已然將兩者混為一談了。
關于大觀年間陳師文等修訂《和劑局方》的卷數有不同說法:其一是五卷?!端问贰份d:“陳師文校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五卷?!盵13]164《通志藝文略》載:“《和劑局方》五卷。”[13]201其二是六卷?!吨饼S書錄解題》載:“《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六卷。庫部郎中陳師文等校正。凡二十一門,二百九十七方。其后時有增補?!盵13]432其三是十卷?!犊S讀書附志》載:“《和劑局方》十卷。右大觀中,詔通醫(yī)刊正藥局方書,閱歲書成。校正七百八字,增損七十余方。”[13]421丹波元胤在《醫(yī)籍考》中考證說:“按,是書據《宋志》及《玉海》,舊系五卷,《書錄解題》作六卷者,或析目錄別為一卷歟。至《讀書志》作十卷,恐是誤寫。”[7]344其說可從。因為到南宋時的吳直閣《增廣校正和劑局方》才五卷,既云增廣,即在原本基礎上增加、擴大。因此大觀本《和劑局方》應為五卷,不可能是十卷。吳直閣增廣之后,迭經嘉定、寶慶、淳祐續(xù)添增補,方成十卷之貌。
關于《局方》的分門、載方情況,根據相關資料記載,陳師文等修訂的《局方》大觀本原為5卷、21門,收方297首。南宋以來歷次修訂增補的方劑,均明白無誤地附之其后,并冠以來源,應該很容易了解其演變情況。而今通行本則分為10卷、14門,歷來皆認為收方788首。如《四庫全書提要》載:“然此本止十四門,而方乃七百八十八?!盵8]按道理來說經過歷次增補,方數續(xù)加,篇幅擴展,卷數增加,分門亦應相應增加,為何反而減少?如清代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記載《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十卷,元刊本“凡十四門、七百七十八方。與陳氏《書錄》及《玉?!纷魑寰恚瑸槎婚T、二百九十七方不合。蓋陳氏、王氏所載,為師文原本,此則紹興以后增修本也。《文獻通考》作十卷,殆即此本矣?!盵13]1042楊守敬《日本訪書志補》載:“《和劑局方》十卷,元刊本……除紹興以后所增之方,實得二百九十六方,師文之舊尚可尋檢。惟所分十四門,每門下又有附目,又得十門,共二十四門,是則增添合并不可考矣?!盵13]1033尚志鈞先生說:“從門類上看,《直齋書錄解題》《玉?!穬蓵d為21門,而今本所錄病癥只有14種,按門類分,只有14門。這可能因后人修訂,歸并了某些病癥,使門類減少了。”[15]葉顯純先生認為:“根據有關文獻記載,‘大觀’陳師文等第1次修訂本原為5卷、21門,收方297。而本書則分為10卷、14門,收方775。其中卷數的增加,主要由于收載方數代有續(xù)增,篇幅自當相應擴展,本是自然之事。分門雖表面上有所減少,然而加上諸風附腳氣、傷寒附中暑等附錄之數共為24目,實際反增加了3門。”[16]丹波氏曾以所藏南宋吳直閣增注本與通行本作勘對考證?!夺t(yī)籍考》說:“《玉?!贰稌浗忸}》,并稱師文等舊本,凡二百九十七方,二十一門。今通行本,大觀舊方,與續(xù)添雖各為區(qū)別,溢出二方,至分類僅十四門。其舊不可復睹。特至茲本,了然可辨,與《幼幼新書》引合,其存舊色者,無疑矣。詳《玉?!贩Q二十一門并其目錄而言,今茲本諸風、一切氣、痼冷、婦人篇題下,無附腳氣、脾胃、消渴、產圖字。大小篇目,共二十一門。而治傷寒后,有脾胃一門,照通行本,知是紹興所添?!盵7]344根據丹波氏考證,對照今本可知,《局方》結構體例基本未變,當初稱21門,是并其所附子目共同計算而來,包括諸風、傷寒、一切氣、痰飲、諸虛、痼冷、積熱、瀉痢、眼目、咽喉口齒、雜病、瘡腫傷折、婦人諸疾、小兒諸疾,以及所附中暑、積聚、咳嗽、骨蒸、秘澀、諸湯、諸香,共計21門。今通行本則在其基礎上增加了附目,有腳氣、脾胃、消渴、產圖4門,則為25門,但只以正目分門,附目附于正目之下,不另分門,故只有14門。楊守敬言“惟所分十四門,每門下又有附目,又得十門,共二十四門”,是其未計“產圖”而言,因其目下無方。
《局方》所載方數說法不一,不知收方788首之由來。今人尚志鈞統(tǒng)計《局方》歷次修訂續(xù)增方數共790方,其中陳師文等校訂方302方。尚氏認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和王應麟《玉?!肪f大觀本陳師文等校正《和劑局方》為297方,與今本302方不同,相差5方。不過今本方中,前后重復的不少。如青娥丸、感應丸、大已寒丸、桂苓丸、消暑丸、對金飲子、清心蓮子飲、消毒犀角飲、太陽丹、沒藥降圣丹、如圣子餅等,均在不同癥內互見?!盵15]葉顯純認為《局方》“收方總數,雖然號稱788方,但是因為其中有13方前后重復互見,所以實際只有775方而已”[16]。章健、李洪濤通過認真核對1959年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出版的《局方》,除去同方前后復見和同方異名外,實有769方,其中大觀方為300方。[17]如果不探究宋代版本的情況,這些問題很難有滿意的解釋。
所載方數諸家說法不一是由于刊刻流布過程中發(fā)生增衍、脫漏、竄亂以及諸家統(tǒng)計標準不一造成的。今通行本中大觀方實際統(tǒng)計301首,但卷之二《治傷寒》中的香薷散與黃連香薷散,目錄中雖列為兩方,實際屬于一方,只是來源不同,組成略有差異,主治完全相同,篇中也并未另立一方進行論述,只是在加減法中予以說明。[2]53- 54章健等人統(tǒng)計正確。尚志鈞將香薷散與黃連香薷散分別計算,且又多誤計1方,故有302方之誤。此外,除黃連香薷散外,通行本卷之八《治瘡腫傷折》之”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中,另有李氏方、又一方,亦是五香連翹湯的不同組成版本,書中言:“五香連翹湯方甚多,當以《三因》為正,李氏方今并存之?!薄坝忠环健c《三因》、李氏方同,但外加雞舌香、藿香耳?!盵2]259故此兩方也不應該計算在內。經統(tǒng)計通行本全部處方數為791方,減去黃連香薷散、李氏方、又一方3方,便為788方,此應為通行本788方之說的由來。通行本中又有太陽丹、如圣餅子、沒藥降圣丹、川芎茶調散、加減三五七散、桂苓丸、消暑丸、感應丸、大已寒丸、對金飲子、清心蓮子飲、神應黑玉丹、消毒犀角飲共13方,重復出現于諸篇中,原書目錄與篇中俱已注明,不當重復計算。791方減去13方,則為778方,此應為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778方之由來。791方減去3首附方,再減去前后復見同方13首,則為775首,此應為葉顯純775方之來歷(見表2)。
通行本中,卷之一《治諸風》中虎骨散(大觀校訂方)與乳香趁痛散(吳直閣增諸家名方)、大圣一粒金丹(寶慶新增方)與大圣保命丹(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卷之九《治婦人諸疾》中琥珀黑龍丹(吳直閣增諸家名方)與黑龍丹(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南岳魏夫人濟陰丹(吳直閣增諸家名方)與益陰丹(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4對方劑品味、證治完全相同,應為同方異名。章健、李洪濤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考證出卷之五《治諸虛》中十全大補湯(吳直閣增諸家名方)與十全飲(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也是同方異名,卷之十《治小兒諸疾》中人參散亦復見于“大觀校訂方”與“吳直閣增諸家名方”。因此定型后的《局方》經統(tǒng)計有788方,其中同方異名5對,同方前后復見14首,因而實有方劑769首。[18]
今通行本中“大觀方”除去香薷散方后所附黃連香薷散,實際為300首,不合297方之說。但是通行本《局方》絕不是吳直閣增廣本的舊貌,更不是陳師文等大觀本的原貌。通過查閱中華書局影印吳直閣增廣本二、三、四殘卷,并結合丹波氏據吳直閣本考證內容,可了解大觀本梗概。吳直閣本中“紹興續(xù)添方”直接續(xù)接“大觀方”,并不標識,“諸家名方”前亦不題“吳直閣增”4字,未有其他諸局、寶慶、淳祐等增補續(xù)添,此與通行本款識、體例有別。誠如《醫(yī)籍考》所言“校通行本,無寶慶以下方,雖有紹興續(xù)添,別不標識。至‘諸家名方’不題‘吳直閣增’字,則知紹興中吳直閣所增廣也”[7]344。丹波氏云:“‘大觀方’原本中無牛膝湯(治婦人諸疾)、人參散(治小兒諸疾)、清遠香(諸香)3方,今本‘大觀方’中生氣湯(治一切氣)應在《紹興續(xù)添方》中,七棗湯(治瀉痢)應在‘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中,而‘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中麝香蘇合香丸(治一切氣)、‘吳直閣增諸家名方’中的大香連丸(治瀉痢)兩方應在‘大觀方’中?!盵7]344如此移動增減計算,正合297方之說。但對照中華書局影印本,大香連丸列于《治泄痢》目“諸家名方”第二方,并不在“大觀方”內,七棗湯在“諸家名方”中,此為丹波之誤。如此尚有一方之差,楊守敬296方之說或緣于此。故“大觀方”稱297方,極有可能是合并黃連香薷散而言。
表2 通行本《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方數統(tǒng)計
除上所述外,丹波氏還考證出原本并沒有方劑復見現象,“若其諸方無重建者,間與通行本不同”[7]344。原本“吳直閣增諸家名方”中還有參苓飲子(治傷寒)、思食丸(治一切氣)、降氣湯(諸湯)3方,今本脫漏。原本“紹興續(xù)添方”中沒有四斤丸、鐵彈丸(治諸風)、二陳湯(治痰飲)、化毒排膿內補十宣散(治瘡腫傷折)4方,“吳直閣增諸家名方”中沒有黑龍丸(治諸風)、滲濕湯、冰黃散(治傷寒)、丁香脾積丸(治一切氣)、水煮木香丸、縛虎湯(治瀉痢)、寸金丸、奪命丹(治雜病)、濟危上丹、琥珀黑龍丹、南岳魏夫人濟陰丹、琥珀黑散、術香散、竹茹湯(治婦人諸疾)、錢氏白術散(治小兒諸疾)15方?!敖B興續(xù)添方”中的溫肺湯(治痰飲)、“淳祐新添方”中的春雪膏(治眼目疾)、硼砂散(治咽喉口齒)、“寶慶新增方”中的至圣保命丹、挨積圓(治小兒諸疾)共5方,應在相應的“吳直閣增諸家名方內”[7]344。還有今本卷之三《治一切氣》之“紹興續(xù)添方”中從感應丸后至紅丸子13方(應為14方),以及“吳直閣增諸家名方”中的如神丸,共15方,別為《脾胃不和》門?!夺t(yī)籍考》言:“治傷寒后有脾胃一門,照通行本,知是紹興所添?!盵7]344丹波氏所考甚確,所言不誤,但窺諸中華書局影印本,“諸家名方”中有水煮木香丸(治瀉痢),還有“紹興續(xù)添方”中純陽真人養(yǎng)臟湯(治瀉痢)在“諸家名方”中,“諸家名方”之神仙太一膏,不在《治瘡腫傷折》篇,而在《治雜病》目下,此等亦是丹波氏疏漏。由此可見探究版本原貌的重要性。誠如丹波氏所說:“此等關系匪輕,所以醫(yī)方之書,必貴古本也。”[7]345如此計算則吳直閣本應為468方(不含黃連香薷散),其中“大觀校訂方”296首,“紹興續(xù)添方”54首,“吳直閣增諸家名方”118首(見表3)。
日本和刻本《增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經統(tǒng)計收方794首,除去同方異名、前后復見外,實際為775首,是因在“續(xù)添諸局經驗秘方”中又比通行本增加催生如圣散(治婦人諸疾)、防風導赤散、寧志膏、六神丸、褐丸子、敷涎膏(治小兒諸疾)6方。另《治咽喉口齒》門的玉屑無憂散不屬“大觀方”,改歸“紹興續(xù)添方”。
表3 吳珽增廣校正《和劑局方》卷數、門類、方數
此外,劉景源整理的通行本《局方》卷之十《諸香》最后記載:“玄參(揀凈)各五兩,香白芷、藿香(銼)各三兩,香附子(揀凈)、甘松(揀凈)各十兩,麝香末半斤。 清遠香:降真香(紫藤者)、零陵香、茅香各六兩,丁香皮,上為末,煉蜜搜和,用如常法。”[2]346顯然這里文字有訛舛,義不可通。整理者注為:“玄參以下至麝香末疑為另方,原本及各刊均疑脫方名及治法?!薄岸∠闫ぴ炯案骺揪搫┝俊!盵2]346對照和刻本,原文為:“清遠香:降真香、零苓香、茅香各六兩,丁香皮、玄參(揀凈)各五兩,香白芷、藿香(銼)各三兩,香附子(揀凈)、甘松(揀凈)各十兩,麝香半斤,上為末,煉蜜搜和令勻,用如常法。”[6]334可見此段文字原來并非脫文,亦非另方,而是文字發(fā)生了倒錯現象。
總之,研究《局方》的版本流變、門類的分合、方劑的增減,有助于我們正確地了解《局方》的宋代舊貌及其后的演變,考究版本淵源流變、異同優(yōu)劣,起到“考鏡源流、辨章學術”的作用,從而更好地指導臨證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