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禪
(山東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山東 濟南 250014)
義和團運動是晚清時期國內(nèi)外矛盾的一次總爆發(fā),它肇始于山東,以“扶清滅洋”為口號,在清政府剿撫不定的政策下迅速蔓延到直隸,所到之處,殺洋人,焚教堂,毀鐵道,拔電桿,辱官長,與官府分庭抗禮。清朝統(tǒng)治者以為“拳民可恃”,引義和團入京,進而下達了攻打外國使館、對外宣戰(zhàn)等一系列“雖至愚亦知其不可”的“亂命”,以致于神州陸沉,乘輿播遷,“釀成三百年未有之奇禍?!痹诖诉^程中具有言諫和監(jiān)督職能的科道官員對清朝統(tǒng)治者的決策起到了重要作用。
科道官員是明清時期六科給事中和諸道監(jiān)察御史的合稱。歷史上給事中負責(zé)向上規(guī)諫君主,御史負責(zé)向下參劾百僚,是封建制度政治運行的穩(wěn)定器,其具體歷史流變以及職官設(shè)置在高一涵先生的《中國御史制度的沿革》①高一涵.中國御史制度的沿革[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3.、邱永明先生的《中國古代監(jiān)察制度史》②邱永明.中國古代監(jiān)察制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曾紀蔚先生的《清代之監(jiān)察制度論》③曾紀蔚.清代之監(jiān)察制度論[M].北京:商務(wù)書局印書館,1931.中均有過詳細論述。還有晚清時期科道官員的研究論文《監(jiān)察御史與晚清政局——以奕劻被彈劾案為線索的考察》④王 倩.監(jiān)察御史與晚清政局——以奕劻被彈劾案為線索的考察[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學(xué)位論文,2008.,以及《清末政治漩渦中的御史1894—1911》⑤鄭翠彬.清末政治漩渦中的御史1894——1911[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位論文,2013.,兩者都以清末時期的御史群體作為考察對象,卻未對義和團運動時期的御史和給事中進行專門考察。本文所要考察的是義和團運動時期在任的給事中和御史對于義和團運動的意見和觀點,僅以各種檔案史料中所記載的御史和給事中的奏議和記錄為考察對象,難免有管中窺豹之嫌,敬請專家指正。
1897年山東大刀會“巨野教案”直接導(dǎo)致了德國將山東劃入了其勢力范圍,由此,令清廷對山東的仇教組織聞之而色變。光緒二十五年九月,御史張元奇在奏折中說“臣聞山東兗、沂、曹、濟各署教民掠人勒贖,德國教士安治泰縱容包庇,地方官無入之何,民間私相仇殺,德兵復(fù)率兵入鄉(xiāng)擾害無辜。山東省本有大刀會匪,元是嘯聚愈眾,群與教黨為難,若不及早解散,恐釀巨患。請山東巡撫毓賢飭屬妥善辦理,并將現(xiàn)在情形查明具奏?!雹俟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從奏折中不難看出,御史張元奇不僅對兩年前的“巨野教案”心有余悸,而且對山東是否還會有下一個“巨野教案”而感到憂心忡忡。十月,御史王綽也在彈劾平原縣令蔣楷的奏折中表達了同樣的擔憂:“為民教勾釁,地方官辦理不善,恐釀巨案”。②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除此之外,十二月御史高熙哲亦奏言“為山東民教不和,深恐釀成巨禍,請妥籌解散,以安人心。”③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由此可見,御史群體對義和團在山東的發(fā)展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戒。
在監(jiān)察官員如此嚴密的監(jiān)視下,為什么義和團還能在山東地區(qū)迅猛發(fā)展呢?科道官員們將其歸因于地方官員在民教爭訟中不能持平辦理。御史高熙哲的奏折中說:“竊維近年以來,最急最重之務(wù),莫大于教案之迭起環(huán)生。臣推原其故,上不在督撫下不在百姓,全在州縣之苛待良民,偏袒教民平日不能持平辦理,而大患由此起矣?!雹芄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給事中王培佑同樣認為“竊維近年教案跌出,山東尤甚,揆厥所由,皆由地方官不能持平辦理,以至于愚民怨毒相尋,故變而愈厲?!雹莨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他進一步分析“自洋勢日張,教堂肆虐,教民一入其中便荼毒鄉(xiāng)鄰,挾制官府。凡稍知大義不肯入教之鄉(xiāng)民皆恣其魚肉。及至不堪荼毒,而官又不為申理,始奮不顧身,與之為難,則教案出焉”。⑥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黃桂鋆在光緒二十五年十月的奏折中言“臣聞山東義和等團,非欲謀亂也,平日受辱教堂,久已痛深骨髓。自德人占據(jù)膠澳,教炎益張,霄小恃為護符,籍端擾害鄉(xiāng)里,民間不堪其苦,以致釁端屢起。地方官不論曲直,一味庇教而抑民,遂令控訴無門保全無術(shù),不得已自為團練,籍以捍衛(wèi)身家”。⑦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2、33、48、51、53、46.總結(jié)上述,高熙哲、王培佑等人奏折觀點,基本可以概括為:一是教民在日常生活中欺壓平民;二是教士縱容包庇教民,干涉官府執(zhí)法;三是官府迫于教士壓力,不能持平辦理;四是平民為求生存被迫加入義和團。顯然,在他們看來,教民與教士是施暴者,是教案的源頭,地方官員茍且偷安是洋人的“協(xié)從”,是教案的促成者?!叭瘛笔恰氨槐粕狭荷健钡氖芎φ摺T谶@三者當中,對于前者科道官員們既恨又怕不敢問責(zé);對于后者他們心生同情不忍問責(zé),于是只有將責(zé)任歸因于地方官員不能持平辦理上。
科道官員們的這種態(tài)度體現(xiàn)在他們的奏折當中就是反對地方官員的主剿政策。1899年,平原發(fā)生教案,平原縣令蔣楷向時任山東巡撫毓賢求援,毓賢委派濟南知府盧昌詒及管帶袁世敦帶隊前去彈壓,過程中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戰(zhàn)斗。事后不久蔣楷、袁世敦即遭到御史王綽、給事中王培佑的參劾。結(jié)果朝廷以縣令蔣楷“辦事謬妄,幾釀大禍”將其即行革職,永不續(xù)用,管帶袁世敦也因“行為孟浪,縱兵擾民”被一并革職,發(fā)交袁世凱營中歷練。而在平原教案過程中一直對義和團“獎借之”的毓賢,卻無人參劾。從“平原教案”的處理結(jié)果足以看出科道官員群體對于義和團的態(tài)度。
平原教案之后,各國使領(lǐng)館紛紛要求總署撤換在教案期間袒護義和團的毓賢,清廷迫于壓力,召毓賢入京,并于十二月初三日任命一意主剿的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消息一出即遭到科道官員們的反對,御史、給事中們紛紛上疏以袁世凱是袁世敦昆弟為由相攻訐。御史熙麟奏折中說:“竊自侍郎袁世凱奉命署理山東巡撫,東省士民,因該侍郎為袁世敦之弟,人心甚惶惑。該侍郎初到署任就有將義和團匪類盡行剿絕之言,傳播于外,切聞到任次日即有主剿電奏,幸朝廷遠慮,切戒不能妄動?!雹喙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7.御史高熙也上奏參劾袁世凱的主剿政策:“日者槍斃良民,袁世敦已激變于前矣。今都下洶洶,皆謂袁世凱先行痛剿,然后奏報。雖屬傳聞,未必?zé)o因。萬一百姓傳謠言,互相煽動,禍起燎原,不可收拾?!雹峁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7.御史許佑身也在奏折中言“聞已革山東候補道員袁世敦,因民教構(gòu)釁,帶兵彈壓,誤傷民命。署理撫臣袁世凱任職封疆,辦理此案,自不至有心袒護,而在山東人民觀之,則袁世凱系袁世敦之弟,不免妄生揣測。況聞袁世凱長于治軍,而性情太剛,殺戮太重,似于辦理教案,不甚相宜?!雹俟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給事中王培佑在奏折中說“平原之事,袁世敦魯莽開炮,縱兵濫殺,其勢必激變,人人知之。維此案未見抄報,不知大吏入告,能據(jù)實直陳,無少回護與否?今袁世凱帶兵往署東撫,臣問士民從東省來者,僉謂各邑人心惶惶,哄傳袁世敦既殘殺奪命,伊弟袁世凱復(fù)將大加誅剿,比戶夜驚,訛言四起?!雹诠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科道官員們一封封連續(xù)而猛烈的奏折表達了他們對袁世凱主剿策略的強烈反對。他們堅決反對剿滅義和團的態(tài)度,如果說在處理“平原教案”時,尚且有些遮遮掩掩,那么在反對任命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時則已經(jīng)達成一致意見并將其表露無遺。
面對科道官員洶涌的反對聲音,袁世凱在被任命為署理山東巡撫十天后即寫了一封厚厚的奏折向清廷報告山東的教案發(fā)展情形。奏折中對于教案的成因,袁世凱認為“推其本源,是由地方州縣各官平時為傳教洋人挾制,不能按約章持平辦案”③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在處理案件時“茍且偷安”,為能“希圖易結(jié)”而伸教屈民。等到“良民■極思逞,乃起與教士教民為難”時,地方官非但不設(shè)法平息事端,反而從中煽風(fēng)點火,“思藉民以快報復(fù)”。接著他又進一步闡明了地方官員“思籍民以快報復(fù)”思想的危害性,歷數(shù)自山東膠澳被占后發(fā)生的大小教案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并將這種思想危害比作“尤之父兄平時不能約束子弟,縱令在外為非,而父兄卒受科罰之累?!雹芄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同時他認為教案中的“義民”并非盡是良民,多是不逞之徒從中“誑誘鄉(xiāng)愚,勾引報復(fù)”,假仇教為名,行劫掠之實。因此,他主張對“義民”應(yīng)當區(qū)別良莠,分別對待,并提出治標和治本兩法,治本者即頒布約章,整頓吏治,調(diào)和民教;治標者,化導(dǎo)鄉(xiāng)愚,清除匪類,綏靖地方。袁世凱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三的奏折是對反對其主剿策略的科道官員群體的一次有力回擊,奏折全文言辭懇切,見解深刻,尤其在教案成因問題上,指出州縣地方官員內(nèi)心“思藉民以快報復(fù)”的思想,恰恰就是李秉衡、毓賢以及部分科道官員對待義和團所持有的態(tài)度,也是他們反對剿滅義和團的思想根源。在這篇奏折之后,科道官員對于袁世凱及其主剿方略的參劾,隨著義和團在山東境內(nèi)的活動一同逐漸歸于平息。
對于正崛起于阡陌之中的山東義和團,清廷的科道官員們并非茫然無知,相反他們很早就意識到了其快速發(fā)展可能帶來的危害并向清廷發(fā)出了警告。但對于義和團的成因他們僅簡單地將之歸結(jié)為地方官員不能“持平辦理”,因此他們對義和團抱有同情,反對剿滅義和團,并對主剿官員進行參劾。
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后,一方面派公正紳耆分頭勸諭,解散協(xié)從,一方面令兵隊逐處彈壓,嚴拏首要,很快就取得了“捕獲朱紅燈戮之,數(shù)月而匪勢大衰”⑤陳 覺.民國叢書第五編68[M].上海:上海書店,1943:291.的戰(zhàn)果。在袁世凱的力剿下,義和團在山東境內(nèi)的活動陷入低潮,轉(zhuǎn)而開始向直隸發(fā)展,到光緒二十六年二、三月間,義和團在直隸已漸有蔓延之勢。三月初六日,御史許佑身奏報朝廷“山東拳匪滋事,徒黨頗眾,延吉深、冀一帶,已見諸直隸督臣奏報。近聞新城、故安境內(nèi),亦有匪徒蹤跡?!雹薰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同日御史李擢英也奏報“近又有山東義和團匪黨,散布京城,潛通南宮、冀州一帶,無知之輩,明目張膽,到處勾勸?!雹吖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一日之內(nèi)兩位御史接連上奏可見事態(tài)緊迫。如何應(yīng)對義和團的快速發(fā)展再次成為科道官員乃至整個清廷所關(guān)注的焦點。清廷此時所面對的情勢已與在山東時不同,直隸密邇京畿,乃是輦輿之下,統(tǒng)治中樞,非山東可比,加之京城內(nèi)外教堂林立,使館遍布,稍有差池,立時將禍起蕭墻,直接威脅清政府的統(tǒng)治安全。因此,兩位御史待之也格外謹慎,皆在奏折中表達出對“其地距京僅百有余里,深恐愚民被其煽惑……不可不事先防范”⑧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京中雖有旗綠各營并五城練勇,竊恐防不勝防,不能無意外之慮”⑨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46、50、51、57、72、71、83、91.的擔憂,并一致認為清廷應(yīng)當馬上將義和團嚴行禁止,認真拏辦。
御史李擢英、許佑身的奏折不能說是不及時,但在如何對待義和團的問題上清廷內(nèi)部再次出現(xiàn)分歧。三月二十九日,給事中胡孚辰上奏認為義和團“揣其結(jié)會之由”,“乃資拳會以資保護,并無與官為仇之意”①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因此并非邪教。而袁世凱、梅東益等綰兵符者,喜事好功,為求干進,戕害無辜。并提出“今日之時勢不仗兵力而仗人心;各國之覬覦而不敢遽動者,亦不畏兵力而畏民心”②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而洋人之所以屢次要求剿匪是欲我官兵與拳民自相魚肉,好坐收漁利。因此,胡孚辰認為“義和團只可設(shè)法解散,不宜清剿”。四月初三日,御史鄭炳麟上奏,主張招撫義和團。奏折中鄭炳麟同樣認為義和團練習(xí)拳棍僅是為了抵御教民欺凌,保護身家,雖以仇教為名,“然窺其心并無作奸犯科之為”,如果對其嚴剿,必定轉(zhuǎn)投教會,將無以立國,如任其發(fā)展,又恐尾大不掉。因此他建議“應(yīng)飭下直隸督臣、山東撫臣,派素有聲望之道府大員為團練總辦”,對義和團“寬其既往,責(zé)其將來”,“備極牢籠之術(shù),隱喻鉗制之方”,“因私團而官練之”以達到化私為公,消弭后患的目的。給事中胡孚辰提出的“仗民心不仗兵勢”與御史鄭炳麟“因私團而官練之”的主張,并非空穴來風(fēng),在此之前,前任山東巡撫毓賢因剿辦義和團不力被招來京時,就曾盛贊義和團忠勇可恃,后被載漪拜為山西巡撫。給事中胡孚辰與御史鄭炳麟顯然是受此影響。
軍機處將御史鄭炳麟的奏折轉(zhuǎn)發(fā)直、東兩省督撫詢問意見,立即便遭到直隸總督裕祿和山東巡撫袁世凱的反對。裕祿在奏折中說“義和團會,始自山東,其傳習(xí)拳棒者,皆系無業(yè)游民,托之持符念咒,能降神附體,金刃不入,槍炮不傷,游行各處,誘惑鄉(xiāng)愚,拜師傳徒,立場設(shè)坦,聚而演習(xí)。其所供奉之神,大都采擇稗官小說之人,穿鑿附會,荒誕不經(jīng)。并知各處民教,多因雀鼠之訟,口角之爭,積有嫌怨,故假以仇教為名,使其言亦動聽,甚至編寫無名揭帖,捏造謠言?;蛟迫瓡汲?,定期拆毀教堂,以恐嚇教民;或云教堂害人,井中置毒,種種所為,無非為誆騙錢文,牟取衣食之計……究之,信從蓋系鄉(xiāng)間愚蠢之人,少明事理者不為也”③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因此“拳民”絕非“義民”。而“似此無知愚氓,其技既無可取,而其教習(xí)之人又皆匪類,用為團練未必能奉公守法。而公正有為之士紳,亦斷不肯出為倡導(dǎo)?!雹芄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故也不具有可行性。“且拳會方以仇教為名,屢與教堂勾釁,若假以官勢,恐將恃眾生事,外人亦有所藉口。”⑤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認為倘若釀成教案,造成的后果將不可設(shè)想。
山東巡撫袁世凱的奏折措辭更加堅決,袁世凱直言“伏查義和團即離卦教中所稱之義和門與白蓮教同出一源?!币虼?,不能不謂之“邪教”,他進一步評價義和團說“該拳會聚眾游行,每于數(shù)百里外劫取錢財,不得謂之為保護身家。焚殺擄贖,抗拒官兵,不得謂之非作奸犯科。掠害平民,騷擾地方,不得謂之為專仇洋教。本無伎倆,屢戰(zhàn)屢敗,安足以備大敵。愍不畏法,尋釁滋事,安妄其保教堂?!雹薰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72、71、83、91、115、123.而且自他署理山東巡撫之后,通過派員分投勸導(dǎo),逐處彈壓,目前山東已經(jīng)“拳黨悉散,地方安堵”,招撫義和團只能讓“已解散者復(fù)聚之,已遏者復(fù)起之”,因此,認為完全沒有招撫義和團的必要。
清朝的統(tǒng)治者倘若此時能夠察納雅言,及時彈壓,未必不能杜遏亂萌,消患于未然,但自“戊戌變法”失敗后清廷朝政便為慈禧皇太后心腹端王、剛毅等人所把持,慈禧太后對西方庇護康黨已經(jīng)是“大恨”,列強在“乙亥建儲”中的一系列不合作的態(tài)度更是讓這層關(guān)系雪上加霜,“載漪憤甚,日夜謀報復(fù),會義和團起,以滅洋為幟,載漪大喜,乃言諸太后,力言義和團起,乃國家之福”⑦陳 覺.民國叢書第五編68[M].上海:上海書店,1943:261、391、43.,其“籍民以快報復(fù)”思想已初露端倪,而官員中為求仕途干進者則爭相趨奉,力言拳民可恃?!昂文爽?,于五月初,在順天府府尹任,迎合端、剛之意,上折力言拳民宜撫不宜剿,因事端、剛深喜之,立擢副督御史?!雹嚓?覺.民國叢書第五編68[M].上海:上海書店,1943:261、391、43.給事中王培佑“以曾奏請發(fā)給拳民口糧,為端、剛所喜,得授順天府府尹,所屬各縣令以迭奉上諭,拿辦拳匪,乃往見王,請示機宜,正諭之曰‘近日拿匪明文,并非政府之意,爾等只須奉行故事,便系盡職,否則定遭參辦',各縣令始恍然而退?!雹彡?覺.民國叢書第五編68[M].上海:上海書店,1943:261、391、43.
在這樣的政治風(fēng)向下,地方上恪盡職守、實力剿辦的官員遭到了科道官員們密集彈劾。五月初七日,御史許佑身上折參劾淶水教案中請兵彈壓的淶水縣令祝芾和帶兵馳往的楊福同,指責(zé)“淶水縣知縣祝芾,既不能消患于未形,迨事起倉促,又復(fù)張大其詞,劇請調(diào)兵。督臣派武員楊福同帶兵馳往,同時提督聶士成所派之兵亦到,以拳匪尚屬安靜,按兵不動。而該令慫恿楊福同,誘殺十余人,一致匪徒反噬,身被戕害。該令辦理不善,咎無可辭,應(yīng)飭下直隸督臣,確切查明,從嚴參辦?!雹俟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五月十四日,御史管廷獻上奏參劾主剿諸臣,先參提督梅東益及其營官范天貴“去年在景州彈壓,殺死無辜多名,搶掠二十余村,念在任丘亦然,民謠曰‘遇著梅東益,家家沒飯吃;遇著范天貴,家家都是會'道路傳播,眾口一詞,自應(yīng)查明嚴辦。”②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繼而又將矛頭對準吳橋縣令勞乃宣“騷擾故干憲典,而激變潰敗,覺罪尤重,聞義和拳會激怒之由,由于吳橋縣知縣勞乃宣,素奉天主教,不敬神像,縣民祈雨,恭請關(guān)圣神像,求其拈香,伊不行禮,反將糞桶加于冠旒之上。民恨刺股。久旱不雨,皆云該縣令所致,由無故嚴拏?cè)瘢瑲⒙径嗝?。甚至斬官戮尸,以媚教堂?!雹酃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最后指責(zé)河間知府王壽堃與淶水縣令祝芾無故激變,“尤為彰明昭著者也”,并要求將以上諸臣一并查明,從嚴參辦。
由上述分析可見,這一時期只有因“濫殺”“激變”而受到科道官員參劾的官員卻沒有因“袒匪”“養(yǎng)癰”而收到參劾的官員,這一時期科道官員群體對于義和團運動的態(tài)度顯而易見。
清廷剿撫不定的政策帶來了兩個后果,一是直隸義和團已成燎原之勢;二是各國兵艦已經(jīng)云集大沽隨時直趨京師。面對內(nèi)外雙重壓力,五月十日晚,慈禧太后召集各大臣到皇宮內(nèi)密議義和團事宜,主剿派與主撫派爭論激烈且持久,最終慈禧太后“議定決計不將義和團匪剿除,因該團實皆忠心于國之人,如予以上等軍械,好為操演,即可成為有用勁旅,以之抵御洋人頗為有用”④沈云龍.近代史料叢刊第八十三輯拳匪紀事[M]臺北: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194.,“遂命刑部尚書趙舒翹、啟秀、大學(xué)士剛毅、乃瑩先后往道之入京師,至者數(shù)萬人?!雹蓐?覺.民國叢書第五編68[M].上海:上海書店,1943:261.
隨著義和團的進京,科道官員的態(tài)度又開始發(fā)生變化。五月十二日,御史吳鴻甲奏請“嚴申京城門禁,并嚴查私造軍械,以緝奸宄而遏亂萌。”⑥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在奏折中吳鴻甲表示近來城中的外來拳民,結(jié)黨橫行,京城內(nèi)外鐵匠鋪,日夜趕工,鑄造刀劍,售價數(shù)倍于以往,情形令人駭異,并且有謠言稱義和團將約期燒毀東郊民巷使館,他擔心一旦拳勇滋生事端,形成交涉事件,將會給各國帶兵進京以藉口。同時公然鑄造兵器,以仇洋進行煽惑,令人有禍起蕭墻之虞。因此他請旨,“嚴飭京城內(nèi)外各門守兵,認真稽查。凡帶持兵械及形色可疑之人,不得任其出入自由。其兇惡尤著者,立予拏究。并肯飭下步軍統(tǒng)領(lǐng)、五城御史、督辦保甲局,一體梭巡查察,凡外來匪類從嚴驅(qū)逐,制造刀械,悉數(shù)搜剿?!雹吖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在奏折中吳鴻甲將義和團與嘉慶時期攻破禁城的八卦教相提并論,顯然在他眼中義和團已經(jīng)算不得“義民”了。
義和團進京之后,“自五月十六日始,京師內(nèi)兩翼地面,城外五城地面,所有教堂及教民住戶房產(chǎn)焚毀殆盡。教民之被戧者,無日無有……因誣奉教之人,到壇焚表不起,覓保不得,而竟受冤死?!雹啾本┐髮W(xué)歷史系中國近現(xiàn)代史教研室.義和團運動史料叢編第一輯[M].北京:中華書局,1964:7.五月十七日,一向反對力剿的鄭炳麟在彈劾梅東益的奏折中也開始承認“臣聞義和團風(fēng)聲日惡專以仇殺教民洋人為事,每至一處,焚燒教房,秋毫無犯,故民心益于合服,至其種種神奇制勝之技,街談巷議,原難憑信,然與官軍交綏,互有傷亡,其不足恃,已有明證。不過烏合之眾,惑于左道?!雹峁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91、115、123、33、121、125、360.鑒于聯(lián)軍的步步逼近,他建議趁“洋人怵于義和團聲勢,尚易就范”,與洋人“預(yù)為訂約”。這雖然有些自作聰明,但也可以看出鄭炳麟已經(jīng)看透拳民不可深恃了。同日,曾經(jīng)參劾過淶水縣令祝芾遇事張皇,冒然請兵的御史許佑身也上折奏請稽查京城地面解散拳民,他在奏折說“臣近日風(fēng)聞,炸子橋、徒園、白紙坊等處,每有奸匪糾眾,借學(xué)拳棒為名,并有為首之犯綽號應(yīng)天祿及李七等,此僅據(jù)臣所聞,其余匪徒聚處,恐尚不止,應(yīng)請飭下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五城、順天府嚴拏首要,俾所禍之徒聞而解散?!雹僦袊谝粴v史檔案館編輯部.義和團檔案史料 續(xù)編[M].北京:中華書局,1990:597.同時他又指出“各城門禁,尤宜一律加嚴,拳民以紅布裹首,紅帶束腰,易于辨識”,許佑身雖未提彈壓,但顯然已將義和團歸為匪類。
五月二十日,義和團縱火焚燒大柵欄老德記,正陽門外四千余家商鋪,數(shù)百年精華為之一炬。京城內(nèi)市面蕭然,“錢鋪銀號盡行關(guān)閉,各行買賣無論生意大小,具閉門暫停交易,菜肉糖果各市亦皆罷市?!雹谥袊鐣茖W(xué)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譯室.庚子記事[M].北京: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3:7.五月二十一日,五城御史文瑮等會奏“近日匪徒黨羽日眾,殺人放火,橫行無忌。始而近畿滋事,今則城內(nèi)矣;始而三五成群,今則什百矣;始而托詞仇教,今則害良矣。前三門連日均有殺害教民,焚燒洋書館、教民房屋多處,并延燒城樓,穿入內(nèi)城東棋盤街情勢。紅巾金刀,氣焰甚兇,加以游勇匪徒混跡聲勢,人心張皇,大局不堪設(shè)想”③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9、156、160、171、189.,文瑮等人請旨派宋慶、馬玉崑等率部入京駐扎,聯(lián)合諸王大臣所部兵馬將拳民由內(nèi)而外驅(qū)逐出京。而就在當日天津大沽炮臺為聯(lián)軍所占。
五月二十三日,曾經(jīng)極力主張“化私為公”,“因私團而官練之”的鄭炳麟再次上疏,極力述說義和團不足為恃,勸慈禧太后萬不能與列強失和。他在奏折中訴陳義和團“不可深恃”的五點原因有:一是耳聞不如目見,他親眼所見數(shù)十名義和團民為洋人所殺弊。二是義和團不只焚毀教民房屋,也延及平民。三是義和團民多是無知幼童,行為如同兒戲。四是義和團民的神功極不可靠,難以應(yīng)付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五是邪不勝正,必然存在破解義和團邪術(shù)的方法。據(jù)此他建議說“自古御變之方,非剿即撫,或剿撫兼施,或先后有別,但無觀望不前之理,臣前請飭董福祥招人入行伍,間以勇丁,方可有用。若不聽招撫,即是叛民,應(yīng)恪遵疊次諭旨,實力剿捕,以安洋人而固京師,大局幸甚?!雹芄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9、156、160、171、189.這種觀點已經(jīng)與當初主剿官員的態(tài)度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同日,在得知了大沽炮臺失守的消息后,慈禧召開了第四次御前會議,“太后力決戰(zhàn)議,諸臣有慮拳民法術(shù)難恃者”,“法術(shù)自難恃,人心自有可憑;此時若再失了民心,真不能立國了”。即傳諭:限各國使臣二十四點中內(nèi)啟程出京?!雹荼本┐髮W(xué)歷史系中國近現(xiàn)代史教研室.義和團運動史料叢編第一輯[M].北京:中華書局,1964:51.
如此,科道官員們不得不再次轉(zhuǎn)變態(tài)度。給事中李擢英在五月二十四日的奏折中認為對于京師義和團應(yīng)當“派員迅速招撫,并通知洋人,以安閭閻而彌后患?!崩钸⒃谧嗾壑姓f,“洋人肆意多年,今忽受此挫辱,將來必不甘心”,而“義和團多貧民,恐難持久”?!敖樟x和團攻殺洋人,彼此互有傷亡,聞洋人已有懼心,意欲與拳民講和”,不如“趁此機會與之訂盟,盟書既定,今后聯(lián)軍雖到,不能食言,亦免教堂賠款”⑥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9、156、160、171、189.。據(jù)此他提出“擬請簡派清正臣工,迅速開誠布公,分別收撫,并歸董福祥管束,以成勁旅,則目前之干戈可息,日后之禍亂亦消”⑦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9、156、160、171、189.。李擢英希望在“不失民心”的前提下,通過招撫的方式平定北京的義和團,再與列強和談,從而達到內(nèi)患既平、外患自消的目的。顯然李擢英所說“撫”并非是希望“藉民以快報復(fù)”,或是認為“義民可恃”,而是希望通過“撫”的手段達到“剿”的目的。
五月二十四日,給事中唐椿森也上折奏,“竊維恃勇玩法,本干條列。今義和團民仇教,其勢日熾,致匪徒趁機毀鐵路,拔線桿,焚城鄉(xiāng)內(nèi)外各教堂,罄我國之精華,將賠無可賠;禁拳民之仇殺,又制無可制?!雹喙蕦m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149、156、160、171、189.他認為“此時斷無能和之理,亦無講和之暇”,而“既往之事已不可追,而果敢足以制敵”。于是他提出“靖肘腋”“一心智”“尚節(jié)制”“清地面”四條建議。“靖肘腋”即將在京洋人“妥為保護回國,宏我皇仁”;“一心智”即統(tǒng)一清軍和義和團之間的號令;“尚節(jié)制”是要“飭統(tǒng)兵大臣招撫團民,編為隊伍,毋使其什百成群,肆行街巷,恐怖居民”;“清地面”則是要責(zé)成官員團練大臣、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五城御史等,于城鄉(xiāng)內(nèi)外,分段派兵巡邏肅清地面。從唐椿森奏折中我們不難看出,唐椿森并未將義和團視為“義民”,更不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義舉”,其提出的四條建議其目的也主要是通過“撫”的方式對義和團加以約束,以恢復(fù)京城秩序。
五月二十五日,清廷以光緒皇帝的名義下達上諭,正式對各國宣戰(zhàn),科道官員們關(guān)于如何對待義和團的爭論也就此告一段落。隨著義和團由直隸進入京城,在親眼目睹了“拳民”在北京的所作所為之后,曾經(jīng)極力反對地方督府剿辦義和團的科道官員們對義和團的態(tài)度出現(xiàn)了巨大轉(zhuǎn)變。他們在奏折中對義和團的稱謂由“義民”變成了“亂民”,而他們對義和團的評價也從之前的“拳民可恃”轉(zhuǎn)變?yōu)椤安蛔銥槭选薄槟鼙M快恢復(fù)秩序,他們開始奏請朝廷查禁義和團,甚至“剿辦”義和團。在慈禧太后力決戰(zhàn)議后,科道官員們雖又重新提出“招撫”團民以拒外洋的策略,然其目的顯然已與之前的“思藉民以快報復(fù)”完全不同了。
綜上所述,科道官員們對義和團的態(tài)度和意見,對于清朝統(tǒng)治者決策的影響力有限,科道官員雖被賦予諫言和糾劾之權(quán),然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卻仍然牢牢掌握在統(tǒng)治者的手中,因此,當面對當權(quán)者一意孤行時,大多數(shù)科道官員要么為求干進,迎合上意,要么為求自保,結(jié)舌自全,這使得他們對于義和團的整體態(tài)度不僅不能影響到統(tǒng)治者,反而為統(tǒng)治者所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