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良逢,她的夏天由此開始,只剩熱烈。
新浪微博:@三月逢江
蒲桃討厭夏天。
夏天有黏膩的汗水,還有至親的別離。
所以,她往南逃去,卻不料闖進了一個更熱的夏天,闖進了一個小院,那主人倚在雕花圍欄上看她。
她就站在他的樓下,他的樹下,悄悄紅了一整張臉。
直到太陽緩緩沉到地平線下,晚風(fēng)吹來,蟬鳴依然聒噪,卻驚奇地?fù)崞搅怂闹薪袊讨挠魫灐?/p>
因為良逢,她的夏天由此開始,只剩熱烈。
①如果我說是你家蒲桃先動的手,你相不相信?
芒種剛過,早就是個火爐般的桑城像是又被添了一把火,哪怕臨近日暮,西城區(qū)的老街上也沒有什么人走動。
巷子深處的一戶院門前,站著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幾個小學(xué)生像蘑菇似的蹲在她的腳邊,仰頭喊她。
“蒲桃姐姐,你不是讓我們帶你摘蒲桃果嗎?良爺爺家的果子是最甜的,你去摘,我們在這望風(fēng)。”
被叫作蒲桃的女孩嘴里還叼著根棒棒糖,此時眉頭微皺,狐疑道:“望風(fēng)?這聽起來像是要入室盜竊啊?!?/p>
他們連忙解釋:“不、不,良爺爺說過,我們可以隨便來摘果子的,只是下手一定要快,要是那人回來了,就完蛋了。他兇神惡煞,你千萬別碰到他?!?/p>
蒲桃還想問些什么,卻被他們合力推進了院子。她跌跌撞撞,往前沖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一抬眼便看見院子里那棵掛滿了粉紅色果子的大樹。
蒲桃第一次來南方,第一次看到這種樹。
樹上的果實芬芳馥郁,她被吸引著走近,伸手去摘,卻夠不到。這一整天,她都跟著這群小孩爬樹、下河,到處瘋玩,這時麻利地脫了鞋子準(zhǔn)備爬樹。
可在她兩只腳都離了地,整個人攀附在樹上時,突然頭頂一聲巨響,幾顆果子連帶著樹葉簌簌地往下掉,正好砸在她的腦門上。
蒲桃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而院門外的小孩們便哇的一聲大叫,然后逃跑了。
這時,她聽見一聲輕笑,仿佛距離特別近,就在她耳邊似的,又像是錯覺似的。
可下一秒,那個清亮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怎么不跑?”
又是一聲響動,一顆果子恰好掉進了她的懷里。
蒲桃四下張望,穿過繁茂的樹葉,只看到一個身影。對方站在二樓,手上拿著一根長竹竿,方才掉下來的果子就是他用竹竿敲下來的。而他們的確離得極近,這棵樹的樹枝甚至能觸到他面前的雕花圍欄。
這人大概就是他們口中的“兇神惡煞”了。
蒲桃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腳下一滑,連忙抱住樹干穩(wěn)住了,而樹枝晃動,影影綽綽間她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那是個清瘦的少年,此時一雙修長的手臂撐在圍欄上,似乎以為樹上的人是附近哪個小鬼,便含著清淺的笑想要戲耍一番。等看清她的模樣后,他也有點詫異,正歪著頭與她對視。
可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男生不太禮貌,但蒲桃看清他的臉后,腦袋里冒出來的第一個詞就是“艷若桃李”,第二個念頭就是——這到底哪里兇神惡煞了?!
見蒲桃盯著自己愣神,他一雙桃花眼彎了彎,似乎又起了戲耍之心,要用竹竿繼續(xù)敲果子。
蒲桃終于回過神來,紅著臉抱緊了樹干,假裝淡定地沖他點頭打招呼:“你好呀。”
她跳下樹,一雙赤腳踩在了樹葉上。她手中還握著一顆果子,正是這場行動的“贓物”,而她的同伴早已逃跑。
蒲桃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害怕他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小偷,便飛快地看一眼他,仗著他并不如傳聞所說,第二句話就開始碰瓷。
她抬頭捂住自己被砸的腦門,一副吃痛的樣子,委屈道:“如果我說是你家蒲桃先動的手,你相不相信?”
話音剛落,對方笑意更深,問道:“外地人?”
蒲桃以為他要放過自己,便乖乖答道:“是,第一天來桑城。”
“那你叫什么名字?”
“……蒲桃。”
樓上那人聽見了,愣了兩秒,突然伏在圍欄上笑出聲來,探出來的半個身子都在抖。
而樹下的蒲桃,從臉蛋到赤裸的足都在他的笑聲中慢慢染上粉色。
②小戶人家,謝絕碰瓷
“我叫良逢。”
夜色四起,樹干上掛著的感應(yīng)燈亮了起來,良逢走下樓來,拿著籃子彎腰撿果子。
蒲桃湊上前,回道:“我叫蒲桃?!?/p>
良逢便又笑起來,舉了顆果子到她的眼前:“這是洋蒲桃,我們一般叫它蓮霧,和你是親戚,但是有差別。所以……”
“我相信是蒲桃先動的手,可蒲桃不是我家的。”將蓮霧輕輕抵上蒲桃的額頭,良逢吐出四個字來回應(yīng)她方才的狡辯,“謝絕碰瓷?!?/p>
說罷,他提著一籃蓮霧起身走開,而蒲桃愣了幾秒后跟了上去,一只手抓住他,一只手提著涼鞋。他垂眸便看到她輕顫的眼睫。
“……他們帶走了我的手機,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親戚家去?”
良逢輕輕嘖一聲,蒲桃立即擺手,道:“這次絕對不是碰瓷,而是我請求你,拜托了!”
良逢又在心里輕輕嘖一聲,看著她討好的笑臉和水光閃爍的眸子,心道:這人怎么這么煩人。
蒲桃的確很煩人,見風(fēng)使舵得十分順暢。
起初,她看他并不兇神惡煞,便耍無賴碰瓷;后來見他也不為難自己,又乖乖示弱。
如今使喚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手捧著蓮霧吃完,嘴里鼓鼓的,還不忘點評:“真的好甜?!?/p>
良逢無情地嘲諷:“所以他們想吃,所以他們騙你去摘?!?/p>
“嘿嘿,第一次看到實物,沒分清也很正常啦?!彼恍Φ臅r候的確有點冷美人的感覺,蒲桃卻嘻嘻笑著不害怕,“這名字是我媽媽取的。我從小住在北方,大家都喊我小葡萄。上了初中之后,我才知道,蒲桃也是一種水果?!?/p>
她輕輕的聲音傳來,好像裹挾著一絲哀傷隱匿在夜風(fēng)中,良逢側(cè)頭去看,她卻突然湊了上來。
“南方可真好啊,”蒲桃掰著手指數(shù)道,“有杧果、荔枝、波羅蜜、木瓜……我從火車站過來的路上都驚呆了?!?/p>
她又亢奮起來,一個北方人絕對拒絕不了兩廣地區(qū)的各種果樹。良逢不懂,卻被她的快樂感染,第一次覺得好像真的不錯。
可下一秒,蒲桃問道:“這些水果,你家都種了嗎?你家的水果格外……”
“抱歉,沒有。”
良逢已經(jīng)摸清她的路數(shù),在她習(xí)慣性地得寸進尺時無情地打斷。
不遠(yuǎn)處的路燈下,眼熟的幾個小鬼躲在角落里心虛地看著他們。
蒲桃因為他的拒絕還鼓著臉,小聲地囁嚅著什么。他忍住笑,把人轉(zhuǎn)過去:“你到了?!?/p>
蒲桃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才認(rèn)出地方,看到鬼鬼祟祟的幾個小孩,沒忍住,問道:“他們怎么這么怕你?”
美人有什么好怕的——蒲桃在心里偷偷加上一句。
“我會強制他們留下來寫作業(yè),摘一個蓮霧,寫半小時?!?/p>
良逢說得輕飄飄的,蒲桃卻目瞪口呆,沒想到美人竟有如此手段。
她的反應(yīng)逗笑了良逢,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手中提著裝滿蓮霧的籃子,作勢要清點,一邊道:“我看看,這么多蓮霧,你得寫多少個小時的作業(yè)……”
“我剛高考完!”蒲桃連連后退,只想逃跑,沒注意腳下的臺階。
就在蒲桃要絆倒之際,良逢一把將她拉了回來,無奈地笑著,把手中的籃子遞給她:“給小饞鬼們分了吧。”
這里的“小饞鬼”當(dāng)然也包含她,她不爭氣地耳根發(fā)燙。
“謝謝你?!?/p>
下次還可以去你家摘嗎?蒲桃下意識就想問出這句話,想到他的條件,便又咽了回去。
可良逢又猜到了,他輕聲罵道:“想得美?!?/p>
兩人便一起笑出聲來。
隨后,良逢轉(zhuǎn)過身去,獨自沿著來時的街道離開,高高瘦瘦的影子在他身后拖得老長。
等他終于消失不見后,那幾個小孩跑上前來,拉著還站在原地的蒲桃過了街。分完一籃子蓮霧后,他們又打鬧著各自回家。
而蒲桃寶貝似的抱著良逢的籃子,一扭身,走進了一旁的賓館里,還一邊興奮地想著明天去他家送籃子,這總不能再拒絕她了吧?
③能吃嗎?好吃嗎?
蒲桃還沒來得及去送籃子,第二天上午竟然在清園碰到了良逢。
清園是桑城的著名景點,嶺南的四大園林之一,蒲桃在里面轉(zhuǎn)了三個小時之后,坐在涼亭里開始畫畫。而她身后路過一支隊伍,年輕的導(dǎo)游拿著喇叭介紹著園內(nèi)的花草樹木。
“這是人心果,原產(chǎn)美洲熱帶地區(qū),是一種山欖科的熱帶水果……”
遠(yuǎn)遠(yuǎn)聽到“水果”二字,蒲桃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跟在了隊尾。
蒲桃聽著那位導(dǎo)游的聲音莫名覺得熟悉,卻因為喇叭有點失真而分辨不出來。她看了幾眼高高的背影,注意力又被園內(nèi)的果樹吸引了過去。
他們又轉(zhuǎn)了一圈,在導(dǎo)游每次介紹果樹時,蒲桃都要喊上一句:“能吃嗎?好吃嗎?”
她兀自拿著紙和筆寫寫畫畫,沒在意耳邊游客們的笑聲,也全然沒注意到導(dǎo)游聽見她聲音回頭后,一時失笑的樣子。
隊伍停在了一處院子里,他們面前是一棵高大的樹,樹上的果子青中帶黃,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未成熟的石榴。
導(dǎo)游站在樹下,開始介紹。
“——蒲桃!”
他這二字突然拔高音量,大家不明所以,下一秒便聽到隊伍里有人高聲回應(yīng)。
“到!”
蒲桃完全是下意識回答的,愣愣地抬頭尋找聲源所在,一晃眼便看到了穿著導(dǎo)游服的良逢。
他正站在樹下,看著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
蒲桃呆呆地看著他,仿佛失聰般聽不到蟬鳴,聽不到人群嘈雜,此刻只知道,他笑得如此好看。
等到她的感知漸漸回籠時,良逢已經(jīng)站在她的面前,科普道:“蒲桃,樹高十米,味甜而香,能吃,好吃?!弊詈笏膫€字讓游客們哄笑出聲,而他靠近蒲桃,低頭在她的耳邊道,“這才是你要找的蒲桃,下次可別再認(rèn)錯了?!?/p>
良逢結(jié)束今天的工作后,踏著夕陽回到家,一進院子,便看到了蓮霧樹下、石桌前坐著的蒲桃。
她依然拿著本子在畫些什么,聽到響動后,抬頭看向良逢,笑得燦爛:“你回來啦!”
良逢站在門口不動,蒲桃便解釋道:“這次我沒有擅自進來哦,是良爺爺幫我開門的?!?/p>
他這才點點頭,挪動步子進了房子。
蒲桃立馬像膏藥似的跟了上去,懷里抱著一杯奶茶,舉著手中的本子給他:“我想請你幫個忙?!?/p>
良逢接過本子打開,終于知道她泡在清園的一個上午都做了什么。
她把見過的樹,都畫了下來,先是粗略幾筆樹的形狀,然后畫上細(xì)節(jié),畫技精湛。
這時,蒲桃卻有點羞澀了,偷看一眼良逢。
“我想弄一個關(guān)于植物主題的繪畫游記,你簡直是行走的《植物百科全書》,能幫幫我嗎?”
良逢沉吟一會兒,指著本子答非所問道:“‘能吃、不能吃、看上去不太好吃’,這是你本子上唯一的批注了?!?/p>
良逢笑著看她:“你確定這是植物主題,而不是美食主題?”
蒲桃招架不住他的問題,也招架不住他的笑,另一只手握著一支七彩的圓珠筆藏在背后,被她按得啪嗒作響。
“但好像也蠻有趣的?!?他最后說道。
得到表揚的蒲桃欣喜地抬頭,隨即愣住了。
夜幕即將降臨,老房子里陰沉沉的,良逢正捧著她的本子仔細(xì)翻看,一雙眸子格外亮。
她像被迷惑了似的,突然舉起奶茶,壯志凌云道:“那干了這杯奶茶,你就是我?guī)煾噶耍 ?/p>
④這是我?guī)煾?,我勉強也能算作半個家屬吧?
良逢只是暑假在清園內(nèi)當(dāng)臨時導(dǎo)游,并不是每天都有工作安排,下一次工作在兩天后,所以,在空閑的時間里,他帶著蒲桃來到清園手把手地教她。
兩人站在清園的大門前,蒲桃直奔售票處而去,可剛走幾步,就被人拎住了衣領(lǐng)。
她一回頭,一個吊牌晃晃悠悠地蕩在她的眼前。
“不是已經(jīng)拜師了嗎?”良逢把吊牌扔進她的懷里,一邊進園,一邊道:“給你辦的臨時工作證,進出就不用門票了。”
蒲桃這才看到牌子上寫著“導(dǎo)游助理”,于是三兩步追上去,驚喜道:“哇,那拿著這張證去良浦路三十三號也可以暢通無阻嗎?”
良浦路三十三號正是良逢家。
他停下腳步,剛想說話,蒲桃突然仰著頭露出燦爛的笑,撒嬌似的喊道:“師父!”
良逢無奈,拒絕的話含在喉嚨里,最后說道:“行,誰讓我一日為師呢?!?/p>
蒲桃得逞,笑得更加放肆,良逢便摘下頭上的帽子,一把扣在了她的臉上。
蒲桃視線一暗,便聽到他低低的、帶笑的聲音:“那蒲桃同學(xué),上課時間到了?!?/p>
太陽逐漸毒辣,她把帽子戴好,看著前面的背影,笑著追了上去。
接下來,良逢便帶著她認(rèn)識植物。他先是一一介紹植物的名字、習(xí)性,再拿著葉子告訴她特征。
蒲桃格外認(rèn)真,筆記本上記得終于不再只是“能吃、不能吃、看上去不太好吃”這類文字了。
等兩人結(jié)束了一上午的“認(rèn)植物”活動,良逢手上已經(jīng)拿著一沓樹葉。出園時,是熟悉他的工作人員在檢票,對方還取笑他從小把樹葉當(dāng)寶貝。
良逢去買水了,蒲桃便坐在門口石階上翻看筆記。方才那位工作人員下班路過,停下腳步看她。
“小姑娘,你看著好面生呀。”
蒲桃如實答道:“嗯,我不是本地的,剛到桑城?!?/p>
面善的阿姨笑道:“良逢的女朋友哦?好般配欸!”
蒲桃趕緊否認(rèn),阿姨便道:“你那個臨時證是不是他給你辦的?”
蒲桃點頭:“對,因為我拜托他教我……”
“那就對了,”阿姨興奮地打斷,“在我們這,本地人進園子不收費的,外地人想要不收費,可是要寫進他們家戶口本的?!?/p>
阿姨明顯不想聽她辯解,興高采烈地走了。
而蒲桃捏著自己的臨時工作證,耳朵都紅了??粗鴱牟贿h(yuǎn)處逐漸走近的良逢,她自言自語道:“他是我?guī)煾?,我勉強能算作半個家屬吧?”
莫非我把他當(dāng)師父,而他想把我寫進戶口本?
蒲桃內(nèi)心戲十足,等良逢停在她的眼前時,她的臉都紅透了。
將一瓶冰水貼在她的臉蛋上,良逢彎腰靠近,帶著冰涼水珠的大手也貼在了她的額上。
“中暑了?”
蒲桃抬頭,兩人的鼻子差點撞在一起。
兩廂對視,她愣了兩秒,隨即捂著口鼻迅速撤離,卷起筆記本和書包便逃跑了。
走到馬路對面,她才敢停下來,回頭朝他喊道:“下午我去良浦路三十三號找你!”
而留在原地的良逢摸摸自己的鼻子,扭開冰水瓶蓋,喝了一大口,唇邊有一抹笑。
⑤身后多條小尾巴
傍晚時分,蒲桃像蘑菇似的蹲在巷子里,半晌后,終于起身推門而入。見到二樓倚著圍欄的良逢時,她雖然耳根紅了,但心里是雀躍的。
良逢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她便問道:“你干嗎?”
“你干嗎?”良逢反問道,“在我家門口埋什么好東西了?”
蒲桃震驚似的抬頭,沒想到他能看見,她剛才遲遲不進門,只是想到上午阿姨說的話,有點……害羞。
樓上的良逢繼續(xù)道:“蹲半個小時了吧,腳麻嗎?”
蒲桃便紅著臉瞪他一眼,徑直走到石桌前坐下,虛張聲勢地大喊:“良逢師父,快下來傳道授業(yè)解惑吧!”
“天都快黑了,”良逢一邊下樓,一邊道,“你這樣的小同學(xué)放在學(xué)校里是要給老師加課時費的?!?/p>
蒲桃不聽,搖頭晃腦地連聲喊“師父”,良逢笑彎了一雙桃花眼,輕輕罵道:“多叫幾聲師父也沒用?!?/p>
良逢又仔細(xì)講解一遍,讓蒲桃拿著那堆樹葉找到相應(yīng)的名字和介紹,再夾在筆記本里。等她完成時,天真的黑了。
“明天我們再學(xué)一天,后天我要上班,你來輔助我講解。”
蒲桃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驚道:“怎么還有考試!”
良逢笑道:“我總得檢驗下教學(xué)成果吧。”
蒲桃哀嘆一聲趴在石桌上,中午剛剛泛起的旖旎心思全被趕跑了,現(xiàn)在滿頭滿腦只剩下各種植物。
之后,兩人便又在清園泡了一天,等閉園前逛上一遍,蒲桃已經(jīng)能介紹大部分植物了。
她松了一口氣,十分緊張的樣子,良逢便拍拍她的頭:“放輕松,你只是個助理,別想著搶我正牌導(dǎo)游的活兒?!?/p>
“那樣最好!”
第二天,良逢穿著工作服來到清園,一眼便看到了門口穿著同樣衣服的蒲桃。
她也轉(zhuǎn)頭望過來,立刻便揚起笑容小跑過來。
待游客們來了,兩人便集結(jié)起自己的隊伍,進園去了。
這一次,蒲桃不再是跟在隊伍后面只記錄果樹的吃貨北方人了,她時不時被良逢叫上前,生動有趣地向游客介紹各類植物。
而他站在一旁,看著陽光透過縫隙灑在地上、樹底下正在閃閃發(fā)光的女孩子。
中途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
蒲桃離隊去了洗手間,突然外邊嘈雜無比,當(dāng)她走出來時,便聽到游客落水的消息——正是在方才他們隊伍所在的位置附近。
蒲桃趕忙跑過去,擠進圍觀的人群,可她太嬌小,只隱隱約約看到有人跳下水去救人。她高聲叫著良逢的名字,此時便聽到身旁的游客說道:“有個年輕導(dǎo)游跳下去救人了?!?/p>
她更焦急了,正往前湊時,被人拉住了手臂。
她一扭頭,看到良逢同樣焦急的臉。
隨即,她便被他摟抱著出了人群。
蒲桃樹下,兩人坐在石階上,蒲桃仍然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角,像條小尾巴似的黏著他。他讓她半靠在自己懷里,一只手輕輕拍著安撫她。
“你會水嗎?我以為你跳下去了。”蒲桃問道。
“嗯,你會水嗎?”
良逢垂眸看著她的頭頂,想到自己找到蒲桃的時候,她一副要扒開人群一同跳下水的模樣。
而此時,蒲桃扭過身子徹底把腦袋埋在他的懷里,悶悶的聲音帶著哭腔傳來。
“我只落過水,嗚嗚嗚……”
⑥牽緊自己的小朋友
去清園學(xué)習(xí)的事情告一段落,蒲桃消失了兩天,在賓館里整理好了筆記,開始畫圖。
這天,良逢收到她發(fā)來的照片,照片是一幅畫,畫中正是他眼前的院子和一棵高大的、結(jié)滿粉紅果實的蓮霧樹。
她又發(fā)來一條語音:“良逢,快出來!”
良逢也錄音,用好聽的聲音輕笑著罵人:“這才不學(xué)習(xí)幾天,連師父都不喊了。”
他一邊罵,一邊利落起身出門。他剛穿過巷子,蒲桃便從一側(cè)蹦了出來,頭上戴著一個粉色頭盔。
她嬉笑著跑到路邊停著的一輛電動車前,把另一個頭盔遞給良逢:“走,帶你去兜風(fēng)。”
可她剛騎出這條街,電動車就停下了,她訕訕地轉(zhuǎn)身,尷尬地抬頭問道:“勞駕,漁人碼頭怎么走?”良逢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她便找補道,“那……勞駕您幫我開個導(dǎo)航也行?!?/p>
他們到漁人碼頭的時候,太陽正好浮在水面上,輪船駛過,一陣陣汽笛聲在回蕩,蒲桃從后座上跳下來,在一旁等著良逢停車。
暑假是旅游高峰期,游客們熙熙攘攘地往遠(yuǎn)處的白塔那兒走去,時不時地停下來拍照。有無人機飄在上空,廣播里一個小姐姐俏皮地提醒道:“親愛的游客們,碼頭風(fēng)景雖然好,但請注意安全,不要貪涼下水,照顧好身邊的老人,牽緊自己的小朋友,防止走丟……”
等良逢走到面前,蒲桃突然伸出一只手來。
他歪頭,疑惑道:“手怎么了?”
蒲桃便笑嘻嘻地牽住他的手,聲音卻小到聽不清。
良逢:“?”
“牽緊你的小朋友!”
這一次,她虛張聲勢般聲音極大,金色的夕陽照著她,仰起的臉蛋上細(xì)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整個人金燦燦的。
她瞪著良逢,仿佛他要是說個“不”字,她就要原路返回。
可向來喜歡跟她吵嘴的良逢這次沒拒絕她,手還握緊了點。
良逢從小在桑城長大,對這兒熟悉得很,穿街走巷地帶她離開嘈雜的人群,來到了無人的河畔。
他們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廣播里小姐姐的聲音,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臺詞。
這一次,良逢聽見了,輕笑一聲,直到在長椅上坐下,也沒有松開小朋友的手。
望著即將沉入河底的太陽,蒲桃輕輕感慨:“我好喜歡這里啊,大概是……”
“這也算作是我的故鄉(xiāng)?!?/p>
良逢側(cè)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又帶上一抹哀傷,如同二人初見的那個晚上。
蒲桃回頭與他對視,把心事全部吐露出來。
蒲桃的母親是桑城人,中學(xué)時父母離異,便跟著母親北上,留在了北方,再沒回來過。之后,她嫁人生子,給女兒取名時莫名地想起故鄉(xiāng)的植物,便給女兒取了個容易被人誤會的名字。
然后,她在去年夏天永遠(yuǎn)地離開。
“所以我想來看看這里的夏天。”蒲桃道,“那本游記,也是我想送給她的禮物?!?/p>
太陽沉下,還有一點光輝留在水面,良逢聽到蒲桃輕輕地講:“我得回家一趟。”
⑦送你一棵蒲桃樹,謝謝你送我的夏天
蒲桃完成游記的時候,抱著本子第一時間跑向良浦路三十三號。途中經(jīng)過一個花鳥市場,她身子一轉(zhuǎn),跑了進去。
十分鐘后,良逢等來了她,還有她手上提著的一棵小樹苗。
蒲桃把筆記本交給良逢,自己熟門熟路地找來鐵鍬,隨即哼哧哼哧地在一旁挖土。
良逢悠悠地踱步,問道:“你這是在干嗎?”
蒲桃的手一抹臉上的汗珠,臉頰邊留下一點泥土,但是她仰起臉,笑得開懷無比。
“我看你家是塊風(fēng)水寶地,就缺一棵能在危急時刻給人碰瓷的小蒲桃。
“送你一棵蒲桃樹,明年夏天我再來時,它會結(jié)果嗎?”
良逢在她旁邊蹲下,輕柔地替她抹掉泥土,輕笑著道:“想得美。”
“你明年夏天再來的時候,一顆蓮霧都不會留給你。
“所以你……早點來?!?/p>
蒲桃走的那一個晚上,她拖著行李箱從賓館樓上下來,和熟悉的小鬼們告別后,打車離開。
而與此同時,良浦路三十三號的大門突然打開,一道又高又瘦的身影匆忙跑了出去,身后是老人的驚呼。
“良逢,你去哪兒?”
院子里的蓮霧樹上已經(jīng)沒有果子了,下午蒲桃離開前還爬上樹,把果子全部摘下,一股腦地藏進自己的包里。被抓包后,她還要繼續(xù)撒嬌賣乖,連聲喊“師父”。
師父心里很受用,面上卻裝作無奈道:“送給你?!?/p>
晚風(fēng)吹來,蓮霧樹上掛著的吊燈晃晃悠悠的,一塊小木牌也跟著晃晃悠悠,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字,是她走后,良逢寫的——蒲桃的蓮霧。
而一旁那棵半人高的小樹苗上也掛著同樣一塊——良逢的蒲桃。
⑧秋天、冬天、春天太長久,我等不及和你再見面
一個多月后,是各個高校新生報到的日子,火車站候車區(qū)坐著的大多是等待前往外地的學(xué)生,另一邊的出口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推著行李箱走了出來。
她風(fēng)塵仆仆,卻神采飛揚——正是蒲桃。
原本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桑城卻依然不減燥熱,她抹一把汗,攔住出租車,直奔良浦路。
下午六點半,良逢結(jié)束暑期最后一天導(dǎo)游的工作,從清園回到家,滿身疲累,正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一分鐘后,一陣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巷子里響起,越來越近,停在幾米開外的地方。
良逢已經(jīng)踏進院子,卻似有感應(yīng)般探頭出來。蒲桃就站在門外,朝他嘻嘻笑,一如既往地可愛。
良逢太過驚訝,一時說不出話。
蒲桃便笑道:“下一個夏天要等太久了,我等不了,我想早點見到你?!?/p>
話音剛落,良逢笑了,張開手臂,蒲桃便像只歸家的小鳥撲進他的懷里。
夜里,良逢搬來躺椅放在蓮霧樹下,兩人窩在一塊吹晚風(fēng)。
樹影搖晃,良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問道:“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
蒲桃疑惑道:“我過來上大學(xué)啊,就在廣州,你不知道?”
良逢:“……我不知道?!?/p>
蒲桃便嘻嘻笑道:“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p>
她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把良逢氣笑了。分別的一個多月,他都做好跨越半個中國談異地戀的準(zhǔn)備了。他實在氣不過,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她立即撒嬌求饒道:“給你驚喜嘛。”隨即,她捂著被捏紅的臉問道,“過來時,司機師傅問我去哪兒,我說去男朋友家?!?/p>
她用雙手捂住臉,這次卻不是因為吃痛——暖黃色的燈光下,良逢清晰地捕捉到她瞬間通紅的耳根,便聽見她悶悶的聲音。
“到底是不是呀?”
良逢許久沒說話,蒲桃內(nèi)心緊張,偷偷張開手指,從指縫看他,便撞進他無限溫柔的眸子里。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拿開,這一次,是良逢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
這是最好的回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