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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效力與責任承擔
——《民法典》第61條第2、3款解釋論

2021-01-02 21:53
清華法學 2021年4期
關鍵詞:代理權法定代表法人

遲 穎

關于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效力問題,始終都是立法、司法和學界最具爭議的核心問題之一。立法大致經(jīng)歷了越權行為有效到原則上無效再到原則上有效的發(fā)展過程?!?〕《民法通則》第43條規(guī)定:“企業(yè)法人對它的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的經(jīng)營活動,承擔民事責任?!卑凑赵撘?guī)定,法人對其法定代表人和其他工作人員的越權行為亦應承擔責任,不利于法人利益之維護。為限定法人的責任范圍,最高人民法院于1993年發(fā)布《全國經(jīng)濟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法發(fā)〔1993〕8號,已廢止,以下簡稱《經(jīng)濟審判紀要》),其中第5條第1項對《民法通則》第43條的規(guī)定進一步予以明確。據(jù)此,法人僅對其工作人員在職權范圍內(nèi)或授權范圍內(nèi)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承擔責任,原則上不對工作人員的越權行為承擔責任,但法人追認或容忍越權行為或授權不明從而引起權利表象且相對人非明知該工作人員越權實施行為的除外。1999年《合同法》第50條規(guī)定:“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法定代表人、負責人超越權限訂立的合同,除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超越權限的以外,該代表行為有效?!彼痉▽嵺`中,法院在認定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效力時缺乏明確、統(tǒng)一的標準,導致司法實踐中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2〕參見鄒海林:《公司代表越權擔保的制度邏輯解析——以公司法第16條第1款為中心》,載《法學研究》2019年第5期,第65頁;汪曉華:《民事職務行為司法判定的邏輯理路——兼論〈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61條、第170條之體系安排》,載《河北法學》2019年第3期,第110-111頁。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2款〔3〕《民法典》第61條第2款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從事的民事活動,其法律后果由法人承受。”的規(guī)定,法人應當承擔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的法律后果。據(jù)此,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所實施的法律行為皆對法人發(fā)生效力,而不論法定代表人的權限是否受到限制,也不論相對人是否為善意。但《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卻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權限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這意味著代表權范圍的限制可以對抗非為善意的相對人。進言之,相對人非為善意的,法人可以否定越權行為的效力,這與該條第2款關于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皆對法人生效的規(guī)定相抵牾。此外,《民法典》第61條第3款〔4〕《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法人章程或者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贝送?,《民法典》第504條針對法定代表人越權訂立合同的效力專條予以規(guī)定:“法人的法定代表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負責人超越權限訂立的合同,除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超越權限外,該代表行為有效,訂立的合同對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發(fā)生效力。”雖然此處適用了“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并未像《民法典》第61條第3款那樣適用“善意”,但實際上《民法典》第61條第3款中的“善意”,一般可以解釋為對某一情況“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因此這兩條中所涉及的“善意相對人”,應指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權限受限制的相對人。由此可見,《民法典》第504條的規(guī)定與《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并無實質不同,它們所涉及的都是法定代表人的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唯一不同之處在于《民法典》第504條僅適用于法定代表人訂立的合同。有鑒于此,本文僅針對《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展開論證。雖然規(guī)定了相對人為善意時法定代表人的越權行為有效,但并未規(guī)定相對人非為善意時越權行為的效力問題,亟待學界在澄清該條理論基礎的前提下填補規(guī)范漏洞?!?〕參見吳越:《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行為效力再審——以民法總則第61條第三款為分析基點》,載《政法論壇》2017年第5期,第95頁。為此,本文將首先澄清法定代表人在以法人名義對外實施法律行為時的“代理”屬性,其次運用代理法的代理授權無因性原則(“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來論證《民法典》第61條第2、3款的法理基礎,同時通過限縮解釋的方法來化解該兩款之間的邏輯矛盾,并在此基礎上分別澄清相對人非為善意時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法定限制或意定限制之代表行為以及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范圍內(nèi)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或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的效力和法律責任。

一、法定代表權之“代理”屬性

民法理論上關于法定代表權的性質存在兩種學說,即代表說和代理說。代表說以法人實在說〔6〕法人實在說認為,法人是客觀存在的主體,不是法律的擬制。法人實在說又可分為“有機體說”和“組織體說”?!坝袡C體說”認為,民事主體資格與意思能力聯(lián)系在一起,法人具有團體意思,法律賦予該實際存在的社會有機體獨立的人格,使之成為法人;“組織體說”認為,法人的本質不是社會有機體,而是具有區(qū)別于其團體成員利益的、表達和實現(xiàn)自己意志并使其成為權利主體的組織機構。我國通說采“法人實在說”中的“組織體說”。為基礎,代理說以法人擬制說〔7〕法人擬制說認為,只有自然人才具有法律上的人格,法人的法律人格是法律擬制的結果,主張該說的代表人物為薩維尼。為依據(jù)。代表說認為,法人的法定代表人與法人具有人格上的同一性,法定代表權或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產(chǎn)生,或依據(jù)法人的章程產(chǎn)生,法定代表人是法人的機關,他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在法律上被視為法人自身的行為,其法律后果當然歸屬于法人?!?〕參見梁慧星主編:《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附理由:總則編》,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137頁;同前注〔2〕,鄒海林文,第66頁。代理說采納法人擬制說。根據(jù)法人擬制說,法人不具有行為能力,正如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那樣,法人必須通過代理人來實施法律行為,因此法定代表人是法人的代理人,應當對其適用關于代理的規(guī)則。

(一)代表說與代理說之辨

我國學界通說因采納法人實在說中的組織體說〔9〕參見同上注,梁慧星主編書,第128頁;另參見王利明:《民法總則研究》(第3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92頁。而支持“代表說”?!睹穹ǖ洹返?7條規(guī)定:“法人是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庇纱丝梢姡瑢嵶C法亦采納了法人實在說。然而,在解決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的問題上,學界對“實在說”和“代表說”提出種種質疑。例如,有學者認為,法人實在說的缺陷在于它沒有慮及法人和自然人的區(qū)別,將法人機構的行為等同于法人的行為,可能導致法人機構所從事的任何越權行為都由法人負責,從而有損法人的利益;〔10〕參見同上注,王利明書,第266頁。也有學者認為,作為代表理論之基礎的人格一體化理論無法解決法定代表人越權和代表權濫用問題,必須將代表人的人格與法人人格相區(qū)分,以便采納代理相關理論來解決這些問題;〔11〕參見殷秋實:《法定代表人的內(nèi)涵界定與制度定位》,載《法學》2017年第2期,第18頁。另有學者認為,“代表說”在法人人格、代表人人格同一的主張上背離了實證法區(qū)分兩者人格的體系基礎,因此“代表說”在解決越權代表問題時只能回歸到與實證法相契合的代理理論;〔12〕參見李洪?。骸墩摴痉ǘù砣说闹贫裙δ芘c定位修正》,載《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第41頁。也有學者認為,代表理論的人格上的同一性無法貫徹,代表制度喪失理論基礎,無法實質區(qū)分代表和代理;〔13〕參見同前注〔11〕,殷秋實文,第16頁。亦有學者認為,鑒于我國對法人過度管制的現(xiàn)實,在規(guī)范法人團體性要件和確認法人類型法定原則時應以法人實在說為基礎,而在法人對外活動的代理方面則應以擬制說為基礎;〔14〕參見謝鴻飛:《論民法典法人性質的定位:法律歷史社會學與法教義學分析》,載《中外法學》2015年第6期,第1528頁。還有學者認為,“擬制說”與“實在說”的爭論解決的是法人的本質問題,而“代表說”與“代理說”指向法人的對外行為,解決的是法定代表人實施行為的效力歸屬問題,不應將這兩類不同的問題混淆,采納法人實在說不意味著必然采納“代表說”,鑒于“代表說”不利于法人之利益保護的弊端,因此應當摒棄“代表說”,而采“代理說”。〔15〕參見蔡立東、孫發(fā):《重估“代表說”》,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0年第6期,第30-31頁。本文贊同上述學者的觀點,即使采納法人實在說也并不意味著必須采納“代表說”來解釋法定代表人對外實施法律行為的性質,正如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自然人可以授權他人代理自己實施法律行為,建立在法人實在說基礎上的具有行為能力的法人在對外實施法律行為時亦可以由他人代理。

(二)“代表”的比較法淵源

1.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

有學者認為,我國法中的代表理論類似于英美法中的“代表理論”?!?6〕前注〔11〕,殷秋實文,第17頁。本文認為,“代表”一詞來源于日本法。在日本法中,法律承認涉及全部法人事業(yè)活動的概括性代理權,基于該概括性代理權的行為,就等同于法人的行為,此類法人代理被稱為“代表”?!?7〕參見[日]山本敬三:《民法講義I·總則》(第三版),解亙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77頁。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第27條的規(guī)定〔18〕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第27條規(guī)定,法人“對于董事代表權所加之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亦使用了“董事代表權”一詞。我國的法定代表人制度中的“代表”應當借鑒的是《日本民法典》和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中關于董事會“代表”制度的規(guī)定,而該兩部法律應是以《德國民法典》為借鑒,但《德國民法典》第26條以下關于董事會以法人名義實施法律行為的規(guī)定所使用的卻是“Vertretung”(代理),而不是“Repraesenting”(代表)。因此“代表”很可能是日本法和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為強調(diào)代表與代理之不同而對《德國民法典》第26條所使用“Vertretung”(代理)術語的引申翻譯,它直接導致董事會或法定代表人的“代表”偏離了代理法的范疇。

2.德國民法

“法人擬制說”和“法人實在說”在德國法上僅停留在理論爭議之中,對法人機關以法人名義對外實施法律行為的性質并不具有決定性意義。《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并未明確采納“法人擬制說”抑或“法人實在說”,〔19〕Vgl.Münchner Kommentar zum BGB,§26 Rn.4.而是特別強調(diào)了法人機關代理與法定代理的相似性?!?0〕《德國民法典》第26條第1款第2句第2分句規(guī)定:“社團的董事會具有‘法定代理人的地位’?!钡聡ㄕf認為,《德國民法典》第164條以下各條關于代理的規(guī)定應當適用于社團董事會以社團的名義所作出的意思表示,相應的法律后果應由社團承受,而非由董事會成員個人承受。〔21〕Vgl.Larenz/Wolf,AT,§10,Rn.69.由此可見,德國法中,董事以代理人身份實施法律行為,不存在代表的問題。

我們應當正本清源,回歸德國法的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所實施的法律行為實質上即應為代理,而非代表。

(三)法定代表與代理的關系

關于法定代表與代理的關系,我國學界存在分歧?!?2〕參見江帆:《代理法律制度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60頁;同前注〔2〕,鄒海林文,第73頁;汪淵智:《代理法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4頁;同前注〔11〕,殷秋實文,第27頁;陳自強:《代理權與經(jīng)理權之間——民商合一與民商分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頁?!睹穹ǖ洹返?1條第1款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為“代表法人從事民事活動”之負責人,該規(guī)定授予法定代表人全權代表法人實施包括法律行為在內(nèi)的所有民事活動的代表權,屬于法定授權?!?3〕參見劉俊海:《現(xiàn)代公司法》(第3版),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612頁。據(jù)此,與法定代理權一樣,法定代表權亦源于法律的規(guī)定,法定代表制度類似于法定代理制度。

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2款的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從事的民事活動,其法律后果由法人承受。就構成要件來看,法定代表人需以法人名義實施法律行為,這與代理人需以被代理人名義實施法律行為的要件相同。從法律效果歸屬上看,法定代表人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歸屬于法人,與代理人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歸屬于被代理人的制度設計并無本質區(qū)別。因此,法定代表人制度可以被視為代理法的特別法,代理法的規(guī)則可以被用于規(guī)制法人機關以法人名義實施的行為,即便是類推適用。〔24〕參見[德]?!げ┮镣ィ骸墩摗吹聡穹ǖ洹抵械拇砝碚摗?,邵建東譯,載《南京大學法律評論》1998年第2期,第93頁;聶衛(wèi)鋒:《職權代理的規(guī)范理路與法律表達——〈民法總則〉第170條評析》,載《北方法學》2018年第2期,第57-58頁;董峻峰:《董事越權代表公司法律問題研究》,載《中外法學》1997年第1期,第40頁;同前注〔12〕,李洪健文,第40頁。最高人民法院亦認為:“法定代表人代表制度是代理在商事企業(yè)法人領域的特別規(guī)定,在無明確規(guī)定時,可以適用代理的一般規(guī)定?!薄?5〕參見寧波繡豐彩印實業(yè)有限公司訴浙江杭州灣汽配機電市場經(jīng)營服務有限公司等合同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2012)民提字第208號民事判決書。

綜上所述,法定代表人實施法律行為的權限源于法定授權,從構成要件和法律效果歸屬上來看,法定代表制度與代理并無本質區(qū)別,代理理論可以被用于判定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的效力。下文將以代理理論為出發(fā)點分析論證《民法典》第61條第2、3款關于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規(guī)定的法理基礎。

二、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認定的法理基礎

《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權限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如果將該規(guī)定中所涉及的“權限限制”理解為代理權的限制,〔26〕參見朱慶育:《民法總論》(第2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72頁。朱教授認為《合同法》第50條所規(guī)定的被超越的“權限”是以法人名義與他人訂立合同的代理權。則該規(guī)定與《民法典》第61條第2款存在邏輯矛盾。如前所述,按照該條第2款的規(guī)定,不論法定代表人是否越權,也不論相對人對法定代表人的越權行為是否為善意,法定代表人的行為皆為有效。而按照該條第3款的規(guī)定,相對人非為善意的,法人可以否定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效力。為化解這一矛盾,下文主要論證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認定的法理依據(jù),旨在為本文第三和第四部分對第61條第2款和第3款的規(guī)定進行解釋提供理論依據(jù)。

(一)表見代理理論作為法理基礎

有學者主張將關于表見代理的規(guī)則準用于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之判斷上?!?7〕參見梁慧星:《民法總論》(第5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130頁;張學文:《董事越權代表公司法律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00年第3期,第109頁;李建華、許中緣:《表見代表及其適用——兼評〈合同法〉第50條》,載《法律科學》2000年第6期,第75頁;楊代雄:《公司為他人擔保的效力》,載《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8年第1期,第37頁。有學者認為,越權代表與表見代理并不一致,在越權代表中,法律推定相對人為善意之人;而在表見代理中,相對人承擔證明表見代理的舉證責任。〔28〕參見朱廣新:《法定代表人的越權代表行為》,載《中外法學》2012年第3期,第493、495頁。本文贊同后者的觀點,越權代表與表見代理并不相同。首先,表見代理是權利外觀理論在代理法中的適用,旨在保護相對人的信賴,其在代理法中的適用基礎即已遭到質疑。〔29〕參見遲穎:《〈民法總則〉表見代理的類型化分析》,載《比較法研究》2018年第2期,第117頁。其次,表見代理屬于無權代理,舉證責任在相對人,相對人必須成功舉證自己有理由相信代理人有代理權時才能使無權代理行為對被代理人生效,舉證不能的風險由相對人承擔,交易安全保護的功能大打折扣;而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的越權行為原則上有效,除非法人能夠舉證相對人非為善意,舉證責任在法人?!?0〕參見同前注〔9〕,王利明書,第605頁。王利明認為,無權代表情形中,代表人的行為原則上對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發(fā)生效力,在相對人明知代表人無權代表等例外情形下對法人或非法人組織不發(fā)生效力;另參見李適時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釋義》,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173頁。最后,最高人民法院于2009年7月7日頒布《關于當前形勢下審理民商事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法發(fā)〔2009〕40號)的司法解釋,要求人民法院嚴格認定表見代理行為。〔31〕參見興業(yè)銀行廣州分行訴深圳市機場股份有限公司借款合同糾紛案,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08)民二終字第124號民事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09年第11期。此外,最高人民法院于2019年11月8日發(fā)布實施的《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3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fā)〈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的通知》(法〔2019〕254號)。(以下簡稱《九民紀要》)進一步限制表見代理的適用?!?3〕《九民紀要》引言中針對《合同法》第49條和《民法總則》第172條關于表見代理的規(guī)定提出:“外觀主義是為保護交易安全設置的例外規(guī)定……審判實務中要準確把握外觀主義的適用邊界,避免泛化和濫用?!庇纱丝梢?,表見代理維護交易安全的強度遠不及《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如果將表見代理規(guī)則用于解釋《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勢必背離《民法典》第61條第3款保護交易安全的立法目的。

(二)代理授權無因性原則與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作為法理基礎

有觀點認為,《合同法》第50條關于無權代表規(guī)定的法理基礎為法人內(nèi)部關系和外部關系的區(qū)分理論?!?4〕參見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494頁;同前注〔27〕,李建華、許中緣文,第75-82頁。實際上,區(qū)分理論是無因性原則的內(nèi)涵和基礎。無因性原則是指代理授權行為獨立于基礎法律關系且代理權的存續(xù)和范圍不受基礎法律關系效力和范圍的影響,它具體包含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區(qū)分理論,即代理授權行為和基礎法律關系嚴格區(qū)分。二是無因理論,即基礎法律關系對代理人行使代理權的內(nèi)部限制不影響代理權的范圍,代理人在代理權限范圍內(nèi)違反基礎法律關系的限制所實施的代理行為有效。〔35〕參見遲穎:《意定代理授權行為無因性之解析》,載《法學》2017年第1期,第31頁。然而,無因性原則的弊端在于惡意相對人會受到同樣保護。為克服無因性的局限性,德國司法實踐以禁止代理權濫用制度對無因性原則予以限制?!?6〕Vgl.Staudinger/Schilken,§167 Rn.95,101,103;Petersen,Jura 2003,S.313 ff.;Mock,JuS 2008,S.486 f.根據(jù)禁止代理權濫用制度,代理人在代理權限內(nèi)違反基礎法律關系限制所實施的代理行為構成代理權濫用的,被代理人即可否認代理行為的效力。在該制度框架下,相對人明知代理權濫用或代理權濫用顯而易見相對人不可能不知的,無因性原則不適用。禁止代理權濫用制度是無因性原則的有益補充,它克服了無因性原則保護惡意相對人的弊端?!?7〕參見遲穎:《德國法上的禁止代理權濫用理論及其對我代理法的啟示——兼評〈民法典〉第164條》,載《河北法學》2020年第11期,第64頁。

1.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在我國代理法中的適用

我國學界通說采納了德國法的區(qū)分理論,嚴格區(qū)分代理與委托,代理權之發(fā)生非基于委托合同,而是基于本人之授權行為?!?8〕參見陳甦主編:《民法總則評注》,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238頁。《民法典》亦借鑒了《德國民法典》的立法例,遵循代理與委托區(qū)分的原則,在總則編規(guī)定了代理授權行為,而在分則合同編規(guī)定了委托合同等基礎法律關系。盡管我國立法尚未采納無因性原則,但近年來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主張采納無因性原則,〔39〕參見陳華彬:《論意定代理權的授予行為》,載《比較法研究》2017年第2期,第198頁;同前注〔35〕,遲穎文,第20頁;同前注〔9〕,王利明書,第650頁;尹田:《論代理制度的獨立性——從一種法技術運用的角度》,載《北方法學》2010年第5期,第46、51頁;范李瑛:《論代理權授予行為的獨立性和無因性》,載《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2期,第163頁;鄧海峰:《代理授權行為法律地位辨析》,載《法學》2002年第8期,第56頁;耿林:《〈民法總則〉關于“代理”規(guī)定的釋評》,載《法律適用》2017年第9期,第34頁。作者認為,《民法總則》未采納授權行為無因性原則失去了一次在我國立法層面提升代理理論的大好機會。司法實踐中亦出現(xiàn)依據(jù)無因性原則判決的案例。〔40〕參見湖北金華實業(yè)有限公司與蘇金水等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14年第1期。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金華公司與皓羽公司就封盤期間、收款權限、簽章權限等事項作出的若干約定均系金華公司與皓羽公司之間的內(nèi)部約定,并未對外公示,不能對抗善意的購房者,遂判決浩羽公司以金華公司名義簽署的出售商鋪的行為構成有權代理。隨著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在我國學界逐漸獲得認可,否定無因性原則的學者認為該原則會保護惡意相對人的顧慮亦將被排除,無因性原則最終很可能會被我國代理法所采納。

2.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在法定代表制度中的適用

從比較法來看,德國代理法理論被普遍適用于法人機關代理,特別是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常常被德國司法實踐適用于法人機關代理?!?1〕參見同前注〔21〕,Larenz/Wolf書,第10章邊碼75。在德國法中,董事在其代理權限內(nèi)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董事會決議的限制對外實施法律行為的效力原則上對法人生效,不會因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而受到影響,除非該行為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42〕參見同上注,第10章邊碼75。德國法上的立法和長期司法實踐經(jīng)驗有利于相對人和法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可以作為比較法上的依據(jù)。然而,鑒于無因性原則在代理法中的適用以代理權與基礎法律關系的區(qū)分為前提,那么該原則對法定代表制度的適用性同樣應以法定代表權與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之間的區(qū)分為前提和基礎。

(1)法定代表權與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區(qū)分

我國學界持區(qū)分理論的學者認為,法人執(zhí)行機構的職權具有兩幅“面孔”,它對內(nèi)是履行崗位職責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對外是與他人實施法律行為的代表權,代表權和業(yè)務執(zhí)行權都應是一種概括的、不受限制的權利。〔43〕參見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497頁。該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值得肯定,但存在局限性,它未能徹底區(qū)分法定代表權與業(yè)務執(zhí)行權,而且否定了該兩項權利的可受限制性。事實上,不僅法定代表權可以受到法定限制和意定限制,而且業(yè)務執(zhí)行權亦可以受到限制,否則法定代表人的權限過大,極有可能危及法人的存續(xù)。法定代表權與業(yè)務執(zhí)行權相區(qū)分,業(yè)務執(zhí)行權受到限制時,其范圍小于法定代表權,即法定代表人對外“可以”代表法人實施法律行為的代表權范圍要大于其對內(nèi)“應該”向法人履行的義務。由此可見,法人章程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實際上類似于意定代理中基礎法律關系對代理人的限制。從比較法上觀察,德國法亦對社團董事會的對外代理權和對內(nèi)業(yè)務執(zhí)行權進行區(qū)分,業(yè)務執(zhí)行權基于董事會各成員與社團之間的法律關系而產(chǎn)生;董事會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僅具有內(nèi)部效力,原則上不直接對第三人產(chǎn)生效力?!?4〕參見同前注〔21〕,Larenz/Wolf書,第10章邊碼76。德國法對機關代理權和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區(qū)分有助于維護交易安全,值得我國借鑒。有鑒于此,為維護交易安全,我國法亦應對法定代表權和業(yè)務執(zhí)行權予以嚴格區(qū)分,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原則上不得對抗相對人,詳見下述第四部分。

(2)法定代表權的無因性

《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法人章程或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原則上不影響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的效力,該規(guī)定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無因性原則。如果將該規(guī)定中的限制理解為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詳見下述第四部分),那么根據(jù)無因性原則,法人章程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原則上對相對人不生效力,即法定代表人在法定代表權限范圍內(nèi)實施的法律行為雖然違反法人章程對其作出的限制,但該行為原則上仍然對法人生效。無因性原則能夠確保法定代表權范圍的清晰性,有利于維護交易安全。然而,無因性原則的適用受到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的限制,對那些名為保護交易安全,實為侵害法人利益的行為,應偏重于維護法人的利益。〔45〕參見同前注〔2〕,汪曉華文,第114頁。

(3)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在法定代表人超越內(nèi)部業(yè)務執(zhí)行權情形的適用

就我國司法實踐而言,相對人在與法定代表人實施法律行為時,一般無需查證法定代表人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范圍或法人權力機關決議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此類內(nèi)部關系涉及法人內(nèi)部管理的商業(yè)秘密,一般不宜公開,相對人無從掌握此類信息。此外,交易的安全與效率亦要求,相對人一般僅需核實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而無需審核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范圍?!睹穹ǖ洹返?1條第3款關于法人章程或者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的規(guī)定,從法律效果上類似于禁止代理權濫用適用的法律后果,即相對人非為善意的,法人可以否定法定代表人違反法人章程或法人權利機構對法定代表人限制所實施法律行為的效力。就比較法而言,德國司法實踐亦不要求相對人審查法人的內(nèi)部關系,相對人僅于明知董事違背董事會內(nèi)部決議行使代理權的,董事的代理行為才可能會因構成代理權濫用而不生效力?!?6〕參見同前注〔21〕,Larenz/Wolf書,第10章邊碼76。根據(jù)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相對人明知該濫用或該濫用具有客觀顯見性時,法人可以法定代表人違反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為抗辯,拒絕承認法定代表人超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權力機關決議限制所實施法律行為的效力。

三、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限制之代表行為的效力與法律責任

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2款〔47〕《民法典》第61條第2款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從事的民事活動,其法律后果由法人承受?!钡囊?guī)定,法定代表權似乎不能受到限制。誠然,法定代表權基于《民法典》第61條第1款的規(guī)定而產(chǎn)生,原則上屬于概括代理權,但為避免法定代表權過于寬泛的弊端,在例外情形中應當可以對法定代理權進行法定或意定限制。代表權的法定限制是指法律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例如《公司法》第16條對法定代表人以公司名義投資或擔保的限制?!?8〕參見高圣平、范佳慧:《公司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效力判斷的解釋基礎——基于最高人民法院裁判分歧的分析和展開》,載《比較法研究》2019年第1期,第78頁;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500頁。代表權的意定限制是指法人章程、董事會決議、股東會或股東大會決議對代表權所作特別限制?!?9〕參見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500頁。本文認為,代表權的意定限制應當予以登記才能產(chǎn)生效力。下文將分別針對法定代表人違反代表權的法定限制和意定限制所實施越權行為的效力和法律責任展開分析論證。

(一)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限制之代表行為的效力

關于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實施法律行為的效力問題,我國學界存在爭議。持無效說的學者認為,由于我國法定代表人制度的特殊性,原則上僅法定代表人有權代表公司,效力待定的無權代表會得到法定代表人的追認,不利于維護法人利益,因此無權代表行為應屬無效?!?0〕參見同前注〔38〕,陳甦主編書,第424頁。而持效力待定說的學者認為,為維護各方當事人的利益,無權代表訂立的合同應被視為效力待定的合同,公司可以依據(jù)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追認?!?1〕參見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10頁。本文認為,在具體判定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效力之時,應以法定代表人的越權行為所逾越的是代表權法定限制抑或意定限制而有所不同,詳見下文。

1.違反法定代表權之法定限制越權擔保行為的效力

(1)代表權的法定限制

學界通說認為,《公司法》第16條屬于對法定代表權的法定限制,〔52〕參見同前注〔48〕,高圣平、范佳慧文,第77、78頁;同前注〔2〕,汪曉華文,第116頁;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05頁;徐海燕:《公司法定代表人越權簽署的擔保合同的效力》,載《法學》2007年第9期,第90頁。它禁止法定代表人在未經(jīng)特別授權的情況下為他人提供擔保,類似于《民法典》第168條對代理人實施自我行為〔53〕參見遲穎:《自我行為中的利益沖突及其規(guī)制——〈民法總則〉第168條解釋論》,載《河北法學》2019年第10期,第86頁。的禁止,法律和行政法規(guī)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自然應為相對人明知,相對人不能就此主張信賴保護,法定代表人超越法定權限的行為原則上不能歸屬于法人。〔54〕參見蔡立東:《論法定代表人的法律地位》,載《法學論壇》2017年第4期,第23頁。由此可見,《公司法》第16條是國家制定公布的法律,它是對代表權的法定限制,相對人不得以不知道或不應當知道該法定限制為由提出抗辯。換言之,不論相對人是否知道或應當知道該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都沒有代表公司為他人提供擔保的代表權,除非經(jīng)公司特別授權。

(2)越權擔保行為的效力

(A)理論爭議

學界在《公司法》第16條如何判斷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問題上存在兩種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公司法》第16條屬于效力性強制規(guī)范,越權擔保合同無效?!?5〕參見高圣平:《公司擔保相關法律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3年第2期,第107頁。另一種觀點認為該規(guī)定屬于管理性強制規(guī)范,應當依相對人是否為善意來判斷越權擔保合同的效力。〔56〕參見倪芷若:《公司法對外擔保規(guī)則問題研究——以〈公司法〉第16條為切入點》,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4期,第122頁;張舫:《法定代表人越權簽約對公司的拘束力——對〈公司法〉相關條文的分析》,載《法學論壇》2011年第3期,第137頁。該學者認為,對于未動搖公司基礎結構的交易,除非相對人明知越權,否則應根據(jù)相對人是否為善意來判斷越權行為的效力。

(B)司法實踐

鑒于《公司法》第16條并未明確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違反該限制所實施的越權擔保合同的效力,導致司法實踐中長期存在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為明確法定代表人違反《公司法》第16條規(guī)定所實施越權擔保行為的效力,《九民紀要》第17條第3句明確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未經(jīng)授權擅自為他人提供擔保的,構成越權代表,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合同法》第50條關于法定代表人越權代表的規(guī)定,區(qū)分訂立合同時債權人是否善意分別認定合同效力:債權人善意的,合同有效;反之,合同無效?!薄毒琶窦o要》第18條進一步規(guī)定,債權人的“善意”,是指債權人不知道或者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超越權限訂立擔保合同,在公司對外擔保的情況下,根據(jù)《民法典》第61條第3款關于“法人章程或者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的規(guī)定,只要債權人能夠證明其在訂立擔保合同時對董事會決議或者股東(大)會決議進行了審查,同意決議的人數(shù)及簽字人員符合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就應當認定其構成善意,但公司能夠證明債權人明知公司章程對決議機關有明確規(guī)定的除外。2021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以下簡稱“《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57〕鑒于《九民紀要》與《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關于公司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行為效力的規(guī)定十分類似,下文主要以較為新近頒布的《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為主展開論證。第7條亦有類似規(guī)定,唯一不同的是該規(guī)則明確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行為應當適用《民法典》第61條和第504條的規(guī)定。

最高人民法院以《民法典》第61條和第504條〔58〕《民法典》第504條規(guī)定:“法人的法定代表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負責人超越權限訂立的合同,除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超越權限外,該代表行為有效,訂立的合同對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發(fā)生效力?!痹撘?guī)定與《民法典》第61條的規(guī)定本質上相同,因為第61條中的“善意”即為第504條的“知道或應當知道”,因此下文僅以第61條為例展開。為實證法依據(jù)作出上述司法解釋的解釋路徑有待商榷。盡管有學者亦認為應當在《民法典》第61條的規(guī)范框架內(nèi)判斷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行為的效力,〔59〕參見同前注〔27〕,楊代雄文,第39頁;同前注〔5〕,吳越文,第94頁;同前注〔2〕,鄒海林文,第75-76頁。但該條的適用以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行為中所超越的“權限”與其所規(guī)定的“權限”屬于同一類型為前提和基礎。如前所述,《民法典》第61條第3款應當是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僅涉及法人內(nèi)部治理問題,第三人于外部往往難以知悉,如果認定該限制對法人外部之善意第三人具有對抗效力,顯然不利于交易安全保護。〔60〕參見石宏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條文說明、立法理由及相關規(guī)定》,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32頁。根據(jù)該規(guī)定,相對人通常不負有審查公司內(nèi)部決議的義務,如若以該規(guī)定作為司法解釋的基礎,則與司法解釋所規(guī)定的相對人審查公司決議的義務相矛盾。與之不同的是,《公司法》第16條是對法定代表人的法定限制,相對人在訂立擔保合同時有義務通過審查公司內(nèi)部決議來確定法定代表人是否獲得公司的特別授權,這一制度安排恰好與司法解釋要求相對人審查公司內(nèi)部決議的規(guī)定相契合。由此可見,《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和第504條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本質上不同于《公司法》第16條對法定代表權的法定限制,不宜以其作為司法解釋的基礎。盡管如此,《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1款關于越權擔保合同效力的規(guī)定值得贊同。

(a)相對人善意時越權擔保合同有效

《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3款規(guī)定,“善意”是“指相對人在訂立擔保合同時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超越權限”。相對人有證據(jù)證明已對公司決議進行了合理審查,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其構成善意,但是公司有證據(jù)證明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決議系偽造、變造的除外。該規(guī)定將相對人的“善意”限定在對“公司決議進行合理審查”,即相對人負有審查義務。按照該規(guī)定,相對人只要履行“合理”審查義務即可構成“善意”,而無需對公司決議的真實性和準確性進行確認,除非相對人明知或應當知道公司決議為偽造或變造。一般情況下,公司難以舉證相對人在訂立擔保合同時明知公司決議為偽造或變造,那么相對人“應當知道”即成為判斷“善意”的重要標準。本文認為,為使該司法解釋保護公司利益的目的不至落空,應當嚴格界定“應當知道”,即只有當公司決議的偽造或變造極為明顯相對人不可能不知道的情況才屬于“應當知道”,否則極易作出相對人非為“善意”的判斷,危及交易安全。進言之,相對人對公司決議進行合理審查,且沒有明顯理由使其懷疑公司決議為偽造或變造的,則相對人為“善意”,越權擔保合同生效,公司應當承擔擔保責任。

(b)相對人非為善意時越權擔保合同無效

基于《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3款的規(guī)定可以認為,相對人未履行合理審查義務的,或雖履行合理審查義務但明知或應當知道公司決議為偽造或變造的,相對人為“非善意”。相對人非為善意的,法定代表人的越權擔保合同的效力是否可以參考《民法典》第171條關于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構成效力待定的法律行為呢?學界就此存在爭議。持肯定說的學者認為,為維護各方當事人的利益,無權代表訂立的合同應被視為效力待定的合同,公司可以依據(jù)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追認?!?1〕參見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10頁。持否定說的學者則認為,無權代表行為無效?!?2〕參見同前注〔38〕,陳甦主編書,第424頁。本文贊同上述持否定說學者的觀點。在《公司法》第16條已經(jīng)明確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對外擔保需要獲得公司決議特別授權的情況下,相對人未能履行審查義務,未能確認相關公司決議的存在,即未對法定代表人是否擁有對外擔保的權限予以確認而訂立擔保合同的,屬于相對人自甘冒險的行為,法律沒有必要對其予以特殊保護,越權擔保行為構成無權代表。結合《公司法》第16條保護公司股東和債權人之立法目的,同時慮及商事交易對法律關系穩(wěn)定性和可預測性的要求,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合同在相對人非為善意時應為無效,而非效力待定?!睹穹ǖ鋼V贫冉忉尅返?條第1款第2項前半句明確規(guī)定:“相對人非善意的,擔保合同對公司不發(fā)生效力?!痹撘?guī)定維護了公司股東和債權人的利益,符合《公司法》第16條的立法目的,實值贊同。根據(jù)該規(guī)定,相對人未對公司決議予以合理審查的,或雖履行合理審查義務但明知或應當知道公司決議為偽造或變造的,越權擔保合同無效,公司不承擔擔保責任。公司確實愿意承認擔保合同效力的,可以通過公司決議授權法定代表人重新訂立擔保合同,其與公司追認的效力并無不同,而且可以在擔保合同中增加公司履行擔保義務的條件等保護公司利益的條款。

綜上所述,基于擔保行為的特殊性,越權擔保合同的法律效力并不像普通無權代理那樣效力待定,而是確定有效或無效。換言之,相對人善意的,越權擔保合同有效;相對人非為善意的,越權擔保合同無效。

2.違反代表權意定限制之代表行為的效力

(1)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

《民法典》第61條第3款明確規(guī)定,法人章程或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我國學界通說認為,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3〕參見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07頁;同前注〔48〕,高圣平、范佳慧文,第79頁。此外,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2款規(guī)定,法人應當承受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所實施法律行為的法律后果。根據(jù)上述法律規(guī)定和學界通說觀點,法人實際上很難有效對法定代表人的權限進行限制。這一制度設計雖然有利于維護交易安全,但有違法人自治原則,勢必導致相對人利益和法人利益的失衡。

(A)法定代表權意定限制的必要性

我國法定代表人制度與意思自治原則相沖突,且法定代表人的權利過度集中,權責不相稱,致使法定代表人極易利用其代表權為自己謀求利益而損害法人利益,因此諸多學者建議變更或廢除法定代表人制度?!?4〕參見方流芳:《國企法定代表人的法律地位、權力和利益沖突》,載《比較法研究》1999年第3、4期,第429、437頁;徐彥冰:《法定代表人制度的弊端及其完善》,載《法學》2004年第7期,第11頁;楊繼:《中國股份公司法定代表人制度的存廢》,載《現(xiàn)代法學》2004年第6期,第126頁。有學者建議將以權責定義的法定代表人制度回歸到作為意思表示擔當者的法定代表人制度,并在代理規(guī)則體系中圍繞維護交易安全和提升交易效率的目的予以修正?!?5〕參見同前注〔12〕,李洪健文,第50頁。該觀點值得贊同,在無法廢除或徹底改革法定代表人制度的情況下,為克服法定代表人制度的弊端,維護法人的意思自治,應當允許法人按照自己的意志限制法定代表權。在代表權的意定限制中,為避免法定代表人濫用代表權從事危及法人存續(xù)的法律行為,法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禁止法定代表人實施特定風險性較大的行為,例如,承擔保證義務、提供貸款、買賣股票或不動產(chǎn)買賣等行為。

(B)實現(xiàn)法定代表權意定限制的具體路徑

為實現(xiàn)代表權的意定限制,首先應當通過對《民法典》第61條第2款進行限縮解釋來允許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其次通過排除《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適用使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具有對抗善意相對人的效力;最后通過登記制度確保代表權的意定限制產(chǎn)生公示效力,實現(xiàn)交易安全的保護。

(a)《民法典》第61條第2款的限縮解釋

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2款的規(guī)定,法人必須承受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所從事全部民事法律行為的法律后果,不論該法律行為是否為代表權限所涵蓋。從該規(guī)定的文義上來看,法定代表權不受限制,即使法人對法定代表權進行限制且法定代表人逾越該限制實施代表行為,該行為的效力也不受影響。為使法定代表權可以受到意定限制,本文建議借鑒《民法典》第162條〔66〕《民法典》第162條規(guī)定:“代理人在代理權限內(nèi),以被代理人名義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對被代理人發(fā)生效力?!焙偷?70條第1款〔67〕《民法典》第170條第1款規(guī)定,職務代理人“就其職權范圍內(nèi)的事項,以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名義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對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發(fā)生效力”。的規(guī)定,對《民法典》第61條第2款予以限縮解釋,將其限定在“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在代表權限內(nèi)實施的法律行為對法人生效”。據(jù)此,法人僅需對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范圍內(nèi)實施的法律行為承擔責任,使法定代表權可以受到意定限制。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意定限制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構成無權代表,相對人不能對法人主張該行為的法律效力。

(b)排除《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適用

《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法人章程或者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如果將該規(guī)定理解為對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則意味著如果相對人為善意的,即相對人可以證明自己既不知道也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則法定代表人超越意定限制所實施的法律行為對法人生效,法人實際上難以對法定代表權進行意定限制。如前所述,《民法典》第61條第3款不屬于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而僅為法人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屬于內(nèi)部限制,不具有對外效力,不能對抗善意相對人。因此,《民法典》第61條第3款不適用于法定代表權意定限制的情形。換言之,相對人即使為善意,也不能對法人主張法定代表人超越法定代表權意定限制所實施越權代表行為的效力。

(c)代表權的意定限制應當予以登記

鑒于商事交易對安全和效率的要求,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必須進行登記才能對抗相對人。比較法上的立法例為《德國民法典》第26條第1款第3句和第64條,根據(jù)該兩條規(guī)定,董事會代理權的范圍可以通過具有對抗第三人效力的章程加以限制,該限制應當在社團登記簿上予以登記。商業(yè)登記的效力是,應登記事項經(jīng)登記后,可以對抗任何相對人。據(jù)此,法定代表人的權限一經(jīng)登記,相對人即可信賴登記內(nèi)容,無需進一步調(diào)查法定代表人的權限?!?8〕參見同前注〔11〕,殷秋實文,第27頁;同前注〔12〕,李洪健文,第45頁。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登記機關可以高效地通過信息公示系統(tǒng)公示登記信息,交易相對人亦可以便捷地獲取登記信息,交易安全和交易效率并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有鑒于此,相對人有義務通過查詢法人的登記信息來確認法定代表人的權限,〔69〕參見同前注〔55〕,高圣平文,第101-114頁;同前注〔52〕,徐海燕文,第87頁。而不能以自己不知道法定代表權的限制為由主張法定代表人超越經(jīng)登記的代表權意定限制所實施的法律行為對法人生效。

綜上所述,法定代表權的意定限制不僅必要而且可行。基于法人自治和交易安全保護的內(nèi)在要求,本文主張法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通過登記公示的方式對法定代表權進行意定限制。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具體路徑為對《民法典》第61條第2款予以限縮解釋,排除第61條第3款的適用并引入法定代表權登記制度。據(jù)此,僅法定代表人在經(jīng)登記的代表權限范圍內(nèi)所實施的代表行為對法人生效,法定代表人超越經(jīng)登記公示的代表權意定限制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構成越權代表,相對人不得以善意主張該無權代表行為對法人生效。

(2)違反意定限制之越權行為的效力

代表權的意定限制是法人意思自治的結果,旨在實現(xiàn)法人自治,因此違反代表權意定限制的越權行為構成無權代表,應當類推適用《民法典》第171條關于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效力待定,相對人是否善意在所不問。違反代理權意定限制的越權行為并非完全無效或完全有效,而是效力待定,亦體現(xiàn)了法人自治的精神,法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視具體情形決定是否追認越權行為。例如,法人通過登記禁止法定代表人對外進行500萬元以上的交易。法定代表人超越該意定限制,以600萬元的價金購置生產(chǎn)設備的,其行為構成無權代理,效力待定,由法人決定是否予以追認。如果市場行情處于上升趨勢,法人亦亟需該生產(chǎn)設備,法人可以通過追認使無權代表行為生效;如果市場行情下跌或法人不需要該生產(chǎn)設備,法人可以拒絕追認。

(二)法定代表人超越法定代表權限制之代表行為的法律責任

1.超越代表權法定限制之越權擔保行為的法律責任

(1)越權擔保合同有效時的法律責任

按照《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1款的規(guī)定,相對人為善意的,越權擔保合同有效,公司應當依據(jù)擔保合同承擔相應的擔保責任。公司承擔擔保責任后,可以依據(jù)該解釋第7條第2款的規(guī)定,要求法定代表人賠償公司因承擔擔保責任所遭受的損失。《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的規(guī)定值得肯定,最高法院以該規(guī)定明確了公司對法定代表人的追償權,有利于維護公司股東和債權人的利益。然而,公司的追償權是否可以實現(xiàn)卻取決于法定代表人的清償能力,這一問題似乎可以借助董事高管責任保險制度予以配套解決。

(2)越權擔保合同無效時的法律責任

按照《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1款第2項第2分句和第17條的規(guī)定,擔保合同因相對人非善意而不生效的,相對人可以請求公司承擔賠償責任,相對人和公司都有過錯的,公司應承擔的損害賠償責任不應超過債務人不能清償部分的二分之一(第17條第1款),相對人有過錯而公司無過錯的,公司不承擔賠償責任(第17條第3款)。

相對人非為善意,即相對人明知法定代表人未經(jīng)公司特別授權而與其訂立擔保合同的,擔保合同無效。按照《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17條第3款的規(guī)定,公司盡到了謹慎管理義務,對法定代表人的越權行為沒有過錯的,公司無需向相對人承擔責任,相對人的行為屬于自甘冒險的行為,法律無需對其進行保護,該規(guī)定值得贊同。《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17條第1款的規(guī)定有待商榷。按照該規(guī)定,公司疏于管理而導致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的,相對人即使明知法定代表人越權擔保,公司也應當向相對人承擔賠償責任,有過度保護相對人之嫌,最終會導致相對人在僥幸心理的驅使下與越權法定代表人簽署越權擔保合同,即使擔保合同無效,自己亦可依據(jù)《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17條第1款的規(guī)定得到部分賠償,這一規(guī)定不利于維護公司利益,《公司法》第16條規(guī)定的立法目的亦將落空。因此,《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17條第1款的規(guī)定不能適用于越權擔保行為,相對人非為善意的,越權擔保合同無效,公司無論是否有過錯都無需賠償相對人的損失。此處應當優(yōu)先維護公司利益,非善意的相對人不值保護。

2.超越代表權意定限制之代表行為的法律責任

(1)越權行為有效時的法律責任

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意定限制實施的法律行為構成無權代理的,經(jīng)法人追認而生效,法人應當履行,相對人并沒有損失,因此不涉及外部責任,僅涉及法定代表人相對于法人承擔的內(nèi)部責任?!?0〕參見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10頁。越權行為給法人造成損害的,法人可以依據(jù)內(nèi)部關系(例如雇傭關系)的約定或者《民法典》第929條第2款關于委托合同受托人損害賠償責任的規(guī)定追究法定代表人的責任。

(2)越權行為無效時的法律責任

越權行為無效的,法人無需承擔任何責任,應由法定代表人依據(jù)《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的規(guī)定向相對人承擔無權代理責任?!?1〕參見同上注,第110頁;同前注〔24〕,董峻峰文,第43頁。從《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的規(guī)定中,我們無法判斷其所規(guī)定的損害賠償責任是履行利益抑或信賴利益。有學者認為,鑒于相對人可以在實際履行和損害賠償之間進行選擇,此處的損害賠償僅針對履行利益而言。〔72〕參見同前注〔14〕,謝鴻飛文,第1508-1528頁。在無權代理的情形中,一般應以無權代理人是否有過錯為標準來確定損害賠償?shù)姆秶?,無權代理人不知道自己沒有代理權的,僅應承擔信賴利益的損害賠償責任;無權代理人明知自己沒有代理權而代理他人實施法律行為的,應當承擔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責任?!?3〕參見遲穎:《〈民法總則〉無權代理法律責任體系研究》,載《清華法學》2017年第3期,第109頁;同前注〔26〕,朱慶育書,第361頁;楊立新執(zhí)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編》建議稿第168條第2款規(guī)定:“代理人不知道自己沒有代理權的,只賠償相對人因信賴該項代理權所遭受的損失,但賠償額不得超過相對人在合同有效時可得到的利益。”然而,在法定代表人超越意定限制而實施法律行為的情形中,代表權的意定限制已經(jīng)登記,法定代表人不可能不知道該限制,因此法定代表人所承擔的應當是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責任,相對人可以選擇要求法定代表人承擔實際履行責任或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責任。主張實際履行責任的優(yōu)勢在于舉證責任較輕,相對人在主張實際履行時無需舉證自己遭受的損失。然而,相對人主張實際履行責任后,如還有其它損失,只能依據(jù)侵權責任主張損害賠償。因此,相對人的損失大于法人在代表行為有效時本應實際履行的,或者實際履行僅限于法人時,相對人可能更傾向于選擇向法定代表人主張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

除上述對法定代表權本身作出的限制之外,還有法定代表權自身雖未受到限制但法定代表人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超出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的情形,即《民法典》第61條第3款所規(guī)定的情形,下文將就此予以展開。

四、法定代表人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的效力與法律責任

按照《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法人章程或法人權力機構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該規(guī)定的立法理由為:“法人限制法定代表人的代表權限,系法人內(nèi)部治理問題,第三人于外部往往難以知悉,如果認定該限制對法人外部的善意第三人有對抗效力,顯然有損交易安全?!薄?4〕同前注〔60〕,石宏主編書,第132頁。該規(guī)定以維護交易安全為立法目的?!睹穹ǖ洹返牧⒎ㄕ哒J為,《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從內(nèi)部管理的角度進行規(guī)范?!?5〕參見同上注,第132頁。有鑒于此,本文建議以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對第61條第3款進行限縮解釋,將該款所規(guī)定的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限縮解釋為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

(一)《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限縮解釋

1.“權限限制”限縮為“法人內(nèi)部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

如上述二中所述,《民法典》第61條第3款所規(guī)定的“權限限制”是指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法人通過內(nèi)部決議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不屬于對法定代表權本身的限制,不具有公信力。〔76〕參見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07頁?;跓o因性原則的區(qū)分理論,法定代表人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與代表權相區(qū)分。法人通過章程或權力機關對法定代表人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作出的限制,未經(jīng)登記的,屬于法定代表人在以法人名義實施法律行為時應當依據(jù)內(nèi)部關系對法人履行的義務,相當于代理人在實施代理行為時應當依據(jù)基礎法律關系對被代理人履行的義務,不具有對外效力。根據(jù)無因性原則,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不影響法定代表權的范圍。

2.“善意相對人”限縮為“禁止代理權濫用”

《民法典》第61條第3款中的“善意”,一般可以解釋為對某一情況“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吧埔庀鄬θ恕?,應指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法定代表人權限受限制的相對人?!?7〕《民法典》第504條甚至直接使用了“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的表述。由此可見,該規(guī)定的適用以相對人的“善意”為前提,即相對人必須舉證自己不知道或不應知道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這意味著相對人具有審核法定代表人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是否受到內(nèi)部關系限制的義務,不利于交易安全保護。此外,“善意”的判斷標準對于《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的適用具有重要意義,為更好地維護交易安全,有學者建議,“善意”應指相對人并非知道或因重大過失而不知道。〔78〕參見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484頁;同前注〔24〕,董峻峰文,第44頁;同前注〔27〕,張學文文,第109頁。然而,即使將相對人的不知道限定在“重大過失”,仍然不能免除相對人核查法人內(nèi)部關系的義務。因此,有學者認為,“善意相對人”的表述,不當?shù)叵蘅s了法定代表人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所實施法律行為有效的范圍,應當以“代表權濫用”與“惡意串通”作為評判指標,最大限度地限縮越權代表行為否定性效力評價的空間?!?9〕參見同前注〔5〕,吳越文,第102、103頁。本文贊同該觀點。

只要代表權本身未受到法定限制或意定限制,相對人原則上可以信賴法定代表人的代表權,原則上沒有義務核查法定代表人的業(yè)務執(zhí)行權是否受到法人內(nèi)部關系的限制,因此不應以相對人是否為善意來判斷法定代表人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所實施法律行為的效力,而應當適用以維護交易安全為目的的無因性原則。據(jù)此,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的行為原則上有效,僅在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情形中其效力才會受到影響。換言之,只有當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內(nèi)實施代表行為時客觀上違反其依據(jù)內(nèi)部關系應該履行的義務或違背法人的意思、主觀上故意實施有損法人利益的代理行為,且相對人知道該濫用或濫用的客觀顯見性足以使相對人知道代表權濫用時,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內(nèi)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的法律行為才構成效力待定的法律行為。有鑒于此,本文建議對《民法典》第61條第3款所規(guī)定的“善意相對人”作出限縮性解釋,〔80〕參見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502頁;同上注,吳越文,第103頁。使其僅限于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情形。〔81〕參見同上注,朱廣新文;同上注,吳越文。只要相對人根據(jù)自己所知悉的一切情形不可能不知道行為人越權,即代理權濫用具有顯見性,就可能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相對人知悉的一切情形具體包括交易的性質、金額、重要性、當事人之間的習慣做法、特別交易習慣或行業(yè)習慣等。〔82〕參見同上注,朱廣新文。由此可見,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構成要件比“非善意”的標準更為嚴格,可以更好地限制法人以“相對人非為善意”為由拒絕承認法定代表人實施法律行為效力的可能性。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內(nèi)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所實施的法律行為原則上有效,相對人無需舉證自己為善意。法人欲主張該行為無效的,應當舉證該行為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由此可見,該制度設計可以最大限度地維護交易安全。

最高人民法院在寧波繡豐彩印實業(yè)有限公司與浙江杭州灣汽配機電市場經(jīng)營服務有限公司等合同糾紛再審案〔83〕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2)民提字第208號民事判決書。中認為,在法定代表人從事正常的經(jīng)營活動中,法人章程對法定代表人的內(nèi)部限制不具有對抗外部相對人的效力;但是,如果法定代表人所訂立的協(xié)議使法人承擔巨額債務而不能獲得任何對價,則訂立協(xié)議的行為不屬于法人的正常經(jīng)營活動,明顯越權,相對人理應知道法定代表人越權,因此房地產(chǎn)轉讓協(xié)議無效。該判決值得肯定。最高人民法院這一判決的基礎實際上是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就該案而言,依據(jù)無因性原則,法定代表人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原則上有效;依據(jù)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法定代表人在實施法律行為時客觀上違反其業(yè)務執(zhí)行權、主觀上故意實施有損法人利益的行為,且相對人理應知道法定代表人的行為顯然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因此法定代表人的行為(未得到法人的追認)無效。

綜上所述,為實現(xiàn)《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維護交易安全的立法目的,本文建議以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從兩個層面對該規(guī)定進行限縮解釋。一是將“權限限制”限定為“法人內(nèi)部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而非法定代表權的限制。二是將除外條款限定在越權行為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情形。

(二)第61條第3款的類推適用——法定代表人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

《民法典》第505條規(guī)定:“當事人超越經(jīng)營范圍訂立的合同的效力,應當依照本法第一編第六章第三節(jié)和本編的有關規(guī)定確定,不得僅以超越經(jīng)營范圍確認合同無效?!痹撘?guī)定中的“本編有關規(guī)定”應當指的是《民法典》第504條的規(guī)定。根據(jù)《民法典》第505條和第504條的規(guī)定,法定代表人超越經(jīng)營范圍訂立合同的,除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其超越權限外,該越權行為對法人生效。如前所述,《民法典》第504條的規(guī)定類似于《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關于《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規(guī)定,有學者認為該規(guī)定中的“法人章程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亦包括法人經(jīng)營范圍對法定代表權的限制?!?4〕參見同前注〔38〕,陳甦主編書,第424頁。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法的上述規(guī)定和學界通說觀點,〔85〕參見同前注〔8〕,梁慧星主編書,第139頁。法定代表人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原則上有效,法人不能僅以該行為超越經(jīng)營范圍而否定其效力。由此可見,我國法律并未采納英美法的“越權無效原則”(ultra-viresprinciple),學界通說認為我國現(xiàn)行法采納的是“代表權限制說”。

1.代表權限制說

代表權限制說認為,法人原則上只能通過法定代表人來實施行為,因此對法人經(jīng)營范圍的限制只能表現(xiàn)為法定代表人超越該限制所實施的行為是否應歸屬法人的問題,從而應將其解釋為對代表權限制的一種?!?6〕參見同前注〔38〕,陳甦主編書,第130頁;同前注〔26〕,朱慶育書,第473頁。然而,“代表權限制說”存在下述兩方面的缺陷:一是它適用表見代理規(guī)則來解釋法人經(jīng)營范圍外行為有效的作法不足取。表見代理的適用以被代理人本來可以授予代理權為前提,而在法定代表人實施經(jīng)營范圍外行為的情形中,法人事實上不得授權法定代表人實施經(jīng)營范圍外行為。因此表見代理原則難以作為法定代表人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所實施法律行為生效的依據(jù)。〔87〕參見尹田:《民法典總則之理論與立法研究》,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369頁。二是,根據(jù)代表權限制說,法人之經(jīng)營范圍僅為對法定代表人代表權的限制,而非對法人本身的限制,無異于認定法人有權實施經(jīng)營范圍外之一切行為。由此可見,“代表權限制說”無法解釋法定代表人逾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越權行為的效力問題。

2.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

如前所述,與采納表見代理制度的“代表權限制說”相比,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更有利于維護交易安全。根據(jù)該原則,逾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的法定代表行為原則上有效,僅在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情形中效力待定。這與超越法人目的事業(yè)之越權行為原則上有效,例外情況下無效的要求相符。以無因性原則為基礎、以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為輔的制度設計,不僅考慮到相對人的利益,而且尊重了法人自治,有利于維護法人的利益,使相對人之交易安全保護利益和法人的私法自治利益達到平衡。在這一制度設計下,法人原則上必須承認超越經(jīng)營范圍之越權行為的法律效力,除非法人能夠證明行為人的行為違反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舉證不能的風險由法人承擔。因此,經(jīng)前述以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為基礎受到限縮解釋的《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可以被類推適用于判斷法定代表人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所實施的法律行為的效力,該行為原則上有效,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除外。

(三)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逾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的法律效力

1.原則上有效

有觀點認為,法定代表人逾越內(nèi)部限制的越權行為原則上有效,應當極力限縮無效的空間?!?8〕參見同前注〔9〕,王利明書,第605頁。王利明認為,無權代表情形中,代表人的行為原則上對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發(fā)生效力,在相對人明知代表人無權代表等例外情形下對法人或非法人組織不發(fā)生效力。參見同前注〔30〕,李適時主編書,第173頁;同前注〔28〕,朱廣新文,第497頁;同前注〔5〕,吳越文,第94頁。本文贊同該觀點,《民法典》第61條第3款規(guī)定的“不得對抗”可以被解釋為“有效”,即法定代表人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之限制所實施的代表行為原則上有效。根據(jù)無因性原則,對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不影響法定代表權的范圍,法定代表人超越該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所實施法律行為原則上有效。同樣的,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原則上亦為有效。

2.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之例外時效力待定

關于相對人非為善意時法定代表人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之限制的法律行為的效力問題,學界存在分歧。本文認為,除非有必須使法律行為無效的理由,應當賦予被代理人自行決定法律行為效力的權利,被代理人是自己利益的最佳判斷者,立法者無需越俎代庖,因此建議采納效力待定模式。無論相對人是否與行為人串通,只要法定代表人客觀上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主觀上故意實施有損法人利益的代理行為,且相對人明知該代理權濫用或代理權濫用的客觀顯見性足以使相對人知道代理權濫用,該行為就違反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可以類推適用《民法典》第171條關于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越權行為效力待定?!?9〕參見同上注,朱廣新文,第493、502頁。

綜上所述,在堅持以無因性原則為主、以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為輔的框架下,逾越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限制或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實施的法律行為原則上有效,僅在符合適用前提非常嚴格的禁止代理權濫用的例外情形中效力待定。下文將針對法定代表人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有效或無效的情形分別對相應的法律責任予以展開。

(四)違反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超越法人經(jīng)營范圍之代表行為的法律責任

1.代表行為有效時的法律責任

代表行為有效時,相對人未遭受任何損失,因此并不涉及外部責任。代表行為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的,經(jīng)法人追認而生效,相對人亦未遭受任何損失,因此亦不涉及外部責任。關于法定代表人代表行為給法人造成損失時是否應當承擔內(nèi)部責任的問題,《民法典》并未明確規(guī)定。本文認為,法定代表人實施法律行為違反法人章程或決議對其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或超越法人的經(jīng)營范圍而給法人造成損失的,應當依據(jù)《民法典》第929條第2款的規(guī)定賠償法人因此所遭受的損失。

2.代表行為無效時的法律責任

代表行為構成禁止代理權濫用且法人未予追認的,原則上可以類推適用《民法典》第171條關于無權代理的規(guī)定。然而,法律無需保護自甘冒險的行為,在違反禁止代理權濫用的情形中,相對人或與法定代表人惡意串通、或明知法定代表人濫用代表權或代表權濫用具有客觀顯見性而不可能不知,因此不值受到法律保護。有鑒于此,以保護善意相對人為立法目的的《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不能被類推適用于禁止代理權濫用情形中的相對人,〔90〕參見同前注〔73〕,遲穎文,第109頁。法定代表人無需向相對人承擔無權代理責任。

五、結論

法定代表人以法人名義實施的法律行為從構成要件和法律效果歸屬上來看,與代理并無本質區(qū)別。本文以代理法中無因性原則和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對《民法典》第61條第3款和第2款進行限縮解釋,將《民法典》第61條第3款的適用限定于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范圍內(nèi)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或超出法人經(jīng)營范圍所實施法律行為的情形,同時將該條第2款限定于法人僅對法定代表人在代表權限范圍內(nèi)實施的代表行為承擔責任,法定代表人超越代表權法定限制或意定限制的法律行為構成無權代表的情形。經(jīng)上述限縮解釋,《民法典》第61條第2款和第3款之間的邏輯矛盾得以排除,同時為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效力判斷提供了理論依據(jù)。

本文認為,法定代表權的限制分為兩類:第一類為對法定代表權自身的限制,即法定代表權的法定限制和意定限制;第二類為法定代表人業(yè)務執(zhí)行權或法人經(jīng)營范圍的限制。法定代表人超越第一類限制的越權行為構成無權代表,而超越第二類限制的代表行為原則上有效,僅于違反禁止代理權濫用原則時效力待定。法定代表人超越第一類限制所實施無權代表行為的效力因法定代表人所超越的是代表權的法定限制抑或意定限制而有所不同。法定代表人超越法定限制的,例如違反《公司法》第16條的規(guī)定進行越權擔保的,越權擔保合同無效。法定代表人超越代理權意定限制的,即法定代表人超越經(jīng)登記的代表權意定限制所實施的無權代表行為效力待定,由法人自行決定是否追認。

關于法定代表人越權行為的責任承擔問題,亦因所超越的代表權限制的類型和越權行為的效力不同而有所不同。法定代表人超越《公司法》第16條的法定限制進行越權擔保的,按照《民法典擔保制度解釋》第7條第1款的規(guī)定,相對人為善意的,越權擔保合同有效,公司應當依據(jù)擔保合同承擔相應的擔保責任。公司承擔擔保責任后,可以依據(jù)該解釋第7條第2款的規(guī)定,要求法定代表人賠償其因承擔擔保責任所遭受的損失。擔保合同因相對人非善意而不生效的,相對人無需受到保護,公司和法定代表人都無需對其承擔賠償責任?!睹穹ǖ鋼V贫冉忉尅返?條第1款第2項第2分句和第17條的規(guī)定有過度保護相對人之嫌,不值贊同。違反意定限制的越權行為有效的,越權行為給法人造成損害的,法人可以依據(jù)內(nèi)部關系或者《民法典》第929條第2款追究法定代表人的責任;違反意定限制的越權行為無效的,法定代表人應當依據(jù)《民法典》第171條的規(guī)定向相對人承擔無權代理責任,按照相對人的選擇承擔實際履行責任或履行利益的損害賠償責任。法定代表人僅逾越業(yè)務執(zhí)行權的限制或法人經(jīng)營范圍實施的代表行為有效的,法人應當向相對人履行,不涉及外部責任,但法定代表人可以依據(jù)《民法典》第929條第2款的規(guī)定賠償法人因此所遭受的損失;該代表行為無效的,相對人不值受到保護,無權請求法定代表人承擔無權代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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