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強

(曲靖師范學院 中國銅商文化研究院，云南 曲靖 655011)

一、明代云南銅的生產與使用

云南自古盛產銅，在元代全國只有云南有銅課。《元史》卷九十四《食貨志二·歲課》記：“產銅之所，在腹里曰益都，遼陽省曰大寧，云南省曰大理、澄江?！~課：云南省二千三百八十斤?！盵1]

明朝時期，云南也在大量進行銅的生產，《明史》卷八十一《食貨志五·坑冶附銅場》記：“銅場，……成化十七年(1481)封閉云南路南州銅坑。……正德九年(1513)，軍士周達請開云南諸銀礦，因及銅、錫、青綠。詔可，遂次第開采?！盵2]明·謝肇淛《滇略》卷三《產略》云：云南“有銅礦十九所。”[3]但是并沒有記錄這19所銅礦具體分布在那些地域中。

明代史料中，將銅作為地方土特產記錄在案的分別有：景泰《云南圖經志書》卷二《澄江府》記：“路南州·土產：銅礦：在州東南一百里札龍村，有山產銅礦，歲納銅課?！盵4]正德《云南志》卷四記：“臨安府·土產：銅：寧州出?！本砦逵洠骸俺鄹ね廉a：銀出南安州，……煎煉成汁之時，上浮者為紅銅，名曰海殼；下沉者為銀?！本砹洠骸懊苫ね廉a：自然銅：出山外里?！本硎洠骸氨眲僦荨ね廉a：紫銅，出盟莊壩，色紫而赤?！盵5]天啟《滇志》卷三《地理志》記：“物產：楚雄所產，五金與鉛，而銅為盛，堅煉密致，鑄器幾無時。”[6]《大明一統(tǒng)志·云南布政司》卷八十六記：“澄江府·土產：銅，路南州出?！本戆耸哂洠骸坝缹幐ね廉a：牦牛、金、銅?！瘕X軍民指揮使司·土產：金、……鐵、銅?！嚴镘娒裥渴顾尽ね廉a：鍮石銅?！盵7]

明代東川府屬于四川省管轄，《大明一統(tǒng)志》卷七十二《四川布政司》記：“東川軍民府·土產：銅、鐵、氈。”[8]嘉靖《四川總志》卷十四記：“東川軍民府：土產：銅、鐵、氈、氈衫?！盵9]但是東川銅礦資源豐富，銅仍然是東川軍民府的第一特產。

《明宣宗實錄》卷52記：宣德四年(1429)三月丙辰，……行在工部奏：“總兵官、太傅、黔國公沐晟言：四川東川府會川衛(wèi)所屬山內產青綠、銀、銅諸礦，軍民往往潛取，其地與云南武定軍民府及外夷接境，恐生邊患，宜令四川、云南三司巡禁。”從之。[10]這里云南總兵沐晟提到“軍民往往潛取”東川府的銅礦，說明盡管當時明政府有禁令，但民間為利益所誘，還是有偷采的情況。而路南州“歲納銅課”，則在明初就已經在合法開采了。

后來在朝廷允許各省開局鑄錢的前提下，東川銅礦也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開采。在《放射性碳素測定年代報告(一四)》中，有一采自東川銅礦湯丹礦區(qū)(東經103°10′，北緯26°8′)古代燒碴堆積層中木炭的C14測定數(shù)據(jù)。標本號ZK-1388，東川湯丹：(木炭)距今年代：460±65年、公元1490年，樹輪較正：450±65年、即公元1500(弘治十三年)±65年，上限最早為1435年(宣德十年)，下限最晚為1565年(嘉靖四十四年)。[11]

天啟《滇志》卷六《賦役志》記：云南府的羅次縣、晉寧州、易門縣，臨安府的蒙自縣、新平縣，楚雄府的廣通縣、定遠縣，澄江府的新興州、路南州，順寧府等，均有銅課。[12]明代礦課為三十抽二，云南銅價為銀三兩市銅一百斤。以路南州每年銅課230兩計，需生產銅11.5萬斤；以遇閏247兩計,則需生產銅12.35萬斤。以全省每年銅課700兩計，則需生產銅35萬斤。這個生產量比起清朝乾隆、嘉慶年間1000余萬斤的年產量來說，實在太小。但與清政府以朝廷之財力投入資本銀百萬兩不同，明朝云南銅生產大部分是民間自發(fā)募集資本開采，投入已經是很大的了。

由于銅課稅收關系朝廷歲入，銅的生產減少，直接影響財政收支平衡。一般情況下，不允許減少生產，以免常賦縮減?！睹饔⒆趯嶄洝肪?32記：“正統(tǒng)十年(1445)八月乙卯，云南布政司奏：路南州銅場，歲久銅乏，欲以辦課均分于附近彌勒等州產銅之處，工部令臣等勘視。緣彌勒等州雖有銅場，然極臨[邊]境，且夷人拗悍，茍令輸課，恐生邊患。路南州銅課歲千八十斤，誠艱辦納，但乞減其半，則民力少蘇矣。從之?！盵13]路南州銅課歲千八十斤，按照十一稅率折算為產銅量，也有360萬斤。這個產銅量，只有東川湯丹廠能夠達到，在明代是個天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明代中后期，曾經四度在云南本地鑄錢，滇銅也主要用于在云南鑄錢，在這個特別的利益驅使下，云南銅礦得到大規(guī)模的開采?！睹魇贰肪戆耸弧妒池浿疚濉酚洠骸般~場，……嘉靖、隆、萬間，因鼓鑄，屢開云南諸處銅場，久之所獲漸少?！盵14]

明代前期云南所生產的銅，主要做為商品銷往內地，以及供應朝廷鑄錢。萬歷年間王士性著《廣志繹》卷五《貴州》記：“鎮(zhèn)遠，滇貨所出，水陸之會。滇產如銅、錫，斤止值錢三十文，外省乃二、三倍其值者。由滇運至鎮(zhèn)遠共二十余站，皆肩挑與馬騾之負也。鎮(zhèn)遠則從舟下沅江，其至武陵又二十站，……起鎮(zhèn)遠至武陵，下水半月，上水非一月不至?！盵15]這條被稱為“入黔舊路”的滇黔古道，“自云南至沅州一千八百九十里，為東路。”[16]是由云南通往內地最重要的通道，從漢軍入滇統(tǒng)一云南開始，沿襲使用了2000多年而長盛不衰。明代則成為了云南銅、錫由陸路運往內地的捷徑，位于這條古道末端的鎮(zhèn)遠、武陵(常德府治、征服云南明軍的出發(fā)集中地)，因此成為了滇產銅、錫內銷的集散地。

云南盛產銅，而販銅的利潤巨大，有為利益驅使而偷采者，并竟然走私出境，明朝廷不得不嚴令禁止?！睹鲬椬趯嶄洝肪?20記：“成化十七年冬十月乙巳，戶部會議漕運并巡撫官所奏事宜：……云南路南州銅坑，往往為奸民竊發(fā)煎賣，以資交阯兵器。請移文所司封閉，免其課歲，仍給旨意榜文禁約，有犯者，發(fā)煙瘴地面充軍?！h入，上命：云南銅貨私販出邊境者，論以死，家屬發(fā)煙瘴地面充軍?！盵17]《大明會典》卷32《銀課》記：“成化二十年，令云南寧州等處軍民客商，有偷采銅礦私煎，及潛行販賣出境者，照路南州例究治?！盵18]

明初即在京城南京設寶源局鑄錢，遷都北京以后，南京寶源局依舊存在，仍在進行鑄錢。北京、南京寶源局鑄錢用銅，主要由云南提供?！睹魇贰肪戆耸弧妒池浿疚濉ゅX鈔》記：“太祖初置寶源局于應天，鑄‘大中通寶’錢，與歷代錢兼行?！庇帧敖o事中殷正茂言：兩京銅價大高，鑄錢得不償費。宜采云南銅，運至岳州鼓鑄，費工本銀三十九萬，可得錢六萬五千萬文，直銀九十三萬余兩，足以少佐國家之急?！薄俺绲澰?，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請專官買銅。戶部議原籍產銅之人駐鎮(zhèn)遠、荊、常銅鉛會集處，所謂采銅于產銅之地也。帝俱從之?！盵19]明代貴州、湖南、湖北均不產銅、錫，鎮(zhèn)遠、常德、荊州的銅、錫，為產自云南，經過滇黔古道用馬幫陸運至鎮(zhèn)遠，又經沅江水路船運至武陵(常德)、荊州。

明初還在各省設有寶泉局鑄錢，后裁撤，只在兩京進行鑄錢?！睹魈鎸嶄洝肪?29記：“洪武二十六年秋七月丙午，詔罷各布政司寶泉局，以鑄錢擾民故也，在京則仍舊鼓鑄?！盵20]《明孝宗實錄》卷29記：“弘治二年(1489)八月甲寅，戶部以四川重慶府知府毛泰奏請鑄錢，……令寶源局，并各布政司開局鼓鑄‘弘治通寶’錢，俾與洪武等錢并歷代錢兼用。……上曰：諸司職掌雖開有各處鑄錢例，然久已不行，今若令十三布政司一概開局鼓鑄，未免冒濫紛擾，不準?！盵21]

明朝兩京鑄錢所用云南銅，亦由長江直接水運到京。明朝在四川瀘州設有官銅店，以匯聚云南、四川等長江上游省份生產的銅，以足額提供兩京鑄錢用銅?！睹黛渥趯嶄洝肪硎洠骸疤靻⒃昶咴露∶瑧艨平o事中趙時用條鑄錢之法言：前議置官瀘州聚銅，若鑄，則以荊州為便。此兩處皆當置一官，專董其事。瀘之收銅，則用滇、蜀、黔額解。……禮科給事中李精白亦言：鑄錢為無窮之利，乞廣買多鑄，亦可以裕國紓民。上命所司酌議速行?！盵22]這是一條滇銅由水路外運的捷徑，水路運輸成本只是陸路運輸?shù)乃姆种弧?/p>

這一做法，后來為清朝繼承，清政府即在四川瀘州設有總銅店，負責京城戶工兩部、長江下游和北方諸省鑄錢用銅的供應及運輸。只是明朝瀘州官銅店負責收儲、運輸來自滇、蜀、黔三省的額解銅，并且只是為兩京寶源局服務。清代特準云南一省提供鑄錢用銅，清朝瀘州總銅店，就只是負責轉運來自云南的朝廷額銅。

明朝后期各省經過巡撫申請、朝廷批準后，仍然可以進行鑄錢。弘治十六年和萬歷四年，還曾允許全國各省開局鑄錢，各省鑄錢用銅，亦主要由云南提供?！睹黛渥趯嶄洝肪砥哂洠骸疤靻⒃?1621)閏二月壬寅，戶部尚書李汝華奉旨會議言：眾議盈廷多有可采，臣衷以入告，舉其大都則有六焉：一曰經理，……經理之事二：一專官督理屯糧，……一專官鼓鑄制錢，應差戶部司屬，于四川瀘州買銅鑄造。惟南京仍舊，其它內地責成兩司、邊方責成府佐，俱各久任?！盵23]

由于東川府明朝時期由四川省管轄，因此明時四川提供的鑄錢用銅，主要來自東川府。《明熹宗實錄》卷三十記：“天啟三年正月丙午，四川巡按御史溫皋謨按蜀，陛辭條安蜀八議：……一曰錢法宜通行，蜀與滇鄰，銅所聚也。向所鼓鑄之錢，緣不肖有司克銅添鉛，低假難用?！盵24]而清代東川府由四川劃回云南管轄，清朝鑄錢用銅，就全部來自于云南省。

二、明代云南貨幣流通與鑄幣

云南自南詔政權規(guī)定以鹽顆與海蚆為法定普通流通貨幣以后，這兩種貨幣即深深扎根在云南社會中。經過大理政權的鞏固，已經是根深蒂固了。到元明統(tǒng)治時期，為了穩(wěn)定和維護在云南的統(tǒng)治，統(tǒng)治者不得不入鄉(xiāng)隨俗，承認了這個既成的歷史事實。

《元史》卷九《世祖本紀》記：“(至元)十三年春正月丁亥，云南行省賽典赤，以改定云南諸路名號來上。又言云南貿易與中州不同，鈔法實所未諳，莫若以交會、蚆子公私通行，庶為民便。并從之?！庇帧笆拍昃旁录核?，定云南稅賦用金為則，以貝子折納，每金一錢直貝子二十索。”[25]

明代統(tǒng)治云南之初，即改以海蚆等為稅課收入的標準物品，而不強行推廣使用錢鈔。《明太祖實錄》卷169記：“洪武十七年(1384)十二月壬子，云南左布政使張紞奏：今后秋租，請以金銀、海貝、布漆、朱砂、水銀之屬折納，詔許之。”[26]《明憲宗實錄》卷222記：“成化十七年十二月癸亥，定云南戶口商稅等課鈔法。時，所司奏：云南乏鈔，請折收海蚆，戶部定擬十分為率，三分仍征本色，其七分以海蚆，一索折鈔一貫至三貫有差。從之?！盵27]

并且云南社會中，民間也一直保留了用鹽顆為貨幣的做法。景泰《云南圖經志書》卷四《楚雄府》記：“黑鹽，每塊重二兩，軍民交易皆用之?！庇志矶段涠ㄜ娒窀酚洠骸敖灰子名}：土人懋遷有無，惟以鹽塊行使，不用海蚆?！盵28]《明英宗實錄》卷88記：正統(tǒng)七年春正月辛卯，巡按云南監(jiān)察御史陳浩言：“各衛(wèi)所造軍器，官給鈔市物，而云南夷民交易常用海蚆、銀、鹽、布貨?！盵29]

云南布政司也以海蚆為流通貨幣，與內地流通的錢鈔等量齊觀，地方當局的財政收支亦以海蚆為計量單位。《明太祖實錄》卷241記：“洪武二十八年九月乙未，上諭戶部尚書郁新曰：岷王之國云南，糧餉不敷，其王，國歲與米六百石；金銀則貯之王府，錢鈔、海蚆諸物則送布政司收之，以備用?！盵30]《明英宗實錄》卷85記：“正統(tǒng)六年十一月甲午朔，上御奉天殿頒詔大赦天下，詔曰：……各處拖欠香料、歷日紙，并云南所轄拖欠歲辦差發(fā)金銀、米鈔、海蚆、馬牛、布，俱自正統(tǒng)五年十二月以前盡行蠲免。”[31]

明朝云南地方官府的收支、地方官員俸祿的發(fā)放，都以海蚆進行。《明太宗實錄》卷十六記：“永樂元年(1403)春正月戊子，命汝南王有勛居云南大理，賜鈔二萬錠，海蚆十萬索，錦布五百疋，祿米歲二千石，儉歲千石?！盵32]

明朝朝廷對云南所用海蚆也格外予以照顧，特別給予支持。《明英宗實錄》卷35記：“正統(tǒng)二年冬十月辛未，行在戶部奏：云南系極邊之地，官員俸除折鈔外，宜給與海蚆、布、絹、緞疋等物。今南京庫有海蚆數(shù)多，若本司缺支，宜令具奏，差人關支。從之?！盵33]卷68亦記：“正統(tǒng)五年六月辛未朔，行在戶部奏：云南夏、秋稅糧數(shù)少，都、布、按三司等官俸，月支米一石。乞將南京庫藏海蚆運去折支余俸。從之。”[34]

海蚆做為貨幣，與銅錢一樣，也存在幣值的浮動，存在著升值與貶值的問題?！睹饔⒆趯嶄洝肪?34記：“正統(tǒng)十年冬十月辛丑，戶部奏：云南歲征稅糧數(shù)少，都指揮等官俸糧本色支米外，折色支海蚆，今宜減米一石，添折色一石。舊時每石折海蚆七十索，今米價騰涌，宜增三十索。從之。”[35]又卷179記：“正統(tǒng)十四年六月己未，重定云南文武官俸糧例?！f米一石，折海蚆一百索，揆以時直，有損于官，今宜折六十索。從之?！盵36]

明朝朝廷規(guī)定，銅錢與銀子存在一個比例關系，即銅錢一千值銀一兩?！睹魇贰肪戆耸弧妒池浿疚濉ゅX鈔》記：“每鈔一貫，準錢千文，銀一兩；四貫準黃金一兩?！盵37]

由于云南產銅，而銅是鑄幣的基本原材料，因此有明一代，曾經四次在云南開爐鼓鑄。可是四次鑄錢的起因和目的不一致，最后的結果也完全不同。

第一次在成化十六年(1503)開始，結束時間不明。

《明孝宗實錄》卷196記：“弘治十六年(1503)二月丙辰，鑄‘弘治通寶’錢。令兩京及各布政司照諸司職掌所載多寡之數(shù)稍損益之。……云、貴視四川每歲陸續(xù)鑄造。先是南京監(jiān)察御史郭絍請疏通錢鈔，下戶部議。己申，行鈔之令?！湓恍绣X地方，責令巡撫、巡按及有司督行之?！盵38]

明·王圻《續(xù)文獻通考》卷十八《錢幣考》記：“弘治十六年，鑄‘弘治通寶’。十八年，題準鑄‘弘治通寶’，每文重一錢二分。又令兩京內府、司錀等庫，及南北直隸府州，并十三布政司鑄完‘弘治通寶’，發(fā)與太常寺等衙門買辦?！庇帧案魈帬t座錢數(shù)：四川一十座，每歲鑄錢五百八十三萬二千文。”[39]四川也奉命大規(guī)模鑄幣，東川銅礦開始大規(guī)模生產，湯丹銅場燒碴C14測定年代即為弘治十三年，與此完全吻合。

云南按照四川標準執(zhí)行，每年為國庫鑄“弘治通寶”錢“五百八十三萬二千文”，這個鑄幣量只是嘉靖時期的二成。當然，云南本土不用銅錢，云南巡撫、巡按也沒有辦法推行，鑄出來的錢，自然是輸出云南省外。這次鑄錢可能持續(xù)時間比較短，影響很小，后來云南巡撫閔洪學在《條答錢法疏》中竟然只字未提。

第二次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開始，四十四年結束，剛好十年。

《明世宗實錄》卷421記：嘉靖三十四年四月戊寅，兵科給事中殷正茂言：“今財用不足，惟鑄錢一事可助國計。但兩京所鑄，以銅價太高，得不償費?？刹稍颇香~，自四川運至湖廣岳州府城陵磯，其地商賈輳集，百物伙賤，且系南北適中之所，可開局鑄造。”……事下戶部覆，言：“城陵磯五方雜聚，于此開鑄，恐奸詭易興。云南地僻事簡，即山鼓鑄為便。”上從部議。[40]

明朝廷額定云南每年鑄錢三千三百萬，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shù)目，但是在云南鑄幣過程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中間仍有起伏?！睹魇雷趯嶄洝肪?61記：嘉靖三十七年七月丙辰，巡撫云南都御史王昺奏：云南額派鑄錢三千三百一萬二千一百文，以鹽課銀二萬兩為工費，后物料艱難，轉輸不便，鹽銀之外，又加贓罰銀一萬一千兩，止鑄錢二千八百七十四萬七百文，費多入少，乞罷之?！笔枞?，戶部復：“昺議是?！鄙弦栽颇袭a銅，不宜惜小費以虧國用，命給銀鑄錢如故。[41]

由于云南并不使用銅錢，明朝廷在云南所鑄錢，并不是為了在本地流通，而是運往北京，解交戶部，供朝廷支配。《明世宗實錄》卷495記：“嘉靖四十年四月丁酉，上以內庫乏錢，命取云南新錢進用。戶部尚書高耀奏曰：云南錢系解部鹽銀鼓鑄，原備京邊俸糧，非進內藏數(shù)也。上乃止，仍令兩京照例發(fā)銀二萬兩工部鑄造進用?！盵42]

云南本地產銅充足，因此所鑄錢無需偷工減料，用銅缺斤短兩。并且由于鼓鑄過程中監(jiān)督嚴格，鑄錢質量是很高的，被稱為好錢?！睹魇雷趯嶄洝肪?40記：“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乙卯，上諭工部曰：……戶部每年將南京、云南及稅課司解收好錢一千萬文送部轉送司鑰庫，以備賞賜之用?！盵43]而有明一代所鑄錢，也如《明史》卷八十一《食貨志五·錢鈔》所記：以“嘉靖錢最工”。[44]

但是由于貨幣流通不暢，并且云南距離京師太遙遠，運輸負擔沉重，在云南鑄錢十年后的嘉靖四十四年，停止了鑄錢?！睹魇雷趯嶄洝肪?46記：嘉靖四十四年五月戊午，罷云南鑄錢。先是令云南每歲將戶部鹽銀二萬兩，鼓鑄“嘉靖通寶”，已而錢法壅滯，公私交病。[45]

清·倪蛻《滇云歷年傳》卷八記：“嘉靖三十四年夏，詔云南鑄嘉靖通寶錢?！吨尽?按即萬歷《云南通志》)：所司題準云南鑄錢。每年以本省鹽課二萬兩，就近買料，雇匠鼓鑄。年額三萬三千三百一十五千一百文。令參將一員專理。每年十月以內，鑄完解戶部?！氖哪暾?，詔罷云南鑄錢?！盵46]

第三次在萬歷四年(1576)開始，八年結束，前后只有五年。

這次鼓鑄是在云南巡按郭廷梧的奏請之下，而獲朝廷批準的。《明神宗實錄》卷48記：萬歷四年三月庚子，巡按云南御史郭廷梧言：“國初京師有寶源局，各省有寶泉局。自嘉靖間省局停廢，民用告匱，況滇中產銅，不行鼓鑄，而反以重價逮購海蚆，孰利孰害？”下戶部復，可俾開局行。[47]《明史》卷八十一《食貨志五·錢鈔》記：萬歷四年命戶工二部，準嘉靖錢式鑄“萬歷通寶”金背及火漆錢，一文重一錢二分五厘，又鑄鏇邊錢，一文重一錢三分。頒行天下，俸糧皆銀錢兼給。云南巡按郭庭梧言：“國初京師有寶源局，各省有寶泉局，自嘉靖間省局停廢，民用告匱。滇中產銅，不行鼓鑄，而反以重價購海蚆，非利也?！彼扉_局鑄錢。尋命十三布政司皆開局。[45]

這次鑄錢，在云南僅僅五年時間就又被朝廷罷停。明·查繼佐《罪惟錄》志卷三十《錢法志》記：“萬歷四年，準云南布政司開鑄萬歷通寶以佐海蚆。六年，準錢金背八文，抵銀一分；火漆鏇邊十文，換銀一分。本朝洪武以下錢，與前代舊錢，各十二文，換銀一分。八年，罷云南開鑄?！盵49]這次鑄錢年額無記錄，應該與“弘治通寶”“五百八十三萬二千文”額同。

由于云南不用銅錢，云南所鑄錢被運往貴州用于發(fā)放兵餉?！兜嵩茪v年傳》卷十二記：“滇省歷古只用蚆貝?！骷尉溉哪?，云南始鑄錢?？哿酐}課二萬作本，鑄錢三萬余解戶部。至萬歷四年，以巡撫御史言，開局鼓鑄，而民間用蚆如故，錢竟不行，遂以鑄成之錢運充貴州兵餉，停罷鑄局，時萬歷八年也。自此，終明之世，俱用蚆?！盵50]

第四次在天啟六年(1626)年開始，沿襲到明末。

明末，由于明朝廷內外交困，四處用兵，軍費開支巨大，又開始開放各省鼓鑄，以獲利作軍費的來源?！睹黛渥趯嶄洝肪硭氖洠骸疤靻⑷觊c十月，南京廣東道御史王允成疏陳留都要務：……錢法不可不變，言銅、鉛來自滇、蜀，烽火道梗，銅價涌貴，宜仿國初故事，盡籍天下銅山設局?！盵51]

云南當局亦因連年用兵，司庫空空如洗，亦希望冀鑄錢獲息來增加收入，畢竟鑄息利大且見效快。于時云南巡撫閔洪學在《條答錢法疏》中云：“滇五年用兵，司庫若掃?！诩尉?、(隆慶)[萬歷]之間，經兩次鑄錢，竟格不行?！盵52]《明熹宗實錄》卷61記：“天啟五年七月丁未朔，滇南始開鼓鑄。舊俗用貝，議者以滇產銅，用錢興利甚便，至是始易之。”[53]

這次鑄錢一直沿襲到明末?！睹魇贰肪戆耸弧妒池浿疚濉ゅX鈔》記：崇禎三年，御史鐃京言：“鑄錢開局，本通行天下，今乃苦于無息，旋開旋罷，自南北兩局外，僅存湖廣、陜西、四川、云南及宣、密二鎮(zhèn)。而所鑄之息，不盡歸朝廷?！盵54]

與前兩次不同，這次所鑄錢為在云南境內流通而為，事前云南地方當局做了精心策劃，廣為宣傳、大力推行，最終銅錢得以在云南省城流通?！俺慑X七十余萬文，業(yè)于七月初十日行之省城矣?！w滇之有錢，自今天啟六年始矣。”[55]區(qū)區(qū)七十萬與嘉靖時期每年為國庫鑄錢三千三百萬相比，不可同日而言。而離開云南省城的滇境其他地區(qū)，終明之世仍然以海蚆與鹽顆為流通貨幣，并無任何改觀，一如清初倪蛻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