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黃蝴蝶

2020-12-28 02:18劉惠強
中國鐵路文藝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黃蝴蝶小梅妞妞

劉惠強

黃秋芬是個做事比較感性的人,無論與人相處還是與人謀事,她的第一感覺注重的就是對方的長相。盡管她也明白長得好看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長得不好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壞人這個簡單的道理,但倘若對方的長相讓她看著不舒服,她還是盡量回避或不與之合作的。

其實黃秋芬對對方的長相要求也并不苛刻,既不要求有多漂亮,也不要求有多帥氣,只是五官長得必須周正。她執(zhí)拗地認(rèn)為五官長得周正的人,心眼兒也一定不會偏到哪里去,這一點從她當(dāng)年擇偶選對象就沒變過。事實上也的確驗證了她的初衷:丈夫雖然眼睛不大,嘴唇挺厚,還長著一對扇風(fēng)耳,但五官長得挺周正,雖說沒什么大本事,但人老實本分,沒一點兒花花腸子,讓日子過得安安穩(wěn)穩(wěn),踏踏實實。

黃秋芬來到村南頭公路邊的汽車站牌下,沒一會兒,一輛公交車就開過來了。對于這趟公交車黃秋芬并不陌生,當(dāng)然也不新鮮,因為過去在縣城念初中時,她幾乎每個月都得坐一兩次。她上學(xué)那會兒鄉(xiāng)里還沒有中學(xué),初中必須得到縣城讀。那時交通還不是很便利,從城里到鄉(xiāng)下只有一趟長途車,還少得可憐,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過時不候。那時的公路還是土路,汽車只要開過,后邊就會拖條長長的尾巴,像西游記里那些妖魔鬼怪遁行時一樣。論當(dāng)年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繼續(xù)讀高中應(yīng)該沒有問題,就是將來考上個二本三本或大專什么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僧?dāng)時母親身體不好,不但不能下地勞動,還得有人伺候,父親一個人忙里忙外,實在吃不消,這才讓她放棄學(xué)業(yè),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因此她的人生也像許多農(nóng)村人一樣從原點出發(fā)又回到原點。想起沒能讀高中這件事,她心里時不時還會生出些遺憾。

“唉,都啥歲數(shù)了,不想那些往事了,讀了高中又能咋樣?興許……”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心中的遺憾,登上了半小時一趟的公交車。

車上人不多,她找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轉(zhuǎn)眼間汽車已經(jīng)在寬闊的柏油路上跑得輪下生風(fēng)了。

正是晚秋時節(jié),田野里的莊稼多數(shù)已經(jīng)收完,大塊兒的土地開始裸露,回歸到原始的本色,遠遠看去已顯出幾分荒涼的感覺……

一小時多一點兒汽車開進了縣城。

盡管好多年沒來過縣城了,街道寬了,樓群密了,人也比從前多了,變化的確很大,可黃秋芬依然覺得沒有什么生疏感。哪條路,哪座樓,哪個路口,她幾乎都能記起原來的模樣。畢竟在這兒上過三年學(xué)呢!想到這兒,她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些許自豪來。

按照同村小梅昨天在電話里給她指引的路,黃秋芬很快就在鼓樓西街找到了那家名叫“黃蝴蝶”的家政公司。說是公司,其實連塊牌子也沒有,只是臨街的玻璃窗上貼著幾個用即時貼刻成的字。

黃蝴蝶家政公司,綠色的宋體字,“黃蝴蝶”三個字還鑲了一圈金邊兒,怯是怯了點兒,倒也醒目。一個家政公司為啥取這樣一個名字?黃蝴蝶代表什么?是個啥意思?黃秋芬站在“黃蝴蝶”門外端詳了好一陣,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推門走了進去。

讓黃秋芬想不到的是,“黃蝴蝶”三個字,竟跟自己后來的生活生出一段緊密的聯(lián)系。當(dāng)然這是后話。

“黃蝴蝶”并不大,只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正面一張桌子,桌后放著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三十幾歲年紀(jì)的女人。門響,桌后的女人抬起頭,目光飛快地從面前那幾頁紙上飄到黃秋芬的臉上。之所以用“飄”字,是因為黃秋芬感覺對方那兩束目光似乎有些飄忽不定,甚或還帶著幾分輕視和不屑,這讓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黃秋芬不喜歡這種眼神。除了目光,中年女人身材微胖,長得也不好看,眼睛一大一小不說,兩眼之間的距離也不夠,嘴唇也顯得太薄,像兩片紙在那兒上下呼扇,諸多原因使黃秋芬覺得對方那兩束目光也顯得愈發(fā)狡黠。

“是找保姆還是請月嫂?”

“噢,不是,我是來找工作的?!?/p>

“找工作?你想找什么工作?”

“您這不是家政公司嗎?我想找份兒家政服務(wù)的活兒?!?/p>

“原來做過嗎?”

“沒做過,頭回出來?!?/p>

“帶身份證了嗎?”

“帶了帶了?!秉S秋芬一邊回答一邊從包里掏出身份證。

中年女人接過身份證看了一眼,再抬起頭看她一眼,似乎是在核實她的身份。

“56歲,怎么這歲數(shù)才出來?”

“不是56歲,是46歲?!?/p>

“啊?噢,46歲也不小了嘛?!睂Ψ侥樕系膶擂蜗耧L(fēng)一樣掠過。

“是呀,原來家里事多,一直忙得沒時間,就……”

“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說你沒干過。”

“那咋說?”

“從我這兒出去的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培訓(xùn)才能上崗的,家政經(jīng)驗都很豐富,一會兒填表得按我說的填?!?/p>

黃秋芬從中年女人手里接過身份證和一張表格。

“除了我說的那條外,其他的你得照實填?!?/p>

“您說的那條怎么填?”

“先寫十年吧,五年保姆,五年月嫂。”

“這、這不是……”她沒讓騙人兩個字說出口。

“要想有工作就得按我說的填?!?/p>

“填完表以后呢?”

“排隊等著,前邊還有好幾個排著呢!”

“得等多長時間呀?”

“那可沒譜兒,要看找保姆的人多少了?!?/p>

黃秋芬不知后邊再問點啥,她看一眼那張讓她不怎么喜歡的臉,瞬間就打消了在這里找工作的念頭兒。正在這時,包里的電話響了,她一邊掏電話一邊走出了“黃蝴蝶”。

電話是小梅打來的。詢問她是否找到了“黃蝴蝶”,應(yīng)聘是否順利。

“找是找到了,不過我不想在這干,你瞧女老板,滿臉沒丁點讓人喜歡的地方,騙人不說,還眼睜睜看著我的身份證愣說我56歲,什么素質(zhì)?給她打工,還不如上工地搬磚和泥呢!”

“你是找工作還是相親呀?管人家長啥樣兒干嗎?”

“那不行!看見這樣的人我就覺得不順眼,我不想給她干?!?/p>

“那行,你不在這兒找也行,那我告訴你,你直接到南關(guān)立交橋底下去試試,那兒有個勞務(wù)市場,我聽說好多人都上那兒去找事做。”

“行,我這就去,等我找好了給你打電話。”

“方便的話晚上請你吃個飯唄!”

“飯就免了吧,等找著工作,我請你?!?/p>

“你可得多長點兒心眼,現(xiàn)在到處都是騙子,別讓人把你忽悠了?!?/p>

“我都啥歲數(shù)了,人家騙我干嗎?”

“保不準(zhǔn)哪個老頭兒看你長得年輕好看,不劫財只劫色呢?”

“你又胡說八道,沒一點兒正經(jīng)的,不跟你貧嘴了,我現(xiàn)在就往南關(guān)去。”

“好!祝你馬到成功!找好了想著給我回個電話?!?/p>

“知道了!”

小梅是黃秋芬的中學(xué)同學(xué),兩人一個村,小梅出來的早,做過保姆,也做過月嫂,現(xiàn)在在一家什么公司當(dāng)保潔員,聽說干得不錯。春節(jié)時兩人在村里不期而遇,在小梅一個勁兒地鼓動下,黃秋芬才動了出來找工作的念頭。

南關(guān)立交橋原本是一處十字交叉路口,后來因車流太大修成了立交橋。橋上是南來北往的一條高速公路,各種汽車川流不息,像一條滾滾流淌的大河。橋下雖然也是公路,但多是些轉(zhuǎn)彎或掉頭的車,車流量不大,速度也不快。立交橋占地面積很大,除去汽車行駛的地方外,四周留下了許多夾角,后來這些夾角和空地就形成了一個行業(yè)齊全、頗有些規(guī)模的勞務(wù)市場。

黃秋芬在立交橋下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勞務(wù)市場表面看挺亂,其實是很有規(guī)律的。東北角空地上多是些干家居裝修的農(nóng)民工,他們面前或大或小都立著塊木牌或紙板,上面寫著“木工、瓦工、裝修、水暖”等各類工種。牌子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不說,字的大小也不一樣,一看就是個沒什么文化的群體,好在承攬項目一目了然。東南角空地上是一拉溜兒的三輪車,間或還有幾輛廂式小貨車。三輪車或廂式小貨車上也隔三岔五貼著些“快速便捷”“專業(yè)送貨”一類的廣告牌,把式或司機們有的蹲在地上抽煙,有的斜仰在車上打盹,給人一種閑散無事、灰頭土臉的感覺。西南角跟前邊兩個地方相比明顯不同,除了牌子上寫著“補課、家教、專業(yè)咨詢”等術(shù)語外,居然還有“專業(yè)英語、專業(yè)打字、電腦輔導(dǎo)”等字樣,還沒到跟前,一股文化氣息便撲面而至。這個群體多是些年輕人,很多還是學(xué)生模樣。

看到這些求職的孩子,黃秋芬心頭涌動起一股同情的暗流:這些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呢!許是觸景生情,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兒子那兒忙不忙?累不累?都一年多沒回家了,也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對,該給兒子打個電話了?!毙睦锵胫鴥鹤樱瑑赡_卻沒有停下,她轉(zhuǎn)到了立交橋的西北角。

西北角是一片矮樹林和花壇,樹是小松樹,花壇里多是些月季和其他草本花。因為已是晚秋,小松樹依然蒼翠著,花壇里那些芍藥、薔薇、串紅多數(shù)都已凋敝,只有三兩朵月季還努力昂著頭,展示著與眾不同的頑強生命力。花壇四周坐著清一色的女人,有年齡大的,也有年齡小的,有胖些的,也有瘦些的,但個個都梳洗打扮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這些人仨倆一堆兒坐在花壇邊,或閑聊,或閉目養(yǎng)神,給人一種帶著幾分慵懶的感覺。每當(dāng)有生人路過時,他們會突然精神起來,目光齊刷刷追過去,像舞臺上的演奏家追隨指揮棒的目光一樣。所不同的是這些人面前沒有一塊廣告牌,只是不少人身邊或面前都放著個鼓鼓囊囊的手提包。這一定就是家政和保姆市場了。黃秋芬下意識地看看自己手里的提包,小聲嘟囔一句:“還挺整齊劃一的!”

因為是初來乍到,情況不明,黃秋芬沒敢往人堆里扎,找了個離人群還有十幾米距離、又略顯安靜的花壇邊坐下來。

因為剛才突然想起兒子,這會兒坐這又無事可做,她決定趁這工夫給兒子打個電話。剛拿出手機,她就看見不遠處有個女人朝她走過來。因為對方的目光直視著她,臉上又笑容可掬,她趕忙收起電話,像在舞臺上搞表演的人一樣,瞬間把微笑挪到臉上。

徑直朝她走來的女人有30歲左右,皮膚白皙,長得很是清秀,是那種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浪費“漂亮”兩個字的人。

“你是做家政或保姆工作的?”

“啊……是,您……”黃秋芬仰頭看著已經(jīng)站在面前的女人。

“我想找個保姆,不知您愿意不愿意去?”女人的話說得輕聲細語,且邊說邊蹲下身子,這讓黃秋芬感到有點意外。

“愿意愿意,不過……”由于對方蹲下身子的舉動讓黃秋芬拿不準(zhǔn)自己是應(yīng)該站起來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坐著。

“不過什么?”

“不過我得先跟您說明,我是頭回出來,以前從沒干過,不知能不能勝任?!?/p>

“哪兒有什么勝任不勝任的?!?/p>

“不知您家是看孩子還是伺候老人?”

“情況有些特殊。”

“噢?那您說。”

“活兒倒不多,就是照看一個五歲多點兒的小姑娘,我女兒?!?/p>

“五歲的孩子不是該上幼兒園了嗎?”

“要不怎么說情況有點特殊呢!我女兒三歲多點兒得了敗血病,一年多了,總是發(fā)低燒,哪個幼兒園都不收,醫(yī)院也沒什么好辦法,我和她爸都得上班,家里又不能沒人,實在沒轍,我就跑這兒來了?!?/p>

看著這位長得漂亮、穿戴得體的女人,不知怎的,黃秋芬的腦海里忽地冒出一句名言:“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边@句話是誰說的她想不起來了,但此時她對這句話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粗矍斑@位清秀漂亮的女人和藹可親的樣子,一種同情之感從黃秋芬的心底油然而生。

“行,照顧小孩兒應(yīng)該沒啥問題,我到您家先試試,您覺著滿意我就干,覺著不行您再換人?!?/p>

“沒想到您還挺通情達理的?!?/p>

“我也是當(dāng)媽媽的,知道怎么照顧孩子。”

“您有幾個小孩兒?”

“就一個?!?/p>

“兒子還是閨女?”

“兒子,今年都20多歲了?!?/p>

“20多歲了?您有那么大?”

“我今年46歲,20多歲結(jié)的婚?!?/p>

“哦,真沒看出來,您長得真是太年輕了,看上去最多也就30多歲?!?/p>

“您真會說話,我兒子都工作好幾年了?!?/p>

“工作好幾年了?您兒子是干什么工作的?”

“修鐵路的。”

“修鐵路的?那可是個了不起的行業(yè),讓人羨慕,電視里常說那是咱共和國的脊梁呢!”

“啥脊梁不脊梁的,一年多都見不著個人影兒,年初說是在河南,夏天又說在河北,誰知這會兒又跑哪兒去了,反正干他們那行的就像個沒腳鷹?!?/p>

“啥叫沒腳鷹?”

“落不了地唄!”

“哦,那的確不容易?!?/p>

“誰說不是呢!嗨,不說這些了,還不知道怎么稱呼您呢?”

“哦,您瞧我,說了半天話,把該說的事卻忘了,我姓盧,叫盧小燕,在縣科委上班,我家那口子叫陳溪,在縣工業(yè)局上班?!?/p>

“您不用介紹太多,我知道怎么稱呼您就行了,給,這是我的身份證。”

盧小燕接過身份證看一眼,說:“黃秋芬,這名字起得挺好??!”

“是我爸給起的,因為生我那天是秋分,就叫了這么個名兒,我嫌不像個女孩子名兒,上中學(xué)時給那個‘分字上加了個草字頭?!?/p>

“這名字真挺好的,好聽又好記,還挺有紀(jì)念意義,那我就叫您大姐吧?”

“行,叫啥都行,直接喊名兒也行?!?/p>

“不知您愛人在哪兒工作?”

“原來也在鄉(xiāng)下種地,土里刨食,這幾年把地租給了村里的人,也出來打工了,就在咱鄰縣一個工地給人看倉庫。”

“家里還有人嗎?”

“鎖門了,前幾年一直守著那幾間破房子和那個破院子,下了幾次決心才走出今天這一步,剛到這兒就碰上了您。”

“這說明咱們有緣分呀!好了,別的咱回家聊,說正經(jīng)的吧,人家說親兄弟明算賬,咱也把賬說在明處,您一個月要多少工資?”

“這個……”

“您別不好意思,價碼合適咱就成交,我要是嫌高,再找別人!”

“那……好吧,臨出來時我跟村兒里的姐妹們也打聽了,說看孩子一個月得三千塊錢,我是個生手,您先給兩千五,看我干得好,您再……”

“就三千,這是底數(shù),干得好我再給您加,就這么定了,走,跟我回家,估計這會兒妞妞爸爸已經(jīng)把她接回來了?!?/p>

“行?!秉S秋芬提起地上的提包。

“我?guī)湍??!?/p>

“不用,不沉,就幾件換洗的衣服。”

黃秋芬跟著盧小燕離開勞務(wù)市場,一路上她都在想:“這女人長得挺好看,說話也直爽,但愿自己運氣好,能遇上個善良的好人家吧?!?/p>

盧小燕一邊走一邊給黃秋芬介紹路過的地方,哪家是商店,哪家是超市,自己從事的工作以及家里的情況和家庭所處的位置,黃秋芬只是點頭,并不答話。她本想跟盧小燕說自己曾在縣城里讀過三年中學(xué),可見對方如此熱心,就沒好意思攔阻,生怕掃了對方的興。

兩人來到地處城中心南街的一棟居民樓下,樓是六層樓,看上去不是很新。

“咱家是二門二層,雖然沒電梯,好在樓層不高?!北R小燕一邊上樓一邊介紹說。一梯兩戶,盧小燕停在左側(cè)戶門外掏出鑰匙開門,然后做了個很優(yōu)雅的手勢說:“您請!”聽到這兩個字,黃秋芬感到一股暖流從心頭涌起,她沒想到盧小燕對自己這么尊重。

“您真是太客氣了?!?/p>

“您是客人嘛!”

“客人?”人家并沒把自己當(dāng)保姆!她覺得心里那根弦又被撥動了一下。

兩人前后腳進了屋,在門廳里盧小燕給黃秋芬遞過一雙拖鞋,說:“把這個換上,讓腳也松寬松寬?!?/p>

“謝謝您?!?/p>

話音沒落,隨著一聲“媽媽”的叫聲,一個穿著黃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像只蝴蝶般從客廳“飛”出來,身后還跟著一位30多歲、戴著近視鏡的男人。

“呵!這么快就請回來了,你這效率蠻高的嘛!”

“可不是,剛到那兒就碰見了,沒談第二個,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p>

黃秋芬顧不得換上剛接到手里的拖鞋,趕緊又把拖鞋撂在地上。

一陣寒暄過后,黃秋芬被讓到客廳里坐下,坐在盧小燕身邊那個叫妞妞的小姑娘不錯眼珠地看著這位陌生人。

“既然進了門,咱們就是一家人,大姐,您辛苦了,我們先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謝?!蹦莻€叫陳溪的男人同樣很有禮貌,話一出口,就讓黃秋芬心里熱乎乎的。

“瞧您說的,只要我能把您交代的事情做好,讓您滿意就行了,路上我跟您太太也說了,我是第一次出來,好多地方都不懂,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請您多批評?!?/p>

“誰還沒有第一次?您來了,就是幫我們大忙了,我跟小燕單位里都特忙,沒時間照顧妞妞,這回我們可解放了,先謝謝您吧?!闭f著,他出人意料地站起身給黃秋芬鞠了個躬。

這舉動讓黃秋芬著實沒料到,她屁股還沒坐穩(wěn)又忙不迭地站起身,同樣給陳溪鞠著躬。

看著兩人相互客氣的樣子,盧小燕笑得合不攏嘴:“瞧你倆這客氣勁兒,一家人,搞得像個日本人似的?!?/p>

黃秋芬復(fù)又坐回沙發(fā)上,嘴上雖然沒再說啥,心里卻像喝了燒酒般暖和。

盧小燕摸著女兒的頭說:“妞妞,以后我和爸爸上班,你就跟阿姨在家玩兒好不好?”

妞妞輕輕點了點頭。

“妞妞有點認(rèn)生,對不對?過一會兒就好了,是不是?”盧小燕看著妞妞問。

妞妞又點了點頭。

黃秋芬一邊回答陳溪的問詢(大部分問題都是盧小燕替她回答的),一邊悄悄注視著這個叫妞妞的小姑娘。也許是因為知道妞妞身體不好的緣故,她心里不由自主生出幾分隱隱作痛的感覺,每看妞妞一眼,那種感覺似乎就加重幾分。平心而論,妞妞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張白白凈凈的小臉周正勻稱,像玉石般圓潤,寬額頭,尖下頦,翹翹的小鼻子,水靈靈的大眼睛像兩汪清水,只是身體略顯單薄,細膩而白皙的皮膚少了些血色兒。

妞妞起身下地,低聲對盧小燕說:“媽媽,我去玩積木了?!?/p>

“去吧,媽媽陪阿姨說會兒話,一會兒陪你,好嗎?”

“好的?!辨ゆは裰缓恪帮w”到另一間屋子里去了。

黃秋芬看著陳溪問:“孩子的病好些沒有?”

陳溪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輕嘆口氣說:“這種病是血液里的病,一時半會兒很難治愈?!?/p>

“現(xiàn)在都有什么癥狀?”

“已經(jīng)低燒好長時間了,這一年住了好幾次醫(yī)院,也沒見有什么起色,我和小燕天天上班,實在是沒別的辦法才請您來的?!?/p>

“這么長時間你們是怎么過來的?”

“原來我媽在這兒幫我們拉扯孩子,上個月我爸身體又出了狀況,老家需要人,我媽就回去了?!?/p>

“噢,我還沒跟您說呢!陳溪老家是四川的,前些天奶奶剛走,要不我倆哪有時間陪妞妞?!?/p>

“唉,你倆也真是不容易呢!說吧,照顧妞妞都需要注意些啥,我保證盡心盡力照顧好。”

“也沒啥特別的地方,就是飲食上給她多加點營養(yǎng),醫(yī)生囑咐了,每天要給她量量體溫,做個記錄,按時吃藥,一旦出現(xiàn)高燒情況就要趕緊去醫(yī)院,另外不能讓她著涼,這種病最怕感冒。”

陳溪的話音剛落,坐在一旁的盧小燕就開了口:“這事也不能全聽大夫的,誰能保證一點兒不著涼?我的意見是順其自然,聽天由命?!?/p>

“你說的也對,我只是按著大夫交代的說。”陳溪囁嚅著。

黃秋芬沒想到漂亮的妞妞病情會如此嚴(yán)重。

“大姐,妞妞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個狀況,醫(yī)院也承認(rèn)對這種病回天乏術(shù),我們只要盡心就行了?!北R小燕端過茶杯遞給黃秋芬。

“這您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再說,我也喜歡小姑娘?!?/p>

“您每天給她單做點可口的吃的就行了,反正她也吃不多?!?/p>

“這沒問題,我做飯孩子愛吃。”

盧小燕笑著說:“這一點從我見到您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深信不疑了?!?/p>

黃秋芬笑笑沒有說話。

“平時您跟妞妞一塊兒吃也行,跟我們一塊兒吃也行,其他家務(wù)事不用您管,您只管照顧妞妞。”

“好?!?/p>

“家里的錢就放在電視柜下邊那個抽屜里,吃的用的該買什么您自己做主,不用跟我們打招呼。中午我跟陳溪在單位吃,晚飯我下班回來再做,30分鐘保證讓大家吃上飯。”

“那怎么行!我一個大活人在家啥都不干,哪能說得過去?這事咱不說了,我想干點兒啥就干點兒啥,你們上好班就行了?!?/p>

“大姐,別的事真的不用您做,您只管照顧妞妞,其他活兒我們干?!?/p>

“既然進了這個門,我就是這個家的人,我歲數(shù)比你們都大,家務(wù)事怎么安排聽我的吧!”

“您……”

“你們平時吃的飯菜有什么忌口的嗎?用不用每星期弄個菜譜兒?”

“弄什么菜譜兒呀,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隨便,就是做菜時多放些辣椒。”陳溪搶先說。

“辣椒就是你的小情人,一天見不著都不行。”

“嘻嘻……”

“還有,”小燕接著說,“您也跟別家的保姆一樣,每周有一天假……”

“不用不用,我用不著休假,兒子在外地,他爸也不在身邊,我就一個人,又沒別的事,休哪門子假?”

“那怎么行,您也不能整天忙活沒個休息日呀!再說那樣做也不符合勞動法?!?/p>

“可是……”

“這事咱不商量了,您每周休息一天,逛逛街,串串親戚,調(diào)整調(diào)整,這是必須的?!?/p>

“這……”

“您甭說別的了,這事就這么定了,不過,如果沒有啥特殊情況,您最好能趕在星期六或星期天休息,我跟陳溪都在家?!?/p>

“那……好吧?!?/p>

轉(zhuǎn)眼間黃秋芬到妞妞家一個月了。

一個月來,黃秋芬覺得自己過得非常開心,不但沒有丁點兒生疏感,好像對這個家早就熟悉似的,從進門的第一天開始,她就覺得自己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了。

妞妞不但懂事,而且聽話,說吃飯,她立刻去洗手;說睡覺,她會馬上放下手里的玩具……黃秋芬不止一次在心里問自己:“是不是老天爺真的有點不公?這么好的孩子咋就偏偏得這種病呢?”

除去看著妞妞讓黃秋芬感到心疼外,日子倒過得順心而簡單。黃秋芬一天的主要任務(wù)是照顧妞妞,可妞妞又是個出奇懂事聽話的孩子,這讓黃秋芬覺得更沒事情可做了。

黃秋芬有早起的習(xí)慣,盡管盧小燕一再囑咐她不用給她和陳溪準(zhǔn)備早飯,可黃秋芬還是固執(zhí)地每天把早飯做好。吃完早飯盧小燕兩口子上了班,她一邊照看妞妞,一邊開始收拾房間,把平時一些很難收拾到的衛(wèi)生死角也搞得干干凈凈,一個星期后,每個房間里窗明幾凈,一塵不染,煥然一新。

為了記錄妞妞的身體狀況,黃秋芬特意從文具店買回兩個筆記本,一個筆記本記錄妞妞平時的體溫、吃藥和飲食情況;另一個筆記本記錄每天的花銷,油、鹽、醬、醋、肉、菜、蛋、奶,一目了然。記錄妞妞身體狀況的筆記本放在床頭柜的抽屜里,記賬的筆記本放在電視柜的抽屜里。她覺得兩本賬都得記好,一個是對妞妞的身體負(fù)責(zé),另一個是對盧小燕夫婦給予自己信任的交代。那個抽屜里總放著幾千塊錢,花多花少都是她說了算,她不能沒個交代。

當(dāng)盧小燕第一次發(fā)現(xiàn)賬本時說:“大姐,您不用記這本流水賬。說完順手就把記下的兩頁紙撕掉了?!?/p>

“還是記上點吧,家里的日常開銷總得有個賬目才好?!?/p>

“真的不用,日子哪能過那么細?再說,也太麻煩?!北R小燕說。

麻煩是麻煩了點,但黃秋芬沒有聽,第二天照記不誤。又過了幾天,當(dāng)盧小燕再次看到那個賬本上記著的明細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她叫過黃秋芬,表情挺嚴(yán)肅地說:“大姐,我不是跟您說不用記這本賬嗎?您怎么還記?”

“都是一家人,我樂意多做點事?!?/p>

“晚上妞妞吃什么?”

“我給她蒸的雞蛋羹,再讓她跟咱們吃點青菜?!?/p>

“您這一來,我們這生活可真是上了個檔次,享福了?!?/p>

“瞧您說的,你們上班也不輕松,我能干就多干點唄!”

“得,感激的話我也不說了,剛從商場路過,看見衣服打折,就給您買了一件,您試試看可身不?”

“您怎么又給我買衣服?上回買的那件衣服還沒上身呢!”

盧小燕不由分說幫黃秋芬穿上剛買回來的外套,邊試邊說:“您看這顏色多好,不冷不燥,大小也合適,今天人家那兒促銷,才三折,多便宜呀。”

衣服試完了,盧小燕又從包里掏出個信封遞給黃秋芬,說:“今天是開支的日子,把這月的工資給您。”

黃秋芬接過錢,感覺有些不對勁兒,打開信封數(shù)了數(shù),忙問:“不是說好三千塊錢嗎?怎么是四千塊錢?”

“大姐,我覺得三千塊錢少了點兒,給您加了一千塊錢?!?/p>

“這錢我可不能要,說三千塊就三千塊,這錢我拿著不舒服。”

“您這不是見外嗎?快收起來吧,這我還覺著虧欠您呢!”

“小燕,您這話說的大姐可越發(fā)不愛聽了,您也甭跟我爭,這錢說啥我也不能要?!?/p>

“您就收下吧,算是我和陳溪的一點心意。再說,咱說好了每星期讓您歇一天,您也不歇,您讓我們這心里怎么過意得去呀!”

“這是我自愿的,我不樂意歇著,我一歇著就頭暈,你們的心意大姐領(lǐng)了,可錢不能要,再說你們每個月就那點工資,給妞妞治病還得花錢,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再多要錢,還算個什么大姐?您說大姐這心里能舒服嗎?”

“大姐……您、您真是個好人,總替我們著想……”說到這,盧小燕眼眶就有些濕潤了。

“快別這樣,讓孩子瞧見多不好,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我跟陳溪不知說多少回了,能請到您這樣的保姆,是我們這輩子的福分,您看妞妞,現(xiàn)在跟您比跟我還親,我看著都有點嫉妒了!”

“瞧您說的?!?/p>

黃秋芬在小燕家生活得很順心,也很愉快,四口人真的像一家人一樣,其樂融融,如果不是黃秋芬經(jīng)常提醒自己這是在別人家當(dāng)保姆,她還真有點樂不思蜀了呢!

這天傍晚,黃秋芬接到了小梅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小梅就開始不住聲地埋怨開了。

“我說你是怎么回事?自從找到工作以后,就再沒了丁點兒消息,說好了請我吃飯,我張著嘴等了好幾個月,結(jié)果光喝西北風(fēng)了,你倒好,電話也不打,短信也不回,你在搞什么鬼名堂?”

“我不是告訴你我這兒挺忙的嗎?本來是想請你吃個飯,可這邊情況特殊,孩子身體不好,他們兩口子工作又挺忙,我……”

“再忙也得有個休息時間吧!他們連一天假也不讓你休?我告訴你,他們這是違法,你要維權(quán),要維護自己的權(quán)利,知道嗎?現(xiàn)在這些城里人,都覺得農(nóng)村人好欺負(fù),沒完沒了地占便宜?!?/p>

“你快別胡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么不是?這樣的事我見多了,你就是……”

“得得得,小梅,明天是星期六,中午我請你吃個飯,咱們見面再聊吧,妞妞媽快下班了。”

黃秋芬覺得心臟“突突突”狂跳不止。

“瞧把你嚇的,還說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告訴你,你這人就是太善良,這樣下去,早晚……”

“行了行了,咱們見面再聊吧!你怎么樣?還好吧?”

“好!好個屁!”

“遇著什么麻煩了?”

“電話里不說了,等見面再跟你細說。”

掛掉電話后,黃秋芬感到后背一個勁兒冒涼氣,好像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本想著去給妞妞做飯,可手里拿著暖水瓶卻跑到了陽臺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干點什么了。

小梅電話里說的那些話她不是沒聽說過,有的主家對保姆頤指氣使,呼來喚去,像對待舊社會的下人一樣;有的主家對保姆極不信任,一天到晚像防賊一樣防著,沒有了起碼的尊重……那些保姆呢?由于沒有了最基本的信任,因此也就能偷懶就偷懶,能不干就不干,本來能做好的事卻偏不往好里做,到頭來惡性循環(huán),相互間越發(fā)沒有了信任和尊重,以至于雙方關(guān)系愈發(fā)緊張。主家相互見面談?wù)摰氖侨绾畏乐贡D吠祽型蹈`,保姆湊到一堆兒商量的是如何對付沒良心的主家,長此以往,本來應(yīng)該像親人一樣的關(guān)系倒成了水火之勢,好端端的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卻成了一對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

原本黃秋芬來到妞妞家,在心里還是給自己設(shè)了防的,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在心里合計了不止一回兩回,可沒想到一進這個家,情況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樣。陳溪和小燕兩口子對自己像親姐姐一樣,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征求自己的意見,再說妞妞那孩子不但懂事,跟自己那黏糊勁兒簡直像親媽一樣,這讓黃秋芬進門之后很快就拆除了扎在心里的那道籬笆。今天小梅電話里一通亂說,她被嚇得的確不輕,電話里她又不好解釋什么,迫不得已才答應(yīng)請小梅吃頓飯??呻娫捔滔乱院?,她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了,因為她不想讓小燕知道自己和小梅通電話的事,她覺得背著主家和其他外出打工的人通電話,總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黃秋芬內(nèi)心糾結(jié)著。

飯做好了。因為昨天陳溪說想吃打鹵面,所以她今天特意做了一碗雞蛋鹵,還放了香菇、木耳和肉絲,看上去色香味兒俱佳。當(dāng)鍋里的水即將燒開時,盧小燕進門了。

“呵!今兒吃什么呀?聞著可是真香???”

“打鹵面,昨天陳溪說想吃打鹵面了,我是特意給他做的。”

“我也愛吃,妞妞也愛吃,您這可真是一人稱了百人意了?!?/p>

說著話陳溪進了門,進門就說:“今天是打鹵面,對不對?”

小燕笑著說:“你這鼻子還真靈,快趕上警犬了。”

“你罵人啊。”

“沒有沒有,我是夸你呢?!?/p>

“大姐,您給評評理,有她這樣夸人的嗎?”

“有,有,別掰扯了,快去洗手,我這就下面條?!?/p>

吃飯時,黃秋芬明顯看見陳溪皺了下眉,趕緊問:“怎么?鹵打得不好?”

陳溪笑笑說:“好好,真香!真香!”可當(dāng)黃秋芬吃第一口面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時疏忽竟忘了放鹽,打鹵面寡淡無味。

黃秋芬沒再說什么,趕緊把鹵端到廚房回了鍋。

飯吃完了,黃秋芬在廚房收拾碗筷,盧小燕走進來幫忙。

“大姐,您今兒個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沒有呀!就是做飯那會兒村里的小梅打了個電話過來,這一打岔,就把鹽忘了放,可陳溪還說香,明擺著是說瞎話?!?/p>

“小梅打電話沒說有什么事?”

“沒事,就說我欠她那頓飯還沒吃?!?/p>

黃秋芬對電話里小梅說的話只字沒提。

“明天是星期六,要不您就歇一天,把欠人家那頓飯請了,也省得您老惦記著,您要是不想在外邊請,就把那姑娘請咱家來,我?guī)湍鰩讉€菜,就算把這事了了?!?/p>

“那怎么行,怎么能把她請家里來,那像個什么話?”

“沒事,真要一見面呀,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好朋友呢!”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話既然說到這兒了,那我明天就歇一天,到街上找個飯館兒請她吃一頓就行了?!?/p>

“要不我打電話給你們在‘烤鴨店訂個座兒?”

“不用了,明天我們找個地方吃頓便飯就行了,沒什么講究的。”

收拾完廚房,黃秋芬來到客廳,還沒坐定,陳溪手里拿著瓶葡萄酒走過來。

“大姐,聽說您要請老鄉(xiāng)吃飯,我這正好有幾瓶好葡萄酒,給您帶一瓶,讓老鄉(xiāng)也嘗嘗?!?/p>

黃秋芬一個勁兒擺著手說:“不要不要不要,農(nóng)村人哪有那個習(xí)慣,快收起來……”

“讓您帶您就帶上唄,反正他也不喝,再說也算不上什么酒,就是個葡萄汁?!?/p>

聽著盧小燕的話,看著陳溪真誠的樣子,黃秋芬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她確實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要不是自己極力克制,眼淚是一定會淌下來的……

黃秋芬一夜未眠。到底是因為什么睡不著,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覺得腦子里像一團亂麻,一會是兒子,一會兒是小梅,一會兒又是盧小燕,一個一個交替著在腦子里閃過,到底在想什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根本理不出個頭緒。

小梅比黃秋芬小十歲,可她從村里出來找工作卻是幾年前的事了。記得那會兒小梅剛結(jié)婚不久,就跟著村里的幾個小伙伴出來打工了。那會兒黃秋芬也想著跟他們一塊兒出去干點什么,可丈夫已經(jīng)出去打工,兒子又不在家,偌大個院子和家里沒有一個人,她總覺得有些不放心,好像家里存著什么金銀財寶似的。這回要不是春節(jié)跟小梅見面受到啟發(fā),她肯定還下不了走出來的決心。

小梅在村子里是個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姑娘。身材好不說,胖瘦還勻稱,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離老遠的地方就能把人的眼球吸過去。她的一張臉還長得端莊周正,皮膚白皙,兩只大大的杏核眼遮擋在長睫毛下,像兩汪清水般明凈。春節(jié)時小梅回家過年,人比過去又白嫩了許多,再加上穿戴講究,在村里便愈發(fā)顯得出眾,鶴立雞群一般。其實小梅也沒穿什么特別好的衣服,上身一件花襯衫,外加一件紅色粗毛線織成的毛衣,下身一條黑色緊身褲,腳上是一雙很普通的半高腰黑皮靴,再加上那件不系扣子的淺灰色的長款羊絨大衣,就顯得莊重又協(xié)調(diào),讓村里好幾個小姐妹羨慕不已,他們嘴上雖然沒說什么,可眼睛卻暴露了心里的秘密,第二天就奔了縣城。

其實村里人的穿戴并不是不講究,眼下生活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吃的穿的跟城里幾乎沒什么差別,可村里人在穿戴上不會搭配。在外邊工作幾年的小梅最大的變化就是穿戴上協(xié)調(diào)了,從色調(diào)到款式都特別合適,顯得跟城里人沒什么區(qū)別,也顯得高雅而與眾不同。

黃秋芬沒有提前訂飯店,她和小梅約好了在商場門口見面,見面后再商量到哪家飯館吃飯。黃秋芬來到商場門口還沒站定,就看見小梅閃身從商場的門里走了出來。

“呵!你還真是挺準(zhǔn)時呀?”小梅走上前來一把抱住黃秋芬。

“你早來了?”

“早來一會兒,上里邊轉(zhuǎn)了一圈兒,剛出來就看見你了?!?/p>

黃秋芬把小梅輕輕推開,上下打量著她,皺著眉頭問:“你怎么看上有點憔悴?身體不舒服了?”

“一會兒再說吧,怎么樣?看孩子的活兒不累吧?”

“不累,妞妞那孩子可聽話了,我這一天沒事干,都快閑出病來了,再過些日子八成得想辦法減肥了呢!”

“一點也不胖,正合適,看這兒,多挺實,跟個大姑娘似的?!毙∶吩邳S秋芬的胸前輕輕捏了一把。

“瞧你,真沒個正形,讓人看見多不好?!?/p>

“呵,還挺封建?!?/p>

“你不封建,那你把衣服脫了在這展示展示?”

“展示就展示?!闭f著小梅上前做出要脫黃秋芬衣服的架勢,嚇得黃秋芬直往后躲,接著兩人笑成一堆……

“哎,說真的,你這衣服可真不錯,款式好,顏色也好,跟你這人真是挺搭的?!?/p>

“這是妞妞媽媽給我買的,說特便宜,商場處理,才三折價?!?/p>

“特便宜?這件衣服咋說也得二百多,你信不信?”

“是嗎?我也不懂,今天聽說我要請你的客,妞妞媽媽非讓我穿這件,我還不想穿呢!”

“看樣子主家對你不錯呀!”

“可好了,一家三口人,沒一個隔心的,待我像一家人似的,也算我命好,碰上這么一家人?!?/p>

“你呀,我看你是一葉障目,被假象蒙蔽了,人家跟你既不沾親又不帶故,憑什么對你好?還不是人家有圖你的地方?你可得提高點兒警惕?!?/p>

“你怎么能這么說?人家能圖我什么?”

“那家的男主人怎么樣?像你長得這么標(biāo)致,又這么賢惠,他家的男主人不會圖謀不軌吧?”

“你看你,越說越離譜兒了,我一個40多歲的老女人,人家圖我什么?虧你也說得出口。”說到這兒,黃秋芬后悔把陳溪給她的那瓶法國紅葡萄酒帶來了。

“我告訴你,世上這男人呀,沒一個好東西,他們要是沒的圖,才不會對你好呢!”

“你怎么總把人想得那么壞?你沒聽人說過嗎,上蒼給你的兩只眼睛,一只讓你看黑暗中的邪惡,一只讓你看陽光下的善良,你怎么只看到……”

“好了好了,不跟你探討這些了,說吧,咱們上哪兒去吃飯?”

黃秋芬的情緒被小梅搞得有點低落,臉上的笑也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澳阏f吧,上哪都行,聽你的就是了?!?/p>

“那咱們就去西街的‘仙人居,那家的菜可好吃了,價錢還不貴?!?/p>

“你說的是‘黃蝴蝶對面那家?”

“對,就是那兒,我對那兒熟?!?/p>

黃秋芬說:“行?!?/p>

兩人來到坐落在西街“黃蝴蝶”斜對面的“仙人居”,剛一進門,服務(wù)生就迎了上來。黃秋芬本想找個靠墻角的清靜地方,還沒開口,小梅的話已經(jīng)出了口?!坝袥]有小一點的單間?我們就倆人,不想被打攪。”

服務(wù)生連說:“有,有,請上二樓?!?/p>

小梅又問:“單間不收服務(wù)費吧?收服務(wù)費我就告你?!睕]等服務(wù)生回答,小梅接著說,“給我們來個單間?!?/p>

在服務(wù)生的引領(lǐng)下兩人在二樓一個小單間落座,黃秋芬請小梅點了幾個菜,然后從包里掏出陳溪讓她帶來的那瓶法國紅葡萄酒。

“你還帶酒來了?”

“妞妞爸爸聽說我要請你吃飯,特意讓我招待你的?!秉S秋芬這話是專門針對小梅剛才說的那些話的,說完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小梅一眼。

小梅接過葡萄酒看了看,臉上果然有若有所思的神態(tài)掠過。

“怎么樣?”妞妞爸爸說,“這是真正的法國紅葡萄?!?/p>

小梅沒再接黃秋芬的話茬兒,把酒瓶遞給服務(wù)生說:“打開吧?!?/p>

服務(wù)生拿著酒瓶出去了。

單間里瞬間清靜下來,黃秋芬看著小梅一臉憔悴的樣子,不無關(guān)切地問:“最近過得不開心?遇到什么難事了?我看你臉色特別不好?!?/p>

小梅輕輕嘆口氣說:“唉,簡直是一言難盡。”

“說說吧,有什么難事需要我?guī)兔Φ?,我一定盡力?!?/p>

小梅向黃秋芬敘述了自己這幾年的經(jīng)歷……

“我剛從村兒里出來那會兒,也是給人當(dāng)保姆,這你都知道,為什么我干了兩年就不干了?全都是因為那家的男主人。那家的活兒不是很累,就是做點飯,捎帶著照看一個不到70歲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身體挺好,也用不著怎么照顧??赡羌业哪兄魅艘惶斓酵砜偸巧悦缘乜粗遥袝r候趁我不注意還動手動腳的,不是這兒摸一把就是那兒捏一下,弄得我特別反感,有兩次我差點跟他翻了臉。”

“這事你早就該跟他翻臉。”

“話是這么說,可那男人對我還真是不錯,每月除了給我工資外,還偷偷再塞給我五百塊錢,我就忍下了。后來他見我沒什么動靜,倒是也有些收斂??捎幸淮闻魅说酵獾爻霾睿胍谷姑轿业姆块g里來了。”

“他就不怕被老太太看見?”

“那老太太有點耳背,晚上睡下以后門一關(guān),什么也聽不見?!?/p>

“后來呢?你就跟他……”

“我才看不上他呢!人長得丑不說,還天天吃大蒜,離著八丈遠就能聞到?!?/p>

“后來呢?”

“后來我就跟他說,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報警,他這才罷手。第二天我就不干了,臨走也沒饒了他,讓他多給我結(jié)了半個月的工資?!?/p>

“你真行。后來呢?”

“后來經(jīng)別人介紹,我就到另一家去做了月嫂。那小兩口人不錯,活兒雖然累點兒,但錢掙得多,我在那家干了將近一年,后來孩子一歲時,孩子姥姥從老家來了,專門照顧孩子,我就失業(yè)了?!?/p>

“再后來呢?”

服務(wù)生過來上菜,三個涼菜,三個熱菜,黃秋芬給小梅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葡萄酒,兩人邊吃邊聊。

“后來我到處去找工作,正好這個飯店招服務(wù)員,我就來應(yīng)聘,后來就當(dāng)了這兒的服務(wù)員,在這兒認(rèn)識了我現(xiàn)在公司的肖老板?!?/p>

“在這兒認(rèn)識的?”

“是啊,那天肖老板喝得有點多,臨走時是我把他攙下樓的,就這樣我們認(rèn)識了,再后來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就聯(lián)系上了?!?/p>

“他給你留了電話號碼?”

“他隔三岔五總到這兒來吃飯的?!?/p>

“那個肖老板是干什么的?是個怎樣的人呀?”

“那個肖老板40多歲,跟你年紀(jì)差不多,可看上去也就30多歲,有錢不說,人還和善,長得又特別帥?!?/p>

“他是干什么的?”

“好幾個地方都有他自己的公司,專門經(jīng)營電子產(chǎn)品。”

“你聯(lián)系他干什么?”

“你不知道,飯店的活兒太累了,每天都得干到半夜,有時更長,掙得還不多,我就不想干了?!?/p>

“肖老板答應(yīng)給你找工作了?”

“肖老板當(dāng)時就一口答應(yīng),讓我到他們公司上班,第二天我就去了。”

黃秋芬端起酒杯示意小梅喝一口,碰過杯,黃秋芬直接喝了,小梅卻端著酒杯不停地在手里晃著,邊晃邊說:“你真土,這么好的酒怎么能像你那樣喝?這得先晃悠,讓酒跟空氣充分反應(yīng),然后喝才是正味兒。”

黃秋芬的確不知道喝葡萄酒還有這講究,可她對小梅說自己土挺反感,就搶白說:“你不土,你剛從土窩子里爬出來幾天?”

“我說的是知識?!?/p>

“什么狗屁知識?我看就是臭講究,都是跟那個肖老板學(xué)的吧?”

“得得得,你不土,行了吧?”

“接著說你吧,那個肖老板讓你做什么工作?”

“公司也沒什么可干的,你還不知道我,電腦不會,別的專業(yè)知識也沒有,就是先干點雜活兒,搞搞衛(wèi)生什么的?!?/p>

“那人家公司要你干嗎?白養(yǎng)一個大閑人?”

“要不怎么說肖老板這人不錯呢!不瞞你說,雖說我只是個勤雜工,可人家肖老板一點兒也沒看不起我,處處照顧我,對我可是真好?!?/p>

“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們就好上了?!?/p>

“他沒有家?沒結(jié)婚?”

“當(dāng)時我也不知道,以為他就是個單身男人呢!”

“我不信,你要跟他好,你不問問情況?再說,你家里也有男人呀?”

“我當(dāng)時真的沒問,反正看他哪兒都好,就跟他好了?!?/p>

“你結(jié)婚那天我也去了,你家里那個男人不是挺好的嗎?”

“人是挺好,就是太窩囊。”小梅喝口酒說。

“后來呢?你跟肖老板的事要是讓他知道了怎么辦?”

“我們已經(jīng)離了?!?/p>

“你離婚了?我怎么一點兒消息也沒聽說?”

“結(jié)婚第二年我們就離了?!?/p>

“后來你就一直跟著那個肖老板?”

“嗯?!?/p>

“后來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他的孩子,他這才跟我說他家里有女人,還有兒子?!?/p>

“那怎么辦?”

“他答應(yīng)回去跟他媳婦離婚,然后娶我,可是……”

“可是怎么了?”

“上個月他媳婦找到公司去了,還跟我打了一架,說我是第三者,還動了手。我找到肖老板評理,他說眼下他媳婦不同意離,讓我再等等,你說我能等,可肚子里的孩子能等嗎?這月初我就自己做主,把孩子做了?!?/p>

“哦,原來是這樣,我說一見面就覺得你咋那么憔悴呢,原來是剛做了手術(shù),那你怎么還喝酒呢?”

“沒事,做完手術(shù)第二天我就喝了,喝的還是白酒。”

“你呀,真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現(xiàn)在怎么辦?”

“誰知道呢,反正肖老板說了,早晚會娶我的?!?/p>

聽了小梅的故事,黃秋芬覺得肚子里有好多話想說,可一時又不知該怎么說,便索性什么也沒說。

“來,喝酒。”小梅再次舉起酒杯。

“你還是少喝點吧,剛做了手術(shù),這樣會毀了身子的?!?/p>

“身子早就毀了,還怕一杯酒?”

“可是……我覺得你……”

“姐,你要說的我都懂,你也甭說了,反正男人嘛,人家有錢,想干什么干什么,女人嘛,哼!”

“這事你也不能一概而論,好人總是有的?!?/p>

“得了得了,你又要說妞妞他們家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被假象蒙蔽,城里人心眼多,藏的深著呢!你就多長點心眼兒吧,人家心里咋想的你咋知道?”

“他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p>

“得得得,咱不說這些了,來,喝酒!”

黃秋芬本想再勸勸小梅,可的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也就只好不再言聲……

分手時,黃秋芬對小梅說:“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你給我打電話?!?/p>

小梅朝她揚揚手,說聲“拜拜”,很優(yōu)雅地朝另一條街走去。

看著小梅的背影,黃秋芬覺得心里亂糟糟的,雖然剛才吃飯時根本沒吃幾口,可這會兒肚子里卻脹得滿滿的。她嘆口氣自語道:“小梅的變化咋這么大呢?”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轉(zhuǎn)眼間草長鶯飛,花紅柳綠,萬物復(fù)蘇,又一個春天來到了。

黃秋芬一直惦記著春天帶妞妞捉蝴蝶的許諾。可近段時間妞妞的身體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顯得更加虛弱,體溫還總在38℃以上,有時下午能達到39℃。到醫(yī)院去過幾次,醫(yī)生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好打消了帶妞妞去鄉(xiāng)下玩幾天的念頭。

這是個星期日,黃秋芬謊稱家里有事回去處理,便坐上公交車回了鄉(xiāng)下老家。一進家門,她顧不得收拾幾個月沒人住、到處落滿灰塵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兩塊窗紗布。俗話說破家值萬貫,家里找根鐵絲或竹竿什么的不是難事,她很快做好了一個捕捉蝴蝶的網(wǎng)子,然后馬不停蹄朝村外奔去……

村子北邊不遠就是一片小山坡,陽光正好,蔚藍的天空上幾朵棉絮般的白云柔柔地飄著。山坡上桃紅柳綠,山花爛漫。清風(fēng)徐來,陣陣花香撲鼻而至,沁人心脾。黃秋芬深深吸幾口香甜的空氣,心想:“妞妞要是沒病該有多好呀!”

黃秋芬舉著剛做好的網(wǎng)子穿梭在花叢之中,沒一會兒就扣住了好幾只蝴蝶,有紅蝴蝶、綠蝴蝶、粉蝴蝶,當(dāng)然還有兩只妞妞最喜歡的黃蝴蝶。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裝進事先準(zhǔn)備好的罐頭瓶里,又摘下幾朵鮮花放進去,這才滿意地返回縣城。

當(dāng)妞妞看到那幾只真蝴蝶時,高興得手舞足蹈,白皙的小臉笑得十分燦爛,像一朵盛開的山桃花。

“媽媽,你快來看,阿姨抓來真蝴蝶了!”

盧小燕看著妞妞,再看看黃秋芬,眼睛里滿滿的全是感激。

“您說回家有事要辦,就是為妞妞去抓蝴蝶?”

“是呀,我尋思這幾天山花應(yīng)該開了,果然正是時候,就是蝴蝶有點不好抓?!?/p>

“大姐,您……”盧小燕哽咽了。

“大姐,您對妞妞比我們都細心!”陳溪在一旁感慨著。

“瞧您說的,這是啥大事呀?我原本是想帶妞妞回村兒里玩兩天,看看花曬曬太陽,順便再給她逮幾只黃蝴蝶,可又怕她身體吃不消,這才沒敢吭聲?!?/p>

一說到妞妞的身體,盧小燕禁不住又輕輕嘆了口氣。

第二天,盧小燕和陳溪上班后,黃秋芬照顧妞妞吃過早飯,又給她量了體溫,做好記錄,然后開始收拾房間,等她搞完衛(wèi)生,卻半天沒見妞妞有動靜,她心里咯噔一下,趕忙跑過去看,卻見妞妞趴在自己床上,出神地看著那幾只蝴蝶發(fā)呆呢!

“妞妞,你在干嗎?”

“我在看蝴蝶呀!”

“出來跟阿姨一塊兒活動活動好不好?”

“阿姨你看,這幾只蝴蝶好可憐,一動也不動,過幾天它們會不會死呀?”

“蝴蝶也是有壽命的,怎么可能不死呢?”

“阿姨,要不我們把它們放了吧?”

“你不再玩幾天了?”

“我怕它們在瓶子里會憋死?!?/p>

“妞妞真善良,好,那我們到陽臺上去把它們放了吧。”

“行!”妞妞抱著罐頭瓶朝陽臺跑去。

當(dāng)扎了眼兒的瓶蓋兒被打開時,幾只蝴蝶卻依然一動不動,妞妞又把瓶子扣過來,把幾只蝴蝶倒在陽臺上……黃秋芬靜靜地看著妞妞的舉動。

大概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的緣故,幾只蝴蝶慢慢有了動靜,只見它們扇動翅膀,不一會兒便一只一只飛走了,當(dāng)最后一只黃蝴蝶飛得越來越高,終于看不見時,妞妞高興地喊:“阿姨你看,它們?nèi)硷w走了!”

黃秋芬的眼睛漸漸濕潤了,這孩子咋就這么善良呢?

“阿姨,你怎么了?”

“沒事,阿姨被陽光晃眼了?!?/p>

放飛完蝴蝶,妞妞回到自己屋里又上了床。這是平時很少有的情況。黃秋芬摸摸她的額頭,的確有些燙手,她再次給妞妞測試體溫,39℃多!

“妞妞覺得哪兒不舒服嗎?”

妞妞搖搖頭說:“沒有,就是有點困?!?/p>

“那好,妞妞睡一會兒吧。”

黃秋芬為妞妞蓋好被子,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來到客廳,她立刻撥通了盧小燕的電話。

大約一個小時后,陳溪和盧小燕一塊兒進了家門。

“怎么樣?”盧小燕進門后低聲問。

“剛給她喝了點水,又睡了,這可怎么好呀?”

陳溪說:“大姐,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上海有家三甲醫(yī)院說是對妞妞的病很有研究,我們打算帶她去上??纯础!?/p>

“啥時去?”

“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吧,一會兒走。”

“哦,那好,我給妞妞準(zhǔn)備幾件衣服,再帶上點零食?!闭f著黃秋芬轉(zhuǎn)身朝妞妞房間走去。

準(zhǔn)備工作很快就緒,臨出門盧小燕對黃秋芬說:“大姐,這幾天只好讓您一個人看家了?!?/p>

“放心吧,我看家,保證不會有問題?!?/p>

“阿姨,你再給我做幾只黃蝴蝶吧?”

“行行,阿姨給你做幾只更大的黃蝴蝶,一定做得比原來的還好,等妞妞回來玩兒,好不好?”

“好!”妞妞微笑著,笑得很甜很甜。

漫長的一個星期等待,讓黃秋芬深切體會到人太過輕閑并不是什么好事的道理,對她而言甚至是一種折磨。她吃飯不香,睡覺不甜,心里總覺不踏實,桌子沒擦完又去收拾衛(wèi)生間,地掃了一半兒又去陽臺澆花,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好幾次她聽見門外有響動,跑過去看看卻沒人,有兩回半夜里居然被開門聲驚醒,跑出來一看,竟是幻覺……

黃秋芬的腦子里全是妞妞的影子。

房間里的衛(wèi)生已被她多次重復(fù)打掃,窗明幾凈不說,陽臺上的玻璃也被她擦得像沒有玻璃一樣了。她想打個電話問問妞妞的情況,可電話拿起兩次又放下;想打個電話問問小梅的情況,想來想去也沒什么實際意義,最終沒有撥出去。

當(dāng)妞妞去上海的第四天,她給兒子撥通了電話。

“媽,您咋這會兒來電話,家里有事?”

“沒事,媽就想問你最近忙不忙?”

“忙!忙得一塌糊涂,正是工程最關(guān)鍵的時候,您要是沒事我就撂電話了?!?/p>

“別別別,媽問你現(xiàn)在哪兒呢?”

“我在陜西!一切都好,我這兒正開會,媽我撂電話了?!?/p>

沒等她再說話,電話那頭兒已經(jīng)掛斷了。她拿著電話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這孩子,看來是真忙。”她喃喃自語。

沒事干就做蝴蝶吧!俗話說慢工出細活兒,本來她的手就巧,又有充裕的時間,蝴蝶就做得愈發(fā)精致,紅的綠的,大的小的,應(yīng)有盡有。當(dāng)然,她做得最多的還是黃蝴蝶,因為那是妞妞最喜歡的。蝴蝶做好了,她再用線把它們吊在半空,妞妞的房間里,到處都飛舞著活靈活現(xiàn)的紙蝴蝶。

當(dāng)妞妞離開家第七天的下午,她忽聽房門有了響動,趕忙跑過去……

是盧小燕和陳溪回來了,兩人進門,身后卻不見妞妞的影子,黃秋芬急切地問:“妞妞呢?”

夫婦倆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繞過她直接去了客廳。黃秋芬心里一緊,心跳瞬間加快,緊跟盧小燕的腳步顫聲問:“妞妞呢?你們倒是說話呀?”

盧小燕眼里含著淚,低聲說:“大姐,妞妞走了?!?/p>

“這、這……”黃秋芬覺得仿佛有把刀猛地扎在她心口的閘門上,淚水“嘩”地一下涌出了眼眶……

“到了上海的第二天,妞妞燒得便愈發(fā)厲害,連續(xù)兩天一直在40℃以上,盡管醫(yī)院全力搶救,可還是沒能留住她幼小的生命。今天上午,我們?yōu)殒ゆまk理了捐獻遺體的手續(xù),把妞妞永遠留在了醫(yī)院……”

黃秋芬對盧小燕夫婦的做法既不理解也難以接受:“你們……”

陳溪平靜地說:“大姐,醫(yī)院更需要妞妞,說不定將來能救更多的人呢!”

黃秋芬覺得腦子里亂極了,眼前像有無數(shù)只黃蝴蝶在飛,定睛細看,每只黃蝴蝶都是妞妞那張瘦削的小臉,她嚶嚶地哭著:“妞妞真是太可人了,我……”

捐獻遺體的事她早就聽說過,但真正讓她如此近距離面對,而且又是妞妞那樣一個讓她憐愛的孩子,她的確接受不了。

……

第二天早晨,黃秋芬收拾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含著眼淚對陳溪和盧小燕說:“你們一家都是好人,啥時需要我了就給我打電話?!?/p>

“大姐,您先別走了,再多住些日子行不行?”

“不了,妞妞走了,我心里不好受,看哪兒都是妞妞的影子,受不了,受不了……”說著眼淚又淌了下來。

盧小燕替黃秋芬擦擦眼淚,說:“來了才幾個月,真是對不住您,不知該怎么感謝您呢!”

“快別說感謝的話了,你們這么尊重大姐,大姐是一輩子也不會忘的?!?/p>

“您先別走,我還有事!小燕轉(zhuǎn)身去了里間屋,再出來時,手里拿著個牛皮紙信封和一張妞妞的照片?!?/p>

“把妞妞的照片送您一張吧,留個紀(jì)念,這是兩萬塊錢,是我和陳溪的一點心意?!?/p>

“照片我留下,錢我不要,你們又沒拖欠我工資,再說我也不缺錢?!?/p>

“知道您不缺錢,就算是對您的獎勵?!?/p>

“我說了,我不要。”

“要不留給您兒子,興許將來能用得上?!?/p>

黃秋芬看著盧小燕那雙紅腫的眼睛:“好意大姐心領(lǐng)了,錢我不要?!?/p>

“就當(dāng)是我們給您兒子的,行嗎?”

黃秋芬搖搖頭說:“我真的不需要?!?/p>

“大姐,您……”

“我會想你們的……”黃秋芬沒再往下說什么,她飛快地轉(zhuǎn)過身去開屋門,當(dāng)屋門打開的時候,她卻站在門口沒有走,低聲說,“等到了妞妞的忌日,你能替大姐給妞妞燒幾只黃蝴蝶嗎?”

“一定的,我一定給她燒?!?/p>

黃秋芬無聲地朝樓下走去。

猜你喜歡
黃蝴蝶小梅妞妞
走進春天
藪貓妞妞減肥記
邂逅一只黃蝴蝶
春天就像第一次來到
錢真的少了嗎?
丟三落四
咕嚕牛和小妞妞
合肥求職女連喝四場酒身亡老板被批捕
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