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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天方回回”與“炎黃子孫”
——西南移民中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的命運與身份認同

2020-12-27 21:09
安順學院學報 2020年3期
關鍵詞:六盤山蒙古人回族

(貴州民族大學社會建設與反貧困研究院,貴州 貴陽550025)

引 言

今日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本身,不僅是一種歷史以來自在形成的“多元一體格局”[1],也是一種諸文明或文化在歷史中不斷融合呈現(xiàn)“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卻又互有區(qū)別之“共社會形態(tài)”[2]。而造成此種局面的原因,乃是歷史以來中國各民族相互往來、共存共處、相互融入的雜糅結果[3][4]。無論漢族,還是回族等其他少數(shù)民族,也是一種由多民族融合形成的共同體。論文以西南衛(wèi)所移民中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為例,追溯該軍戶群體之歷史與命運,尤其是該群體后裔于明以降的在地適應中,創(chuàng)造性地進行了“蒙古子孫”“天方回回”和“黃帝祖先”的族源創(chuàng)造與身份認同,后經(jīng)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的民族識別實踐,終呈現(xiàn)以回漢族為主體、雜有彝苗蒙古族等多民族身份共存的現(xiàn)象,這對理解并認識中華民族共同體“何以可能”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

西南衛(wèi)所移民中的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后裔,當下主要聚居于烏蒙高地,有回漢彝苗蒙5個民族。筆者關注這些人群并對之產(chǎn)生研究興趣,乃源于對自己家族歷史文化之“自我分析”[5],并意識到今日烏蒙高地回族族源中普遍存在著六盤山的蒙古軍戶后裔[6]。論文在檢閱《中國明朝檔案總匯》所收西南部分衛(wèi)所“武職選簿”檔案相關記載[7][8]的基礎上,參考黔滇川等地方史籍與方志、家譜及碑刻等文獻中關于明初六盤山蒙古軍戶的記錄,佐之田野調(diào)查資料相互印證,運用“歷史系譜法”研究方法,追溯該群體之歷史文化與現(xiàn)代命運。

所謂“歷史系譜法”,即以人類學田野工作的系譜法原理,主要依據(jù)家族歷史系譜的檔案式記錄,輔之以地方史志、家譜、碑刻及出土文物等文獻,以之追溯諸歷史時期家族的發(fā)展過程及文化衍變,此方法主要適用于家族史溯源及建構研究。這種以歷史民族志的方法追溯和撰寫家族及其歷史文化的研究,體現(xiàn)在余光弘師用祖籍和戶籍資料分析澎湖的軍戶班兵移民[9],莊英章等運用戶籍記錄討論歷史人口[10]及施添福從地理分布探尋清代在臺漢人祖籍[11]的研究中。論文便是以“歷史系譜法”對西南衛(wèi)所中歸附蒙元軍戶家族的歷史民族志研究,嘗試在元明以降的歷史語境中追溯當代烏蒙回族社群祖籍族源記憶的塑型過程。

運用“歷史系譜法”檢視烏蒙高地諸軍戶家族歷史文化,特別是該區(qū)域回族社群的祖籍族源,應注意到該群體中許多家族都提到“唐代入華”的移民傳說。其原因主要在于清代中期以來,該區(qū)域許多回族家族修撰碑譜時,不約而同地受到當時的民間文學《回回原來》[12]中“唐太宗搬請,回回入中國”之影響,并選擇了“唐代入華”移民傳說的祖源表述,以創(chuàng)造“天方回回”的身份認同[13],這是一種歷史觀的建構,亦是當時回族身份自覺意識的一種文化表達,其目的是賦予祖源族源及信仰以悠久之歷史傳統(tǒng),將其穆斯林身份進行“文化合理性”處理,從而形塑出一種社群身份的“正統(tǒng)性”。這種文化身份的自我建構,應該與回族社群在清代漸漸形成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民族體的歷史文化背景相關。此外,亦不能夠忽略其是清咸同事變時期回漢社群關系“構釁”造成的一種文化區(qū)隔之結果。當然,明代軍戶移民身份在歷史上的文化再建構現(xiàn)象,在學界也并不鮮見,如“山西洪洞大槐樹移民”[14]、“寧化石壁和珠璣巷移民”[15]等便是著名案例。以下便從西南衛(wèi)所移民中的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軍戶后裔的身份認同與歷史建構,以這個歸附人群的歷史與命運,論述中華民族形成之復雜和多元性。

一、方志與選簿所見明代西南衛(wèi)所中的六盤山歸附蒙元武官

有明一代,朱氏王朝為便于管理戶籍、征調(diào)賦稅,施行黃冊制度,依社會分工類別之不同,將人群編為軍戶、民戶、匠戶等,分類管理[16]。其中的軍戶制度,便是其最重要的一個戶籍類別,由兵部主管,且對軍戶及武官世襲制度有嚴格的規(guī)定[17][18][19],以使各地衛(wèi)所屯戎的軍戶及其家庭能夠為大明王朝“立萬世不拔之基”。筆者在通過檢閱碑銘、方志及明代衛(wèi)所選簿等文獻時,發(fā)現(xiàn)明初西北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調(diào)遣西南衛(wèi)所定住者有烏撒衛(wèi)卯失喇、都勻衛(wèi)孛良苔、云南左衛(wèi)保帖木、平溪衛(wèi)答失蠻及孟原亨等。

(一)烏撒衛(wèi)卯失喇

今日西南所見最早記錄明初西北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文獻,當是貴州省威寧縣卯家溝出土的卯廷威墓志,其曰:“大明武德將軍烏撒衛(wèi)右所管軍正千戶□□□□□字廷威,陜西平?jīng)龈_城縣六盤山蒙古人?!酢酢酢跏ж?,前元宣慰司都元帥,洪武庚戌(1370年)歸于圣,勑□浴紅城子星牧監(jiān)百戶。征進甘肅等處,武功昭著,蒙欽升世襲。敕命洪武辛酉(1381年)隨征云南,壬戌(1382年)調(diào)守烏撒,以功升武略將軍右所世襲副千戶,后以年老致政?!盵20]墓志所言之卯氏始祖失剌(失喇),亦見載于明萬歷《貴州通志》卷十《烏撒衛(wèi)·職官·指揮僉事》“卯失喇”條:“卯失喇,陜西開城縣人,洪武十九年升副千戶。五世孫璇成化四年升指揮僉事,調(diào)本衛(wèi),沿有光襲”[21]。卯氏家族為六盤山“東方韃靼回”[22],且歷史以來共有回漢兩種身份認同之事,已有專文探討過[23],故不贅述。

(二)都勻衛(wèi)孛良苔

萬歷《貴州通志》卷十四《都勻衛(wèi)·職官·指揮使》有“孛良苔”一條,載:“孛良苔,陜西開城縣土同知,洪武四年功升副千戶,二十六年男羅帖木兒調(diào)本衛(wèi)。正統(tǒng)四年三世孫孟任升正千戶,成化十六年五世孫原升指揮同知,正德七年六世孫鳳升指揮使,沿至濟邦襲”[24]。據(jù)文中所載孛良苔“開城縣土同知”的身份判斷,其當與卯失剌一樣,同屬六盤山開城歸附的蒙古人,后被安插于貴州的都勻衛(wèi),其子后改為羅姓。都勻衛(wèi)在今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都勻市區(qū),乃明代貴州通滇驛道迆南的重要衛(wèi)所之一。

(三)云南左衛(wèi)保氏保思聦

據(jù)《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58冊所收云南左衛(wèi)實授百戶“保思聦”選簿載:

保思聦·實授百戶

一輩保帖木,缺。

二輩保善,舊選簿查有:洪武三十三年正月,保善,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世襲百戶保帖木嫡長男。

三輩保貴,舊選簿查有:永樂十年七月,保貴,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世襲百戶保善嫡長男。

四輩保瑛,舊選簿查有:宣德四年四月,保瑛,年十六歲,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世襲百戶保貴嫡長男。正統(tǒng)七年二月,保瑛,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百戶升本衛(wèi)所副千戶。

五輩保鑑,舊選簿查有:成化五年九月,保鑑,開城縣人,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副千戶保瑛嫡長男,欽與世襲。

六輩保恭,舊選簿查有:成化十二年十一月,保恭,開城縣人,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世襲副千戶保鑑嫡長男。

七輩保晟,舊選簿查有:弘治十四年四月,保晟,開城縣人,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世襲副千戶保恭嫡長男。

[八輩]保思聦,缺。

九輩保東陽,萬歷十年二月大選,過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照舊實授百戶一員保東陽,年十六歲,系年老世襲百戶保思聦嫡長孫,比中二等。

十輩保得舉,萬歷十七年八月分(份),保得舉,年四十歲,開城縣人,系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實授百戶保東陽親叔。伊侄原系實授百戶,萬歷十三年故絕,該次侄保東曄承襲,患疾無子。本舍合照例借襲實授百戶,待伊侄保東曄疾痊,或生有親男,退還職事,比中三等。

萬歷三十五年四月大選,過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故實授百戶一員保東曄,年三十歲,系老實授百戶保得舉親侄。查保得舉原借東曄之職,今曄疾痊,應準還職實授百戶,比中二等。

十一輩保天瑞,萬歷四十四年八月大選,過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實授百戶一員保天瑞,年二十歲,系故實授百戶保東曄嫡長男,比中二等。

十二輩保天麟,天啟七年四月大選,過云南左衛(wèi)中左所實授百戶一員保天麟,年二十歲,系故實授百戶保天瑞親弟,比中三等。[25]

以上關于保氏為六盤山開城蒙古人,且載有12輩的武職承襲履歷,對當下烏蒙高地人口約6萬人的保姓家族來說,乃是一個“新發(fā)現(xiàn)”。因為無論是1932年保廷梁修撰的《古滇保氏族譜》,還是2008年保氏族譜續(xù)編委員會續(xù)修的《保氏族譜》①,盡管都提到其始祖為“特穆爾/帖木兒”(即保帖木)且族源為明初陜西歸附之蒙古人[26],卻皆不清楚其源于六盤山。值得一提的是,據(jù)《保氏家譜》載,其始祖職田在今云南沾益保家鄉(xiāng)[27]。該家譜載“自吾入滇始祖阿保公始從回,至于清初改從漢,以奉儒奉佛者”[28],又言“滇垣之族,有回有漢,宜良保郎村、陸良、羅平、滬西等則完全屬漢,澄江、東川、昭通、尋甸、嵩明等族則又完全屬回”[29]。

最值得一提的是,《保氏族譜》還記載了今云南沾益保家鄉(xiāng)保氏祖墓群曾發(fā)現(xiàn)一座“蒙古包大墳頭”。之所以叫“蒙古包”,據(jù)田野調(diào)查乃是一高高隆起的墳頭,應是衛(wèi)所武官墳墓,與往昔卯氏家族被盜祖墓的外形相似,因保氏族人自知其為蒙古后裔而名之。關于墓室情況,該譜亦言道:

根據(jù)保佑邦族人的介紹:1958年挖肥土時族人挖開了這個建筑物。當時向他反映,他及時趕到現(xiàn)場,作為第一目睹包內(nèi)的人。從現(xiàn)場看,無人進去過和被盜墓的痕跡。在里面什么東西都未發(fā)現(xiàn),只是在地面看到一條黑灰土。帶著這個問題,我們走訪了羅平城區(qū)回族馬建昇,因建設需要占用他家墳地。日前,共遷移71冢。這次遷墳,洪武年間葬的現(xiàn)在墳內(nèi)一樣都沒有,只有少量的黑灰。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的借鑒,吾族進入云南到1958年已近600年歷史,蒙古包內(nèi)若是葬人,也可能向馬姓遷墳一樣,也一樣無存,只殘留點黑灰土。[30]

當下保氏族人言其祖先時,皆認為其祖在明初“改蒙古族為回族”,后部分由“回族改為漢族”,再部分“保氏改從彝族”②,后又部分“申請恢復為蒙古族”[31],故當下保氏家族后裔分作了回、漢與蒙古3個民族,乃是蒙古人歷史地交融于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典型案例。從上述記述可見,保氏家族在明初歸附時也是六盤山的軍戶,其家族分為3個民族是其身份在歷史中動態(tài)轉化之結果,亦是各時期的生存策略使然。

(四)平溪衛(wèi)答氏答時及孟氏孟原亨

據(jù)《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64冊所收湖廣都司平溪衛(wèi)選簿有副千戶“答時”一簿,該答氏則屬于開城調(diào)入平溪衛(wèi)者。該副千戶“答時”選簿載:

答時·副千戶

[一]輩答失蠻。

[二]輩答昭,舊選簿查有:宣德四年九月,答昭,系已革安陸中護衛(wèi)副千戶答失蠻嫡次男。父原系平溪衛(wèi)后千戶所世襲所鎮(zhèn)撫,革除年間升除前職,病故。欽準本人襲父原職所鎮(zhèn)撫,仍回平溪衛(wèi)后千戶所管事。

[三]輩答曜,舊選簿查有:宣德八年十月,答曜,系平溪衛(wèi)后所故世襲所鎮(zhèn)撫答昭庶兄。嫡弟有嫡長男答信,年二歲,幼小,欽準本人借職,待長成還與職事。

[四]輩答信。

[五]輩答玉,舊選簿查有:天順八年十月,答玉,年十五歲,回回人,系平溪衛(wèi)后所故副千戶答信親侄,欽與世襲。

[六]輩答正,舊選簿查有:成化八年十月,答正,平?jīng)龈?,系平溪衛(wèi)后所渰故副千戶答信親弟。

[七]輩答時,舊選簿查有:正德元年十年月,答時,開城縣人,系平溪衛(wèi)后所故副千戶答正嫡長男”。[32]

前文所言平溪衛(wèi)在今貴州省銅仁市的玉屏縣,而答氏武官家族則是來自開城縣的回回人,這應該是目前整個西南官方軍戶檔案中,唯一一例明確記載其身份為六盤山歸附軍戶的文獻。盡管卯氏和保氏家族皆為明初六盤山歸附的蒙古軍戶,但絕大多數(shù)卻是通過口碑及碑譜等民間文獻記錄而來,并不似答氏武官家族這樣因明確記錄于選簿檔案而流傳下來。初讀此檔案時,盡管其記載答氏為“回回人”,可鑒于蒙元時期六盤山大量蒙古軍士皈依伊斯蘭教的背景[33],故很難憑此判斷其究竟是蒙古人還是色目人。在答氏后裔答振益編著的《湖北回族古籍整理輯要》一書中,收錄有修撰于清嘉慶五年(1800年)的《答氏宗譜原序》,其所載內(nèi)容與選簿檔案中的人物世系皆高度契合,可見二者所述為同一答氏家族,亦可印證其為色目人。茲引述譜序全文如下:

我族原籍西域,自元世祖至元癸巳,諱刺罕與剌海祖,同孛可人,獻大珠,賜價不受。帝嘉其廉,命姓答氏,留官于朝。成宗時,進刺罕右丞相;武宗大德丁未,公仍前官,復擢刺海公左丞相。二公賦性剛方,才具敏捷,歷相三祖,嘉言懿行,載在元史。英宗元年,罕公卒,賜葬東京。太宗二年,海公卒,敕并葬,此我家始宗也。

二世祖,諱祿,罕公出,官監(jiān)察史。元祚改革,莫知所終。

三世祖諱阿忒,海公出,隱居陜西。

四世祖失蠻、納速,納速官建業(yè),落籍江南六合縣,各為一支。失蠻公宦游京師,董浚大內(nèi)河道。明祖起金陵,公在紅羅山蒙知遇,授駕前指揮。會帝親征陳友諒事,過鄱陽遇風覆舟,公負帝出溺,帝奇其忠勇,賜袍。后被讒削職,遣戎長途中,公以袍自隨,解官回奏,朝廷追思其功,詔復厥職。二十四年,分建藩封,公從郢王③至安陸州,遂官于郢,后降千戶。宣德元年,諭祭郢靖王,建神道碑,附刻眾臣職名,公與并列焉。卒葬城東鳳凰山側,此山蓋公生前郢王所賜者,即居郢之始祖也。

五世祖長昭保、次昭恭、又次昭玉。昭保蒙恩世襲。宣德七年,追寇出德勝關外。九年,副(赴)廣西差官復命,升鷹揚衛(wèi)鎮(zhèn)撫,并追贈失蠻公武略將軍,是年九月卒。恭公仍回陜西,今開成縣答家坪是其苗裔也。

六世祖耀,正統(tǒng)二年襲爵,除龍江衛(wèi)千戶,歷景泰、天順至成化元年,調(diào)征粵西??谟泄Γn鈔五十。九年,隨定西伯蔣貴,征云南麓川及上江杉木等寨,斬首五,升授安陸衛(wèi)鎮(zhèn)撫兼賜屯田。今洋梓里回回擋,其遺跡也。后征陜西陣亡。

七世祖信襲。信公卒,八世恭,九世玉,十世鉦,十一世明、鎧、金、良、敬,五公俱幼,弟鉦公代襲。鉦公卒,仍給明公。正德四年,移鎮(zhèn)清浪平溪衛(wèi),而世爵亦移焉。逮年久亦無傳人。其居郢者曰良、曰敬。鉦公生焉,與鎧、金、良公共四房,支分派衍。

十二世祖福、聰二公,始敘歷代祖若宗相傳之由來,以昭示來茲。

至十三世,嘉靖十八年,設興都留守司。有司詳請以諱瑁公充守道舍人,后仲錫公承頂。至文彩、相楚諸公,歷有四代,崇禎季年,廢于兵亂。

我皇清膺圖御宇,踐土食毛,以隸衛(wèi)籍,承丁戶者名新。后增丁戶名興,至今相沿未墜也。明、良、金、鎧、敬五房,子孫繁衍,從學天經(jīng)而掌吾教者有人,習儒書而受青衿者有人。農(nóng)工商賈莫不各安厥業(yè),以奏圣朝太平之休,而居趾星散,幾莫定其尊卑長幼。先祖世仙、世琨、世則與先叔士杰,見舊譜殘缺失次,用是詳敘其本末,無忘祖宗庇蔭,以俟后之繼起者,今復捐資授梓,以承先待后也,故敬述之。

嘉慶五年歲次庚申春月之吉

二十代孫永擢庚申春月之吉永綱

二十一代孫元海庚申春月之吉元璜熏沐同述。[34]

序中四世祖答失蠻、五世祖答昭保、六世祖答耀、七世祖答信、九世祖答玉、十世祖答鉦等世系及承襲次第,正與平溪衛(wèi)“答時”選簿所載大致相同,其“鉦”為“正”者,或音同,或形近,并非另有其人,故選簿與族譜所載,仍指同一答氏家族而言。選簿所載該答氏承襲履歷至正德初答時而止,“世爵亦移”,族序所載世系履歷加詳于選簿,包括答氏曾承襲世職于平溪衛(wèi)的履歷在內(nèi),其家族與湖廣安陸朱氏宗室之關系,仍值得進一步追究。今答氏后裔的情況及姓氏之變化,亦有學人做過相關研究,認為湖北省鐘祥的答姓回族“集體失蹤”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答姓改為了笪姓,在民族認同與文化自覺背景下,由笪姓改回答姓,同一家族三代不同姓氏的現(xiàn)象在一段時間一定范圍內(nèi)長期存在[35]。

此外,該平溪衛(wèi)選簿中又有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孟養(yǎng)浩”選簿,也為六盤山地方歸附并調(diào)遣入衛(wèi)者,其選簿載:

孟養(yǎng)浩·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

外黃查有:孟云,舊名斗保,平?jīng)隹h人。父孟原亨,洪武二年歸附,充頭目,四年充總旗,六年充參隨頭目,九年充銀牌先鋒,陣亡。云系嫡長男,優(yōu),除平溪衛(wèi)世襲百戶。孟洪系孟云庶長男,父故,洪優(yōu)襲。孟鑑系孟洪嫡長男,父正統(tǒng)四年麓川亡故,鑑優(yōu)襲世襲百戶。孟綱系孟鑑嫡長男,父故,洪優(yōu)襲世襲百戶。孟春系孟綱嫡長男,替世襲百戶。孟陽系平溪衛(wèi)右所署副千戶事百戶孟春嫡長男,嘉靖六年八月替職。

一輩孟原亨,已載前黃。

二輩孟云,舊選簿查有: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孟云,舊名斗保,系金吾前衛(wèi)陣亡銀牌先鋒孟原亨嫡長男,欽除平溪衛(wèi)右所世襲百戶。

三輩孟洪,舊選簿查有:宣德二年八月,孟洪,年十六歲,系鎮(zhèn)夷衛(wèi)右千戶所世襲百戶孟云庶長男。父原系平溪衛(wèi)右千戶所,征交阯撥守前衛(wèi),病故。欽準本人襲職,照例仍回平溪衛(wèi)右千戶所管事。

四輩孟鑑,舊選簿查有:正統(tǒng)十二年十一月,孟鑑,年十五歲,系平溪衛(wèi)右所故世襲百戶孟洪嫡長男。

五輩孟綱,舊選簿查有:成化十九年九月,孟綱,平?jīng)龈?,系平溪衛(wèi)右所故世襲百戶孟鑑嫡長男。

六輩孟春,舊選簿查有:弘治八年十二月,孟春,平?jīng)龈耍灯较l(wèi)右所故世襲百戶孟綱嫡長男。

七輩孟陽,舊選簿查有:孟陽,系平溪衛(wèi)右所署副千戶事百戶孟春嫡長男,嘉靖六年八月替職。

八輩孟宗孔,舊選簿查有:嘉靖二十九年四月,孟宗孔,平?jīng)龈?,系平溪衛(wèi)右所廢疾署副千戶事百戶孟陽嫡長男。

九輩孟養(yǎng)浩,舊選簿查有:隆慶二年八月,孟養(yǎng)浩,年二十歲,平?jīng)隹h人,系平溪衛(wèi)右所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孟宗孔嫡長男。查得黃選,洪武四年充總旗,九年充銀牌先鋒陣亡,除世襲百戶,續(xù)功升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今本合照舊襲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于八月十六日比試弓馬得中,考試三等。

十輩孟良將,萬歷四十二年十一月,大選過平溪衛(wèi)右所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一員,年十九歲,系老署副千戶事實授百戶孟養(yǎng)浩長男,比中二等。[36]

選簿所載之人名“原亨”(孟原亨)及“斗?!?孟云)等,皆典型蒙古人名。據(jù)檔案中10個世系的武職世襲情況,該家族改為孟姓,當從二輩孟云開始,選簿載其世籍軍功,將“斗?!泵显浦浮霸唷币灿洖槊闲?。

以上詳引失剌(卯氏)、孛良苔(羅氏)、保帖木(保氏)、答失蠻(答氏)和孟原亨(孟氏)5個明代衛(wèi)所武官家族世職承襲相關文獻,其目的在于完整地呈現(xiàn)軍戶武職承襲之史,為學界后續(xù)研究參考。當下能夠較確定的是此5個武官家族皆為明初六盤山歸附的蒙元軍戶,此外須交代的是這5個六盤山蒙元軍戶家族,因為任職衛(wèi)所武官緣故,所以有機會在西南衛(wèi)所的眾多歸附人群體中被官方文獻記錄下來,并偶然地保存流傳至今,其他被官方記錄卻沒有保存下來的六盤山蒙元武官及普通軍戶檔案,則只能求諸于出土文物、家譜、碑刻及口述等資料。

二、民間譜牒所見烏撒衛(wèi)與建昌衛(wèi)中的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

值得一提的是,明初蒙古人、色目人歸附朱明王朝的行為,幾乎都是群體性的。對于歸附人眾的大小頭領,朱明王朝視其聲名及人數(shù)之多寡給予相應的文武職位,甚至賜予姓氏以示優(yōu)待。隨后,他們大多數(shù)又被分散安置于內(nèi)地諸衛(wèi)所中,此情況有學者做過專門研究,最重要之代表人物為張鴻翔[37][38][39]、Serruys[40]和奇文瑛[41]。其中,部分歸附的蒙古軍隊及家小最初被洪武政府安置于當時的京畿南京及附近地區(qū),之后又被二次安置于內(nèi)地、沿海及西南等地方經(jīng)制衛(wèi)所中。這種“二次安置”方式,在永樂及此后的北京及周邊地區(qū)同樣存在[42],對后世研究衛(wèi)所移民文化的學人來說是一種“迷障”,因為歸附諸軍戶在填寫記錄軍籍的黃冊時,多會選擇南京等初次安置地所屬州縣為其籍貫,致使后人無法準確判斷歸附軍戶的祖籍地具體為何處。盡管如此,筆者根據(jù)衛(wèi)所武官籍貫仍以六盤山地區(qū)州縣地名來記載的線索,多方檢索出土文物、家譜、碑刻及口述資料,發(fā)現(xiàn)除任職武官的卯氏(烏撒衛(wèi))、羅氏(都勻衛(wèi))、保氏(云南左衛(wèi))、答氏(平溪衛(wèi))和孟氏(平溪衛(wèi))5個軍戶武官家族外,能夠有明晰歷史線索追溯歸附的蒙古與色目普通軍戶的衛(wèi)所只有烏撒衛(wèi),其他衛(wèi)所的普通軍戶資料幾盡闕無。

烏撒衛(wèi)曾隸屬滇黔兩省,其轄地主要包括今貴州省威寧自治縣與赫章縣大部,云南沾益大部,據(jù)明萬歷《貴州通志·烏撒衛(wèi)》載:“皇明洪武初改為烏撒軍民府,十五年增置烏撒衛(wèi),初隸屬云南都司,永樂十二年改屬貴州都司……領千戶所五:內(nèi)左、右、中、前四所,外沾益州后一所”[43]。明代烏撒衛(wèi)歸附的蒙古人與色目人,為今烏蒙高地回漢彝苗等民族軍戶家族中軍籍為固原的蒙元歸附人,應同屬當時駐扎在六盤山的一支蒙古軍隊[44]。

當下烏蒙高地明初入黔的回族姓氏中,除卯姓外,馬家屯馬姓源于明初“陜甘平?jīng)龈淘鴺錇绸R氏望族也”,下壩馬姓“原籍陜西固原當日所稱太師馬家是也”,蔡家地馬姓“祖居陜西固原柳樹巷”,松林馬姓是明初“住固原府寺口子居住,系名門望族”,陜西籍李姓“平?jīng)龈淘堇钔?,明洪武十四年隨軍出征滇黔,安居于烏撒衛(wèi)海子屯”,撒姓“始祖原籍陜西固原州望族”,虎(讀作“mao”)姓祖籍地“洪武間,由固原遷威寧”,陜西籍張姓“陜西平?jīng)龈淘萘鴺錇橙耸稀保?鎖)姓祖籍地“固原柳樹巷白塔面前”,皆為六盤山信仰伊斯蘭教的蒙古人或色目人[45]。這些軍戶家族中,除卯姓可確認為蒙古人外,其余姓氏雖宣稱族源為色目人,但其家族歷史多被建構為“唐代入華”之西域色目人,可信度需詳細探討和甄別。這些被安置于烏撒衛(wèi)的歸附蒙元軍士的屯田處所包括:卯姓在卯官屯,馬家屯馬姓在馬家屯,下壩馬姓、松林馬姓與蔡家地馬姓在“下壩回回軍營”[46],撒姓在五里屯,陜西籍張姓在尚官屯,陜西籍李姓在海子屯,所(鎖)姓、虎姓在楊旺屯,這些軍屯皆沿烏撒衛(wèi)城西部排列,互為犄角,相互呼應。

此外,烏撒衛(wèi)以外,在四川西昌地區(qū)的衛(wèi)所中,也存在明代六盤山歸附的普通軍戶案例,今四川西昌市(明建昌衛(wèi))馬姓和楊姓穆斯林軍戶家族即屬這種情況。據(jù)西昌《瀘山腳下馬姓宗譜》載,“我祖乃陜西固原縣馬家巷人氏,洪武年間來建。兄弟二人,一名馬都貴,一名馬代貴,統(tǒng)領鄉(xiāng)兵,鎮(zhèn)守瀘山腳”[47],此馬氏家族清代時又移居回原鄉(xiāng)地固原之六和鄉(xiāng)五村,該村清真寺碑文亦載道,“我始祖馬都貴,自洪武年由陜至建,住居瀘山腳下,至曾祖馬之瑩,因為繁衍,移居四百戶,創(chuàng)建寺宇一座”[48];又《楊姓宗譜》言,“吾楊氏遠祖,世居陜西固原,至明洪武二十五年因建昌月魯帖木兒叛,太祖下詔征兵,左右以‘陜、甘兩省之兵強悍而耐勞’故,于是征京衛(wèi)及陜、甘兵一萬千五余人,命吾教人涼國公蘭玉(藍玉)率師討平之。故我祖先之來建,即隨蘭玉而來。月魯帖木兒平后,祖先遂留守西昌西溪回輝村。未幾祖先之胞兄弟二人來訪親,亦同居此焉”[49]。其中的馬氏家族,為明初安插在建昌衛(wèi)的歸附人,而楊氏家族,則是洪武中期調(diào)撥而來,然皆未明言其族源是蒙古人或色目人。

還需指出的是,諸多文獻皆載開城在明初為徐達安置蒙元降軍之地。如《明太祖實錄》卷41,洪武二年(1369年)四月庚寅載,“大將軍徐達以所獲元豫王人口及頭目和林童等車二百輛送開城州,以西安州所獲男女七千余口送北京安置”[50]。嘉靖《平?jīng)龈尽份d此更加詳細,亦可與前引實錄相佐證,其載:“大明洪武二年夏四月丁卯,大將軍徐達率師次隴州固關……遂下隆德,越六盤山,至開城,萬戶巴丹以韃韃降。遣平章俞通海進攻元豫王于西安州,次海剌都,右丞薛顯以精兵五千先襲豫王,王馳遁,盡得其人眾車畜。達以豫王之眾處開城,以西安州余眾千余徙北平”[51]。又嘉靖《固原州志》亦載:“元萬戶把丹據(jù)平?jīng)?,洪武初歸附,授平?jīng)鲂l(wèi)正千戶,部落散處開城等縣,仍號土達”[52]。

上述記述從側面顯示元末開城雖曾經(jīng)歷大地震等天災,卻乃是西北重要的人口重鎮(zhèn)和屯軍據(jù)點,不然不會出現(xiàn)徐達安置蒙元降軍于此的事。這意味著阿難答爭奪汗位/皇位失敗[53]后,開城蒙元軍隊并未被撤換或受到清算,因為在蒙元帝國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則:爭奪汗位/皇位是黃金家族成員的事,并不涉及其部屬之軍士[54]。因此開城元末還有大量蒙古與色目軍戶,且歸附明朝后被部分安置于西南諸衛(wèi)所中,便是可以理解之事了。

三、蒙元軍戶后裔的身份認同與歷史建構

上文提及的16例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中,可明確追溯后裔且聚居于西南的有11例,即烏撒衛(wèi)的卯姓、馬家屯馬姓、下壩馬姓、蔡家地馬姓、松林馬姓、陜西籍李姓、撒姓、虎姓、陜西籍張姓、所(鎖)姓和云南左衛(wèi)的保姓共11個軍戶家族,全聚居于烏蒙高地區(qū)域。若以各姓氏家譜人口計算,該群體現(xiàn)約有50萬之眾,其中的回族約36萬人,漢族約13萬人,其余約1萬人為蒙古族、彝族和苗族等,更具體體現(xiàn)為:卯姓約10萬人,有回漢2個民族,其中漢族約占99%,回族不到1%[55];馬家屯馬姓約10萬人,有回苗2個民族,其中回族約占99%,苗族約1%[56];下壩馬姓約8.5萬人,有回彝漢3個民族,其中回族約占99%,彝族和漢族共約1%[57][58];保姓約6萬人,有回漢蒙古3個民族,其中回族約占55%,漢族約40%,蒙古族約5%[59][60];海子屯李姓約6萬人,皆回族[61];蔡家地馬姓約2.5萬人,有回彝2個民族,其中回族約占99%,彝族不到1%[62];松林馬姓約1.5萬人,皆回族[63];虎姓約2萬人,皆回族[64][65];陜西固原籍張姓約1.5萬,皆回族[66];撒姓約1萬人,皆回族[67];所(鎖)姓約1萬人,皆回族[68]。而諸蒙元軍戶后裔家族中的有漢苗彝蒙古族人口的構成,乃是通過與漢苗彝蒙古四族或通婚、或收養(yǎng)、或依附、或“民族識別”時自我選擇等方式歸為同一家族的。如卯姓家族之有漢族,乃是先祖因賜姓而破穆斯林之戒且與漢人通婚[69]之結果;馬家屯馬姓之有苗族,亦是先祖與苗族通婚[70]之結果;下壩馬姓之有彝族與漢族,乃是先祖被彝族掠去收養(yǎng)[71]和族人改教[72]之結果;保姓家族之有漢族與蒙古族,乃是先祖與漢人通婚和“民族識別”時選擇蒙古族身份[73]的結果;蔡家地馬姓之有彝族,又是清初“改土歸流”時其先祖收入了依附的彝族“娃子”[74]之結果。

因此,六盤山歸附蒙元軍戶后裔之所以在民族身份上呈現(xiàn)出回漢彝苗蒙古五族共存的情況,乃是因為該群體在600余年漫長的在地適應中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文化能動性,能在不同歷史時期和不同情境中選擇適合的自我生存策略。具體地看,蒙元軍戶后裔們的生存策略典型地體現(xiàn)在對“蒙古子孫”“黃帝后裔”和“天方回回”的身份認同與歷史建構上,其次才是上述諸民族間或婚配、或收養(yǎng)、或依附等產(chǎn)生的民族分化和認同,這在上述11個軍戶家族中都有著鮮明呈現(xiàn)。

一個有趣的事實是,蒙元軍戶后裔漢族居多的家族,會選擇“蒙古子孫”或“黃帝后裔/炎黃子孫”或“回回祖先”三種族源之一或之二作為自己的身份認同策略,這特別體現(xiàn)在烏蒙高地的卯姓和保姓軍戶家族歷史和認同過程中。卯姓軍戶家族后裔在2012年之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蒙古人后裔的,他們的全部族源認知糾結在“西北回回軍戶”和“黃帝后裔”的回漢祖先爭論里,甚至形成了兩大針鋒相對的房支體系,盡管后來全族第一部譜牒的修撰否定了“黃帝后裔”的說法,卻無法形成明確的族源決議,直到2012年卯姓祖墓的被盜后,其墓主兩塊墓志的發(fā)現(xiàn),整個卯姓對族源的爭論才歸于平靜[75]。

保姓雖然是蒙古軍戶家族,盡管漫長歷史的風沙淹沒了該家族源于六盤山的事實,他們卻一直堅守著蒙古人后裔的歷史記憶,堅信自己就是“蒙古子孫”。如民國1932年保廷梁修撰《古滇保氏族譜》中,他反復強調(diào)“吾族原于蒙古,初以特穆爾為氏③(亦曰帖木兒),元之右族也”[76],且面對家族分為回漢等人群的現(xiàn)實,他提出“敬宗祭先,飲食起居諸習慣,回從其回,漢從其漢,盡心焉爾矣。何必強不同為同,而后謂之同宗哉”[77]。需要注意的是民國時期之保姓家族,還未將“黃帝后裔/炎黃子孫”納入自己的身份認同中來,待到2008年再次修撰家譜,他們才通過曾任云南省副省長的族人保永康所寫的《前言》,將這種認同寫入家譜,并承認源于蒙古的族源:

第一,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和華夏兒女。這是我們的總根、總源和總脈。這個民族的歷史和家族的歷史是千真萬確的,不需要去做任何的考證或調(diào)查研究。凡屬本譜范圍內(nèi)的保氏族人,不論是現(xiàn)在何方身居何地,都必須牢記自己是炎黃二帝的后代,牢記自己是華夏兒女血緣,牢記中華民族這個大家族,牢記偉大的祖國——中國。第二,我們的祖先是來自于蒙古。[78]

這種看法在《保氏族譜》最后部分的《讀譜旨要》得到再次強調(diào):“保氏族源,始自蒙古,大漢后裔,遍及歐亞[79]。與其說保姓家族將“蒙古子孫”和“黃帝后裔/炎黃子孫”兩者并列是一種矛盾,還不如說該家族是將“中華民族”作為新時期身份認同的一種策略,這其中的關節(jié)點在于保姓家族將“中華民族”等同于“炎黃子孫和華夏兒女”及“大漢后裔”。

之所以特別分析卯姓和保姓兩個家族,乃是他們作為歸附蒙古軍戶武官家族,受朱明王朝文化意識形態(tài)及其衛(wèi)所武職世襲制度的影響最為典型。在明初王朝為確立自身政治合法性和文化正統(tǒng)性的過程中,頒布了一系列重立儒家/漢文化傳統(tǒng)的律法和文化政策以達到“用夏變夷”的目的。這些“改造”策略,范德(Edward L. Farmer)認為是“中華文化的復興”[80],張佳曰“新天下之化”[81],杜洪濤言“再造華夏”[82],王銘銘則強調(diào)是“教化之儒”[83]。筆者看來,明王朝的“用夏變夷”文化意識形態(tài)實踐,與其說是一場社會文化運動,不如說是一場試圖在大明境內(nèi)以儒家文明改造并替代其他如蒙古、伊斯蘭和佛教等諸文明的“儒家文明化”運動。這場“儒家文明化”改造運動中,最強大和最徹底的“尖刀”是“儒家化律法”[84]這一文化意識形態(tài)機器,如《大明律》關于蒙古色目人婚姻法條規(guī)定:“凡蒙古、色目人,聽與中國人為婚姻,務要兩相情愿。不許本類自相嫁娶,違者,杖八十,男女入官為奴。其中國人不愿與回回、欽察為婚姻者,聽與本類自相嫁娶,不在禁限”[85]。因此,卯姓和保姓兩個蒙古軍戶家族自明代便開始或因賜姓、或因與漢人女子婚配,漸漸分化為回漢兩類人群。

這里要強調(diào)的是,明王朝發(fā)動的這場“儒家文明化”改造運動,對所有歸附蒙元軍戶群體皆有極大影響,如烏蒙高地之馬家屯馬姓、下壩馬姓、蔡家地馬姓、松林馬姓、陜西籍李姓、撒姓、虎姓、陜西籍張姓和所(鎖)姓等9個軍戶家族亦不例外。在明代,前述9個軍戶家族的男子皆只能娶漢人女子?!洞竺髀伞方雇諡榛?,“凡同姓為婚者,各杖六十,離異”[86],該律條的精神運用于蒙元軍戶,則為“不許本類自相嫁娶”,從漢籍文獻檢索烏撒等地西南軍戶的直接記載也頗難得見。較意外的結果是,直到清初陜西阿訇劉吉對整個烏撒衛(wèi)的軍戶社群進行“正教”改革[87][88],以“馬氏分姓”的婚姻革命重塑了該地社會形態(tài),加快了烏蒙高地回族形成的步伐[89]?!榜R氏分姓”后的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下壩馬氏家族一位第五世系的讀書人效仿漢人社會開始修撰譜牒和排列字輩,受其影響,烏蒙高地的回族家族清以降皆修撰譜牒和排列字輩,并諸家族聯(lián)合進行彼此“字輩序列”的優(yōu)化設計,以保證整個回族社會的“彝倫攸敘”[90][91]。

在烏蒙高地諸回族家族修撰譜牒的文化實踐中,其需要面對一個最重要且棘手的問題:如何“合理性”地敘述自己的族源?這里需要特別強調(diào)的是,烏蒙高地最重要的回族家族恰是上述的馬家屯馬姓、下壩馬姓、蔡家地馬姓、松林馬姓、陜西籍李姓、撒姓、虎姓、陜西籍張姓和所(鎖)姓等9個軍戶家族,且很難確定其是蒙古人或色目人。但“馬氏分姓”婚姻改革將烏蒙高地社會從一個通過“穆斯林—非穆斯林”婚姻形成的“開放型社會”,塑造為一個由“穆斯林—穆斯林”婚姻構建的“內(nèi)趨型社會”,加之經(jīng)堂教育在諸穆斯林社群城鎮(zhèn)與村落聚居區(qū)的經(jīng)營與實踐,編制了一張巨大的社會文化網(wǎng)絡,這個社會文化網(wǎng)絡形塑了該區(qū)域社群“文化之自覺”,增強了作為一個民族類別人群的身份認同,且這種認同感伴隨著清中后期回族士紳在原來“馬氏分姓”基礎上之禮法設計,加強了該區(qū)域社群更緊密地形成一個由“血親+姻親+宗教”作為社會文化基礎的“區(qū)域穆斯林命運共同體”,并在清咸同回民事變中因為回漢關系的“構釁”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強化,變得更具凝聚力,形成了今日烏蒙高地的回族[92]。

正因如此,馬家屯馬姓、下壩馬姓、蔡家地馬姓、松林馬姓、陜西籍李姓、撒姓、虎姓、陜西籍張姓和所(鎖)姓等8個軍戶家族皆采用了《回回原來》中的“唐王搬請”移民傳說,賦予自己“天方回回”的正統(tǒng)身份,以其顯示家族悠久的歷史感和深厚的宗教虔誠度。當然,這是一種為賦予自我身份以“文化合理性”的歷史創(chuàng)造。而撒姓,則直接將自己的源流附會為賽典赤后裔,遷徙自稱是從西安至固原再到烏撒衛(wèi)(今威寧)的,詳見于《撒氏家程》“先祖:賽典赤(咸陽王)……賽公有五子,二十三孫改姓為納、馬、撒、賽、速等姓。撒姓是賽咸陽王二子的后裔……起祖:撒國梁,祖籍陜西省西安府固原州撒家臺人……住威寧下壩”[93]。

值得注意的是,烏蒙高地馬家屯馬姓、下壩馬姓、蔡家地馬姓、松林馬姓、陜西籍李姓、撒姓、虎姓、陜西籍張姓和所(鎖)姓等8個回族家族的族源歷史敘事方式高度雷同,其基本結構為“‘天方回回’→‘唐王搬請’→移居‘固原’/六盤山→屯戍烏撒衛(wèi)/威寧”。

如《馬家屯馬氏家譜》載“唐貞觀時……郭汾陽來請我族援助……再三挽留我族……此為我族之入中國籍也……我祖根,原住于近東不花次城,為大教長職,亦在聘請之列,此我族來至中國之始祖也。盤踞于陜西省平?jīng)龈淘萘鴺錇尘友伞槲涫哪?,居威寧縣(烏撒衛(wèi))馬家屯……”[94]。又《下壩馬姓族譜序》曰“考吾教先世,原居西域國。貴圣在位興教勸化時,唐貞觀元年時,明皇因夢感悟,欽差石堂大臣,旨西域國,延請貴圣駕下臣員(宛)葛思來中國,隨車者蓋三千人馬,敕奉安居于陜西西安府城內(nèi)倉門口蓋造清真寺,迨后派流繁衍……時補烏撒衛(wèi)獲守軍民,遂晉烏撒卜宅營于城北門外下壩獅子、馬金、火龍等山……在開城堡柳樹灣居住,敕封太師馬姓之號”[95]。再蔡家地馬姓的《太師馬家譜歷史系統(tǒng)圖考》曰“考吾鼻祖系出西域,派演貴胄,隋開皇季有功社稷,敕封太師。至唐延和初,奉命來中國,蒙唐皇建寺安置,落籍太原,仍襲封號,寵禮上賓,以太師名家……吾家來威寧之起祖公諱澤源,竊窺其弊,守道不仕,于天啟貳年由柳樹巷假貿(mào)易為名客游于黔……”[96]。又有《松林馬姓家譜》載“我祖先原為西域圣裔,于天寶元年春來至中國,居陜西西安……因子孫繁衍,始遷各方,唐皇乃命我祖移住固原府寺口子居住,系名門望族……洪武年平滇,以軍功留烏撒衛(wèi)”[97]。

馬姓而外,又有李、虎、張、所(鎖)等姓?!逗W油屠钍霞易V》載:“系西域阿拉伯,于唐朝奉詔隨貢使抵中國,受賜封安居于西安府長安縣倉門口,繼遷于平?jīng)龈淘堇钔?。明洪武十四年隨軍出征滇黔,安居于烏撒衛(wèi)海子屯”[98]。再虎氏家族之《威寧虎龍山虎自高碑》載“余始祖系西域國人,自唐貞觀□□入陜西西安固原……洪武間,由固原遷威寧”[99]。又《張氏合族支派家譜總序》曰:“吾族自唐時由西域初來中國,流落陜西平?jīng)龈淘萘鴺錇橙耸稀瀑F州省威寧州屬北門外下壩上官屯落業(yè)”[100]。據(jù)《昭通大蒿地所(鎖)姓碑文》載“鼻祖原冉,唐太宗李世民時由玀唆國請移來陜西長安城內(nèi),受唐王欽賜封參將世職,后派往固原府柳樹巷白塔面前,后因洪武年間,余祖奉旨調(diào)派威寧楊旺橋筲箕凹居住”[101]。

烏蒙高地諸回族家族之所以在清以降采取《回回原來》中“天方回回”被“唐王搬請”的族源歷史敘事,一個便利因素在于作為回族文學詞話本的《回回原來》,清時期已遍傳于西南云貴川諸省的回族社群,這從已發(fā)現(xiàn)的數(shù)個《回回原來》云南和成都版本[102][103]的情況可得到佐證。在此我贊同陳垣的《回回教入中國史略》[104]和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篇》[105]中認為《回回原來》是不可憑信之作,而烏蒙高地回族各家族將之作為自己族源之憑證編撰入家譜,乃是清時期該區(qū)域回族開始形成并尋求族源認同的一種文化創(chuàng)造,亦是一種身份認同策略。這種情況同姚大力在《“回回祖國”與回族認同的歷史變遷》[106]及《附錄》[107]中對“回回祖國”與回回族源認同之間關系的討論相似。烏蒙高地諸軍戶家族的案例,恰也說明回族作為一個有自我意識的民族體在清季時就已經(jīng)成型了,而非美國人類學家杜磊(Gladney)所謂回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因“民族識別”而被塑造的政治身份[108]。

四、結語:歸附人、儒家文明化與歷史觀

目前,學界關于明代烏撒等西南衛(wèi)所中存在蒙元六盤山歸附軍戶的觀點已可定讞[109][110][111][112]。筆者曾以前述威寧卯氏家族墓地出土的兩塊墓志為線索,證實烏撒衛(wèi)存在來自六盤山一帶的蒙古與色目穆斯林族裔[113],亦撰文證明黔西北“剃頭禮”源自西蒙古“剪胎發(fā)”習俗,是其適應烏蒙高地文化的結果,并呼吁在衛(wèi)所軍戶群體的族源研究中重新檢視軍戶遷入地文化與其原鄉(xiāng)文化的移植[114]。此后,筆者又以威寧卯氏蒙古軍戶家族為個案,對明初以降卯氏家族的歷史與回漢身份認同的“動態(tài)轉化”過程進行討論,以重新檢視“民族”概念在面對歷史時的解釋力困境[115]。基于筆者的相關研究,丁明俊直接用卯氏家族案例探討了阿難答及其部屬身份問題[116],這些因歸附軍戶群體引發(fā)的討論,也再次讓部分學人將眼光聚焦到衛(wèi)所軍戶的軍籍與族源上來,從而更深入地檢視軍戶原鄉(xiāng)文化移植與在地適應的豐富多元性。

在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中,“夷/夏”一直是對應區(qū)分“你族/我族”人群身份的重要文化標識。這種標識在宋和明等所謂“漢人王朝”的文化政策中最為明顯,且被“儒家化”的律法所強化。特別在明代,作為文化政策和律法主持設計者的朱元璋,其宏偉抱負乃是希望通過儒家文明滌清數(shù)百年來受蒙古、伊斯蘭和佛教等諸文明熏染的大明子民,徹底消除歷史以來游牧民族對中原王朝的侵擾,以達至“江山永固”的政治藍圖。他在具體的國策施行中,將夷夏觀改造為“儒家文明-夏”/“非儒家文明-夷”這樣簡潔的二分方式,并通過律法這個意識形態(tài)機器對非儒家的文明或文化形式進行“儒家文明化”的改造,這在近700年的中國歷史中乃是一個重要的文化變革,影響至深,甚至有學人認為這是中國成為“民族國家”之成型期[117]。

對明初西南衛(wèi)所中歸附的蒙元軍戶群體來說,“儒家文明化”的改造就是一只無形的推手,強大而又深遠地形塑著這群人的命運,但這群人并非一味地被塑造,他們也在各種的局限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性地將自己的原鄉(xiāng)文化“地方化”以形成地方生存策略,智慧地通過與漢苗彝蒙古4族或通婚、或收養(yǎng)、或依附、或“民族識別”時自我選擇等方式,與西南諸民族混融且轉化成了回漢彝苗蒙古諸民族人口中的一部分。這特別體現(xiàn)在部分軍戶后裔進行了“蒙古子孫”“天方回回”“黃帝祖先”的族源認同和“文化創(chuàng)造”,以之賦予自己回漢蒙古等民族身份認同的“合理性”,這是一種文化歷史觀的具體實踐。同時須指出的是,此六盤山蒙元歸附軍戶后裔群體的這種身份認同方式,與英國人類學家李區(qū)(Leach)研究緬甸高地政治體制時通過克欽/景頗人案例提出的“動態(tài)均衡”(dynamic equilbrium)理論[118]不同,乃是一種非均衡的“動態(tài)轉化”[119]結果,會在不同歷史時期因不同之情境作出不同適應策略,如卯姓之回漢,保姓之回漢蒙古,馬家屯馬之回苗,下壩馬之回彝漢,蔡家地馬之回彝,等等。而這群人的歷史與命運,更力證了中華民族乃是諸民族大融合之共同體的事實。

致謝:本文初稿曾應邀在2016年11月“2016中國·安順‘屯堡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安順:安順學院)上宣讀過,感謝會議方的邀請和與會專家的評議。亦特別致謝北方民族大學楊德亮教授的指正。

注 釋:

①在2008年修撰的《保氏族譜》中,收錄了《古滇保氏族譜》的全部文字作為其第一部分,故下文談到此兩部族譜,皆稱《保氏族譜》。

②盡管修撰于民國時期的《古滇保氏族譜》載有保氏后裔有融入彝族的情況,但后來新譜修撰時其族人經(jīng)多方調(diào)查并未找到保氏之彝族后裔,故本文對此事采用新譜調(diào)查結果。

③此處保廷梁對蒙古人的命名傳統(tǒng)有誤解,蒙元時期蒙古人只有名,而無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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