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太守一直想吃上一頓餃子。
太守是北方人,北方人愛吃餃子。他來到南方,上任太守已經(jīng)六年了。他常常想起餃子,也是想起他的家鄉(xiāng)了。他做不了“鱸魚堪膾”的劉季鷹,他只是想吃上一頓自己想要的餃子。
他家中的廚子是南方人,做不了餃子。他一直盼著家中能有個北方來的廚子。
這不,管家前日在集市里,就遇著一個找事兒做的廚子,一問,是北方人。管家喜出望外,連忙將新廚子迎回了家中。
太守忙完公務(wù),回到府中,正坐在堂上喝著茶,見了新來的廚子,也有些激動。廚子是個四十上下的男子,著一襲長衫,裝束整齊,頭發(fā)包在他的青色小帽里,讓人覺得清爽干凈。
太守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聲問道:“先生貴姓?”
“免貴姓趙,老爺。”廚子小聲回答。
“可做過餃子?”
“做過,老爺?!睆N子照樣細聲。
太守捻了捻下巴的長須,點了點頭。管家將趙廚帶到了廚房。
第二日,太守到廚房看過趙廚,見到了他在廚房做事的樣兒。趙廚正在切一盤子蔥絲。只見他每取一段蔥葉,先會細心地洗凈,然后將蔥葉從頭到尾輕輕壓一下,將蔥葉壓扁。接著,把壓扁的蔥葉平放在案板上,用刀尖慢慢劃成細長的蔥絲。那蔥絲細長的樣子,正如那繡花針樣大小。一會兒,他又會采用另一種樣式,將壓扁的蔥葉從頭到尾卷起來,卷好壓在案板上,然后和切土豆絲一樣,把蔥卷切成細細的絲。這蔥絲,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蔥泥了。最后,他將切好的蔥絲泡在清水里,過一會兒,那細小的蔥絲就會自然拉伸,顯現(xiàn)出卷曲的樣兒。
太守在心中贊嘆不已。這蔥絲,不用說合著其它食材做成餃子餡,就說只是用來配菜、調(diào)味那也算是極奪目的了。
太守愛吃蔥,就問趙廚:“趙廚啊你說說,這蔥吃了對人體有什么益處呢?”
趙廚仍舊只是忙著手中的活兒,說:“這蔥,味辛,性平,無毒。若煮湯,可治風(fēng)寒的寒熱,消除中風(fēng)后面部和眼睛浮腫。常常食用,可調(diào)五臟,眼清目明,肌膚潤澤,精力充沛。若煨爛研碎,可慢敷外傷化膿。若加鹽研成細末,敷在被毒蛇、毒蟲咬傷部位或箭傷的部位,亦有除毒作用。另有散瘀血、止流血之妙用。”
一下子,趙廚像背書一般,說出了蔥的如許作用。太守其實是知道這些用處的。他沒想到,這趙廚也知曉得如此詳盡。
可是幾日過去,太守仍然不見自己想吃的餃子。他叫來管家,問是否買來餃子餡的食材。
管家有些冤屈,說:“餃子食材,早早購得?!?/p>
“那這個趙廚,他為什么還不做上一回餃子呢?”太守不解。
太守有些生氣,太守發(fā)了脾氣。管家就跑到廚房,找到趙廚,讓趙廚做餃子。趙廚也不言語,當晚,就做成了餃子,端到了太守的面前。
太守凈手,端坐,執(zhí)箸,他將餃子緩緩放進了自己的嘴里。才吃了一半,他的眉頭擰住了。這餃子的皮太厚,這豬肉餃餡是生一半熟一半。太守放下碗筷,讓管家叫來了趙廚。
“趙廚,你真的是做過餃子的么?”太守的聲音有些大。
“是的,老爺?!壁w廚說,聲音照樣低低的。
“你知道餃子面皮怎么做的?”管家問。
“和面有講究,可以在水中加點少量食鹽,餃子皮不容易破,還更有味道。所和之面,若太硬則包餃封口之時捏不緊,若太軟則包餃之時隨時走形。搟餃子皮,不管是厚如銅幣還是薄似紙張,一定要搟得薄厚均勻,方能不破?!壁w廚回答。
“那你知曉餃子餡怎么做么?”太守問。
趙廚的話就更多了:“這餃子餡就多著了,應(yīng)該不下于三十六種,常見的有素菜餡、豬肉餡、牛肉餡、魚肉餡、素三鮮餡、豬肉芹菜什錦餡,那珍貴一些的有雞肉冬筍餡、魚肉韭黃餡、香菜餃子餡、西瓜皮餃子餡、番茄雞蛋餡、韭菜蝦仁餡,還有海鮮餡。就說這最常見的豬肉餡,要將五花肉剁成泥,放入少許的醬、酒、鹽、香油,再加上切得細細的蔥絲和姜泥。均勻攪拌,在攪拌時要往肉餡里加少許水,繼續(xù)攪,攪至肉餡有彈性,再加水,再攪。這樣做出來的餡才好吃。”
“可,你做出的豬肉餡餃子好吃么?”太守反問。
“老爺,在原先的府里我確實是做餃子的,可是,我們那時做餃子的廚子共分十八班,足有三百余人。我的這一班有五個人,我們五個人只是專門切蔥絲的?!壁w廚站直了身子,說。
太守恍然大悟,小聲地問:“趙廚原先在哪家府上?”
“我在京城,太師府上?!壁w廚回答。
太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美味餃子是吃不成了。他也知道,京城的太師,姓蔡。
年輕的判官走進府衙的時候,陽光正好,鳳翔府衙門前的梧桐樹上幾只喜鵲正歡暢地聊天。
進到公堂里,他卻看到一張繃著的臉。那臉,長在一個瘦小老頭的身上。
“我姓陳?!笨囍樀睦项^開口說話了。年輕的判官知道這位就是自己上司知府陳大人了。
年輕人想要自我介紹一下,老頭擺了擺手:“我知道你,你是新上任的知府判官?!蹦贻p人昨晚還作過一首詩準備來呈給知府大人的,他沒有從袖口里拿出來,只好自個兒站在了一邊。
下午卸下了差事,判官隨同事們快步走出府衙??熳斓难靡鄱∪^年輕判官:“賢良,你要習(xí)慣呢,陳大人就是這樣的人,他讓你沒有面子?!?/p>
“賢良,你的才華我們早知道了,你本是狀元,歐陽大人最初看到你的卷子,因擔(dān)心是自己的學(xué)生中狀元,才朱筆將你批成了榜眼。他老人家想不到是你呢?!毖靡圳w四接過了話。
年輕人知道,“賢良”這一說法是對讀書人贊美性的稱呼,自己當初應(yīng)考時就是“賢良方正”科。他拱了拱手,只是輕輕地一笑,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點好事,居然傳到了這兒。
又一天的公堂,知府陳大人拍了下驚堂木,叫:“前日里,哪幾人稱呼府人時用上了‘賢良’一詞的?報上名來。”丁三和趙四,慌忙站了出來。陳大人又拍了下驚堂木,二人立即被按在長條凳子上,各人被責(zé)打了二十板子。
年輕的判官額頭一直在冒汗,他沒有想到,幾乎中了狀元的人也不能被稱作 “賢良”,他只能眼看著兩個喜歡說笑的衙役趴在長條凳子上叫喊。這怪老頭子,太不給人面子了,年輕人實在是想不通。
轉(zhuǎn)眼到了中元節(jié),按照慣例,府里的大小官員得一起聚會談心。判官心想,雖說剛來,自己也算是府衙中的一員,也應(yīng)該有個小主張才行。既然這陳大人不給自己一點面子,那這次我也就不響應(yīng)他的號召,不去參加中元聚會了,算是我的一個小小的抗議。
第二天清早,年輕人在府衙門口看到了一張告示,告示上公布了昨天沒有參與聚會活動人的姓名,一共有三人,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個,赫然入目。
最后的結(jié)果是,每個人處以八斤銅的罰款。剛剛履職的年輕人,沒有領(lǐng)到第一個月的薪俸,卻倒被處罰了。
知府陳大人似乎沒有覺察青年判官的感受,上班了,他照樣分配給年輕判官不少的事兒。其中重要的一樁事就是,寫文章。說回來,寫文章對年輕的讀書人不算什么了,更何況是官府的公文。
每每任務(wù)一到,等不了多長時間,年輕的判官就寫好了,認認真真地呈到陳大人面前,想著改變一下老頭兒對自己的看法,讓他多給自己一點面子。不想,每次呈上去的公文,陳老頭不是在這兒添加一句話,就是在那兒刪除一個詞。這讓優(yōu)秀的讀書人更是難堪,年輕的判官狠狠地捶著自己的書桌。
幾個月之后,鳳翔府修建了一座凌虛臺,這次知府陳大人似乎給了年輕的判官一點面子,那就是讓他寫一篇《凌虛臺記》。
年輕人知道機會來了,他想著借寫這篇文章,好好地發(fā)泄一下心中的不滿。年輕人在文中寫道,世事變換,飄浮不定,“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眾人一看,知道年輕人在文中有特別意思。可意外的是,知府老頭兒一個字兒沒有修改,讓人將全文刻在了一塊石碑上,立在凌虛臺前。
做判官的日子似乎并不長,年輕人終于舒了一口氣。他終于可以離開這個不給自己一點面子的瘦小的陳老頭了。
之后的歲月,年輕的讀書人四處漂泊為官,幾次受讒遭貶,又幾次出山,他都平平安安。在好些個有月亮的晚上,讀書人猛然想起的,居然是那瘦小的陳老頭。
他太給我面子了。讀書人心里說。
讀書人成了大學(xué)士。他從不給當朝人立傳,偏偏,他為那瘦小的陳老頭寫了一篇長長的《陳公傳》。
老兵正倚在歪脖子樹旁邊,長一下短一下地打著呼嚕時,被將軍叫醒了。
跟著將軍二十多年了,老兵見著將軍也不慌。這二十多年里,也不過打了三五次大仗。就是這少有的打仗時刻,老兵正揮著長戈想要向前沖鋒時,卻讓將軍大聲呵住了:“后撤,快點后撤!”跟著將軍跑,自然,每次都是平安回營。
老兵負責(zé)將軍府后花園的警衛(wèi)工作,這下失職了,也只能等著將軍的訓(xùn)斥。
將軍用他的長腿掃了老兵一腿,算是真正叫醒了老兵:“你怎么只知道睡覺?你難道不會做點其他什么嗎?”
老兵用右手搔了搔后腦勺,輕聲說:“其實,我也會做買賣的。”
“那你會做什么買賣?”將軍緊跟著問。
“什么都會。給我本錢,我就能賺錢?!崩媳幌伦觼韯帕恕?/p>
“好!”將軍欣喜不已,“那我立即給你十萬錢,去做生意吧。”
老兵卻不出聲了,一會兒,才說:“少了,要給就給百萬錢。”
“那也太多了,”將軍說,“這樣,我們打個折,五十萬錢?!?/p>
老兵拿了錢,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將軍府。將軍也不問他去做什么,只是將軍的家人不停地問:“你將這么多錢交付他了,他要是跑了不就完了?”將軍不回答,只是用手不停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老兵有了錢,老兵先置辦了自己的一身好行頭,大商人的樣子就顯現(xiàn)出來了。他用剩余的錢打造了一艘大船,請了十多個小廝,買來十多個歌女。他又從全國各地請來有名的樂師,不停地教歌女吹拉彈唱,教給她們不同的才藝。他也專門請人訓(xùn)練那些不聽話的小廝,讓他們懂點武術(shù),知曉禮節(jié)。三個月之后,他又購得三匹良馬,和他的小廝、歌女們上了那艘大船。
大船,上邊可以自由跑馬,也經(jīng)得住風(fēng)浪。大船出了江,大船出了海。
一年之后,將軍就要將老兵忘記的時候,下人稟報說,老兵回來了??墒?,將軍卻見不著老兵的人,來人說,老兵還在江邊呢。將軍就騎了馬,到江邊來接老兵。
將軍到了江邊,仍然沒能看見老兵,他只看見江面上,十多艘戰(zhàn)船相連,旌旗蔽日。戰(zhàn)船上,并排立著幾十匹駿馬。將軍走近了,在第一艘船上,為首的一個人,他似乎覺得是老兵的樣子。老兵的身體胖了,紅光滿面,正笑呵呵地向?qū)④姶蛘泻簟?/p>
“將軍,這就是您的本錢贏利所得?!崩媳锨耙徊?,跪在將軍面前。
將軍連忙也上前一步,將老兵輕輕扶起。
將軍和老兵之間的話也就多了起來。老兵說:“這次我們的大船出海,我們拜問了好幾個國家的使節(jié),我們和他們交流,和他們做買賣,我們收獲了這些大船和駿馬,還有許許多多的珍珠、犀角、香料、藥材……”
老兵的故事講了三天,就不講了。將軍說:“那,我再與你百萬錢,你再一次出海去,收獲會更大的?!?/p>
老兵只是搖頭,說:“很多的買賣,是只能做一次的。再次出海,我不一定能回來呢?!崩媳氐綄④姼暮蠡▓@里,倚在了那棵歪脖子樹邊,又開始打盹了。
有個年輕的兵不解,就問他:“您怎么就回來了呢?您在外做買賣發(fā)了大財,可以不回來啊?!?/p>
“小子,你還年輕呢。你要知道,當初,將軍給我五十萬錢,毫不遲疑,他沒有問我去做什么,也沒有讓我什么時候回來呢。”
過了些時日,將軍知道上頭有了議和的意圖,會收回前線幾個將軍的兵權(quán)。于是,在一次小小的戰(zhàn)役中,將軍帶著老兵們?nèi)耘f往回“跑”了一次。第二天,將軍自然地交出了手中的兵權(quán)。宣讀旨意的官員當天為將軍帶來了一大車珠寶,說是上頭賞的。
“我也做了一次好買賣呢?!睂④娪糜沂置掳?,對身邊的老兵笑著說。
如雪小姐的婚事,擺在了張府一家人的面前。
張府祖上積德,成了方圓百里的首富,這本來就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家中的小姐如雪自然不能賤嫁,得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過去。
可是,偏偏傳出個不大好的消息。聽說是城西陳家的小子陳平,公開揚言說想要娶如雪。而且,家中的小姐如雪也沒有反對說不愿意嫁給陳平那小子。那個陳平,縣里的人都知道,沒有個正當謀生的職業(yè),成天東游西蕩。只是哪家要辦喪事時,他偶爾會跑去幫點小忙,做做協(xié)調(diào)的事兒。
張家最為憂心的是爺爺張?zhí)煲?,他想著孫女能嫁個好人家。他不相信那些說得天花亂墜的媒婆,只是吩咐兒子張成,讓他先和自己去認真調(diào)查一下,好好做做這相親的大事。
張?zhí)煲缓蛢鹤訌埑蓪﹃惼降恼{(diào)查兵分兩路,各自出發(fā),調(diào)查各自想要知道的事兒。兒子張成年輕一些,腿腳快,不到三天,關(guān)于陳家小子陳平的信息全部記在了心里。
他說:“陳平這混小子,確實是無業(yè)游民,沒有正當職業(yè)?!?/p>
他說:“陳平這混小子,有傳言說他曾經(jīng)與嫂嫂私通,最后逼使他哥狠心休妻?!?/p>
他說:“陳平這混小子,住處沒有,僅有的一間低矮的屋子,是他和他哥兩人共同的財產(chǎn)。自然,也就手中沒有錢財?!?/p>
他也說:“不過,這混小子,有一點不錯,那就是長得像模像樣,高大英俊。可是,這俊美的長相能值幾個錢呢?”
張成面對著一家人最后作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女兒如雪不能嫁給混小子陳平。
又過了三天,老太爺張?zhí)煲徽{(diào)查回到了家。張?zhí)煲荒砹四硐掳蜕系拈L須,喝了一口上好的龍井茶,輕輕地敲了下桌子,鄭重地說道:“我看,如雪就嫁給這陳平這小子吧?!?/p>
“父親,為什么?。克皇莻€無業(yè)游民嗎?他不是個品行有污點的人嗎?他沒錢沒房子啊……”兒子張成依據(jù)反駁說。
“是的,你說的事情大體上沒有問題。”老爺子慢慢地說來,“可是,你認真查問,就知道他與嫂私通只是傳言是誤會,是他家嫂嫂嫌棄他,說他只在家里吃米飯不去田里干活??墒牵艺J為其他的問題都不算什么問題?!?/p>
老爺子說一不二這是家里人都知道。如雪小姐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一個月之后,張府的小姐如雪出嫁到了陳家。多年之后,陳家的混小子陳平成為都尉成為將軍,最后成為丞相。
但張家人一直不解,這老爺子為什么就看陳平就這樣準確呢?大家不敢去問。終于有一天,老爺子張?zhí)煲缓攘诵┚?,醉意上來,對著一家子人說:“當年看陳平那小子,確實沒有錢,但是,我們家有錢啊。那小子,長得英俊,這本就是難得的。那小子,曾為村里鄉(xiāng)親分肉,秉持公平,就是正直之人,將來可能分天下。那小子的小屋子雖然破舊,但是,我仔細看過他家屋子門前的禾場,禾場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車轍印。那車轍印,全是粗大的車輪留下的?!?/p>
兒子張成仍不明白,繼續(xù)問:“這粗大的車輪和他有關(guān)系么?”
老父親的聲音就大了一些,說:“你想想啊,他家門前總是有著粗大的車輪來往,足以證明當年和陳平這小子交往的不是尋常人啊。他有這樣一些不同尋常的朋友,我們還擔(dān)心他的錦繡前程么?”
老爺子捻了捻胡須,又端起了酒杯。
將軍劉五帶著一小隊兵士進到白云村莊時,天下起了大雨。大雨淋在將士們的身上,在這寒冷的冬季里,令將士們覺得更加寒冷。
但是,劉五他們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們找了一個多月,終于找到這個有著美麗名字的白云村莊,終于找到了那位名字據(jù)說叫做“如洗”的老婦人。
低矮的小屋子,一塊破門自然是關(guān)不上的。老婦人如洗此刻正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穿著厚厚棉衣的她顯得有些臃腫。劉五走近老婦人,用手拍了拍微閉著眼睛的如洗:“你睡著了么?”
老婦人睜開了眼,望了望眼前的一隊將士,搖了搖頭。
“我們是奉王的旨意來找你的,你可真是幸運了。”最前頭的兵士開口了。
后邊就有兵士接上了話:“是的啊,老太婆,我們的王要賞賜給你千金呢。千金,你一生也用不完的錢呢?!?/p>
說著,后邊的兩個兵士就抬上前一個箱子。箱子重重的樣子,“嘭”的一聲放在了老婦人的腳下。
“這是一千金,是王讓我們送給你的?!眲⑽鍖χ蠇D人說。
老婦人又睜了睜眼,張開了口說:“什么王啊什么千金啊,我不懂。我在等我的兒子和孫子回家……”
“你的兒子孫子他們?nèi)巳チ四膬??”劉五問?/p>
“我的兒子二十多年前就和你們一樣成了兵士,如今我天天等著他回家來,我的孫子孫媳婦吃過早飯就下到地里去了,也沒有回家來?!崩蠇D人又說。
“那我們就將這千金留下了啊,我們走了?!眲⑽逭f完,就帶著隊伍準備離開。
不想,老太太動作似乎更快,她站立起來,走進了屋子,將那兩扇破舊的門用力地關(guān)上了。
老婦人如洗再次看到那口重重的箱子的時候是三天之后。沒有下雨,陽光正照著低矮的屋檐。箱子是兩個兵士抬進屋子的,后邊跟著一名書生模樣的人。
“洗娘,我是信啊?!睍呗暯械?。
“你是信?什么信啊?”老婦人如洗一愣,問。
“十五年前,在城東的河邊,那個釣魚的年輕人信,您不記得了?”書生連忙說。
老婦人沒有出聲。書生又說:“那時,我釣不著魚,沒有吃的東西,您每天都將自己帶去的飯食分給我吃,您總是分給我大半?!?/p>
“您接連給我飯吃,讓我吃了大半年。您不像那個南昌亭長,我吃他家?guī)最D飯,他家就故意避開我了?!彼又f。
老婦人點了點頭,說:“你真是信?那個不能養(yǎng)活自己的信?”
“是的,我是信,是受過那胯下之辱的信?!?/p>
書生又說,“我那時就說過,將來我一定會給您以厚重的回報的。我說到就要做到?!?/p>
老婦人如洗“哦”了一聲,她的眼睛像又要微微閉上的樣子。
信連忙說道:“前幾天我的那些不懂道理的兵士魯莽了一些,還請您原諒。那一千金,我今天也用那箱子帶來了,務(wù)必請您收下?!闭f著,兩名兵士將那箱子抬進了里屋。書生對著老婦人拱了拱手,帶著兩名兵士走出了低矮的家門。
在他們的身后,那兩扇破舊的門板,又重重地合上了。
躲在屋后的孫子孫媳婦出來了,老婦人對他們說:“只要我還活著,誰也別想動這箱子?!闭f著,她揚起手中的拐杖敲了敲那箱子。
那敲擊的聲音,嘭嘭嘭,在整個屋子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