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 王曼利
摘要:電影《白鹿原》通過鮮明的土地意象營造了影片圓融和諧的結構,形象化傳達了電影關于時間、堅韌等抽象問題的認知,表現(xiàn)了導演對傳統(tǒng)儒家文化和人性欲望的思考。文章從以上三個方面入手,結合具體場景解讀土地意象在電影中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白鹿原》 土地意象 儒家文化 人性欲望
基金項目:本文系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從‘《白鹿原》現(xiàn)象級現(xiàn)象看陜西品牌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項目編號:18JK1072)的階段性成果。
遼闊厚重而又綿延不絕的土地是電影《白鹿原》中十分突出的視覺意象,該意象不僅起到結構電影的作用,還是傳達電影主題的重要載體,甚至還可以通過土地意象透視電影對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思考和表達。
土地意象與電影結構的統(tǒng)一
電影的開頭和結尾都出現(xiàn)了連綿涌動的大片金黃色麥田,首尾相連,意味綿長悠遠。除此之外,每當有重要的情節(jié)前后切換時,往往借助不同色調的土地意象進行前后鏡頭的轉換過渡。土地儼然是貫穿電影始末的主要意象,起到結構電影內容的重要作用。
電影一開始就是大片翻滾一望無垠的金色麥田,澄澈金黃的麥子長勢旺盛,富有生機,令人內心充盈踏實。這片飽滿豐收的土地長出了茂盛喜人的麥子,也養(yǎng)育了白鹿原上一代又一代的莊稼人,見證了他們的生存繁衍,目睹了他們的堅守與滄桑。
在電影后續(xù)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轟轟烈烈的“交農事件”在大雪紛飛中展開,色調單一的畫面,少了小說中的傳奇色彩,卻多了蒼茫大雪中的悲涼和心酸。童年的孝文和黑娃在收割后的麥田中追逐嬉鬧,畫面溫暖靜謐,成為他們童年結束走向成人的典禮。此后,孝文結婚走向傳統(tǒng)家庭,兆鵬離家走向革命,黑娃和小娥的故事便也在連片的金黃色麥田中展開。這片土地見證了一代年輕人愛情和婚姻的發(fā)展,勾連起了一代人的生命軌跡。鎮(zhèn)嵩軍占領白鹿原強收軍糧,兆鵬、孝文和黑娃放火燒毀了尚在田地里的麥子,連片燃燒的麥田又目睹了時代歷史的變遷。寂靜的白鹿原高坡送走了因“農協(xié)”失敗而出逃的鹿兆鵬,看到了田小娥失身于鹿子霖后的落魄與放任,也承接了白嘉軒因孝文的背離而產生的羞憤,并最終掩埋了被公公鹿三刺死的田小娥。在1938年的豐收時節(jié),日本飛機飛到了白鹿原,這片土地又將見證一段新的動蕩。
電影《白鹿原》中的土地意象貫穿了影片的始末,連綴起來了重要的歷史事件,見證了主要人物的命運發(fā)展,土地上的季節(jié)變換和光影流動往往根據(jù)即將呈現(xiàn)的情節(jié)加以調整,宛如串起電影鏡頭的紅線,結構起了電影的主要內容。電影中的土地意象,穿越了時間的河流,靜默地守望著這片土地上的人事更迭,無論歷史怎樣發(fā)展,時代怎樣變遷。這片厚重的土地始終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春種秋收冬藏,不疾不徐,亙古不變,維系了這部史詩性電影的完整性和統(tǒng)一性。
土地意象與電影主題的彰顯
電影導演王全安認為“《白鹿原》的主題是對我們自身的一個尊重……電影里面?zhèn)鬟_的一個精神,土地的一種精神,就是堅韌,能夠穿過各種災難,通過時間能夠延續(xù)下來,像現(xiàn)在還能開花,這就是堅韌?!睆闹锌梢钥闯鰧а菹朐谟捌袀鬟_出來的價值觀念,是對生存本身的敬重,對如土地般堅韌品質的肯定。
在小說《白鹿原》的題記里,作者引用了巴爾扎克的一句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标愔覍嵱?0多萬字寫出白鹿原半個多世紀的歷史,展示了動蕩時代下白鹿原人的悲歡。如何在電影有限的時長內盡可能體現(xiàn)小說的史詩性特征,成為導演繞不過去的問題。導演王全安通過對小說的閱讀和對白鹿原的直接走訪獲取的感性經(jīng)驗,較為準確地把握住了原著的歷史觀念。進而結合自己對于土地、農民和民族文化的認識,選擇農民安身立命的土地作為電影主題的承載意象。應該說在土地意象的選取上,體現(xiàn)了導演對農耕文明中土地文化的深層理解。王全安在采訪中也曾談到“農耕就是穩(wěn)定……以不動應萬動……不管說是住在土地上的農民也罷,或者土地本身也罷,它就是時間的流逝”。在近代歷史上,大的歷史事件幾乎都在白鹿原上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痕跡,但無論時局怎樣發(fā)展,這片土地依舊循著季節(jié)變換,春萌冬藏,正如電影中被鎮(zhèn)嵩軍槍斃的老人臨終前所說:“白鹿原是個好地方,把我殺了你也拿不去”。白鹿原上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但這片土地依然堅韌地在時間的流逝中向未來延展。
白鹿原這一土地意象就像電影中的一個個人物一樣,堅守著自己的追求,也由此體認著自己存在的價值。白嘉軒一直堅守如土地般的安穩(wěn)理性,追求自己心目中的“仁義”,時局動搖不了,小娥、黑娃、孝文的反抗沖擊不了。田小娥追求主流文化的認可,想跟一個男人正大光明地結婚進祠堂,擁有一個被認可的正房的身份。鹿三執(zhí)著于對傳統(tǒng)倫理的堅守,不惜趕走黑娃和小娥,甚至刺死小娥。但后來兒子白孝文從內部擊垮了白嘉軒堅守的仁義,小娥死后被鎮(zhèn)壓在了磚塔里,鹿三被黑娃一把割斷了如命的辮子。 即使如此,這片土地并沒有停下走向未來的步伐,依舊隨著時間向前涌動。
土地意象蘊藏的儒家文化精神與人性欲望
華夏民族是典型的農耕民族,土地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農民的身體,也滋養(yǎng)了他們的精神。電影《白鹿原》中的第二個鏡頭,干完農活后的白嘉軒領著白鹿村人在祠堂宣讀《鄉(xiāng)約》。與第一個鏡頭中麥田的廣袤和撲面而來的感性生命力形成對比,祠堂里宣讀《鄉(xiāng)約》的聲浪是人對自己的理性期許。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誕生于這厚重遼闊的土地上,世代傳承,教化世人。
電影《白鹿原》在對原著的改編中,刪去了朱先生這一文本中的靈魂人物和白鹿這一核心意象,這多被評論者認為有損電影深沉的文化意味,是一敗筆。然而仔細咂摸電影中的土地意象,感知其厚重恢弘的意蘊,探析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就會發(fā)現(xiàn),用鮮明的土地意象闡釋小說文本中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也不失為一種恰切的處理方法。從中國上古神話盤古開天地和女媧造人始,土地是萬物的起源,是地母的象征;在《周易》中“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土地又被賦予了儒家仁厚的精神內核。從民國初年到日軍侵華,從成立農協(xié)到國共分裂,白鹿原經(jīng)歷了時代的動蕩,見證了豐收也目睹了瘟疫給農民帶來的巨大災難,白鹿原猶如一位寬厚的母親,包容著生活其上的生命的悲歡離合。也如一位仁德君子,承載著歷史賦予的沉甸甸的責任,默然前行。
小說《白鹿原》中的朱先生是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化身。他能夠在混亂的時局中堅守自身的清潔,恪守仁義道德,能夠預知莊稼收成,能夠積極投身于民族抗戰(zhàn),他明事理能斷是非,儒家文化的精髓已經(jīng)深深融入他的思想和言行之中、他是白鹿原人的精神砥柱。這樣的朱先生是被陳忠實神化的一個人物,如果在電影中設置這樣一個角色,必會營造神秘的文化氛圍,但如此一來,以視覺傳達為主要傳播手段的電影難以在有限的時間內,清晰呈現(xiàn)具有穿透力的主題內涵。為了更好凸顯電影的歷史厚重感,導演王全安抓住了土地意象的厚重性特點,以之代替朱先生和白鹿這兩個具有神秘色彩的角色,以古樸厚重的土地喚起觀眾關于歷史和文化的直觀感知和理性思考?!啊栋茁乖犯嬖V我們的非凡就是關于土地的非凡,就是沉默。但是這個沉默里面不是沒態(tài)度,沉默里面有態(tài)度?!聊锩嫫鋵嵱凶兓茌d舟,亦能覆舟……非凡是指這些?!背聊裰氐耐恋匾庀蟀藗鹘y(tǒng)文化積淀下來的民族文化心理和帶有濃郁儒家意味的社會發(fā)展之道。
另外,土地上涌動翻滾的麥浪又彰顯了生命的原初欲望?!埃ㄇ橛┦歉恋貙Φ鹊倪@樣一個物質,它是唯一能夠擊穿我們這套東西的?!边@套東西指的儒家傳統(tǒng)文化中的倫理道德,而人與生俱來的情欲本身恰好可以與之形成對抗。在王全安看來,人的尊嚴肯定不止是生命存在本身,更包含了符合人性的欲望追求。從這個層面上講,土地和生長在土地上的麥子恰好形成了極具張力的畫面和意蘊內涵,二者相互依存又相互抗爭。麥子因土地而有了生存之本,土地因為麥子而暗流涌動,麥子賦予土地以靈性,土地給予麥子以根基。從這個角度來講,白鹿原上土地意象的選取不僅具有歷史文化內涵更具有文學性靈內涵。
電影《白鹿原》中關于繁衍或者情欲的鏡頭大多跟土地意象,特別是麥田意象結合在一起。在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大人們在田地里忙著收割麥子,孝文和孩子們觀看驢子交配,淘氣的行為招來了父親白嘉軒一頓狠打。再之后當孝文在收割后的麥田里告訴黑娃他要娶媳婦生娃啊,遭到了黑娃的調侃,兩人四腳朝天躺在麥田嬉鬧。這兩個場景中的麥田更多指向人的繁衍本能,基本不包含情欲的成分,畫面飽和度高,平靜而沉穩(wěn)。黑娃和小娥相識并相互吸引后,兩人在田地里的麥垛中偷情,畫面顏色深沉,壓抑而厚重,凸顯了人被抑制的生命欲望。再之后當小娥失身于鹿子霖后,窯洞外的原坡干枯而寂寥,小娥的精神世界開始枯萎;后因干旱而鬧饑荒,小娥和孝文兩人并排躺在炕上,宛如兩具干尸,人的生命欲望退縮至生死底線,生存與欲望在此融為一體。(作者單位:西安培華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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