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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之歌

2020-12-23 02:01劉成渝
鹿鳴 2020年6期
關鍵詞:樟樹下爺爺母親

劉成渝

1

在中國歷史上,鐵的處境像現(xiàn)在這樣落魄,是從來沒有過的。

前不久,國家淘汰過剩產(chǎn)能,我是有機會離開鐵,并可以獲得一筆不小的補貼,開啟全新的人生。后來,不斷地有人追問,當時為什么沒離開。這一切皆原于我與鐵的情緣,與鐵的詩意生活,彼此難以從對方的身體里剝離開去,我只能與它相依為命,共擋風雨。這大概就是我最終選擇沒有離開的原因吧。

現(xiàn)在想來,我與鐵走到這一步,不是無緣無故的。在我的童年,我就比別人更容易接近鐵,把玩鐵。在我的印象中,我家的鋤頭、鐮刀等鐵器要比別的家里多,質(zhì)量也要比別的家里好,村里常有人到我家借用后都贊不絕口。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個人就擁有一把漂亮的小鋤頭和小鐮刀,村里其他孩子是不會有這樣的待遇的。更讓我感到榮耀的是,我家的樟木箱子里,釘子、螺絲等各種鐵的物件應有盡有。我在看了鐵道游擊隊的電影后,居然用箱子里的一根鐵管制作出了一把手槍。很長一段時間,我拿著槍整天與一群孩子在村子里“打游擊”,讓我出盡了風頭,我的英雄情結就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這一切,皆原于我爺爺是一個鐵匠。在我還不知道鐵為何物的時候,爺爺每場都要上街打鐵。那時爺爺擔在肩上的挑子,一頭是他打鐵用的工具,一頭就是我。我坐在籮筐里雙手抓住籮筐的邊緣夢想著爺爺將要用他打鐵掙來的錢給我買的美食。從大樟樹下到鄉(xiāng)場上要爬坡上坎,翻過一道山梁,遠處被幾棵碩大的黃果樹罩住的山頭里,鄉(xiāng)場就隱隱約約地露了出來。我在爺爺晃晃悠悠的擔子里忍不住興奮地喊到,快了,爺爺。小身子企圖從籮筐里站起來。我的貿(mào)然舉動多次使爺爺?shù)膿恿⒓词テ胶?,爺爺穩(wěn)健的步子這時就會踉蹌幾下,待他伸手將我站起的小身子按下去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冒險行為有多危險。現(xiàn)在想來那時那些包子、饅頭、油條、麻花,對于村子里其他孩子來說都是奢侈品,而我只要一張口,爺爺就會滿足我。

我想那時我一邊吃著美食一邊看著爺爺掄著錘子在鐵鐓上叮叮當當打得火花四濺的那些日子,鐵已經(jīng)在我的身體里播下了它的種子,我這一生注定與鐵結下不解之緣。

而真正把我的生命軌跡引向鐵,與鐵水乳交融的是我的父親。父親從大樟樹下走出來,來到千里之外一個叫渡口的河谷里干起了煉鐵的職業(yè)。后來我在詩歌《爐火》中想象當年父親開天辟地煉出第一爐鐵的壯舉是這樣寫的:

爐火

是一枚小小的窗

安在一粒小小的石上

一座千年的囚室

便有了光亮。

爐火

是一把小小的鑰匙

插進一粒小小的石里

一座千年的囚室

便涌出了鐵的隊伍。

父親從村子里走出去,每年只在春節(jié)回來一趟,然后又是急匆匆走了。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父親的形象是模糊的。我們一年最大的事就是等待父親的信,每隔一段時間,母親都要到街上的郵局去問父親的信是否到了。

那時,家里人基本都不識字,每次拿到父親的信,一家人只能去找識字的人念給我們聽。父親是村子里的秀才,能把他寫的信讀下來的人很少。每次找人讀信時,都有一些字讀不下來,母親就會和念信的人一起猜。我最高興的事就是聽父親的信了。念信一般都是在晚上大家都忙完了,母親就會拿著信去找人念,我們一家人圍著念信人聽。要是較長一段時間沒有信,母親就要著急,悄悄在一邊垂淚。奶奶這時就會走過來說些安慰的話。爺爺聽后便在爐子前停下手中掄起的錘子吼道:有啥子忙的,不就是跟我一樣,也就是個打鐵的嘛!在爺爺?shù)男闹校赣H去千里之外煉鐵,跟自己打鐵應該差不多。爺爺對父親沒有繼承他打鐵的事業(yè)到千里之外去煉鐵一直耿耿于懷。我那時上學的目的就是為了讀父親的信,或者是父親回信遲緩,好寫封信去催問。慢慢地,隨著我識字的不斷增加,讀信寫信就不用再找別人,我成了一家人的驕傲。每次父親來信,一家人就圍著我,爺爺看我信念得有模有樣,常樂得合不攏嘴。

對父親那個名叫渡口的地方的向往是后來父親源源不斷把一些糧票寄回來,讓我們在饑餓年代沒有受到太多的煎熬開始的。那時,國家實行供應制,糧鹽油糖布等一切日常用品需得票證購買。饑荒年代,糧是大事。父親就是在那時把配給他的糧食省下來換成全國糧票讓我們一家人吃的苦頭相比村子里其他人就要少些。糧食送到家里一般都是深夜,我們孩子大多都已經(jīng)睡覺。外面開始有些輕微的響動,然后就是輕輕的敲門聲,奶奶便躡手躡腳去開門,門外便有人扛著大米進來。那些送糧的,不是我的姑父,就是我的舅舅,他們都有一身好勞力。他們把糧食送到后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連夜離去,第二天,家里的米缸里就裝滿著白生生的大米。我就是在那時滋生了想隨父親去煉鐵的想法。

2

鐵自古以來都是國家之大事。歷史記載,3000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就懂得將隕鐵鍛制成鋒利的鐵器安裝在青銅柄上制成鐵刃銅鉞,提高武器的殺傷力。眾所周知,春秋戰(zhàn)國之交,我國就有了冶鐵技術。在古代,誰掌握了先進的冶鐵技術,誰的戰(zhàn)爭機器就更加鋒利,銳不可擋,就會獲得戰(zhàn)爭的主動權,贏得最終的勝利。在戰(zhàn)場上,對于一個士兵來說,鐵器勝過青銅,一塊好鐵制作的武器往往要比普通的鐵制武器更容易戰(zhàn)勝對方,更容易獲得生存的機會,也更容易立下戰(zhàn)功,獲得晉升或者崇高的榮譽。在江湖上,一塊好鐵制作的名劍往往都會引來眾多的江湖高手爭奪,多少溫文爾雅的俠客就會怒目圓睜,大打出手,江湖就會血雨腥風山崩地裂,得劍者就會如虎添翼,笑傲江湖。

一個國家的發(fā)展史,實際就是一個國家冶煉技術的改進史。先進兵器的出現(xiàn),往往都是冶鐵技術的發(fā)展而推動的。近代中國百年的屈辱史,就是因為西方工業(yè)革命后冶煉技術的大發(fā)展,促成了戰(zhàn)爭機器由冷兵器時代轉(zhuǎn)向堅船利炮的炮艦時代造成的。雖然我們也有過洋務運動,有了北洋艦隊,有過堅固的炮臺,但這些都是對西方的移植,我們用的依然是冷兵器時代的思維,因此我們由世界最富裕的中央大國迅速跌落進任人宰割的屈辱史,成為西方人眼里的蠻夷之地,中國人傲視世界的榮譽與驕傲瞬間被擊碎。

雖然我們是世界上較早掌握冶鐵技術的民族,但冶鐵技術的發(fā)展是此消彼長的過程,世界各民族的眼睛始終盯住的是技術的前沿,誰取得了重大突破,不甘落后者便會蜂擁而至。西漢時期,漢朝軍隊在與匈奴軍隊對陣撕殺中發(fā)現(xiàn)漢朝的寶刀老是被匈奴的刀劍劈成兩截,漢朝最后派張騫出使西域,追根溯源最終在波斯找到鍛造匈奴刀劍的當時最先進的冶鐵技術,為漢武帝打敗匈奴提供了保證。上世紀中葉,東西兩大陣營對峙,我國為贏得最終的勝利,提出了“超英,趕美”,最主要的一個量化指標,就是鋼鐵產(chǎn)量,為此掀起了全國人民參與的“大煉鋼鐵”運動。雖然后來對這項運動進行了徹底否定,但從這項運動可以看出,鋼鐵產(chǎn)量在東西雙方矛盾尖銳對峙下,它的重要性和緊迫性?,F(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項運動并不是一無是處,它的全民參與的自覺性和高度的政治熱情,以及無私的奉獻精神是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chǎn)。這種遺產(chǎn)是現(xiàn)在商業(yè)社會多少金錢都難以獲得的。后來中蘇交惡,美國在東南沿海步步緊逼,我國周邊環(huán)境極度惡化的景況下開展的“大三線”建設,鐵在所有的內(nèi)遷項目中又是重中之重。

父親從大樟樹下來到渡口煉鐵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起程的。這個渡口是金沙江上無數(shù)個渡口之一,雖然與當年紅軍巧渡金沙江的皎平渡還有一定的距離,但紅軍在金沙江上留下的英雄基因迅速在父親等數(shù)萬建設者的身上得到傳承。我在中篇小說《師傅的愛情》里曾對父親這輩人當年的建設豪情進行過詳細的講述。那時,在華夏大地,一個人的心跳就是整個國家、民族的心跳。鐵作為戰(zhàn)爭機器上最關鍵的刃,誰都有責任把它打磨得最為鋒利。面對強大的對手,只有打造出戳穿對方鎧甲的矛,讓冒險者付出沉重的代價,才能阻止戰(zhàn)爭機器的運轉(zhuǎn),實現(xiàn)以戰(zhàn)止戰(zhàn)。父親因此由一位鄉(xiāng)村秀才迅速蛻變?yōu)殚_天辟地的建設者。

正如我在那首詩里寫的,鐵都囚在礦石里,所謂煉鐵實際就是打開石頭的過程。父親來到渡口就是為了配制一把高爐這樣的鑰匙,插進石頭里。由于這些石頭不是普通的鐵礦石,它還伴生有釩、鈦等多種組分,用普通高爐這樣的鑰匙是難以打開的。那時,父親與數(shù)萬名建設者被戰(zhàn)爭威脅的車輪追趕,就像當年紅軍被蔣介石的軍隊追趕一樣,當年那位帶領紅軍巧渡金沙江的偉人那時正坐在中南海密切關注著渡口打開釩鈦磁鐵礦所需鑰匙的配制情況。他知道如今面臨的對手比當年的敵人強大得多,但他相信只要手中握有足夠的鐵,他就有足夠的信心戰(zhàn)勝對手,或者讓對手知難而退。他曾站在地圖上指著金沙江上的渡口說,這里的鐵要盡快搞起來,但不要潦草,哪天他要騎毛驢去看看。那里搞不好,他就睡不好覺。

偉人的話,從北而南,穿過廣袤的大地,一直在金沙江大河谷的上空回響,在父親的腦海里回響,在數(shù)萬名建設者的腦海里回響。不把釩鈦磁鐵礦打開,他們也睡不著覺。他們是一支神秘的部隊,有著軍隊相同的建制,與當年巧渡金沙江的紅軍是一脈相承的。后來他們用同樣的“巧”字,與各種困難周旋,然后跳出它們的包圍圈,將一把打開釩鈦磁鐵礦的鑰匙呈現(xiàn)在霞光滿天的河谷里,書寫了共和國軍隊在金沙江上第二個神話。

戰(zhàn)爭的車輪最終被止住了,祖國的天空云開霧散,朗朗陽光照遍華夏大地。在金沙江河谷肩負神圣使命的隊伍慢慢向世人揭開了他神秘的面紗。當這把打開釩鈦磁鐵礦的神秘鑰匙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成為祖國西南金沙江上一座嶄新的城市時,人們?yōu)榇嗽L時間歡呼。

3

父親建設的那座城市到底是一個什么模樣?父親每次回來,我都企圖從他的口中獲得更多的信息,然而父親在我的心中是威嚴的,讓人不敢靠近,他的每次歸來都像將軍征戰(zhàn)凱旋一樣。我遠遠地站著,像個鄰家孩子怯怯地看著他。那些備好的,裝在肚子里的問話早就跑得沒有了蹤影。在父親面前,我總是木訥的,甚至想躲著他,與他不在身邊時想他,以他為榮的心理大相徑庭。

我想象父親建設的那座城市時,就是在他回來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看他的身影,或者是翻出他的照片一個人背靠大樟樹坐在凸起的根部仔細端詳。我把父親想象成那座城市,我想父親的肌肉是樓房,骨頭是街道,煉鐵的爐子是父親的心臟,身體里那些彎彎曲曲的血管就是石頭里流出來的鐵水。我多次把想象的城市畫在樹下的石板上,然后畫上一個小人兒在里面奔跑。不用問就知道,那個小人兒便是我自己。我曾為這樣神奇的想象感到驕傲,如果有人問起我的父親時,我就按照這樣的想象介紹父親那里的情況,我的介紹慢慢由述說變成了演講,近而語驚四座,引來不少圍觀者。

在大樟樹下,我成了父親那座城市的代言人。我想象的城市開始在人們的心中枝葉繁茂,成為村里人向往的地方。后來我開始做著舉家搬遷的夢,我們一家人長途跋涉,翻山越嶺,春夏秋冬是我們身后不斷變換的背景,爺爺在我的勸說下也離開了大樟樹,挑著他打鐵的工具走在我們中間,我想自己像畫中的小人兒那樣進入城里。這樣的想象讓我的童年充滿詩意和無窮的樂趣。

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與父親書信的往來,我對鐵有了更多的認識,知道了那座在我夢中涂滿童話色彩的城市就叫渡口。每次在給父親寫信的信封上寫下這個地址時,我的腦海里就出現(xiàn)了雪浪滔天的金沙江。我總是把皎平渡與父親的渡口疊加在一起,紅軍渡江的七只小船在水急浪大的江面來回顛簸,月光下兩岸旌旗招展,遠處的山谷敵兵正在急馳,踏起的塵煙在不斷擴散。隨后雪浪之上裝滿紅軍的船只漸漸隱去,父親的渡口像展開的畫軸在江面上呈現(xiàn)了出來。

讀中學的時候,我似乎與鐵越來越近了,我不時聽到母親說起舉家遷往渡口的消息,母親的話里帶著驕傲和抑制不住的喜悅,但每次說完后就再也沒有消息。父親依然是每年春節(jié)回來一次,母親都要紅著眼睛送很遠很遠。我們站在大樟樹下望著他們翻過對面的山包,爬上遠處的山梁。我在眺望時老是踮起腳跟,伸長脖子,直望到他們小小的身影翻過山梁,一點點地消失在山梁與天空之間的那一道細線里,整個身體才像卸了氣一樣癱坐下來。

之后母親便很少提到關于渡口的消息,倒是爺爺常常問起此事,母親總是埋頭干活,不言不語,緊鎖的眉間堆滿著淡淡的愁緒。那時,爺爺已經(jīng)上了年紀,不再到鄉(xiāng)場打鐵,只能靠擺在家里的爐子維持著他的事業(yè)。在我出落成一位壯小伙的時候,爺爺便開始琢磨起教我打鐵的事,他常拍著我的臂膀說,這么好的骨頭身子不用來打鐵,著實浪費。我?guī)状伪粻敔斃綘t前掄著錘子準備打鐵時,都被母親阻止了。母親把我叫到身邊說,今后你得跟父親去煉鐵,要好好學習,不要荒廢了功課,然后回頭對爺爺說,人家煉鐵是講科學的,文化少了不行,別要動不動就叫人家孩子跟你學打鐵。爺爺知道煉鐵比打鐵更有前途,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看來這手藝到了我這里就后繼無人了,母親便安慰說,這打鐵和煉鐵應該還是一脈相承的吧!只是不需你親自教,少費點精力吧!爺爺就呵呵地笑了,說,這話似乎有點道理。爺爺斷了教我打鐵的念想后,打鐵便少了精神氣,不久就停了爐子,說年歲大了,掄不起錘子了,就常向母親打聽煉鐵到底是怎么回事,母親也不明白。我就跟爺爺說,煉鐵的爐子很大,比家里的房子還要大,比大樟樹還要高。爺爺想象不出那是一個怎樣的爐子,就搖著頭走開了。

4

我與鐵走到一起,并不是我們一家人從大樟樹下遷出,而是我與父親的互換。父親從他煉鐵的渡口回到大樟樹下。我是在一個雨后陽光斜照在大樟樹下的清晨得到消息的,那天的頭天夜里,刮了一夜的風,后半夜下起雨來,風雨交加直到凌晨才放晴。一大早我就在大樟樹下揀拾地上的枯枝,救助從樹上落下來的白鶴。母親手持電報急切地跑到我的面前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我。從此我與鐵就血肉與共,命運相連了。

沒有一件事物

能像鐵那樣浸透歷史

隨便翻開哪個章節(jié)

鐵之光便撲面而來

這是我后來在一首《鐵之光》的詩中寫到的對鐵的認識。我從大樟樹下來到渡口,鐵已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在我與鐵相處的日月,當我體內(nèi)年輕奔涌的血液進入鐵的身體,鐵由一位功勛卓著幽居深宮大殿怡養(yǎng)老年的將軍突然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他一步步從大殿幽暗的深處走出來,剛直堅硬的身板瞬間便贏得了人們的親睞、歡呼與追捧。它不再局限于戰(zhàn)爭機器上那些給敵人以致命一擊的鋒上閃著寒光的使命,不再局限于深入人們的生活對生產(chǎn)力的提升與改變。它在華夏大地的建筑史上迅速掀起了一場“以鐵代木”的革命。

鐵一改千百年來木為棟梁的使命,激活了以亭榭樓臺為主的適合于在斜陽與晨曦間散步的鄉(xiāng)村和城市,將中國推進以鐵為梁的快速發(fā)展時代。從南而北,從東到西,鐵支撐起的發(fā)展車輪在滾滾前行。樓宇因為有了鐵在直插云霄的極限中不斷創(chuàng)造奇跡,橋梁因為有了鐵在臥波長虹時的姿態(tài)更加輕盈而自信,道路因為有了鐵在開疆辟地時不再有道阻且更長的艱辛感嘆。一時間,鐵代表先進,代表時尚,代表未來。人們開始用鐵思考,用鐵規(guī)劃。道路上跑動的是載滿鐵的車子,排隊的長龍多是鐵廠門外不斷增長的需求。

我活在鐵里,以鐵為榮。當我從大樟樹下走出來,真正面對鐵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那位拿著父親研制出的那把打開釩鈦磁鐵礦鑰匙直接插進礦石的人,但我依然源源不斷地把煉鐵的場景通過書信講給我在大樟樹下打鐵為生的爺爺。雖然爺爺一直想象不出來高過大樟樹的爐子會是什么樣子,但他依然樂此不疲地聽我的講述,以此度過他后來不再打鐵的人生。

對于父親,煉鐵是他的使命,而我與鐵的關系遠遠超過了父親,我是在與鐵談一場戀愛。我愛它沸騰時臉上那一抹醉人的紅霞;愛它沸騰時要將我燃盡的烈焰;愛它沸騰時一腔的柔情似水化盡我滿身的冷雨和風霜。我愛它以鐵換木,承載萬物;愛它胸藏日月,心系乾坤;愛它開天辟地,無所不能。一來到金沙江的渡口,我就沉迷于整天與鐵談情說愛,我用金沙江的濤聲述說我內(nèi)心澎湃的情感,用夜晚皎潔的月光述說我潔白的內(nèi)心,用堅硬的巖石述說我對它的忠貞不渝。我每天都在說,每小時在說,每分鐘在說,甚至不放過眨眼的一瞬間。我不放過任何時間,我的全部心思都在鐵的身上。我不像父親每年都要回家一次,我甚至忘掉了大樟樹,以至于在爺爺離開時彌留之際想看我一眼的愿望也沒能實現(xiàn)。

爺爺在父親善意的謊言里艱難地支撐著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墒撬睦镏?,那時我正沉醉在與鐵的戀愛之中不能自拔。父親只得用善意的謊言站在爺爺臥病的木榻前說,快了,他正在趕回家的路上。爺爺最終沒有看到我從千里之外趕到他身邊的身影,爺爺就是在那時不時地睜開眼睛在他的親人里尋找我的身影的期待中遺憾地離開人世的。

那時,我英姿勃發(fā),鐵支撐的渡口,在我愛情的滋潤下已出落成了一座人見人愛的花城。因為愛,我口齒含香,語詞生情,成了出口成詩的詩人。我整天給鐵獻詩。在《家住鋼鐵》的詩里我說:

坐在鐵上

在春天,我便是一枝

鐵發(fā)出的芽

我常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從愛情的小房間里走出來,任風吹動我的頭發(fā),行走金沙江的岸邊,告訴我碰上的每一個人說:

鐵是一只棲息的鷹

我坐在鐵上

時刻準備飛翔

當我與鐵的愛情遇到困難時,我在《鋼鐵人生》中,不斷地表白,沒有誰能把我與鐵分開。

誰能把鐵與人分開

鐵的語言,擲地有聲

我一生在鐵里穿行

面對邪惡,鐵是刀劍

面對險阻,鐵是橋梁

我一生高懸鐵的思想

有鐵的村莊

繁榮正常

誰能把鐵與人分開

我一生在鐵的枝椏上

開著夢想

采摘果實。

5

1997年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那一年,中國鐵的產(chǎn)量突破1億噸,之后迅速超過日本排名世界第一。我與鐵的愛情開始受到人們廣泛的關注,我明星一樣被人擁戴、愛護。有人開始打探我與鐵的隱私。報紙上不時有我與鐵道聽途說的愛情故事,我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穿的工裝被人們模仿,我寫給鐵的情詩被人傳唱,我與鐵的擁吻被高懸于至高無上的藝術殿堂。

我沉醉在與鐵的愛情中,沉醉在鐵建立的帝國里。我開始習慣贊美,接受掌聲,享受著帝國帶給我的榮耀。漸漸地,我忘記了大樟樹。我已記不起什么時候回去過。父親從渡口回到大樟樹下,身上軍人的榮光很快在時間的沖洗下退盡。鐵建立的帝國里,大樟樹是被遺忘的角落。父親在農(nóng)事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爺爺立在門前的爐子被他再次起用,打制必須的農(nóng)具。大樟樹被山村巨大的荒涼團團圍住,許多時候他都在掄起錘子打造農(nóng)具,制造聲響。父親畢竟勢單力薄,制造的響動走出大樟樹不遠,就被荒涼吞噬,站在遠處看大樟樹下,很難看到父親活動的痕跡。

父親像我小時候站在大樟樹下眺望他一樣眺望我。山梁上任何人影的出現(xiàn),都會讓他睜大眼睛,心跳加快。然而山梁上出現(xiàn)人影的機會畢竟太少,更多的是每天西沉的落日和偶爾從山那邊過來的飛鳥。母親是最懂父親心思的,每次父親站在大樟樹下眺望我時,她都陪在旁邊,不言不語,默默地讀著父親臉上復雜的表情。我想那表情既有失望,也有憤怒,最后應該是歸于默然、無奈、癡呆。母親在這時就會提醒說,算了吧!父親回過神來,笑笑說,沒有,就是發(fā)會兒呆。母親就會背過臉去,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然后兩人便有說有笑地干起農(nóng)活。

無邊的荒涼鐵桶一樣圍著他們,四周的寂靜瘋狂地撕咬著他們孤獨的心。

父親從一棵樹上摔下來,徹底將我摔醒了。我將鐵擁在自己懷里告訴它說,這些年來,我們卿卿我我,老是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從父親回到大樟樹后,我就很少回去。前幾天上樹砍柴,不小心掉了下來,身上多處受傷……我的話還沒說完,鐵就答應說,是應該回去看看了!可是當我把打算回家的消息告訴父親時,他卻斷然拒絕了。

父親說,你與鐵把小日子過好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這身老骨頭摔不壞的。那次,聽了父親的話,我就真的放棄了回去看望他的想法。后來父親留下全身的傷疼,我才知道那次從樹上墜落確實摔得不輕。之后分析,當時沒有回去盡兒女之責,主要還是因為迷戀與鐵構建的溫柔之鄉(xiāng),以至于不敢過多地細問父親從樹上墜落的細節(jié)。我在自責中不斷地猜想,父親到底是從一棵怎樣的樹上摔下來的。有人說是柏樹,有人說是桉樹,有人說是桐子樹。我想這些樹都有可能,因為父親都是可以爬上去的。在村子里,唯有大樟樹是沒有人能爬上去的,主要因為它太大,太高,像神一樣矗立在村子里。我曾在《我的童年是棵樹》的散文里對它進行過全方位的介紹。

在我的印象中,一般上樹砍柴多是柏樹。柏樹是村子里最普遍的樹,枝椏曬干后是最好的柴火。爬樹在村子里是一種無師自通的技能。人在學會走路不久,就開始盯上了樹干。小時候,孩子玩耍,往往就會聚在一起爬竹子,看誰爬得快,爬得高。厲害的爬到高處還會從一棵跳躍到另一棵,像猴子一樣在竹林里蕩來蕩去。孩子本來體量輕,手腳靈活,如果誰體力好,膽子大,往往就會成為上樹砍柴的能手。村里誰家需要砍柴便會將他請去。那時,村子里最缺的就是燒柴。由于柏樹是最好的柴火,只要樹頂上那些枝椏一旦長了起來,樹的主人就會根據(jù)危險度的大小琢磨請村里哪位孩子最合適。孩子上樹砍柴,等在樹下的人往往手上都要捏一把汗。

諺語說:人靠自修,樹靠人修。在我小時候,由于缺柴,樹的枝椏都存在過度砍伐,樹都長得細長,人爬上去,樹尖就會倒伏下來,成弓形,在空中起起伏伏,看起來極度危險。而砍柴的孩子在空中一邊砍柴一邊時不時吼上幾句山歌,自得其樂,引來不少人贊嘆。

我想父親砍柴的樹不應該是柏樹。小時候,桐子樹開花的時候,我喜歡爬到桐子樹上扳那些干枯的枝椏。桐子花花朵較大,白中帶紅,一樹樹開滿,煞是好看。如果這時樹上有枯枝,便是一目了然。小時侯,我就喜歡站在一樹樹花叢中一邊扳枯枝,一邊享受這無邊的美色。只是桐子花開時,一般都有寒流,氣溫會下降。諺語說:放牛娃兒不要夸,還有三月桐子花。一般桐子花后,天氣就真正暖和了。我想父親一定是爬的桐子樹,那時桐子花開,很是美麗,父親和我一樣心里都有詩意情結。我想他爬上樹,站在花叢中,尋找枯枝,順便就可以望望經(jīng)常望我的山梁。父親可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慎掉下來的。

因此,我一直沒去探究父親從樹上掉下來是否與我有關。后來,我把他和母親就從大樟樹下接了出來。

6

鐵代木后,很快以摧枯拉朽之勢完成對東方木質(zhì)世界的摧毀。在摧毀的過程中,誰也不會忽視“拆遷”這個詞的“急先鋒”和“打落水狗”的作用。一個“拆”字只要寫上,任何建筑都將是即將問斬的人,它只能作為孤魂野鬼漂流在城市的上空,抑或活在一張發(fā)黃的照片里以及一些懷舊之人揮之不去的記憶中。在漢語字典里,“拆”和“遷”兩個字都具有不祥之義,人們在使用時往往都是慎之又慎。而現(xiàn)在,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卻是如此風光。

父親從大樟樹下出來,就可以看到一座座建筑在不斷地拔地而起,城市在不斷地擴展,鐵構筑的世界活力四射。他沒想到在他回到香樟樹下的歲月,世界發(fā)生了這樣大的變化。他在城里走走停停,像是走進一座座迷宮,總是走不到盡頭。他更沒想到天下的城市那么多,像繁星一樣布滿整個華夏大地。他后腳剛邁出一座城市,前腳又進入了另一座城。他覺得他始終在連成線的城市里走。在他印象中這些繁星般的城市以前大多數(shù)都是些面黃肌瘦的村莊,現(xiàn)在都成了腰纏萬貫的爆發(fā)戶。他看見它們整天都在集市上談交易,做買賣,口沫飛濺,誰也沒想過要將最初典當出去的土地贖回來。

父親在由大樟樹走向我的過程中,心情很快由熱血沸騰轉(zhuǎn)向憂心忡忡。父親以為以鐵代木之后,大地應該更加蔥綠,江河應該更加清澈,空氣應該更加清新。哪知,現(xiàn)在要聞到一點木質(zhì)那淡淡的清香都很難了,空氣里飄浮的始終是令人心悸的霧霾。

父親來到這里并沒有跟他原來構筑的城市擁抱,也很少談起我與鐵之間的事。父親開始懷念起大樟樹來,多次提出回去的想法,在我再三勸阻下才最終放棄。父親很快在門前的一塊閑置的土地里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額頭上堆積的愁緒漸漸散去。可是這樣的時日不久,閑置的土地就被小區(qū)收回統(tǒng)一規(guī)劃了。我企圖與父親談起鐵的事,談鐵構筑的帝國,談我與鐵那些血肉纏綿的詩,父親只是淡淡一笑說,任何事不能做得太過,我們中國自古就講中庸之道,你看十五的月亮多大呀!多圓呀!多亮呀!可是接下來會怎樣呢?父親的話到此戛然而止。這以后,父親帶著母親去城外開了一片荒地,在地角栽了一棵樟樹,儼然成了一個微縮的故鄉(xiāng)。

我與父親之間總是隔著一層什么,這不是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的隔閡,也不是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的隔閡。我常常不解地望著父親,父親總是在他開出的地里忙個不停。我開始反思我與鐵的這一段感情,鐵帝國的建立,本身在于鐵,但我投入的激情,對它的熱愛,畢竟起到過推波助瀾的作用。父親見我整天滿臉愁容,放下手中的活兒坐在新種的香樟樹下對我說,人都是由欲望和能力兩個元素構成,人一生基本都在控制欲望,提升能力,實現(xiàn)二者的平衡。如果一個人不加以內(nèi)修,一任欲望任其發(fā)展,最終將走向不可收拾的地步。父親說完看著我繼續(xù)說,人如此,企業(yè)如此,國家如此。父親說話時一抹夕陽正好照在他鐵一般堅毅的臉上,當年作為軍人在渡口尋找打開釩鈦磁鐵礦鑰匙時英氣逼人的面孔又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相信父親深邃的思想,獨到的眼光,準確的判斷,但我無能為力左右鐵帝國滾滾開動的車輪,我與鐵開始若即若離。那段時間我的苦悶全都記在一首《曉風殘月》的詩里:

現(xiàn)在,我睡在一壺酒里

酒,都睡在我的身體里

曉風吹來時,我還在酣睡

曉風吹去我眼角的淚,吹去那些

被酒擠在體外的憂傷和疼痛

曉風輕輕地吹

吹著,蓋在我身上的殘月。

7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搞起了收藏。父親最先是去一些拆遷的工地揀一些好看的木頭放在家里,說家里沒有木頭味不習慣,這屋子全是水泥、鋼筋的味道,人住在里面好像整個人都澆注在鋼筋水泥里。他想不通,現(xiàn)在人怎么就樂于將自己澆注在這樣的鐵籠子里。

我知道父親是在想大樟樹下的院子。它是典型的明清傳統(tǒng)建筑,整座房子由柱頭和大梁支撐,斗拱構造輕巧,門窗多設雕花,結合處均為榫卯。平時只開大門,若逢喜事,可以打開兩邊作墻的側門,既便于進出,更增添喜慶氣氛。以前院子住著十多戶人家,后來不斷遷出,父親和母親是最后走出來的人。

后來,父親揀回的大多是極具藝術價值的斗拱、門窗、雕梁畫棟。我想父親不僅僅是在想大樟樹下的院子,他是在收藏,他是在抗爭,他是在用這些建筑符號展示當今以鐵代木的暴行。大樟樹下的院子,由于無人居住,很快被草木藤蔓覆蓋,破損日漸突出。我把這些情況告訴父親,父親沉默不語,眉頭緊鎖了好些時日。我便安慰說,今后一定回去修復,父親淡淡一笑說,順其自然吧!

時間一長,家里各種木頭應有盡有,父親就用這些木頭在城外的荒地上搭起了一間木頭房子。父親沒學過木匠,但儲存在他骨頭里的文化基因,讓他沒花什么力氣就完全按照過去的建筑美學建成,那些斗拱,門窗,雕梁畫棟都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父親的到來,像一個木頭楔子打在我與鐵的關系里,鐵與我漸行漸遠,許多時候我們都相對無言。父親這個楔子對我來說是一支清醒劑,也是一支冷卻劑,我開始認真審視鐵建立的帝國。但鐵并沒有因為我的冷淡或疏遠,停止帝國的擴張。父親搬進他的小木屋后,我與鐵的關系開始升溫。哪知就在這時,父親月滿則虧的預言應驗了,鐵帝國的天空籠罩著大廈欲傾的陰云,恐慌像蝗蟲到處蔓延,但很快,鐵通過調(diào)整、修正解決了這場危機。之后鐵的事業(yè)如日中天,鐵帝國擴張的步伐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華夏大地上奔馳。

母親一直活在父親的世界里,父親喜則喜,父親悲則悲。住在父親搭建的小木屋,母親對大樟樹的思念似乎要比父親更為強烈。我每次去小木屋,她就向我打聽大樟樹下有沒有人回去,跟我回憶起院子里鼎盛時期居住十幾戶人的盛況。母親如數(shù)家珍地數(shù)著大樟樹下每一塊田,每一塊地,說著它們的名字。她說,她與父親來到這里,它們就荒蕪了下來。她說墻外的竹林早晚要跑進院壩的,竹雞會跑到屋子里去下蛋,那滿地的竹筍應該有人挖一些做干筍。感嘆每年土坎上那些好看的桃花、李花、杏花沒人欣賞。結的桃子、李子、杏子年復一年落在地上,沒人采摘。母親提得最多的是自留地邊那鋪天蓋地的端午籽。小時候,一到端午節(jié),那些紅色的籽就變成了紫黑色,我坐在面色發(fā)紅的石巖下等著母親把那些黑寶石一樣的甜籽兒摘下來吃個夠。母親每次說起,我就不停地咽口水,她則沉浸在往日的歲月里像小時候撫摩著我的頭說,看把你饞的??粗赣H沉醉在他自己搭建的小木屋已經(jīng)樂不思蜀,母親曾多次跟我提起回大樟樹的事。母親一生勞苦,將她從大樟樹下接出來,就是想讓她享享福,沒想到來到這里又隨父親生活在千年的舊時光里,整日看他撫摩著思想里的亭榭樓臺,曲徑通廊,飛檐板壁,雕花彩繪,嘮叨古人天人合一的建筑理念。我知道母親的心思依然在大樟樹下,當我正在思考如何修復大樟樹下的院落時,母親突然病重再次提出回去的想法,我千里奔襲將母親送回,母親在大樟樹下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愿相信母親真的離去,以至于第二年清明才為她寫下這樣的祭文:

嗚呼吾母,年近七旬,正籌壽慶,不想夜起,頭著地而傷,雖全力救治,終因病多而體衰,未能挽留。吾母姓高,名貴德,生于九龍思源。十八嫁吾父,生兩兒兩女。吾父長年在外,侍父母,養(yǎng)兒女,千斤重擔壓一身。常披星戴月于田壟,頂風冒雨于泥濘,人民公社是好勞力,包產(chǎn)到戶是理家能手。

人如其名,吾母德播于村,遠近聞名。鄰里有難,必將幫之。鄰里有病,必將問之。對長輩恭敬有之,對晚輩愛護有嘉,對來人盡待上賓。吾母,人若雨露,有滋潤萬物之心;身藏明月,有送人清輝之志。其語如泉,有透明之美,有甘甜之味,入室多含家常,于野珠玉落盤。其行如風,有婀娜之態(tài),有強勁之氣,女紅不輸閨秀,躬耕不讓須眉。

嗚呼吾母,常負重于山野,多困于道,吾恨吾稚嫩之手仍不能彌補吾母欠缺之力;嗚呼吾母,得美食于偶然,總忍不食,吾恨吾食之當然而不知吾母之饑更甚于吾。吾遠行,總是叮之,囑之,心戚戚然于道,望盡背影而不歸;吾欲歸,總是探之,問之,喜滋滋數(shù)日子,望穿秋水盼歸期。

嗚呼吾母,一生勞苦,雖兒孫滿堂而未享清福。吾母年老,常將兒女掛于嘴邊,以為驕傲,吾等實辜負于吾母。吾若于家,常坐于旁,靜靜觀吾,雖不言不語而愛意溢然。母雖去之,吾常歸而呼之,尋各室而無影,方為醒。今母去之,室之空空,心之空空。

今母去之,清明之日,寫文祭之,心如刀割。

8

去母之痛還未散去,鐵帝國的大廈突發(fā)欲傾之勢,鐵多次調(diào)整,內(nèi)修均無濟于事。一時間,天地昏暗,日月無光,蟻出墻而去,蟲振翅而飛,依附之物盡皆逃離,不時有肌肉撕裂,骨頭折斷之聲從鐵的體內(nèi)傳出,大廈晃動的身影橫貫整個原野。

國家開始出手調(diào)控,要求帝國刪繁就簡,斷臂求生。于是,一些生產(chǎn)線停了,一些廠礦關了,身上太多的負重一個個被摘了下來。一個人常年與鐵相伴,耳鬢廝磨,早已將自己煉成一塊鐵了。要想將一塊鐵從鐵里剝離開來,談何容易。那疼痛就是將一塊肉從一個人身上割下來,那割的是相連的血脈,相連的經(jīng)絡,相連的骨頭。然而切割之刀都握在每個人的手里,所有的切割必須是自己戳穿皮膚,切開肌肉,血淋淋地離開母體。很長一段時間里,切割之聲在鐵帝國的工廠里響徹不斷。

在這場大切割中,按下刀子的人,并沒有撕心裂肺地喊叫,而是把那些疼痛裝在背包里,故作輕松地走了。我不知道他們作為一塊鐵如何開啟新的人生。我不知道一塊鐵埋在土里是否會長出一棵參天鐵樹,抑或是被慢慢銹蝕,在泥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于鐵帝國來說,每一刀下去,每個人離開,帝國的身上就多一塊傷疤,帝國的疼痛是每個人離開的總和。

幾天下來,帝國已身無完膚,愿意切割的人依然絡繹不絕??粗饽:纳眢w,我無論如何也按不下自己手里的刀子,不愿意再在他的身上添一塊傷巴。更何況,肉可割,情難斷。這些年來,我與鐵的戀情,與鐵的詩意生活豈能因為一場危機,就棄他而去,另尋新歡。站在切割者血液染紅的土地上,我決心放下手中的刀子,攙扶著鐵帝國的身子,為他療傷,與他一起重生。

我們站在金沙江邊,看著雪浪滔天,滾滾東去的金沙江水,望著父親自建的小木屋,一部英雄史又開始在我們的血液里洶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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