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雨心
從小,我的生活不在學校,就是在家里。家中空曠凄涼,父親上班,媽媽忙于自己的事,哥哥也只顧自己玩。當我在我自己的房間里時,他們似乎不存在,只是吃飯時會聚到一起。閱讀替他們排解我的孤獨。
我開始看報,那報紙在我家是一張擦窗的紙,好在我家不怎么擦窗,所以能用。年幼的我驚訝于這一張灰撲撲的紙上竟填滿了我認識和不認識的字。我快活地坐在床上,旁邊放著翻開的字典(這字典是我從書架上翻出來的寶物),那些陌生遙遠的故事,陌生遙遠的人物,都在這跨兩步就到頭的小房間里出現(xiàn)了,上演了。在文字的空隙中,我與那些故事如此近,似乎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悲劇化作團圓的喜劇,那些人物,似乎也會關注到我,他們眼神的余光中有我。
但那報紙對當時的我來說實在太深奧了些,有字典上沒有的成語和讀不懂的情感,那時我還不知道很多情感都會隱藏在話中,只是感覺這些文字都格外有力量,如風一樣,風吹過,似乎不留半點痕跡,但風后卻是狂熱的暴雨。我時常被這些文字困惑地整日心神不定,一個眨眼,那些初生自文字的場景就浮現(xiàn)在我眼前了。有時我突然想通透了,高興地想說出來,但看見父母疑惑的表情,我沉默了。
比起父母,我與自己獨處的時間更長一些。我從書架中找些書,那些書就成了我的新書。我猶記得那本《十萬個為什么》,它沒有動人的故事,華美的詞藻,但它暫時滿足了一個被困在高樓里的孩子的好奇心,當那個孩子回神過來時,她就想去了解更多。她太想太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了。當我的個子還沒到窗臺時,我時常坐在桌子上看著窗外,那里有什么?有部分我知道,但知道的我也沒見過,我也知道,總有神秘的我不知道的東西在等著我。
那時,不能出門的我,明白了我的閱讀終究是缺失的,我能讀萬卷書,但不能行萬里路。
后來再大些,我讀小說?!杜_灣娘子上涼山》使我第一次認識了麻風病,知道了世界上有一出生就不得不生活在世人的偏見中的孩子;有熱愛生活卻不得不去死的人;更有四肢殘廢,只能茍活于世上,身體開始腐朽,靈魂被苦難折磨的人。
我開始沉默,不斷思考人生為什么這么不公平,我又如何面對我的生活?我明白父母一直愛我,但他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們冷漠的神情拒絕著我,而他們的愛就是不讓我出門,哪怕是和哥哥一起。我痛苦地重新審視那本書。孤獨也是一種病,只是因為沒有能夠傳染的人而沒有傳染性,孤獨的人也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就像普羅米修斯整日整夜地被鷹啄,暗無天日沒有希望。孤獨也被世人偏見,認為這是飯吃飽了,沒事干了。這么一看,其實孤獨和麻風病很相似了。要是沒有閱讀,孤獨就會過早地產(chǎn)生陰暗,正如我認為是小孩中非常不幸的一個。
但看來這孤獨也是有限度的,而且有閱讀這一良友。它如兄長般親切地教會我許多,后來,《飄》囑咐我要熱愛生活,擁抱今天,《瓦爾登湖》幫助我用手觸摸觸摸不到的自然,《羊脂球》告訴了我要尊重善良的底層人物。
當軀體被困在水泥高樓中,靈魂能夠穿越時間與空間與孤獨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