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陽（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沈陽110034）

改革開放使中國經(jīng)濟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這是我們有目共睹的事實。然而，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在為社會快速積累財富的同時，也造成了社會階層急劇的分化。財富的重新分配在創(chuàng)造了眾多財富神話的同時，也迅速分離出了一個龐大的社會底層群體。底層群體為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增長做出了重要的貢獻與犧牲，然而在文化的意義上，他們難有自我的表達途徑和能力，他們是一個沉默的群體。21 世紀初期，文學注意到了這個群體，作家們無法忽視正在發(fā)生巨大變化的社會現(xiàn)實，開始集中表現(xiàn)和關懷底層群體的遭遇與命運，出現(xiàn)了被命名為“底層文學”的文學思潮。然而“底層”是一個社會學的或者是政治經(jīng)濟學的概念，是以對社會財富和社會資源占有的多寡為依據(jù)，對社會群體進行的類別劃分和身份確認。用“底層文學”的概念標識這段文學思潮，表明了這些作品更多地關注底層群體的物質(zhì)生活狀況以及遭遇的社會問題，對底層生活的書寫展現(xiàn)了文學對人的現(xiàn)實關懷，以及基于現(xiàn)實的政治反思，而對底層群體精神世界的表現(xiàn)，是其薄弱環(huán)節(jié)。之所以存在這樣的現(xiàn)象，與從事“底層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有著密切的關系?！暗讓游膶W”的代表性作家，大多是知識分子或者是作家協(xié)會系統(tǒng)的專業(yè)作家，如曹征路、劉繼明、王祥夫、胡學文、陳應松、羅偉章等人，他們不屬于底層群體，底層圈層的生活經(jīng)歷也并不豐富，其對底層經(jīng)驗的表現(xiàn)多集中在可觀可感的物質(zhì)層面，與底層群體的精神世界，始終存在隔膜?！暗讓游膶W”的社會屬性過于顯著，如何通過書寫底層人的精神世界而突出其文學性，是作家和文學研究者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正如洪治綱所說：“作家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中的一員，對社會內(nèi)部存在的各種問題，尤其是對普通民眾的生存困境，當然要給予積極的關注。只是這種關注不應該是社會學的，而應該是文學的；不應該是對現(xiàn)實困境的表象式書寫，而應該深入到人物的精神內(nèi)部，從藝術的豐富性上激活他們的生命質(zhì)感?！盵1]他對底層文學的評價，現(xiàn)在仍然有效。對底層群體的講述，作家萬勝具有特殊的優(yōu)勢。萬勝中學畢業(yè)后，做過很多行當：在建筑隊做小工、燒鍋爐，走街串巷賣水果，和朋友販魚賣菜，制賣裝飾畫，等等[2]。他長時間游弋于社會底層，對底層群體的生活境遇和精神處境更為熟悉。他筆下的可歸類為“底層文學”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知識分子講述底層故事時的“代言”模式和俯視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一種“共情”的特征，在對底層人物的精神世界的書寫中，這一點尤為明顯。對于底層人物精神世界的書寫，知識分子式的寫作普遍采用批判、關懷或者同情的方式，展現(xiàn)啟蒙立場，標榜人道關懷，底層人物真實的心靈感受和心理需求并不是其關注的焦點。而萬勝的寫作與之不同：他著力于通過底層人物的經(jīng)歷與遭遇呈現(xiàn)其精神狀況和情感邏輯；他抓住“感受”和“情緒”這些走進底層群體內(nèi)心的通道，表現(xiàn)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與生存狀態(tài)，其中刻骨的生命體驗與逼真的親歷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萬勝的小說表現(xiàn)了底層群體面對生活現(xiàn)實的迷茫感和無力感。萬勝在創(chuàng)作中塑造了很多老去的工人、下崗工人、退伍軍人、工廠的臨時工、企業(yè)的保安等形象。他們都很認真努力地生活，但難以適應時代的變化，無法捕捉社會的動向，長期處于社會的邊緣，越來越無望地脫離這個時代的主流生活，缺乏對生活的希望感，只有艱難而苦悶地維持生計。時代的變化和命運的無常讓他們心力交瘁，又無從改變。他們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尋找未來的出路。面對生活的無物之陣，他們只能在歲月中忍受漫長的疲憊與落寞。在《十面埋伏》中，工廠早已被拆了蓋商品房，廠建的公園也將被拆除，平日在公園里活動的退休工人們即將失去他們的樂園，公園里的彈琴和歌唱、喝茶和聊天都將成為往事，那些公園里安靜幸福的時光將徹底煙消云散。這些習慣在公園里活動的老工人們對此無可奈何，即使他們反對和抗拒也無濟于事。他們只能眼看著開發(fā)商的推土機徹底抹平工廠最后的痕跡，他們的青春記憶與榮耀過往隨之被徹底埋葬。在《飛翔的酒瓶》中，工作認真負責的保安孔學武在火災中搶救出午睡的老板；但老板有裸睡的習慣，他把老板背出來時老板一絲不掛。雖然他救了老板的命，但也讓老板出了洋相，公司并沒有因為他的英雄行為而提拔他，反而逼走了他。他調(diào)到電線廠后，繼續(xù)認真負責地工作，嚴格執(zhí)行廠里的安保制度，扣下了監(jiān)守自盜的司機。然而他不了解，廠里的領導也參與了監(jiān)守自盜，在他因立功而將被提拔時，遭人算計，提拔的事不了了之。他的認真負責沒有讓他得到應有的嘉獎，反而讓他的處境一步步下沉。他不知道其中的邏輯，只能默默承受。在《月光爬滿樓道》中，有8年汽車維修經(jīng)驗的修車師傅李云平下崗了，有技術有經(jīng)驗的他對下崗并不恐懼，但當他去修車廠應聘時，發(fā)現(xiàn)需要修理的都是新型的轎車，之前自己在廠里修那些過時車型的經(jīng)驗毫無用武之地。老板竟然讓他去給修車小工當徒弟，而且這個小工正是他徒弟的兒子，這讓他感受到了極強烈的恥辱感。下崗帶給他的不僅是生活的窘迫，還有尊嚴的碎裂，師徒之間的輩分秩序在新的環(huán)境中被顛覆和重置，為了生存他不得不茍且和妥協(xié)。

在萬勝的敘述中，勤奮面對命運的單薄與脆弱，憧憬面對宿命的無力與無奈，都分外地真切。他筆下的這些底層人物難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不堪的生活，他們仿佛置身于某個堅固的容器，拘囿其中，無處逃遁。他們甚至越努力就越不幸，他們感受到生活中的一股強大的壓抑性力量，但他們沒有能力辨識這力量是來自社會的不公還是命運的無常，更不知道如何抗拒或是對抗。他們只能隱忍，好像這就是生活的常態(tài)。萬勝寫出了底層群體的沉默堅韌、困惑迷茫，以及對尊嚴生活望而不及的惆悵。

在萬勝看來，底層的失望、落寞與惶惑不只是底層群體承受的精神苦難，這些壓抑性情緒的堆積可能演化為怨恨與憤怒，使表面風平浪靜的社會生活暗流涌動，底層的憤怒猶如海底的火山，幽暗處積蓄著驚人的力量。這些情緒雖然可能不會定向地轉(zhuǎn)化為某種顛覆性的力量，可是一旦被觸發(fā)和點燃，可能會隨機地釋放，將會波及眾多無辜者，帶來無差別的傷害。這樣，萬勝將關乎底層人精神世界的文學問題和社會問題有效地銜接了起來，表現(xiàn)了他對社會問題鮮明的介入意識。馬克斯·舍勒曾對怨恨進行過系統(tǒng)的分析。在舍勒看來，怨恨源于報復沖動，而即時的以眼還眼不能稱之為報復，只有郁結(jié)于心、擇時而發(fā)的舉動才是報復，而報復的行動越難完成，越容易滋生怨恨。同時，怨恨是一種特定的情緒，但并不是純粹的主觀性的產(chǎn)物，而有其社會性的來源。對于社會來說，“群體的與憲政或習俗相應的法律地位及其公共效力同群體的實際權力關系之間的差異越大，怨恨的心理動力就會越聚越多。”他認為，在平權的社會中，社會怨恨是最小的；而在等級固化、階層森嚴的社會里，怨恨情緒也不會大，忍無可忍、一觸即發(fā)的怨恨往往產(chǎn)生于這樣的社會語境之中：“隨著實際權力、實際資產(chǎn)和實際修養(yǎng)出現(xiàn)極大差異，某種平等的政治權利和其他權利（確切地說是受到社會承認的、形式上的社會平等權利）便會不脛而走?！痹谶@樣的社會中，階層之間存在著流通的可能性，然而對于大多數(shù)底層民眾來說，被許諾的權利難以兌現(xiàn)，期許的愿景難以達成，如此，“即使撇開個人的品格和經(jīng)歷不談，這種社會結(jié)構(gòu)也必然會積聚強烈的怨恨。”[3]萬勝的作品印證了舍勒的判斷，他具體展示了底層人對美好愿景的期待，以及夢碎之后的惶惑與失落。值得注意的是，萬勝并沒有停留在對底層人物心態(tài)進行展示的層面，他注意到受挫的心態(tài)并不是靜止的，而是隨著時間的堆積會發(fā)展為一種內(nèi)在的怨恨。這怨恨會在一定條件的觸發(fā)下演變?yōu)槟撤N激烈的情緒，呈現(xiàn)出巨大的破壞性力量。他通過寫作呈現(xiàn)了底層人物怨恨的生長與發(fā)泄，呈現(xiàn)了底層情緒激烈的一面?！俄懥恋牡蹲印窌鴮懥说讓尤嗽谑艿綑嗔A軋后怨恨的生長。小說的情節(jié)并不復雜，老皮抱回一只優(yōu)質(zhì)的狗崽，想養(yǎng)在身邊。不想村長相中了狗崽，不由分說就奪其所愛，將狗搶走。老皮窩火，卻又無可奈何。再遇這只狗時，老皮想和其親近，不想狗易主之后便忘了舊主，并不理他。老皮不滿，于是便打了狗，不想?yún)s因此觸怒村長。村長為了狗而打了他，還當著村里人的面羞辱了他。這讓老皮怒不可遏，他決心復仇。但他復仇的對象不是村長，而是原來屬于他的那條狗。他將對村長的恨與憤怒遷移到了狗的身上，處心積慮要將其誘殺，用這種更安全與穩(wěn)妥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憤怒。但他的猶豫和軟弱讓他頻頻失手，屢屢的失敗讓他灰心喪氣。小說寫到這里，好像是在批判農(nóng)民軟弱與自欺欺人的劣根性；但緊接著萬勝筆鋒一轉(zhuǎn)，村長自己要殺狗吃肉，惡狗垂死掙扎，村長懸賞半扇狗肉雇人殺狗。老皮面對被激怒的惡犬，雖無膽量應承這個差事，但卻陰差陽錯地將狗殺死。老皮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狗后，悲從中來，仿佛內(nèi)心中的一部分也被殺死了。當村長耍賴，不想交付約定的半扇狗肉時，老皮被壓抑的怨恨迅速升級為憤怒，露出兇狠的一面。他手持利刃，說殺狗和殺人都一樣，威脅要將憤怒化作行動，取村長的性命。小說完整地呈現(xiàn)了底層人物老皮內(nèi)心怨恨的生長過程。村長因為老皮老實，肆無忌憚地對其欺辱，不斷強化老皮的屈辱感，最終讓老皮忍無可忍，將屈辱化為憤怒，噴薄而出，老實人被逼成了一個可能的兇徒。與之類似的有陳應松的《馬嘶嶺血案》，這部小說講述了兩個老實的挑夫蛻變成殺人暴徒的過程。小說中，勘探隊員們?yōu)榱藢ふ医鸬V，增加地方的財政收入，遠赴深山，風餐露宿。九財叔和治安是勘探隊雇傭的兩個臨時的挑夫。這兩個挑夫從經(jīng)濟的層面打量這些勘探隊員，嫉妒他們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心有不平。兩個挑夫冒著生命危險為勘探隊員們服務，卻只能得到零星的回報，這讓他倆越發(fā)不滿，但勘探隊員們認為他倆只值這些許的報酬。隨著了解的深入，與勘探隊員們巨大的收入差異一次次地刺激著他倆，讓他倆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絕望，最終孤注一擲，殺人搶劫。通過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對于底層人怨恨的累積，陳應松認為關鍵在于經(jīng)濟的失落，而萬勝更強調(diào)尊嚴的被踐踏。九財叔非常在意自己的工資以及勘探隊員們對自己的罰款，而老皮更敏感于作為權力化身的村長對自己的態(tài)度。也就是說，對于“底層”的表現(xiàn)，陳應松關注底層之窮，以及城鄉(xiāng)間難以跨越的經(jīng)濟鴻溝；而萬勝更加注意底層之困，也就是政治上的忽視和歧視帶來的社會底層在精神層面的壓抑與憤懣。他們關注社會底層的側(cè)重點不同，但他們都清晰地意識到，底層的經(jīng)濟之窮和精神之困都會導致底層怨恨情緒的堆積，產(chǎn)生難以預料的后果。

如果說《響亮的刀子》描述了底層人怨恨的生長，那么《倒懸》則表現(xiàn)了底層人憤怒的釋放。小說的主人公叫古遠，少年時代最愛他的父親因捕魚溺水身亡，母親因為他的手長了六根手指而不喜歡他，古遠生長于一個缺失關愛的環(huán)境中。后來他進了廠，做了保安，木訥古怪，與同事格格不入。他為了不成為別人眼中的異端，就自己劈下自己右手多余的手指。在那之后，他的右手變得力大無窮，成了強悍的武器，并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由他控制。當有人激怒他時，他的右手就會死死掐住對方的脖子，即使對方不能呼吸也不松開，多次差點置人于死地。被他抓捕的小偷以及與他要好的同事都經(jīng)歷過他的鎖喉，險些喪命。他的右手最終制造了悲劇，他愛的女工小甜并不愛他，向他坦白，其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只是出于對他的憐憫，這讓他惱羞成怒，恍惚間殘忍地掐死了小甜。作為古遠憤怒的載體，他的右手不定時地釋放著他對社會的不滿和憤恨，且這種釋放是非理性的，不受控的，制造無差別的傷害。類似的還有《飛翔的酒瓶》，積極認真對待工作的保安孔學武，不斷地遭受單位不公正的待遇，工作越努力，境遇就越糟糕，加之女兒的不幸讓他懷有強烈的負罪感和內(nèi)疚感，積郁的怨氣終于在一次偶然的沖突中爆發(fā)，他用酒瓶失手打死了一個和他本不相關的青年，他從一個積極肯干的勞動者變成了一個兇徒，怨恨的迸發(fā)摧毀了一個青年的生命，也摧毀了他自己?！兜箲摇泛汀讹w翔的酒瓶》讓我們看到了底層人長期被孤立、忽視和打擊后心中的壓抑與苦悶，積郁的怨恨與憤怒會隨著時間的堆積而形成對外部世界的冷漠與敵意，導致人的變態(tài)與瘋狂，經(jīng)由觸發(fā)進而轉(zhuǎn)化為某種毀滅性的力量。萬勝筆下的底層人物對這種憤怒并沒有理性的自覺，這導致這種力量會在某種不確定的契機下不受控制地迸發(fā)出來，造成災難性的后果。

《講個故事給你聽》描寫了另一種底層人物憤怒的釋放，這種釋放不是爆發(fā)式的，而是長期的、持續(xù)的，肆無忌憚和變本加厲的，同樣具有強大的破壞力。小說中，牛大秧的父親當年在洪水中下河開閘，犧牲了自己，救了整個村子。這讓牛大秧耿耿于懷，覺得既然父親為全村而死，那全村都虧欠于他，加之上級領導經(jīng)常來村里慰問他，他覺得自己獲得了官方的承認，便對村里人頤指氣使，肆意妄為。村民對他長時間的忍讓讓他更加膽大起來，竟然夜間潛入民宅，去掀留守婦女的被子，圖謀不軌。在這里，通過萬勝的敘述，我們應該注意到底層人物怨憤情緒生成與構(gòu)成的復雜性。牛大秧單純地從個人利益的角度出發(fā)去評價父親的去世，道德綁架其他的村民而為自己牟利，自私而狹隘。萬勝對于如此的底層情緒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審慎和警惕。這表現(xiàn)了萬勝并沒有簡單地站在底層的立場上，依仗莫名的道德優(yōu)越感控訴社會的不公，而是以冷靜的態(tài)度觀察底層群體所遭遇的困境，以及底層群體自身存在的問題，藉此對社會底層人物的精神狀況和情緒狀況做出理性的分析。萬勝類似的小說還有《壩里》，小說中，小錘兒的父親貪財，習慣在發(fā)水的時候下河撈一些上游沖下來的“浮財”，村長多次勸阻他也無濟于事，后來他因此而喪命。但小錘兒認定父親的死與村長有關，認為所有的村里人都是殺害父親的幫兇，于是想毀掉村里的堤壩，讓河水淹沒村莊，讓所有的村民都為他的父親殉葬。女孩小水由于知道了小錘兒的計劃，被他殘忍殺害。小錘兒自我的偏執(zhí)的認知讓他對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形成了強烈的非理性的恨。萬勝讓我們看到，這種非理性的恨是壩上悲劇的元兇。

萬勝以其自身的經(jīng)歷和體驗，通過小說理性地呈現(xiàn)了他所了解的底層人物的精神世界。他對底層人物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這使他小說的心理描寫尤其值得重視。在《響亮的刀子中》，他細膩地呈現(xiàn)了一直受村長欺負的老皮的情緒變化的過程，由委屈和怯懦到盛怒和無所顧忌。村長對老皮習以為常的對待對老皮來說是一步步的嘲弄和逼迫。萬勝對這個過程表現(xiàn)得詳細而充分，從而使結(jié)尾處老皮憤怒的噴薄而出合情合理，絲毫沒有顯得違和突兀。在《倒懸》中，萬勝成功地描繪了一個精神分裂的底層人物的精神世界。小說中，在外人看來木訥怪異的古遠，內(nèi)心有著和其他年輕人一樣的對愛的悸動和向往，但他的卑微和脆弱讓他異常敏感，被喜歡的人拒絕，對別人來說只是一次情感的顛簸，但對他卻是一次致命的打擊，這使他的意志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好像一個局外人，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行兇，殺死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在《月光爬滿樓道》中，萬勝表現(xiàn)了一個下崗工人自信被摧毀的過程。剛下崗時，技工李云平因手里有技術而信心滿滿的，不料市場的一日千里使技術的革新突飛猛進，他掌握的技術早已是明日黃花，不再中用，曾經(jīng)驕傲的技術工人連養(yǎng)家糊口都成了問題。遇到了難事兒，還得去求曾經(jīng)最看不上的徒弟。他不愿如此，卻不得已一次次妥協(xié)，委曲求全。小說沒有大段的心理描寫，卻通過一件件具體的小事兒，還原了主人公的自信和尊嚴崩潰的過程。

萬勝同情底層人物的心靈苦難，也審視底層人物的精神頑疾，感同身受那些失敗者靈魂的創(chuàng)痛，也對那些因壓抑而生發(fā)的怨恨和暴力表達了深切的憂慮。他筆下的“底層文學”不再是社會問題的文學形態(tài)，他對底層人物精神世界的關注與呈現(xiàn)為“底層文學”寫作打開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