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茜

無怨無悔

四月，是玉樹的冬天，漫天飛舞的雪花正悄然落下，兩行“艱苦不怕吃苦，缺氧不缺精神”的大字，在玉樹援青指揮部的食堂里顯得格外醒目。第四批北京對口援青玉樹醫(yī)療的專家們正在吃晚飯，他們大多在玉樹藏族自治州人民醫(yī)院工作。常常因為就診的病人太多，或者處理急重癥患者晚到，于是，指揮部把開飯時間推后了半小時。

往常，他們會一邊吃飯，一邊小聲交談，或者獨自與家人通話、視頻?？山裉?，指揮部來了位陌生人，氣氛顯得稍稍有些嚴肅。

一陣沉默后，來自北京護國寺的中醫(yī)大夫王宏偉打破了沉寂：“聽說玉樹，是因為地震，之前根本不知道。”

北京市西城區(qū)展覽路醫(yī)院婦科住院醫(yī)師徐杰說：“第一次知道玉樹，就是十年前的地震?！?/p>

北京市大興區(qū)人民醫(yī)院放射科主治醫(yī)師蘇建偉嘆道：“玉樹，真的是太遙遠了?！?/p>

北京市豐盛中醫(yī)骨傷?？漆t(yī)院創(chuàng)傷科主任、副主任醫(yī)師李曄誠懇地說：“了解玉樹，確實是從2010年4月14日地震開始的?！?/p>

北京市大興區(qū)中西醫(yī)結合醫(yī)院副院長、主任醫(yī)師郭勇看著陌生的訪者：“當時，我問去多長時間，領導告訴我三年。”

王宏偉：“頭天科室主任給我打電話：‘要去援青，是玉樹，你去不去？我考慮了一下，‘去。第二天，我就報名了。”

李曄：“既然國家有這樣的需要，組織上有這樣的需要，我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佩戴著黨徽，我就會來?！?/p>

又是一陣沉寂，來采訪的陌生人心里有所觸動。

蘇建偉：“我那時，只要一動，心率能達到110—120?！?/p>

郭勇：“剛到時，我的血壓到了190—120?！?/p>

王宏偉：“講課時，講到30分鐘就會大喘氣，上氣不接下氣。”

看似文弱，實則內心強大的北京市豐臺中西醫(yī)結合醫(yī)院超聲科主治醫(yī)師劉翠翠說：“我嘗試過紅酒、啤酒，還沒喝過白酒。但是酒不穩(wěn)定，想想我還是選擇吃安眠藥吧！”

李曄：“背井離鄉(xiāng)遠離親人，忍受一點困難，忍受一點高原反應，這都不算什么。但是，我覺得我的家人，我的父親，我的妻子和閨女，他們承受的壓力比我要更多一些。”

徐杰：“孩子還小，看不到我的時候就會找，‘媽媽去哪兒了？媽媽是不是又走了？聽到這些話就覺得特別難受。”

李曄：“只要不提家，其實都挺好的?！?/p>

徐杰：“孩子唯一一次就是說，他要去青海找媽媽?！?/p>

王宏偉：“爭取在我走了以后，留下一支帶不走的醫(yī)療隊。”

劉翠翠：“現(xiàn)在，我已經自學了一些簡單的藏語，從病人進門，我可以單獨告訴病人躺下、弄衣服、鼓肚子、側身、起來。”

徐杰：“高原除了缺氧，其他什么都不缺?！?/p>

看到陌生人難過的表情，李曄說：“請北京的親朋好友不要擔心我們，我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一定會健健康康、圓圓滿滿地完成醫(yī)療援青任務?！?/p>

飯后，夜幕降臨。郭勇院長建議大家一起出去走走。經過河邊，來到廣場，斑斕的霓虹燈映紅了他們的臉。他們不由得停下來，隨著婉轉回旋的音樂，模仿著，與當?shù)氐牟刈迦颂鹆隋伹f。

這是高原的夜晚，有樂曲、有舞蹈，還有來自北京援青醫(yī)療團隊每個人發(fā)自內心的祈禱與祝愿。

三年很長也很短。也許離開玉樹后，他們今生今世也不會再來;也許一段時間后，他們會思念，會牽掛，會在下班路上，穿過樓群密布的街道時，突然想起這片遼闊的草原，在情思與不斷的回望中，為自己曾經在這里工作、生活感到無比欣慰。

第二天，州人民醫(yī)院的援青醫(yī)生們帶著醫(yī)療衛(wèi)生用品及疫情防護用品，在州人民醫(yī)院院長郭勇的率領下，再次驅車來到偏遠的哈秀鄉(xiāng)，與社區(qū)工作人員一起探訪貧困戶的病情。在哈秀鄉(xiāng)村民小尕松多杰的家里，他的父母親給郭勇院長和援青醫(yī)生們獻上了潔白的哈達，表達著自己的感激之情。

來到玉樹后，援青醫(yī)生們才知，平均海拔超過4200米的缺氧環(huán)境，使這里的孩子們患先天性心臟病的幾率很高，是平原地區(qū)的十倍。有一次去哈秀鄉(xiāng)慰問建檔立卡貧困戶，為當?shù)厝罕婓w檢時，他們發(fā)現(xiàn)年幼的小尕松多杰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可是，小尕松多杰的父母因為經濟等原因不愿接受手術治療。他們便耐心地說服小尕松多杰的父母，由郭勇院長同北京兒童醫(yī)院、北京宣武醫(yī)院、青海省心腦血管病?？漆t(yī)院溝通、會診，決定在青海省心腦血管病?？漆t(yī)院為患兒提供免費手術治療。2019年10月12日，小尕松被送往青海省心腦血管病?？漆t(yī)院接受手術治療，如今已經完全康復。所以今天他們看到天真的小尕松完全康復，活潑了許多，非常開心。希望他們的每一份堅守，能讓更多的孩子有小尕松多杰的那份幸運，不要錯過治療的黃金期;他們的每一份努力，都能為高原增色，讓玉樹的孩子們盡情享受童年的快樂。

通天河的水一直在流，阿尼瑪卿雪山身披朝霞默默注視，迎來了一批又一批援青干部、專業(yè)人才。他們克服高寒缺氧帶來的身體不適，按照中央部署，啟動了長期對口支援玉樹藏族自治州的工作，并盡自己所能創(chuàng)造著援青人的輝煌?？墒牵钟卸嗌偃酥?，北京對玉樹的援助可追溯到1971年。那時玉樹經濟落后，生活條件很差，原衛(wèi)生部第三醫(yī)院，北京市東城區(qū)鼓樓醫(yī)院全體醫(yī)生和醫(yī)生家屬，無條件地、毫無怨言地整體搬遷至玉樹，成為“玉樹州人民醫(yī)院”的主體，為玉樹的醫(yī)療服務與建設做出了犧牲。20世紀70年代，出生在玉樹的許多孩子都由鼓樓醫(yī)院的醫(yī)生接生。許多玉樹人普通話講得好，還帶著明顯的京味，是因為隨遷而來的醫(yī)生家屬大部分當了學校的老師。

2010年1月，中共中央召開第六次西藏工作會議，確定由北京、上海、天津、浙江、山東、江蘇六個省市對青海、甘肅、新疆、云南四省藏區(qū)開展對口幫扶。2010年6月，北京成立了北京市對口支援和經濟合作工作領導小組青海玉樹指揮部，幫助玉樹災后重建工作。從此，北京玉樹相距1900公里的兩座城市，緊緊連接在了一起。

北京醫(yī)療隊援建玉樹以來，針對嚴重影響農牧民群眾健康的高原病、傳染病、婦兒疾病等開展醫(yī)療救治工作，成功促成玉樹州人民醫(yī)院，創(chuàng)建全州首個三級醫(yī)院，全州醫(yī)療基礎設施建設和疾病防控工作有序開展，惠及群眾40余萬人。先后成立了感染性疾病科、骨關節(jié)診療中心、包蟲病診療基地、危重兒童新生兒救治中心、眼科中心、宮頸疾病診療中心等14個新學科，6個新病區(qū)，開展了168項新技術、新業(yè)務。與此同時，北京援青醫(yī)療團隊幾乎把所有時間撲在了三個清零計劃上：先心病兒童患者清零、包蟲病患者清零、臨床崗位非職業(yè)醫(yī)師清零。未來三年，醫(yī)院將徹底篩查玉樹州疑似先心病患兒，力爭將符合手術條件的全部帶到北京進行免費手術治療。

捧出一顆真誠的心

天色微晴，沿著通天河支流益曲的一條小溪，可以到達海拔4200米以上的隆寶灘濕地。海拔漸次升高，星羅棋布的湖泊沼地把草灘切割成了數(shù)不清的“沙洲”和“小島”。一處平坦而密集的高山草甸上，紫色的鼠尾草，藍色的脈花黨參、秦艽，白色的珠芽蓼，黃色的金蓮花、金露梅，匍匐在地的獨一味各顯風姿，密集而豐饒，北京中醫(yī)藥大學附屬護國寺中醫(yī)醫(yī)院，中醫(yī)內科大夫王宏偉一邊低頭欣賞，一邊自言自語，這里可真是中藥材的寶地，你看！你看看！什么都有。突然，他又驚訝地叫出了聲：“瞧啊，居然還有扁蕾，這可是治療急性黃疸性肝炎、結膜炎、膽囊炎的良藥?！边^去，只在書本上見到過。如今，扁蕾嬌小柔美的身姿像小仙女出現(xiàn)在濕潤低矮的灌木叢中，怎么不讓他欣喜萬分？

一年多了，來到玉樹參加援青對口幫扶工作的王宏偉大夫，已經是玉樹草原上遠近聞名的神醫(yī)。幾百公里外趕到玉樹藏族自治州人民醫(yī)院的牧民，不管什么病，哪兒不舒服，都要找王宏偉，只要王大夫開藥方、針灸。聽說神醫(yī)王宏偉快要結束援青任務回北京，治好病的患者又陸續(xù)來到醫(yī)院，想讓他再看看，就連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都把自己的家人帶到醫(yī)院讓王宏偉診治。工作雖然很辛苦，很累，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玉樹了，他又覺得舍不得。只能拼命看病，多治一個算一個。

剛來時，王宏偉和其他醫(yī)生一樣遇到的最大難題是溝通不暢。患者大多是草原上的牧民，一句漢話不會說，也聽不懂，查房的時候得帶一個年輕大夫。醫(yī)生和護士大部分也是藏族，交代事情時，他們會答應好好的，其實也沒怎么聽懂。有些病人剛來看病，不愿意吃中藥，扎針吧，又擔心害怕。

春節(jié)放假前，來了位病人，看完以后，給他推薦了好多種藥他都不太愿意，最后開了幾服中藥非常勉強地拿回去了。等王宏偉過完春節(jié)回來，也不知這個病人怎么知道消息的，一大早就來到醫(yī)院，興奮地告訴王宏偉大夫，吃了他開的藥效果太好了，基本上沒有癥狀，還主動要求針灸。之后，病人越來越多，每天上午都有很多病人等在門前找北京的大夫，開藥、針灸。王宏偉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索性連杯子都懶得拿出來了。中午回到指揮部，先上樓喝口水，然后洗臉吃飯休息休息。下午兩點或兩點半一到醫(yī)院，又一堆人等著，感覺過得特別充實。

有些牧民聽說州人民醫(yī)院有個北京大夫扎針扎得好，從治多、曲麻萊奔到他這里，可又表達不清病史，家屬也沒來，他就先給他治，哪兒疼治哪，先減輕病人的痛苦。牧民非常淳樸，沒有過多的話，扎完針只要不痛了就馬上走了。像這種情況，他都不收費。他們來一趟不容易，收什么費呢？

記得那是4月21日，平常又忙碌的一天。玉樹州人民醫(yī)院屠世歡醫(yī)生接到一個電話，他朋友的右手很痛很痛，無法忍受！屠醫(yī)生讓她趕快來醫(yī)院急診，同時拉著王宏偉和他一起去急診室。趕到時，見患者被一群人圍著，家人正努力控制她的右臂，以協(xié)助護士在左臂抽血。抽血結束，家人再也不能控制，只能看著她緊緊抓著右臂躺在地上呻吟?；颊叩挠沂烛榭s成握固狀，整個右手和右前臂紫黑腫脹僵硬，還不停地喊著“快幫我按住手臂，有蟲子向上爬。痛呀……”問她起因，只說是中午在戶外喝了一杯茶，突然間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被蟲子咬了一下，鉆心疼痛。之后感覺有蟲爬，且由手指間爬向手臂，逐漸發(fā)展到右手蜷縮不能伸直，右臂疼痛難忍。在家人幫助下，王宏偉觀察到患者所說的蟲咬處略微高出皮膚，膚色稍紅，右手指僵硬到難以掰開。急切中，他初步考慮是否為急性動脈血栓，但超聲室已經下班，這從未見過的癥狀，讓王宏偉有些束手無策?？裳劭粗@位婦女疼得在地上打滾，家屬難以控制，怎么能忍心不管，再說不管，也沒地方送啊。沒時間考慮那么多了，他雖然頭腦空白，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于是讓家屬幫忙將患者抬上診療床，首先依時辰用靈龜八法應開外關穴，但右手不能配合，故先開雙足臨泣穴，患者沒有明顯感覺，再取太沖、公孫、申脈、照海、三陰交、陽陵泉，患者依然無感。再看患者右手握固狀，考慮到“肝主握、筋會陽陵泉”，且訴起因為戶外吹風，痛處如蟲咬，癥狀如蟲在皮下爬行，遂刺雙百蟲窩。但此時的患者，痛苦掙扎中褲子太緊，不能充分暴露大腿，遂斷然隔褲針刺百蟲窩穴，并在“蟲咬處”加以圍刺，同時提插捻轉強刺激雙太沖穴。這時，患者突然說疼痛癥狀較前減輕，于是堅持強刺激雙太沖穴約10余分鐘，患者感到蟲爬感次數(shù)減少，疼痛減輕，右手手指稍伸開。隨著提插捻轉刺激雙百蟲窩穴，患者訴再無蟲爬感，疼痛更輕，右手展開。于是堅持強刺激太沖、百蟲窩穴，并讓屠醫(yī)生配合刺激左側外關穴。

此時，與屠醫(yī)生結伴回家的兒科醫(yī)生李連梅也來到急診室?？吹浇涍^針刺的患者癥狀明顯緩解，敬佩地望著王宏偉?？赏鹾陚ゲ桓曳潘?，考慮還是因為風邪入絡，因其癥狀怪異，疼痛劇烈，不除外中惡可能，待針刺約1小時后，予起針，并處祛風和絡方，囑外購蘇合香丸服用。

他抬起頭，擦擦額頭上的汗，本以為治療結束，誰料剛剛起針1分鐘，患者右手“蟲咬處”逐漸隆起，并且沿皮下向旁邊轉移，患者再次疼痛發(fā)作，右手開始僵直。李連梅醫(yī)生看到后，口中念到“皮下移行腫塊，多見于牧區(qū)兒童，考慮蠅蛆病”。聽到李醫(yī)生所說，再問患者去年夏天是否有蚊蟲叮咬史，且患者皮下可見移行腫塊，遂予針刺百蟲窩、外關、內關穴防止蟲上行，且對皮下腫塊行圍刺。其中兩次針下有異常聲響，患者亦覺隨響聲痛止，再用針柄裹艾絨施以溫針灸法殺蟲。約40分鐘后，患者右手再無痛感，遂起針。

起針兩分鐘后，患者右手拇指根處再現(xiàn)一處移行腫塊，遂再針百蟲窩、外關、內關穴防止蟲上行，圍刺右手大拇指根部，并其中一針，患者再說又中一蟲，其痛立止，再予溫針灸法殺蟲。再次治療40分鐘后，起針觀察10分鐘，患者再無皮下移行腫塊，右手再無痛感，皮膚顏色恢復正常，活動自如，遂結束治療。如此，從下午6點下班到晚上9點多，王宏偉用溫針灸法殺蟲治療共耗時約3小時，用針約80余根。

之后，患者血常規(guī)報告并無異常，結合皮下移行腫塊，再加蚊蟲叮咬史，考慮蠅蛆病可能性大?；颊叩募胰梭@訝萬分，不停地表示感謝。王宏偉也很奇怪，本次治療，起初也是毫無頭緒，好在治療中發(fā)現(xiàn)線索，并施治成功。如果患者真的是蠅蛆病，那么此次針灸治療成功，也算是針灸殺蟲的一次實踐吧。后經王宏偉查閱資料，書中確有蠅蛆病記載，癥狀和這位婦女的相同。在玉樹，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從未見過的奇怪病癥，那種被病人強烈需要、渴求的感覺，成了王宏偉援青最大的快樂。其實人的價值不就是讓人覺得需要嗎？

情灑高原

2019年7月，北京市豐臺中西醫(yī)結合醫(yī)院迎來首次援派青海省的任務，新婚一年的劉翠翠作為第四批第一期援青干部來到距離家鄉(xiāng)2000多公里，含氧量最豐富時也不足平原60%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人民醫(yī)院任功能科副主任。大學期間，劉翠翠曾經夢想過有一天能夠服務邊疆、保衛(wèi)邊疆。如今，夢想終于實現(xiàn)，她的內心竟萌發(fā)出多年不曾出現(xiàn)的豪情壯志，到玉樹后一定要傳授知識、傳遞理念，更要為當?shù)匕傩辗铡?/p>

然而，現(xiàn)實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理想。強烈的高原反應使她無法入睡，整日的胸悶、頭漲使她渾身無力。她只能慢慢走，一走快、一上樓、一上坡，心臟就會狂跳，就會氣喘吁吁、頭暈頭疼。寒冷、缺氧的氣候條件，讓她覺得一年時間是這樣的漫長，也讓她體會到了玉樹人民艱辛的生活。

她成了玉樹援青指揮部吃思諾思最多的人。有時候，剛吃了藥躺下，就接到急診電話，又得自己打車去醫(yī)院?；貋砗?，睡意全無，又怕苦熬到天明之后，頭腦不夠清醒影響工作質量，只好再吃一片安眠藥。指揮部離醫(yī)院有一段距離，黑漆漆的天，讓嬌小文弱的劉翠翠心生害怕，可是病人在急診室躺著，她只能大著膽子去。而且劉翠翠天生怕冷，最熱的七八月份，晚上出門還得穿上厚厚的羽絨服。但是她堅持著。她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在援青期間認真工作，盡自己一份責任，把自己全部的激情、智慧與力量傾灑在這片古老的高原上;就是想盡自己所能改變玉樹落后的醫(yī)療條件，改善當?shù)厝嗣竦木歪t(yī)質量，接觸更多人的病痛?？梢荒陼r間又是這樣的短暫，轉瞬即逝。

劉翠翠是超聲科的主治醫(yī)師，每當她的眼光停留在患者身上，特別是那些沒有條件做產前檢查的孕婦;那些年輕貌美、未成婚的女孩子因多年結核病漸漸衰弱的身體;那些因先天性心臟病、多年不愈的肝包蟲失去生活勇氣的牧民，她的心里就會涌起陣陣難以言說的悲傷。那一刻，她完全忘記了結核病特殊的傳染性，忘記了自己過于敏感的體質。不論在醫(yī)院，還是下牧區(qū)巡診，她都毫無顧忌地大著嗓門，用手比劃著向聽不懂漢語的牧民詢問。有很多次，經過檢查后才發(fā)現(xiàn)與她面對面說過話的人就是一個結核病人。作為醫(yī)生，最重要的防護是口罩，但她戴口罩是過敏的，除非必須，她一般都不戴口罩直接給病人做檢查，即使在疫情很嚴重的三四月份也是如此。然而，面對種種有可能發(fā)生的危險，她從不回避，也不畏懼，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因為她不忍心看著他們得了病不知情，病了又得不到治療。有一次，一位從雜多縣趕來的孕婦生命垂危，檢查中發(fā)現(xiàn)嬰兒已經從破裂的子宮進入腹腔死亡。劉翠翠心如刀絞，不敢想象這位孕婦經受了怎樣劇烈的痛苦，忍到現(xiàn)在，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孕婦產前檢查的重要;一遍又一遍地勸告不相信先天性心臟病患兒必須接受手術治療的患兒父母，只能在心中勉勵自己，能救一命是一命。

除了每天的日常工作，她參加了第四批北京援青醫(yī)療隊赴四川省石渠縣和絡須鎮(zhèn)的醫(yī)療援助義診活動，和醫(yī)療隊援友們去玉樹州哈秀鄉(xiāng)開展建檔立卡貧困戶結對幫扶行動，開啟5+1+1家庭醫(yī)生式健康服務模式。2020年五一勞動節(jié)，她又和援友們一起為玉樹州治多縣和曲麻萊縣醫(yī)院送醫(yī)贈藥，為當?shù)匚渚ш犼爢T進行義診。為了縮短患者就醫(yī)檢查的程序和時間，她和州人民醫(yī)院功能科主任尼向一起完善了科室各項工作制度、工作流程，對超聲診斷的工作模式、精細化管理學科進行了調整。她還爭取一切時間帶領大家學習新技術，結合大家的實際需求總結整理成冊《超聲科筆記》，便于實時教學和應用。教學中，她將自己多年總結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醫(yī)院同事，誠懇地要求科室的年輕醫(yī)生大膽操作、精準判斷。她強調多宣傳結核病、肝包蟲病的預防，孕婦的產前檢查、產后康復，以一顆醫(yī)者的仁愛之心關愛患者，體會患者的疾苦。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她迎來了玉樹的春天，綠樹纏繞、野花遍地的夏天。每當一個又一個患者做完超聲檢查還沒穿好衣服就雙手合十地對她說“扎西德勒”，她的心里就會升起一股為自己能夠參與援青工作而自豪的情感。每當因錯過治療期無法治愈的患者默默無聲地走出超聲科的大門時，劉翠翠的心都快要碎了，感到還有很多很多未完成的事業(yè)，亟待開展。與城市里為一點點事就要與醫(yī)生相爭、糾纏不清的有些人相比，草原上的牧人，太令人心痛了。

劉翠翠很安靜，甚至有些內向，不善言辭、樸實無華，但是只要走進診室，開始工作，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風風火火、干脆利落。她只是千千萬萬普通超聲科醫(yī)生中的一員，但不可或缺，特別是在高原玉樹尤為重要。那關注的目光、探頭下的身影，是用另一種方式記錄生命的動人旋律，也是無數(shù)個無私奉獻的醫(yī)生——這個崇高職業(yè)最好的詮釋。

2020年5月，劉翠翠獲得2019年玉樹州“巾幗建功標兵”榮譽稱號。當晚，她在日記里深情地寫道：“我始終覺得自己代表的不僅是個人，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我背后所呈現(xiàn)的是豐臺區(qū)中西醫(yī)形象，是北京形象，是黨和國家戰(zhàn)略、民族團結之上的黨和國家的形象。這份責任不斷鞭策著我學習和努力。讓患者得到最有效的治療，造福更多患者。這就是我的初心。路還要繼續(xù)走，腳步還在繼續(xù)前進！”

都是我們的孩子

2020年5月10日下午6點10分，當東航MU2218的客機沖破厚厚的云層降落在巴塘機場的時候，已經二次返回機場迎接的北京援青干部、州衛(wèi)健委副主任黃平和北京援青干部、州人民醫(yī)院院長郭勇，北京援青干部、玉樹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朱應延的心也跟著落了地。三小時前，他們就到達了機場準備接機。這架從成都飛玉樹本該在3點10分降落的飛機，因云層厚、氣流強等天氣原因無法降落，被迫掉頭飛往西寧。飛機上乘坐的是中華民族團結進步協(xié)會醫(yī)藥衛(wèi)生發(fā)展委員會秘書長張紹國、清華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心外科主任李洪銀教授、影像學專家唐秀杰博士、愛心人士張吉順先生，一行四人的醫(yī)療團隊是專為玉樹的先天性心臟病兒童救治活動而來，這是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級別調整以后，第一支逆行高原的醫(yī)療專家組。

4月31日下午4點30分，北京自4月30日零時起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應急響應由一級降為二級的消息，通過微信、短信、電話的形式紛至沓來。朱延應上高原一個多月了，這是玉樹全年最缺氧的時候，睡覺成了最大的問題。漫漫長夜，仰望星空，睡著的時候夢見女兒，睡不著的時候翻看兒子的照片和視頻，想的最多的就是女兒、兒子。五千公里外的北京，氧氣充足，五一假期適逢解禁，回京好好補補覺，是多么好的機會，但同時張紹國也發(fā)來了微信：“兄弟，北京解禁了，我們希望組織專家盡快去玉樹篩查?！?/p>

這是年前他們謀劃了很長時間，針對玉樹先天性心臟病兒童的免費手術項目，因為新冠肺炎疫情一推再推。如今，漫長的冬天過去了，疫情也得到了控制，現(xiàn)在終于可以成行，朱延應激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朱延應原是北京密云區(qū)委組織部干部，援青后擔任玉樹市組織部副部長。2019年冬天，朱延應上山下鄉(xiāng)，給孩子捐贈校服。有一個男孩叫扎西，長得帥帥的，朱延應問他叫什么名字，他不搭理，很靦腆的樣子。等他們捐贈活動結束開車要走的時候，他追著車跑，還哭了。當時朱延應眼里也是熱乎乎的，孩子再小也懂得感情。還有一次下鄉(xiāng)，因為路滑，他們追尾了一輛藏族老鄉(xiāng)的車。朱延應下車查看情況，主動提出賠償。藏族老鄉(xiāng)下車看到他，用藏語問他們是哪里的。司機告訴他，是北京來的援青干部。老鄉(xiāng)嘴里念叨了好幾句話，最后搖搖手上車走了。后來司機告訴朱延應，他說北京是玉樹的親人，來援助也不容易，就這樣算了。還有一次，朱應延下鄉(xiāng)走訪玉樹市下拉秀鄉(xiāng)的一所學校，發(fā)現(xiàn)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老師說這個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體育課上不了。還有一個叫更松西然的漂亮的藏族少年，清秀文靜，目光柔和，臉上總帶著害羞的笑容。他沒有杵狀的手指，嘴唇也并不青紫，但病癥已露出端倪。13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齡，可更松西然顯然過于安靜，很少運動。相比其他孩子，他也更容易患上感冒，這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在他身上隱藏得很深。

玉樹地處高海拔地區(qū)，空氣稀薄，先天性心臟病發(fā)病率可達千分之十七，對孩子的發(fā)育、對壽命都有影響，但由于當?shù)芈浜蟮尼t(yī)療條件，無法在玉樹進行手術，孩子的生命也變得非常脆弱。即使活到了成年，也不能結婚生子，特別是女孩兒，就是個雷，不知什么時候會爆炸。

金巴然吉家住在玉樹市下拉秀鄉(xiāng)，他的父母早年辛苦勞作，不到50歲就失去了勞動能力。如今，父母和6個弟弟的生活，全靠金巴然吉“跑出租”每月四五千的收入支撐?！傲鶄€弟弟都在上學，只有我在打工?！苯o弟弟治病，不僅受制于當?shù)氐尼t(yī)療條件，還有家里的經濟條件。

朱應延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看到生病的孩子非常心疼。把他們帶到北京去治病成了他最大的心事。他立即向派出單位密云區(qū)委組織部匯報，尋找救治政策和醫(yī)療資源。不久，密云區(qū)統(tǒng)戰(zhàn)部門提供了一個線索，中華民族團結進步協(xié)會醫(yī)藥衛(wèi)生發(fā)展工作委員會正好有免費救治先心病兒童的政策項目。雙方約定，來年開春，醫(yī)療專家就到玉樹進行篩查。

兩天時間，專家們克服高原反應，連續(xù)作戰(zhàn)篩查疑似先心病兒童206人，篩查率高達19‰，確診符合手術條件的患兒39人。對需要手術救治的孩子，中華民族團結進步協(xié)會醫(yī)藥衛(wèi)生發(fā)展委員會將分批組織，前往清華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進行免費的手術治療。

先心病患者基本分布在中小學、幼兒園，而26.7萬平方公里的玉樹，有上百所學校，甚至上千個鎮(zhèn)村教學點，在短時間內緊急通知疑似患者參加篩查活動實屬不易。在這種情況下，由玉樹援青指揮部各部室全力配合，郭勇院長指揮協(xié)調，北京市教委選派到玉樹州教育局任副局長的王家兵第一天就調動了50余人篩查，第二天又有150多名疑似患兒到院參加篩查，劉翠翠醫(yī)生更是全程協(xié)助專家參與對每一個孩子的篩查，虛心學習的態(tài)度、認真負責的精神得到了專家團隊李主任和唐博士的不斷稱贊。就在這時，即將回京的張秘書長卻接到電話，96歲的母親突發(fā)心梗、腦梗，心率降到30次/分，血壓降到極低值，生命垂危，臨時心臟起搏器、插管全上了，就等著他回去。臨上飛機前，他哽咽著對大家說，希望回去還能看到“熱乎乎”的媽媽。

很快，金巴然吉得到學校的通知。接著，更松西然、江文才仁，下拉秀那個病弱的孩子，20個孩子的家長都得到了通知。

2020年8月1日，在北京援青玉樹指揮部的統(tǒng)一協(xié)調，中華民族團結進步協(xié)會醫(yī)藥衛(wèi)生發(fā)展委員會與清華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積極溝通，在慈善機構和愛心人士的大力支持下，第一批接受治療的20名先天性心臟病患兒在家長和隨行醫(yī)護人員的陪同下，順利到達清華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醫(yī)院心臟外科醫(yī)護人員與放射影像科、檢驗科、超聲室、心電圖室、臨床營養(yǎng)科等科室和部門為先心病患兒開設了一條感人肺腑的綠色通道。

“這次來得很及時?！彪S隊醫(yī)生吉安介紹，“來京的家長絕大部分是牧民，不會漢語。治療過后，聽說有的孩子差點就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感覺真是萬幸?！崩詈殂y說，正常情況下，一個孩子的手術費少則2萬，多則8萬。吉安坦言，來京的孩子家里大多困難，這次能免費治療，真是為家庭卸下了一個重擔。

8歲的男孩江文才仁不愛說話，但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大而明亮。護士說，孩子剛來時弱弱的沒力氣，手術后眼見著比以前活潑愛動了，改變他命運的是這次北京之行。李洪銀說，如果不做手術，這個孩子在平原地區(qū)生活有機會再活上10年，在高原生活則不到10年。更松西然患的病是對位不良型的室間隔缺損，為避免手術后發(fā)生左室流出道梗阻，一種特有并發(fā)癥，手術修補時要做特殊處理，手術難度也相應增加。8月11日，更松西然的手術很順利，當晚8點他逐漸清醒，脫離了呼吸機，12日回到病房。

8月18日，20名孩子已經全部手術成功，安全返回玉樹。玉樹人民知道，是北京派來的援青干部把孩子們帶到了北京，是北京的醫(yī)生為孩子們治好了病，北京是首都，黨和國家心里有他們。

流淌的隆寶灘

隆寶灘總是靜悄悄的，通天河支流益曲河也總是有節(jié)奏的輕輕響著。天上飄來了一塊云，雨點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原北京市豐臺區(qū)政府紀檢干部，現(xiàn)玉樹藏族自治州紀檢書記王峻很有經驗地說：“沒關系，一陣過雨，咱再坐會兒。”

王峻書記是典型的山東人，軍人出身，信仰堅定，為人耿直，心地善良。他懂文學，喜歡文學，讀了很多書，鑒賞力很高。他認為紀檢書記應該是干部的守護神。來到玉樹后，他首先考慮到的是援青干部的身體健康，便邀請中醫(yī)學專家王宏偉在玉樹州紀委、監(jiān)委召開的中心組理論學習會上給大家講了堂《〈黃帝內經〉養(yǎng)生觀》專題健康講座。從中醫(yī)歷史傳承及發(fā)展的角度，中醫(yī)藥在本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防控中所起到的作用，闡釋《黃帝內經》這部中華醫(yī)學經典所蘊含的無盡智慧，以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和紀檢監(jiān)察工作共同的使命“治病救人”為切入點，為紀檢監(jiān)察干部講解醫(yī)理藥理常識，在海拔4200米以上的高寒地區(qū)，如何調養(yǎng)身體，維護身心健康，全身心投入工作的養(yǎng)生觀。接著，他又成立了讀書會，以圖書為載體，傳播正能量，在精神上引導和鼓勵年輕干部，給大家創(chuàng)造一個相互交流的平臺。

自從來到玉樹，王峻書記的工作和生活就采取了這樣一種形式，這種形式只能用樂觀、莊重、從容表現(xiàn)出來。唯有讀到女兒一篇題為《父親》的作文時，他的內心才會吹進些許沉重的微風。

女兒的作文是這樣寫的：

我的父親，是典型的山東大漢。別人都說父親聰明、憨厚、樸實，但我總覺得父親傻。父親的責任感特強，只要他能幫得上別人，就一定盡全力。

在我上小學時，身為英語教師的母親需要去美國進行一年半的學術交流，但是因為只能去一名家屬，而我當時年齡小，母親不放心讓他帶我，于是我和母親就一起出發(fā)去美國上學了。和父親分別了一年的時間，這是我們仨第一次分離這么久。

雖說我們隔了十萬八千里，但是我們三個人的心還是緊緊相連的。父親每天都會和我們視頻，一天好幾遍，從沒間斷過。到了美國七八個月的時候，正值我和母親假期，于是父親就請了個長假來看望我們。

父親的英語特別蹩腳，我和母親去機場接他的時候路上有些堵車，所以他拿完行李到了接機的地方時，我們還在路上呢。見到父親時，父親正站在大廳里，用生硬的英文和一個日本人還是韓國人在那里指著路牌，比劃著什么，仿佛在告訴那個人往哪里去。他急得滿頭大汗，跟那個人反復揮舞著他粗壯的手臂，連比劃帶說，那個人還是一臉茫然。我和母親看到了他們，快步走過去一問才知，原來那個亞洲人也是剛到美國，英語也不怎么好，不知道怎么找一個出口，就向父親問路。但是父親英語也不好，就有了剛剛他努力比劃解釋的那一幕。

我母親幫助那個人做了解答。我們往車場走去的時候，我哭笑不得地笑他：“你傻不傻呀，直接說我不知道不就完了嗎？你那英語水平還給人家指路呢！”父親回答：“那怎么行，我知道卻不告訴人家那多不厚道啊，萬一他走錯了，這人生地不熟的，該多害怕啊，而且比劃比劃也能交流哈。”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傻乎乎的熱心人。

前兩個月，他們單位要派人去青海玉樹那邊工作，讓人報名。大家沒事兒誰愿意出這么遠的門啊，一出還要三年時間。我父親就不一樣，他說雖然任務艱苦，但是為了國家更好的建設，怎么能只求自己安逸呢？他既然在其他專業(yè)領域不能教書育人、治病救人，那就在自己工作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該幫還是要幫的。

我和母親極其不想讓父親離開，去那么遠的地方，我和母親出國也就是一年半而已，三年這么久的分別，他回來我都高中了，會錯過很多看著我、陪著我的時間。而且那里是高原，他年紀也大了，都奔五十了，且不說他受不受得住可能出現(xiàn)的高原反應，那里天氣寒冷，變幻無常，五六月都能下小雪，去了就是受罪?。〉歉赣H很固執(zhí)，他認定要做的事一般很難改變。我和母親真是又氣又無奈。母親罵他：“整天說得你多偉大似的，好像你去了那邊就靠一己之力翻天覆地一樣。”父親卻樂呵呵地說：“沒準呢，說不定我能干出個大事呢！”他說話的樣子還真是傻乎乎的。

我知道父親不是真的“傻”，他只是總是那么善良地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憨憨的父親，他沒有那么偉大，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偉大的父親。

許是孩子的稚嫩之語，許是雨霧中清冷的氤氳之色，觸動了幾位援青干部內心的柔軟之情。豐臺區(qū)政府，現(xiàn)為玉樹州文旅局副局長的李世琪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姥姥。李世琪的老家在山東日照，從小在姥姥身邊長大，和姥姥感情很深。今年年初，正值疫情高峰，姥姥突然去世。為了不打擾他的工作，其實，怕說了也沒用。5天之后，李世琪的母親才給他發(fā)了一個微信。聞聽噩耗，李世琪悲痛難忍，無法釋懷。不僅僅因為姥姥帶大了他，作為山東人老人臨終前應該守在身邊盡孝，還因為姥姥的慈愛，姥姥一生吃苦耐勞、勤儉持家的品質對他產生的影響。姥姥80多歲了，離開的時候是安詳?shù)?。但李世琪多么想守在老人家身邊，握著她的手，讓她帶著他濃濃的愛意和眷戀離開這個世界。

雨真的停了，濕潤的草墩、灌木，灌木中的野花伸向遠方。王宏偉和蘇建偉大夫去山上采蘑菇，沒出腳面的小溪蜿蜒曲折、清澈透明，長滿了黃色的管狀長筒馬先蒿。王峻書記和李世琪副局長在交談，討論各自單位的工作。有時，實施自己的想法，推進項目開展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順利，但他們并不氣餒。他們理解，思維方式和工作方法的轉變需要過程，只要能夠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就是進步，而且同時他們也在適應當?shù)馗刹康墓ぷ鞴?jié)奏和方式，體會高寒環(huán)境下當?shù)馗刹康哪欠萜D辛與責任。

扶貧路上，守護三江源

中午，從曲麻萊縣過來的王銳到了樓下。趕忙起身倒茶迎接這位我一直在等，終于等到的年輕人。他也是一位援青干部，原單位是國家能源集團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現(xiàn)在在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主要分管退役軍人事務局工作，還是配合縣委、縣政府領導完成國家能源集團對口幫扶工作的曲麻萊副縣長。

幾分鐘后，風風火火的王銳氣喘吁吁地進了門。他身材高大，比我想象的還要帥。一個多小時后，他還要去機場接集團檢查組的領導，這點時間，是他沒有吃午飯擠出來的。

我勸他先去吃飯。他說，沒事，沒事，在路上吃過了。他已經習慣像當?shù)馗刹恳粯樱Φ臅r候吃風干牛肉充饑。我不再堅持，只能默默地聽他訴說，發(fā)生在江河源頭、雪域草原上的故事。

來到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曲麻萊縣后，很快就進入了秋季，實際上是曲麻萊漫長冬季的開始，王銳克服缺氧帶來的身體不適，很快進入工作狀態(tài)，在深入基層了解曲麻萊的縣情鄉(xiāng)情、熟悉生活和工作環(huán)境后，對于習近平總書記對青海人民提出的殷切期望“保護好三江源，保護好‘中華水塔”和“青海最大的價值在生態(tài)、最大的責任在生態(tài)、最大的潛力也在生態(tài)”的戰(zhàn)略定位，有了深刻的認識。

2018年，集團公司便啟動了“黃河源生態(tài)保護治理項目”，以黃河源頭核心區(qū)草場生態(tài)恢復為主實施禁牧，讓牧民脫貧增收，成為江河源的守護者。為了讓牧民群眾盡早搬遷，3個月內，王銳下鄉(xiāng)十多次，到33戶牧民家中了解情況，宣傳政策。快入冬的曲麻萊縣寒風刺骨，風雪彌漫，行駛在雪路上的車輛隨時會陷進雪坑里，有些偏遠的村子根本就沒有路。即使這樣，他也堅持走村串戶，宣傳政策，親自參與牲畜轉場。2019年11月5日，黃河源頭核心區(qū)15萬畝草場的首批2665頭牛羊完成轉場搬遷，實現(xiàn)了黃河源頭核心區(qū)歷史上的首次禁牧。2020年，他和當?shù)馗刹抗餐芯康膶嵤┓桨?，確定了17萬畝的禁牧區(qū)域以及牧民和牲畜的活動范圍。

王銳性格活潑、聰慧過人，特別喜歡和牧民交朋友，傾聽他們的心聲，為他們著想，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有些牧民對搬遷有想法，不愿意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他就非常耐心地對牧民群眾說：“首先，搬遷是為了恢復退化的草場、恢復生態(tài)，為了今后能過上好日子;第二，年齡大了會生病，看病得到縣上、州上，而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曲麻萊縣人有70%沒有去過西寧、50%沒去過州上、30%沒去過縣上，有了病只能挨著;第三，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上學讀書，即使上不了大學，至少也得聽得懂漢話，能和更多的人打交道，而且搬遷能讓你們在寒冷的冬天有一個溫暖的家，這有什么不好的呢？”聽了王銳的這番話，牧民群眾對黃河源生態(tài)保護治理項目的看法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從原來的“不想搬”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主動搬”。

有一天，一位年輕女子找到王銳，她是大連人，環(huán)保主義者。2013年，曾經作為環(huán)保基金會成員來到曲麻萊縣從事環(huán)保教育。2015年，這位大連女孩嫁給了曲麻萊縣一位英俊的藏族青年。隨后，她把大連的房子賣了，開始在海拔4600米的黃河源頭麻多鄉(xiāng)扎加村種樹。“我需要你支持?！彼⒅蹁J，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她說：“這兒冬天冷，可是我們東北的冬天零下30多度，照樣長樹;這兒海拔高，可是海拔4500米以上的西藏阿里也照樣長樹，這兒怎么就不能種樹?！蓖蹁J沉默了一會，回答她：“這兒種樹，需要三年時間才能確定是否成活。您已經種了2年，不經過驗證不能報項目。但是，我可以自己拿5萬塊錢給您種樹。反正援青三年給我的補助，我一分錢也不往回拿，除了給孩子們買書、學習用品，可以用在環(huán)保上?！?/p>

過了幾天，王銳去了扎加村，大連女孩種下的雪松在藍天下傲然挺立，王銳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2020年5月，在王銳的努力下，集團購買草籽開展人工種草試點，他又多次下鄉(xiāng)動員老百姓，甚至當?shù)刈诮倘耸糠N樹種草，參與后期管理。半年后，黃河源核心區(qū)退化的草場明顯恢復，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到了大幅改善。

為了進一步提高曲麻萊縣辦學能力和水平，集團公司先后投資300萬元和1710萬元，為曲麻萊縣孤兒學校和民族中學建設宿舍樓和綜合樓。為確保工程質量和工作進度，王銳親自參加工作會，現(xiàn)場監(jiān)督指導。在多方協(xié)作努力下，使孤兒學校宿舍樓于2020年8月底竣工驗收，民族中學綜合教學樓及教師宿舍樓于2020年9月底竣工驗收。為了給生態(tài)治理培養(yǎng)和儲備更多的專業(yè)人才，一年間他組織致富帶頭人培訓班、基層干部黨性培訓班、生態(tài)管護員意識和能力提升培訓班等多個培訓班，培訓人員876人次。為了改善曲麻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他與玉樹州、玉樹市主要領導，玉樹州林草局溝通交流，經多方專業(yè)分析，參與制定了“玉樹州通天河河畔造林綠化”和“玉樹州高原千畝林木良種繁育實驗基地提升改造”兩個方案。

曲麻萊縣地處青南高原江河源頭，橫跨通天河（長江）、黃河兩大水系。西北部為遼闊的寬谷大灘，東南部則重山疊嶺、俊秀飄逸。黃河、長江源流勒瑪河、楚瑪爾河、色吾河、代曲河清澈無比，浩瀚無垠，王銳多么希望更多的人來領略曲麻萊奇崛瑰麗的風光，了解曲麻萊人為保護江河源頭、保護生態(tài)做出的無私奉獻。讓民營企業(yè)家走進玉樹、走進曲麻萊;讓曲麻萊人走出曲麻萊，走向北京，碰撞出更多的對口幫扶機會和項目，探索出一條獨具魅力的“生態(tài)優(yōu)先、綠色發(fā)展”的高原產業(yè)鏈。

王銳還非常善于和當?shù)氐哪贻p人溝通，經常請年輕人到他的宿舍，和他們一起暢談穿著漂亮的沖鋒衣、騎著摩托、開著皮卡車放牧的現(xiàn)代化生產方式。通過自己的關系請企業(yè)為年輕人辦網紅培訓班，讓他們接受新知識，新理念。帶他們到北京開闊眼界，與企業(yè)家一起座談討論，培養(yǎng)他們的自信心。他還想在援青三年間為曲麻萊縣留下1萬條視頻，連續(xù)宣傳，沒準哪一條會火爆，給曲麻萊帶來生機。

時間過得很快，臨走前，他說：“姐姐，您能不能用化名。我只是千百援青干部中的普通一員，還沒做出多少事。再說，來這，我壓根沒敢跟我媽說，只說是去青海?！?/p>

做一枚玉“樹”高原上的栗子

不記得是第幾次翻越海拔4815米的哈秀山了，來自北京昌平區(qū)的援青干部，現(xiàn)擔任曲麻萊縣委常委、副縣長的栗云鵬心中有些激動。他工作的曲麻萊是玉樹海拔最高、距離州府結古鎮(zhèn)最遠，條件最為艱苦的一個縣。但是，不管他翻越哈秀山多少次，他仍然沉醉于這座雄偉的、連綿不盡的山峰，山巒之上的璀璨、莊嚴、晶瑩如玉。每當這時，他總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寧靜到極致，也美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