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勝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一、前言

日語習得研究多數基于二語習得的遷移理論、錯誤分析、對比分析等，內容涵蓋日語的語音習得、詞匯習得、語法習得、語用習得等[1-2]。這些研究認為，中國高校日語習得者的偏誤主要源于母語漢語的遷移影響。不過近年來，有學者意識到，中國高校日語習得者從零基礎開始學習日語，其習得過程的遷移影響不僅源于母語，而且還源于其他背景語言，如英語等[3]118，[4]。大學日語專業(yè)學生或英語專業(yè)學生，當他們開始學習日語時，他們已經具有母語（漢語）和英語兩種背景語言，這兩種背景語言在日語習得過程中必然產生跨語言遷移影響。因此，基于二語習得視角并不能全面揭示中國學生日語習得過程。本文嘗試從三語習得視角研究日語詞匯的習得，其目的是探究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漢語和英語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

二、理論背景

1.多語際跨語言影響

多語際跨語言影響是三語習得研究的一個重要概念，以區(qū)別二語習得的跨語言影響。不同于二語習得的跨語言影響，多語際跨語言影響不僅涉及到母語的跨語言遷移影響，而且還涉及到二語的遷移影響[5]8。母語和二語的跨語言影響存在以下兩種情形：同時產生跨語言影響，母語或二語主導性跨語言影響。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重要因子包括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psychotypology）、語言水平（proficiency）和二語身份（L2 status）[6]474，[7]62，[8]79。

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也是三語習得中的重要概念，是指目標語和跨語言影響源語屬于同一語系，也指習得者所感知的語言類型相似性（typological proximity）或語言距離（language distance），即使兩種語言不屬于同一語系[5]8，[6]474，[8]77。三語習得者更易受到其所感知的在語言類型上與目標語相似的語言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已有研究證明了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是多語際跨語言影響觸發(fā)的重要影響因子之一[5]9，[9]185，[10]。不過也有少數研究表明，在語言類型上與三語較遠的語言對三語習得也產生了跨語言影響[11]。

語言水平也是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一個重要因子。三語習得中的語言水平既指目標語三語的語言水平，也包括二語語言水平。已有研究表明, 三語習得的初始階段，由于三語習得者的三語水平低或幾乎沒有，只能借助于背景語言母語或二語，所以多語際跨語言影響最容易觸發(fā)，并且這種影響主要是負遷移影響。三語水平高低決定了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激活程度，主要表現為兩種情形：三語水平為初始，語言水平低的二語易于激活，但有水平門檻效應（threshold of proficiency level）；三語水平高，語言水平高的背景語言易于激活[5]9，[12]，[9]188。

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第三個重要因子是二語身份。二語身份，顧名思義，是指語言的非母語身份。由于二語的非母語身份，二語在三語習得中更容易被激活從而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13]，[7]62。不過，二語身份與語言水平相互依存，共同作用。

2.日語詞匯習得研究

日語詞匯習得中的跨語言影響研究多數基于二語習得視角來研究中國日語習得者的母語，即漢語的遷移影響。這些研究基于日語中的“漢語”詞匯使用現象，主要研究日語“漢語”詞匯習得過程中中國學生母語漢語的正遷移和負遷移影響。張慧書從日語“漢語”詞匯的語音、詞形、詞性、詞義和詞匯固定搭配等方面分析了中國日語習得者習得偏誤及漢語的負遷移影響[14]。姜麗根據日語詞匯與漢語詞匯的相似性對漢語在日語“漢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跨語言影響進行了分類，分為“同形同義詞”“同形近義詞”“同形異義詞”“異形詞”等的漢語遷移影響，并從日語習得者和教師兩個方面，提出了應對漢語遷移現象的建議[15]。葛繼勇主要分析了日語“漢語”詞匯與漢語在形、義、音等方面存在的差異，并認為這些差異是日語“漢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誤用和誤讀的主要原因[16]。這些已有研究主要采用文獻法對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漢語跨語言遷移影響進行分析并對其規(guī)律進行概括總結，認為如果日語詞匯與漢語詞匯在音、形、義等方面相同或相似，漢語會產生正遷移影響，否則就會產生負遷移影響。不過，這些研究結論缺少實證證據。

近年來，有學者開始從三語習得視角對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進行研究。王曉娟分析并概括了漢語對日語“漢語”詞匯習得的遷移影響和英語對日語外來語詞匯習得的遷移影響[17]。王運璇對日語“漢語”詞匯習得中的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的遷移影響進行實證研究，發(fā)現日語“漢語”詞匯習得中的漢語正遷移影響比較明顯，而日語外來語習得中的英語正遷移影響比較明顯[3]118。劉承宇、謝翠平對外語專業(yè)學生第二外語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跨語言影響進行研究，發(fā)現漢語對日語詞匯習得影響最大，作者認為這是由于日語與漢語之間的語言距離（心理類型）小于英語與日語之間的語言距離，證明語言距離（心理類型）比二語身份更能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18]45。上述以三語習得視角對日語詞匯習得進行的研究還處在初始階段，且研究成果數量較少，證明了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中確實存在多語際跨語言影響。不過上述結論還需大量的實證研究加以進一步驗證。

三、實驗設計

本研究采用質化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中的現象學理論（phenomenology）作為理論基礎，探索中國學生日語三語詞匯習得中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以語言習得順序，日語習得者的母語漢語（L1）為第一語言，第一外語英語（L2）為第二語言，第二外語日語（L3）為第三語言。研究問題如下：

1）中國學生日語詞匯學習中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具體體現如何？

2）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主要觸發(fā)因子是什么？

1.研究受試

以目的抽樣方法（purposeful sample）選取中國某高校英語師范專業(yè)二年級學生作為受試對象。選取的受試滿足以下條件：英語專業(yè)，以保證受試已習得漢語和英語兩種背景語言；在此之前，沒有任何日語學習經歷，以保證為日語初學者，日語語言水平為初級水平。這些學生的母語為漢語，且從小學開始學習英語，進入高校后，繼續(xù)學習英語，二語身份特征明顯，英語水平為中級。作為英語專業(yè)學生必須學習另一門外語日語，即第二外語，這第二外語為其第三語言，學習過程受到母語和二語的影響。

2.數據收集工具

本研究主要收集受試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漢語和英語的跨語言遷移影響數據，主要收集工具為半結構式調查問卷（semi-structured questionnaire）和半結構式訪談（semi-structured interview）。半結構式調查問卷既包含封閉型問題也包含開放型問題，主要收集受試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所遇到的障礙和成因，從而發(fā)現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具體體現；半結構式訪談根據問卷調查結果進一步深入了解受試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漢語和英語的多語際跨語言遷移影響，從而發(fā)現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遷移影響的主要因子。

3.實驗過程

本研究于日語課程新學期開始時實施，開放式問卷調查在第一學期日語課程學習結束前兩周進行，參加問卷調查的是兩個班級共60 名受試。然后，根據問卷調查結果進行半結構訪談，半結構訪談以焦點小組（focus group）訪談形式進行。

4.數據整理分析

根據實驗過程，先進行半結構式調查問卷，將收集到的數據根據問題的類別不同進行了初步整理，封閉型問題的量化數據進行了量化處理，主要為頻數分析；對開放型問題的質化數據進行了質化處理，主要是采用內容分析法（content analysis）進行分析。隨后對訪談錄音數據先轉寫標注，然后也同樣采用內容分析法進行了分析。內容分析法的過程包括數據編碼、意義塊（chunk of meaning）、次范疇（subcategory）、范疇（category）等。

四、結論與討論

1.多語際跨語言影響

問卷質化數據采用內容分析法進行了分析，發(fā)現中國學生日語初學者在學習日語單詞過程中所出現的障礙主要來源于三語日語本身，并非產生于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具體如圖1 所示。多數受試報告說，日語單詞習得的主要障礙是“難以記住”，具體由日語詞匯的詞法、發(fā)音等層面的原因所導致。日語單詞的詞性變化、詞之間的搭配以及詞性詞類等較為復雜。另外，由于學生的日語單詞發(fā)音不標準以及分不清單詞重音位置、混淆日語與漢語詞匯都會導致日語詞匯難以記住。這說明漢語對日語詞匯習得產生了一定的負遷移影響。

圖1 日語單詞習得障礙

上述數據分析表明，中國學生學習日語詞匯的障礙主要來源于日語詞匯本身，并非背景語言漢語和英語的負遷移影響?？赡茉蚴侨照Z與漢語和英語不屬于同一語系，語言相似性較少，其相似性局限于日語“漢語”詞匯和日語外來語詞匯。因此，日語初學者無法借助于背景語言，其習得障礙多數來源于三語日語本身。

針對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是否存在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現象，課題組對問卷量化數據進行了頻數分析。數據分析發(fā)現，中國學生學習日語詞匯有3 種方法，有86.79%的受試采用死記硬背方法，有41.51%的受試借助于英語，有60.38%的受試借助于漢語。這說明，對于日語初學者，他們多數采用死記硬背的方式來學習日語詞匯，其次借助于漢語最后是英語來學習日語詞匯。漢語和英語都在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起了積極作用，產生了正遷移影響；漢語的正遷移影響大于英語的正遷移影響。

另一發(fā)現進一步驗證了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的正遷移影響。在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的過程中，英語是否干擾了習得，86.79%的受試認為沒有干擾，這說明大多數受試認為英語對日語詞匯習得產生了正遷移影響。關于漢語是否干擾了日語詞匯習得，有64.15%受試認為，漢語沒有干擾反而有助于日語詞匯的習得，產生了正遷移影響。不過，13.21%的受試和35.85%的受試分別認為英語和漢語也同樣干擾日語詞匯的習得，漢語的負遷移影響大于英語的負遷移影響。

上述數據分析表明，在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學生同時借助英語和漢語，在無背景語言借助的情況下，只能使用死記硬背的方法。這說明，在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英語和漢語同時產生了遷移影響，存在多語際跨語言影響。英語和漢語的遷移影響主要表現為正遷移影響，但一定程度上，也產生了負遷移影響。這些發(fā)現與前人的研究發(fā)現相同，即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過程存在背景語言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的遷移影響[3]118，[18]46。不過，多語際跨語言影響觸發(fā)過程及觸發(fā)因子還需進一步分析問卷及訪談的質化數據。

2.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觸發(fā)因子

對所收集的質化數據進行了內容分析，分析結果如圖2 所示。在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多數受試報告說，由于日語的“漢語”單詞與母語漢語具有詞形與詞義的相似性，從而有助于他們學習日語詞匯，如“教師（教師）”“満足（滿足）”“現代（現代）”等。訪談中，受試表示，“先記住寫法，因為與漢語相似，詞義也一樣，然后記讀音”。有少數受試報告說，有些日語“漢語”詞匯與漢語發(fā)音相似，可以根據諧音記憶日語“漢語”詞匯，如“都市”的讀音“とし”類似于漢語拼音“dushi”。訪談中，受試表示，“有些日語詞匯通過讀音記憶，因為它們的發(fā)音與漢語的發(fā)音相似”。不過，這類日語詞匯較少。

上述分析表明，盡管日語與漢語不屬于同一語系，但漢語與日語“漢語”詞匯的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觸發(fā)了漢語對日語“漢語”詞匯習得的跨語言影響。實際上，日語屬于阿爾泰語系，漢語屬于漢藏語系，不具有語言基因聯系，但受試在學習日語“漢語”詞匯的過程中，由于其與漢語之間的詞形、詞義、讀音具有相似性，從而在心理上感知到的漢語與日語在“漢語”詞匯層面的語言距離較短。正是這種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觸發(fā)了漢語對日語“漢語”詞匯習得的跨語言影響。不過，此種情況下的跨語言影響只限于日語“漢語”詞匯的習得過程，這表明，在中國學生學習日語“漢語”詞匯過程中，漢語的跨語言遷移影響具有限定的范圍，因而不具有普遍特征。

圖2 漢語和英語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

至于二語英語的遷移影響，多數受試報告說，在學習日語外來語詞匯時，他們借助于英語，因為有些外來語直接來源于英語，發(fā)音相似，如“ケ-キ（蛋糕）”，其發(fā)音與英文單詞“cake”相似。這說明，英語對中國學生學習日語外來語詞匯產生了正遷移影響。訪談中，受試表示，“有些日語外來語單詞盡管用片假名拼寫，但發(fā)音與英語單詞相似，可以借助英語單詞來記憶”，“不過，如果英語單詞沒有學好，也就借助不了”。這說明，英語對日語外來語詞匯習得的正遷移影響，是基于它們的發(fā)音與英語單詞的發(fā)音的相似性，并非日語與英語的基因關系，因為日語和英語不屬于同一語系。這種發(fā)音的相似性是受試的心理感知，也就是說，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觸發(fā)了英語對日語外來語詞匯習得的跨語言影響，并非二語身份觸發(fā)了英語的跨語言影響。這個發(fā)現進一步印證了前人的研究，英語對日語外來語的跨語言影響比較明顯[3]118。

上述發(fā)現表明，中國學生在學習日語詞匯的過程中，其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都產生了跨語言影響，存在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現象。不過，漢語和英語的跨語言影響主要表現為正遷移影響，且只限于學習日語“漢語”詞匯和外來語詞匯。這一發(fā)現與已有的研究結果相同。不同的是，漢語和英語的負遷移影響表現不明顯，學生學習日語詞匯中所存在的障礙主要是日語本身所導致，而非漢語或英語的負遷移。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可能是日語、漢語、英語不屬于同一語系，在語言各層面的基因相互聯系較少，相似性僅存于日語“漢語”詞匯和來源于英語的日語外來語詞匯，正是這種限定的相似性觸發(fā)了漢語和英語的正遷移影響。不過，這一發(fā)現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加以驗證。

另一重要發(fā)現是，是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而并非二語身份觸發(fā)了多語際跨語言影響。這一發(fā)現不同于多數學者的研究結果。這表明，對于日語初學者，當二語英語語言水平為中等時，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比二語身份更能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這一發(fā)現表明，筆者所擬定的三語語音習得中跨語言影響觸發(fā)模型也同樣適用于三語詞匯的習得，即“三語水平為初級，二語水平為常量時，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在跨語言影響觸發(fā)中的作用大于二語身份”[19]。

五、結語

本研究的主要發(fā)現：（1）中國學生日語詞匯習得過程存在多語際跨語言影響，漢語和英語的跨語言影響主要表現為正遷移影響，且具有限定的影響范圍，漢語的遷移影響只限于日語“漢語”詞匯，英語的遷移影響只限于來源于英語的日語外來語詞匯；（2）對于日語初學者，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比二語身份更能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且相似性體現在詞義、詞形、發(fā)音等多個層面，至于哪個層面的相似性更能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還需進一步的研究；（3）中國學生學習日語詞匯的障礙主要源于三語日語本身，并非來源于漢語或英語，因為漢語和英語的正遷移影響有限，負遷移影響較小。

本研究的發(fā)現從理論上補充并完善了三語習得的跨語言影響理論，證明了如果母語、二語、三語屬于不同語系，母語和二語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具有限定性，不具有普遍特征；另外，對于三語初學者來說，由于三語水平低，二語水平不高，語言心理類型相似性比其他因子更能觸發(fā)多語際跨語言影響，主導性作用明顯。此外，本研究的發(fā)現對于日語的詞匯教學具有實踐指導意義。中國學生的日語詞匯教學，要充分發(fā)揮有限的母語漢語和二語英語的跨語言影響，同時，要改革教學方法，充分考慮三語日語自身所造成的學習障礙，采用恰當的教學策略，改進教學效果。不過，本研究只是初步探討了屬于不同語系的一語和二語在三語詞匯習得中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其研究發(fā)現有待于進一步研究加以驗證。此外，本研究的不足之處是，以質性研究方法為主，側重于日語詞匯習得過程中的背景語言跨語言影響，并非日語詞匯習得結果，即詞匯是否習得以及背景語言是否有助于日語詞匯習得。如將來研究能采用交互論證方法（triangulation）研究設計并與量化研究方法相結合，可能會有更多的發(fā)現，更能揭示日語詞匯習得中的多語際跨語言影響的本質。將來的量化研究可以采用準實驗設計，將受試分為三組：一組為常規(guī)日語詞匯教學，不突出背景語言；一組為日語詞匯教學，突出漢語；一組為日語詞匯教學，突出英語。實驗開始之前進行前測，結束之后進行后測。前測、后測數據以SPSS 軟件進行統(tǒng)計分析，以驗證漢語或英語對日語詞匯習得的顯著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