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琳
天寒,有仁者戎夷解衣救弟子而凍亡。后世人讀到這個故事不知作何感想?會為戎夷太息至流淚,或是嗤之以鼻不敢茍同?以舍生換取的意義,還能被感知嗎?在千年后的今時今日是否再尋不見?縱然私心總在惋惜,可絕境之中,唯有仁者甘死如飴。
絕境常常意味著逃不過的生死選擇。你問戎夷把保命的大衣披在誰身上,你問譚嗣同是逃還是留,你問文天祥是死還是降,他們如何回答?如果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天無絕人之路”的前提是妥協(xié),是退而求其次,另尋他路。但絕境恰恰體現(xiàn)在堵住了仁者所有的出路,讓他們在殘酷的現(xiàn)實和道義制高點間當機立斷做出選擇。大多時候,是生與死的選擇,也因而這個選擇足夠擊垮一個普通人所有的理智,足夠吞噬一名戰(zhàn)士所有的血肉,足夠粉碎一位信仰者所有的虔誠。所以大多數人會遵從天性,以生存和繁衍為目標做出選擇。但是仁者不會,仁者慷慨赴死,甘死如飴。他們甚至堅定到沒有把偷生納入考量。
仁者怎么看自己的生與義?“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者也?!彼麄円苍S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也早就做出了舍生取義的選擇,以至于一切對他們都順理成章,好像赴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這當然不意味著仁者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正相反,仁者很愛惜自己的生命。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仁者愛惜;骨骼血肉承恩大地,仁者愛惜;學識行事師承圣賢,仁者愛惜。只不過,在仁者看來,比生命更重要的是道義。他們愛惜自己的生命,是為了更好地追求大道。當大道和生命不可兼得時,他們選擇捍衛(wèi)自己的理想。如果棄道而茍活,無異于放棄了追求,生命也隨之腐化凋零。
作為普通人,在仰望仁者氣節(jié)的同時,也常常感到疑惑:他們這么做,不就等于放棄了對社會更大的貢獻,因小失大嗎?他們本可以治國平天下,本可以使民富且知禮樂,但肉體的灰飛煙滅把這一切“本可以”變成“不能夠”,這當然是社會的損失。他們應能屈能伸,用一時的背叛換取此后更大的成就,至少“好死不如賴活”??墒?,背叛了道義之后的他們,還可被稱為“仁者”嗎?若再次陷入絕境,他們又當如何?背叛的次數多了,與掙扎的庸人還有何區(qū)別?仁者沒有義務經受這樣的考驗,且仁者的赴死恰是其仁的證明。對于社會,他們生時的奉獻固然卓著,但他們“以死明志”的舉動,也會掀起巨大的輿論浪潮,從而更具震撼力地傳揚他們追求的大道。他們用漸漸冰冷的身體成全了熾熱的仁義,用耀眼的光芒饋贈高貴魂靈以不朽,從此又添一段人間傳奇。
其實,他們沒有離開過。仁者為一種精神而活,也活成了一種精神?!袄呵笊敝娜私杂兄?,常人妥協(xié)之,仁者超越之。非是仁者泯滅了本性,成為一種被貼上仁義標簽的機器,而是他們看到了人性中更高層次的光明。為了這光明,他們心甘情愿長眠于黑暗,他們把死亡看作實現(xiàn)理想的階梯,而非埋葬理想的墳墓。長嘆一聲“道其不濟夫”!小小的私心僅此而已,在天寒地凍里漸止呼吸,卻是前所未有的安詳。所以千百年后,還會有人為之動容,為之震撼,為之落淚,為之慚愧,為之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他們是你徘徊時的那一道星光,他們是你掙扎時的那一點星火,他們是你的先例、你的楷模,或許也會是你追求的高貴的結局,是生的靈,是死的魂。
于常人,絕境的恐怖是生死抉擇;于仁者,有無絕境,皆甘死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