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師范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北京 100875)
中國古代花譜的研究一直存在著兩種傾向:第一種為“技術(shù)史”取向,主要關(guān)注花譜中的花卉品種與栽培方法;第二種為“文化史”取向,主要探討花譜中所暗含的文化內(nèi)涵與作者的情感寄托。(1)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系、復(fù)旦大學(xué)中外現(xiàn)代化進(jìn)程研究中心編:《近代中國的物質(zhì)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215、135頁。牡丹,素有“國花”之譽,據(jù)李娜娜等相對全面的統(tǒng)計,古代中國一共誕生了41種牡丹譜(2)李娜娜、白新祥、戴思蘭、王子凡:《中國古代牡丹譜錄研究》,《自然科學(xué)史研究》2012年第1期。,目前對于這些牡丹譜的研究思路仍受制于以上兩種取向。(3)從“技術(shù)史”來看,可參見陳平平:《我國宋代的牡丹譜錄及其科學(xué)成就》,《自然科學(xué)史研究》1998年第3期;《中國宋代牡丹譜錄種類考略》,《南京曉莊學(xué)院學(xué)報》2000年第4期;久保輝幸:《宋代牡丹譜考釋》,《自然科學(xué)史研究》2000年第1期。從“文化史”來看,可參見陳永生、吳詩華:《中國古牡丹文化研究》,《北京林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5年第3期;路成文:《北宋牡丹審美文化論》,《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2期;李瀟云、惠富平:《中國古代牡丹文化史論略》,《古今農(nóng)業(yè)》2016年第3期,等等。隨著“物質(zhì)文化史”的興起,不少學(xué)者開始質(zhì)疑以上研究思路。陳建守就曾批評牡丹譜錄研究中的“文化史”取向,他認(rèn)為那樣的研究:“忽略了花文化在社會、文化和經(jīng)濟方面的密切聯(lián)系,而流于鋪陳花的俗諺、花語和人格化的象征。”他提倡的研究態(tài)度是:“牡丹花文化,其實應(yīng)該說成是人和牡丹的‘交往史’。”(4)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系、復(fù)旦大學(xué)中外現(xiàn)代化進(jìn)程研究中心編:《近代中國的物質(zhì)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215、135頁。實際上,古代的花事活動也是通過“花”來擴展或維持著自身的交往空間,“觀花”“賞花”“買花”的活動在明清時期尤為興盛。(5)可參見邱仲麟:《花園子與花樹店——明清江南的花卉種植與園藝市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8本第3分;《明清江浙文人的看花局與訪花活動》,臺灣《淡江史學(xué)》第18期;宋立中:《論明清江南鮮花消費及其社會經(jīng)濟意義》,《云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3期;《閑隱與雅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鮮花鑒賞文化探論》,《復(fù)旦學(xué)報》2010年第2期。那么,這種研究思路又如何返回到作為文本的牡丹譜錄研究呢?筆者認(rèn)為,明代南直隸亳州士人薛鳳翔所撰的《亳州牡丹史》可以作為典型文本來進(jìn)行個案分析。(6)潘法連:《薛鳳翔及其〈牡丹史〉》,《中國農(nóng)史》1986年第4期;吳詩華:《薛鳳翔與亳州牡丹史》,《中國園林》1991年第2期;陳平平:《薛鳳翔與牡丹》,《南京師范??茖W(xué)校學(xué)報》1999年第4期。本文的主要目的是通過對《亳州牡丹史》的研究檢討以下兩個問題:第一,牡丹是如何參與亳州地方士人社會交往的;第二,作為文本的《亳州牡丹史》又是如何建構(gòu)這一交往活動的。
牡丹成為觀賞植物始于隋朝,到了唐代,人們對于牡丹的喜愛越發(fā)興盛,尤其以唐都長安為中心。進(jìn)入宋代,洛陽取代了長安成為當(dāng)時全國牡丹栽培與觀賞的中心。(7)閻雙喜:《中國牡丹史考》,《中國農(nóng)史》1987年第2期。元明以后,今安徽北部的亳州又取代了洛陽,“今亳州牡丹更甲洛陽,其他不足言也?!?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注:《牡丹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8頁。
亳州,古稱“譙”,明代隸屬于南直隸鳳陽府。該州“境內(nèi)無廣谷峻山”,而“渦河”過境,故多支流、溝洫,儼然水鄉(xiāng)。(9)嘉靖《亳州志》卷1《建置考》,《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300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240頁。地方志書中載:亳州“平原曠野,土沃壤饒,水陸四通五達(dá),而無崇山峻谷之險阻”,而生活在這一環(huán)境下的百姓則“好尚稼穡”“惟務(wù)農(nóng)?!?。(10)順治《亳州志》卷1《版輿圖》,《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475—477頁。這一客觀環(huán)境正適合牡丹的種植,亳人夏之臣有言:“吾亳土脈頗宜花,毋論園丁、地主,但好事者皆能以子種之。”(11)汪灝等:《廣群芳譜》卷32《花譜》,《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6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148頁。但是,亳州地區(qū)牡丹的興盛卻遲至晚明才展開,成化《中都志》“土產(chǎn)”條記錄了鳳陽府所轄各州縣的特產(chǎn),卻無牡丹的記載。(12)成化《中都志》卷1《土產(chǎn)》,《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76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28頁。相反,入清后所修的康熙《鳳陽府志》則在“物產(chǎn)”條下收錄了這一地區(qū)“為四方所稱異”的品種,其中“亳州”之下僅有芍藥與牡丹,且牡丹下有小字云:“一名木芍藥,以王家佛頭青為上品?!?13)康熙《鳳陽府志》卷12《物產(chǎn)》,臺灣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586頁。由此可見,亳州地區(qū)牡丹的繁榮當(dāng)在明成化之后。而且,亳州州志的記載也可以確認(rèn)這一點?,F(xiàn)存最早的州志嘉靖《亳州志》便在“物產(chǎn)”條下記錄道:“其花也有芍藥、有木芍藥(即牡丹)?!?14)這里芍藥雖然排在牡丹之前,但是撰者李先芳隨后介紹亳州名品時,卻將牡丹列為第一:“最佳者,如牡丹之王家紅、佛頭青,芍藥之蓮香白、觀音面?!奔尉浮顿裰葜尽肪?《田賦考》,第259—260頁。其實,遲至萬歷年間,牡丹在亳州的興盛程度便遠(yuǎn)遠(yuǎn)超過芍藥,因此,后世大部分州志均將芍藥與牡丹的排序顛倒,可知牡丹已成為亳州物產(chǎn)的翹楚。(15)例如道光《亳州志》即是如此,而且還用小字在“牡丹”條下自豪的寫道:“亳產(chǎn)甲于天下”,具體參見道光《亳州志》卷21《土產(chǎn)》,臺灣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845頁。
嘉萬之際,牡丹在亳州的興起導(dǎo)致了這一地區(qū)記錄牡丹文本的出現(xiàn)。早在薛鳳翔的《亳州牡丹史》誕生以前,就有“嚴(yán)郡伯于萬歷己卯譜亳州牡丹”(1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注:《牡丹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18頁。,而據(jù)學(xué)者們的考證,“嚴(yán)郡伯”正是萬歷初年官任亳州知州的嚴(yán)汝麟,他的牡丹所譜也以《亳州牡丹志》為題名,收錄在書商汪士賢所刻的《山居雜志》中。(17)楊凡:《〈亳州牡丹志〉作者考略》,《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7年第5期。另,《亳州牡丹志》文本,可參見嚴(yán)汝麟:《亳州牡丹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80冊,第381—385頁。嚴(yán)氏之后,又有一篇頗受現(xiàn)代學(xué)者關(guān)注的文章出現(xiàn),那就是亳州士人夏之臣的《評亳州牡丹》,全文收錄在《廣群芳譜》中。清人嘗言:“薛鳳翔作《亳州牡丹史》,夏之臣作《牡丹評》?!?18)計楠:《牡丹譜》,《叢書集成續(xù)編》第79冊,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555頁。但是學(xué)者已經(jīng)證實,《評亳州牡丹》文應(yīng)當(dāng)在《亳州牡丹史》刊刻前便已經(jīng)完成了,而且文中的主要觀點,即“忽變”說,也為薛著所繼承。(19)姚德昌:《晚明夏之臣及其“忽變”說》,《自然科學(xué)史研究》1987年第3期;金家年:《夏之臣與〈評亳州牡丹〉》,《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1990年2期。
《亳州牡丹史》為明萬歷年間亳州士人薛鳳翔所撰,薛氏雖然《明史》無傳,但是乾隆以后的諸種《亳州志》中皆在“文藝”或“藝術(shù)”列傳下記載了他的相關(guān)事跡:
薛鳳翔,字公儀,西原嗣孫也。由例貢仕鴻臚寺少卿。工詩尤善書,深得二王筆法,購者珍之,著有《牡丹史》,摭采詳備,能以博洽就其體例,焦竑、袁中道為之序。(20)這里采用記載相對詳細(xì)道光志的記載,但是該志原文以為“薛鳳翔字來儀”,有誤,特此改正。參見道光《亳州志》卷31《人物》,第1503頁。
由此可知,薛鳳翔乃是例貢出生,善于書法,曾在鴻臚寺任職,而所謂“西原嗣孫”,乃是指其為明代亳州名臣薛蕙的后人。《亳州牡丹史》的成書時間,根據(jù)序跋則在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全書共3卷,卷一主要介紹了亳州牡丹的歷史、栽培方法與品種,卷二則敘述了當(dāng)時亳州種植牡丹的園林,卷三、四則采摘舊典中關(guān)于牡丹的詩文。整體來看,該書既有關(guān)于亳州牡丹種植的技術(shù)性介紹,也有包含了牡丹文化的詩文摘錄,從技術(shù)與文化兩個方面還原了明代亳州牡丹的發(fā)展場景,具有非常高的成熟度。同時,《亳州牡丹史》在品種介紹層面擴大了嚴(yán)汝麟《亳州牡丹志》的記載,而在栽培技術(shù)層面又借鑒了夏之臣的《評亳州牡丹》,可以說嚴(yán)、夏二人書中的精髓都在《亳州牡丹史》中有著明確的體現(xiàn)。當(dāng)然,更為詳細(xì)的介紹見諸上引學(xué)者的論文,筆者在此有兩點想要強調(diào):第一,四庫館臣對于該書的評價不高,他們認(rèn)為此書“蓋本歐陽修譜而推廣之……明人粉飾之習(xí)不及修譜之簡質(zhì)有體矣。”(21)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16《牡丹史》,《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冊,第533頁。筆者倒不是要否定這一觀點,只是作為史學(xué)研究來看,《亳州牡丹史》其實在牡丹文化之外,提供了許多當(dāng)時亳州社會的基本史料;第二,有關(guān)《亳州牡丹史》的版本問題,詳見王毓瑚的論著(22)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72—173頁。,一般認(rèn)為現(xiàn)存萬歷刻本即是該書的原刻,但是,該書亦有抄本存世,目前唯一的標(biāo)點本——李東生點注《亳州牡丹史》——便是以抄本為底本進(jìn)行標(biāo)點的,筆者對照刻本與標(biāo)點本,發(fā)現(xiàn)后者礙于時代的限制,存在著標(biāo)點有誤、甚至缺漏的問題。而在本文中,多數(shù)仍引標(biāo)點本,但是對其中部分語句的斷句進(jìn)行了修改,對于標(biāo)點本中缺漏的部分則引刻本。
《亳州牡丹史》之所以重要,在于其記錄了當(dāng)時亳州社會與牡丹發(fā)生關(guān)系的各色人物:“其種養(yǎng)鑒賞之家,俱以姓氏存諸本花之下,即園丁亦與名焉,因名覆實也?!?2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3、18頁。據(jù)筆者統(tǒng)計,除去歷史人物與薛氏征引詩文的作者,《亳州牡丹史》中出現(xiàn)了54位與牡丹或牡丹譜發(fā)生了關(guān)系的人物,下文便按照親人、士人、百姓三個類別,依次考證他們的身份,試圖還原當(dāng)時的“牡丹交往圈”。
首先來看薛鳳翔的“親人們”。后世學(xué)者在很大程度上為《亳州牡丹史》中的內(nèi)容所誤導(dǎo),以為薛鳳翔乃是明代中期名臣薛蕙的“孫子”。當(dāng)然,薛鳳翔確實在書中寫到他與薛蕙的關(guān)系:“余先大夫西原、東郊二公”(2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3、18頁。,“西原”正是薛蕙的別號。但是略考后人為薛蕙所撰的“行狀”與“墓志銘”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王廷在《吏部考功郎中西原薛先生行狀》中寫道:“(薛蕙)配趙氏,封安人,無后?!庇痔祈樦独舨坷芍醒ξ髟壬怪俱憽分幸矊懙溃骸跋壬溱w氏,無子?!?25)薛蕙:《薛考功集》附集,《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749冊,第1159、1161—1162頁。由此可見,薛蕙并無直系的子孫,也未有過繼的子孫記載。李先芳所撰《薛考功祠堂記》曾提到:“考功弟子,國子生薛衢?!?26)李先芳:《李氏山房集》卷3《薛考功祠堂記》,《天津圖書館孤本秘籍叢書》第10冊,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1999年版,第561頁。此人又有墓志銘:
國初有彬者,繇河南偃師,隸武平戎,籍居亳。生子森,森有三子,琇、瓔、瑀。琇之孫有蕙,以文名,官吏部考功,今世所稱“薛考功”。瑀生鏜,鏜生蓂。蓂有五男,子長為署丞,君諱衢,字道行,八歲受書,能屬文,又諳天官、歷數(shù)、家語,考功奇之曰:“之子也,吾宗之秀?!薄樱洪L翹,太學(xué)生……次鳳翔,鴻臚寺序班,喜讀書,為詩文陳出……次鳳起……孫男:長先春,太學(xué)生……次應(yīng)春,郡諸生……俱翹子。(27)郭正域:《合并黃離曹》卷24《明敕封徵仕郎光祿寺良醖署署丞薛君墓志銘》,《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4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368頁。
以上可見,薛鳳翔乃是薛衢之子、薛蓂之孫,只能說是薛蕙的族孫。這一段也可以進(jìn)一步解決《亳州牡丹史》中所提到的幾個親人的身份:首先是與“先大夫西原”并列出現(xiàn)的“東郊”公,應(yīng)當(dāng)就是薛鳳翔實際的祖父薛蓂;其次,書中另一處提到的“先府君兩泉公”則應(yīng)是薛鳳翔的父親薛衢;再次,書中又提到“東園”的主人為“兄子先春”,即是上引提到的薛翹之子薛先春;最后,薛鳳翔也提到“余伯氏”與其他友人結(jié)成了“斗花局”,但是其父薛衢乃是薛蓂的長子,可見直系并無“伯父”,如從旁系尋找,薛蕙之兄恰有一子名叫薛存(28)據(jù)《薛考功集》附集《吏部考功郎中西原薛先生行狀》所言,薛氏“兄弟三人,伯曰蘭,仲即先生,季曰萱,侄一曰存,即蘭之子?!?,或長于薛蕙“弟子薛衢”,“余伯氏”可能就是此人。
再來看看《亳州牡丹史》中記錄的士人。從書中的記載來看,約有29位士人曾與亳州牡丹或牡丹譜發(fā)生過聯(lián)系,現(xiàn)略考如下:
第一,《亳州牡丹史》的序跋作者與??闭?,共8位。既有焦竑、袁宏道這樣的名士,也有4位名氣相對較小的士人:其一為“瓠庵李胤華”,《禮部志稿》中有其小傳云:“李胤華,瓠庵,河南汝陽縣人,丙辰進(jìn)士,天啟二年繇知縣,行取回避,升任。”(29)俞汝楫等:《禮部志稿》卷43《歷官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97冊,第806頁。其二為“延陵友弟鄧汝舟”,崇禎《江陰縣志》載:“字弘載……升鴻臚寺少卿致仕?!?30)崇禎《江陰縣志》卷3《選舉志》,《無錫文庫》第1輯,鳳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87、195頁。其三為“延陵友弟張嘉孺”,崇禎《江陰縣志》載:“字元禮……書學(xué)趙文敏,以孝母聞?!?31)崇禎《江陰縣志》卷3《選舉志》,《無錫文庫》第1輯,鳳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87、195頁。其四為“廣陵友弟李猶龍”,據(jù)嘉慶《如皋縣志》載:“李猶龍,字元德,號海岳……不第,或勸之入選,不應(yīng)。歸構(gòu)層樓,十?dāng)?shù)楹,所積書盡貯其中?!?32)嘉慶《如皋縣志》卷17《列傳》,臺灣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第1297頁。而兩位??闭?,李文幟與李文友,皆與薛鳳翔并列志書“例貢”表中,前者官“光祿寺署正”,后者則官“光祿寺署丞”。(33)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520頁。另《亳州牡丹史》后有“李叔子園”,并載主人為“李叔子仁卿”,而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則有言:“亳州李文友仁卿詩云……”。(34)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16,《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69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68頁。因此,李文友即李叔子園主人也。
第二,薛鳳翔本人的好友,共7位。這里主要指書中提到的與薛氏有過交情的士人,同邑好友有6位,其中“李文學(xué)伯升”“李文學(xué)培卿”“任典客”“彭幼鄰文學(xué)”無考。還有兩人,“楊園”主人、“棗強丞楊君”。查《棗強縣志》,縣丞確有亳州人“楊三聘”。(35)乾隆《棗強縣志》卷4《職官》,《故宮珍本叢刊》第71冊,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401頁。而“懶園”主人“王仁子”,則為“王寰洽”,志書小傳有載:“王寰洽,字仁子?!?36)華度修、蔡必達(dá)纂:乾隆《亳州志》卷9《人物志》,《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2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版,第17頁。它邑友人有1位:即牡丹名品“轉(zhuǎn)枝”的所有者“鄢陵劉水山太守”,按亳州及鳳陽府皆無劉姓鄢陵籍的知府或知州,又檢《鄢陵縣志》在“蔭封”條下,有名叫“劉巡”的士人,小字有載:“字豫田,南康太守?!?37)乾隆《鄢陵縣志》卷9《選舉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115頁。
第三,亳州籍的士人,共8位。他們大多是薛鳳翔的前輩,而薛著誕生前的明代亳州共有6名進(jìn)士,僅洪武年間的秦亨與萬歷年間中進(jìn)士的王之屏未見《亳州牡丹史》(38)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第512、520頁。,而正德間中進(jìn)士的薛蕙已見錄于“親人”。此外,書中所言“宋園”的主人為“賈水部”,志書“進(jìn)士表”記載萬歷五年(1577年)進(jìn)士賈三策官任“工部主事”,可知即此人;又書中所載“且適園”主人為“李方岳正屏”,而亳州萬歷五年進(jìn)士李國士,號“正屏”(39)順治《亳州志》卷3《人物傳》,《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192頁。;另書中所載繼薛氏祖父而起種植牡丹的“夏侍御”,便是萬歷十一年(1583年)中進(jìn)士,曾任“湖廣監(jiān)察御史”的夏之臣。沒有進(jìn)士功名的也有4位士人見諸記載:其一為在亳州牡丹界頗有名望的“涼暑園”主人“李典客”,“典客”乃是稱呼鴻臚寺官員的雅稱,翻檢歷代《亳州志》,李姓官任鴻臚寺的有兩人,且皆為例貢,一人在排在薛鳳翔之前,名“李和沖”,另一人則排薛氏之后,名“李天秩”(40)順治《亳州志》卷1《科貢表》,第512、520頁。,按《亳州牡丹史》云:“余伯氏與李典客結(jié)斗花局”,故“李典客”不當(dāng)在薛氏之后為官,因此或為“李沖和”。其二,《亳州牡丹史》記述“大黃”這一牡丹品種時記載:“原里中長老為壽張簿,攜歸?!?4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45、78頁??肌秹蹚埧h志》,確有亳州人為主簿,名叫“楊位”。(42)光緒《壽張縣志》卷5《職官》,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404頁。其三則為“松竹園”主人“王別駕謙夫”,此人“早年從考功游”,“別駕”即“通判”之稱,檢志書“例貢”條有“王遜之”為“瀓江府通判”,又考《瀓江府志》,王遜之乃嘉靖十九年擔(dān)任這一職務(wù),與薛考功(即薛蕙)生活時代接近,當(dāng)是“松竹園”主人無疑。(43)康熙《瀓江府志》卷8《秩官》,《中國地方志薈萃·西南卷》第七輯第9冊,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第108頁。其四乃是“宋園”的舊主“故將軍宋氏”,無考。
第四,官任亳州的官員,共3位。其一為曾任知州的嚴(yán)汝麟,也是《亳州牡丹志》的作者。其二則為曾任亳州同知的李先芳,據(jù)《亳州牡丹史》所載,薛氏的南園,“往李尚璽伯承謫居吾郡,公暇輒造之?!?4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45、78頁。而根據(jù)李先芳墓志銘所載,李氏“字伯承”,嘉靖年間“尚寶司丞”,隨后“左遷亳州同知”。(45)焦竑:《國朝獻(xiàn)征錄》卷77《尚寶司少卿北山李公先芳墓志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29冊,第193—194頁。其三為“通侯張公”,薛鳳翔曾寄“嬌容三變”給他,“通侯”即明代州縣長官別稱,而“嬌容三變”則是“萬歷己卯(七年)”才在亳州出現(xiàn),考《亳州志》萬歷后張姓知州,僅有“張?zhí)\”一人,張氏則“陜西延安選貢”出身。(46)順治《亳州志》卷1《秩官表》,《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506頁。
第五,薛鳳翔先人薛蕙的友人,共3位。贈給薛蕙牡丹名品“佛頭青”的“李子西先生”,便是薛蕙《考公集》的刊刻者李宗樞:“李宗樞,字子西,富平人,嘉靖癸未進(jìn)士。”(47)過庭訓(xùn):《本朝分省人物考》卷104《李宗樞》,《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36冊,第65頁。另有為薛蕙“常樂園”的亭子題名“瑩心亭”的“喬太宰”,此人即是喬宇,嘉靖間曾為吏部尚書(48)《明史》卷191《喬宇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131—5134頁。。又,薛蕙“常樂園”本稱“獨樂園”,薛蕙自敘為:“中丞馬敬臣先生改曰常樂?!?49)薛蕙:《薛考功集》卷3《五言古詩》,第1074頁。馬敬臣即是馬卿,其墓志銘記載:“公諱卿,字敬臣,號柳泉?!?50)崔銑:《洹詞》卷10《通議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馬公行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67冊,第602頁。
最后,《亳州牡丹史》中記錄的園丁、花戶,約有20人之多,但是絕大部分僅列了姓氏,生平、甚至姓名均不可考,例如亳州地區(qū)“顏布衣”“趙氏”“蜀僧覺”“張氏”“馬氏”“石氏”“仝氏”“韓氏”“沈氏”“朱氏”“東郭老叟”“郭氏”“單氏”,曹縣地區(qū)的“鄧氏”“曹州方家”。而記錄下姓名的則有“方氏園”主人,薛鳳翔曾在“醉玉環(huán)”這種牡丹下寫道“方顯仁所種”,可能即是此人。另有所謂“曹縣王氏”者,光緒《曹縣志》收錄的嘉萬時期士人邢侗給友人的書信寫道:“曹有王五云先生,家多異蓄,于牡丹尤富?!?51)光緒《曹縣志》卷4《物產(chǎn)》,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83頁。因此,“王五云”應(yīng)是《亳州牡丹史》中的“曹縣王氏”。又有“王薄子”“李仁”“王世廉”三人皆為花戶、園丁,亦見錄完整姓名。
以上對《亳州牡丹史》中所錄的54位人物進(jìn)行了簡略的考證,他們與薛鳳翔共同構(gòu)筑了“牡丹交往圈”,初步印象可歸納為如下三點:第一,除了薛鳳翔之外,薛氏家族有五人見錄于《亳州牡丹史》中,這也說明,在亳州的花事活動中,薛家的參與程度還是相當(dāng)高的;第二,由于薛鳳翔本身僅是“例貢”出身,因此他的交往圈雖然包括了一些如焦竑這般的名士,但是大部分友人仍是與他相仿的缺少進(jìn)士、舉人功名的例貢與下級官僚;第三,由牡丹構(gòu)筑的交往活動超過了傳統(tǒng)“士農(nóng)工商”的階層限制,薛鳳翔及亳州地區(qū)的士人在面對牡丹之時離不開與下層百姓的交流,尤其是那些園丁、花戶。
晚明士人張濤在其所修的萬歷《歙志》中用“冬春夏秋”四季來形容明代社會的變遷,而牡丹在明代亳州的發(fā)展歷史也可用四季來進(jìn)行概括。
首先是“冬季”。亳州地區(qū)并不是“自古以來”的牡丹中心,至少明代中葉以前,該地區(qū)的牡丹種植并未得到關(guān)注,如前引《中都志》的記載,成化年間,牡丹并不是亳州的特產(chǎn)。而正德以前,亳州僅中進(jìn)士一名、舉人四名,且均在洪武、永樂年間,換言之,永樂至正德的近百年時間里,亳州文風(fēng)不振。(52)嘉靖《亳州志》卷1《選舉表》,第238頁。
毫無疑問,亳州牡丹的“春季”是與薛鳳翔的先人“薛蕙”有著很大關(guān)聯(lián):
今亳州牡丹更甲洛陽,其他不足言也。獨怪永叔嘗知亳州,記中無一言及之,豈當(dāng)時亳無牡丹耶?德靖間,余先大夫西原、東郊二公最嗜此花,偏求他郡善本移植亳州,亳有牡丹自此始也。(5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
略檢《明史·薛蕙傳》,可知薛蕙因嘉靖三年(1524年)“大禮議”上疏而“下鎮(zhèn)撫司考訊”,隨后“南歸”?;氐劫裰菀院?,薛蕙自建了“常樂園”,并廣植牡丹,《亳州牡丹史》記載如下:“先大夫西原公議禮歸田,小筑丘園,去城南可二里……亳之有牡丹自茲園始?!?5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同時,薛蕙在“大禮議”中剛直不屈的表現(xiàn)得到了當(dāng)時士林廣泛的認(rèn)同,薛蕙及其“常樂園”由此成為了亳州地區(qū)士人交往的中心,而園中的牡丹也順之成為士人交往中的一個關(guān)注點。
《亳州牡丹史》中記載了3位薛蕙的友人:喬宇、馬卿與李宗樞。前兩位甚至參與到了“常樂園”建設(shè)活動中,喬宇題名“瑩心亭”并寫下了《瑩心亭為薛君采賦》,馬卿則是“常樂園”的命名者,也留下了兩首五言詩。除了這兩人外,同時代的王廷相、吳檄、郭維藩、蘇佑等士大夫皆在此園留下詩篇。不過查考這一時期薛蕙友人留下的文字,基本未提到牡丹。(55)這一時期薛蕙友人關(guān)于“常樂園”的詩文與薛蕙本人的答謝,俱見順治《亳州志》卷4《藝文》,《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365—372頁。但是,薛蕙本人卻時常透露出喜愛牡丹之情,例如對于特地贈給他牡丹“佛頭青”的李宗樞,薛氏寫了一首五言詩以答謝:“故人真好事,為我致名花;書寄夷門道,春來帝子家。”(56)薛蕙:《薛考功集》卷5《五言律詩》,第1101頁。而他也會利用牡丹從事一些社會活動,《考功集》中收錄了一首題名《牡丹送寺中供佛兼題句》的詩,表明薛氏也曾將所藏牡丹贈給寺院,文集中還收錄了不少詠牡丹的詩,其中《牡丹》寫道:“紅紫紛紛欠第稀,故留國色殿春暉?!?57)薛蕙:《薛考功集》卷7《七言律詩》,第1117頁。史載,薛氏晚年“或?qū)团R文,觴詠自得,暇則曳履田次,蔭樹臨流,與漁叟、農(nóng)夫相答問。”(58)順治《亳州志》卷3《人物傳》,《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2冊,第187頁。當(dāng)時亳州牡丹種植的能手為“仝氏”:“先考功種花時,獨仝氏善種藝,且能遠(yuǎn)近圖之,故多佳種。”(59)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18、77、64頁。薛蕙必定也與這位“仝氏”有過不少有關(guān)牡丹的答問。
以上可見,由于亳州地方名士薛蕙的介入,牡丹開始在這一地區(qū)得到種植,并因為薛蕙個人的喜愛,牡丹開始走進(jìn)薛氏乃至亳州的社會交往圈中。但是牡丹的全盛(“夏季”)則在薛蕙去世之后到來。清乾隆年間的亳州志曾認(rèn)為,薛蕙在時“常樂園之盛傳于淮北”,而“厥后考功身故,繼嗣修葺,不幾年,遂歸寥落。”(60)朱筠纂修:乾隆《亳州志》卷3《古跡》,《故宮珍本叢刊》第103冊,第67頁。從牡丹角度而言,這并非事實。薛鳳翔的父親“兩泉公”薛衢“繼常樂而構(gòu)”的“南園”在薛蕙生前便已完成,此園亦是牡丹盛地,故《亳州牡丹史》引“郡志”言:“薛氏南園,表里燦如蜀錦,與常樂為肘腋?!?6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薛蕙晚年的詩歌中也常提到“南園”的牡丹,如《病中對雨憶南園牡丹》《南園觀牡丹時雨霽病亦適愈》。(62)薛蕙:《薛考功集》卷7《七言律詩》,第1117頁。因此,“南園”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常樂園”的寥落,并與李典客的“涼暑園”、夏之臣的“南里園”共同推動了亳州牡丹全盛的到來:“今盡叢聚于南里及涼暑兩園,兩園如花之武庫,吾家南園鼎立其間?!?6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從薛鳳翔概要的論述來看,這一全盛時期大體發(fā)端于嘉靖末年,而極盛于萬歷年間以后:
迨顏氏嗣出,與余伯氏及李典客結(jié)斗花局,每以數(shù)千錢博一少芽,珍護(hù)如珊瑚木難,自是種類繁夥。隆萬以來,足稱極盛。夏侍御繼起,于此花尤所寶愛,辟地城南為園,延袤十余畝,而倡和益眾矣。(6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從上引論述來看,這一時期亳州牡丹的興盛大概可以從花與人兩個角度來討論。從花的角度來說,亳州牡丹之盛在于品種的日益增多,薛鳳翔對此自豪的寫道:
花史氏曰:永叔記洛中牡丹三十四種,邱道源三十九種,錢思公譜浙江九十余種,陸務(wù)觀與熙寧中沈杭州牡丹記各不下數(shù)十種,往嚴(yán)郡伯于萬歷己卯譜亳州牡丹多至一百一種矣,今且得二百七十四種。(6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正是該地區(qū)的“人”越來越關(guān)注牡丹,甚至越來越依賴牡丹進(jìn)行社會交往活動。
一方面,亳州地區(qū)的士人們大量卷入“牡丹交往圈”中。僅從《亳州牡丹史》中見錄的人物來看,明代中后期亳州有功名的士人幾乎全部種植與鑒賞牡丹,而像薛鳳翔這樣的例貢則更是龐大。他們相互結(jié)成“斗花局”,又大肆建造牡丹園林。除了前引四個園林外,還有薛先春的“東園”、王遜之的“松竹園”、賈三策的“宋園”、楊位的“楊園”、李國士的“且適園”等等,如王遜之“深嗜牡丹,凡竹間隙地皆種之”。又如“且適園”,“其中牡丹更饒名品?!边@些園林自然也就成為了當(dāng)?shù)厥咳私煌膱鏊?,他們常在此對花吟詩,相互品評。例如夏之臣的“南里園”,夏氏便“日與山人羽客徜徉其間,時牡丹與涼暑園爭勝?!?6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而薛鳳翔也恰好記錄一則他在該園賞花的經(jīng)過:“壬子歲于南里園偶見嬌容三變,一樹數(shù)枝,忽一枝出頭,紅艷絕世,無比類,坐中客皆駭異??驮唬捍搜病K煲蛎??!?67)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
除了本地士人參與牡丹交往之外,外地士人也成為了亳州牡丹園林的座上客,尤其是那些曾任亳州地方官的士人,像是時任亳州同知的李先芳與亳州知州嚴(yán)汝麟便經(jīng)常造訪薛家的園林。在《亳州牡丹史》中,薛風(fēng)翔在自家的“南園”條下記載:“往李尚璽伯承謫居吾郡,公暇輒造之。”(6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李先芳的文集留有大量在薛家園林所作的詩文,且牡丹也成為了他在薛園欣賞的焦點,在一首名為《同孫對溪使君薛園賞牡丹作》的五言律詩中,李氏贊嘆的寫道:“千騎下東方,名園勝洛陽?!?69)李先芳:《東岱山房詩錄·五言排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19冊,第276頁。而嚴(yán)汝麟進(jìn)入薛氏園林賞花的經(jīng)過則被記錄了下來:“南園于戊寅春,鶴翎紅枝上,忽開一花,二色,紅白中分,紅如脂膏,白如膩粉,時郡大夫嚴(yán)公造,覺呼為太極圖?!?7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嚴(yán)氏甚至后來撰寫了《亳州牡丹志》,也是亳州地區(qū)最早的牡丹譜錄。
同時,亳州士人在州外交往過程中也不斷與牡丹發(fā)生聯(lián)系。第一,他們對于其他地區(qū)的牡丹品種有著濃厚的興趣,一些也被他們想辦法引進(jìn)亳州,例如“大黃”,便是楊位從壽張引進(jìn)到亳州的,“原里中長老為壽張簿,攜歸?!?7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8、18、18、18、83、62、78、62、45頁。第二,亳州地區(qū)的士人也會利用牡丹去擴展或維系亳州之外的交往圈,王寰洽便常發(fā)帖子邀請其他地方的名士來他的“懶園”一會,而牡丹正是吸引外地友人的法寶,例如他邀請“鄢陵劉山水”太守的帖子便是《請劉太守賞牡丹啟》。(72)王寰洽:《懶園漫稿》卷5《啟》,《四庫全書存目叢書補編》第53冊,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331頁。而在這一方面做的最突出的,可能就是《亳州牡丹史》的撰者薛鳳翔,據(jù)載,他曾寄“嬌容三變”給“通侯張公、袁石公過賞”。翻閱該書另一作序人焦竑的文集,發(fā)現(xiàn)薛鳳翔也曾給焦氏寄過牡丹,且焦竑留有回信云:“承專使遠(yuǎn)惠手尺并名花珍玩,物意兩重,鄙薄何以承之?!辈贿^焦氏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薛鳳翔送給他牡丹的原因:“讀令器之言,彌生感奮,承命漫為傳草,以往札中,直書原語。以令器超詣之言,自足不朽,不佞不欲沒其實事?!?73)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856、359—360頁。原來,薛鳳翔是想請焦竑為其早逝的兒子薛大春作傳,而焦竑收到牡丹之后也確實寫了一篇《薛童子傳》以答謝。(74)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856、359—360頁。
另一方面,亳州地區(qū)的百姓也進(jìn)入“牡丹交往圈”。薛鳳翔曾寫道:“吾亳以牡丹相尚,實百恒情,雖人因花而系情,花亦因人而幻出,計一歲中,鮮不以花為事者。”(7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而普通百姓參與牡丹花事活動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純粹的賞花者,這在亳州為數(shù)甚多,同據(jù)薛氏的記錄,牡丹花期之時,“雖負(fù)擔(dān)之父,村野之氓,輒務(wù)來觀?!?7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另一種則是參與牡丹栽培、售賣的園丁花戶,他們有的受雇于士人園林,例如前一節(jié)提到的“李仁”便是“涼暑園”的園丁,據(jù)載“仁自有花癖,解趣,故主人不勞心,而絕色自新?!?77)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這些園丁花戶中也有很多自己經(jīng)營著牡丹園林,在《亳州牡丹史》中大約有四座園林乃是這些花戶所建。例如“顏布衣”的“樂園”,“主人不涉書……在隆萬間喜覓花,與人斗奇。”(7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又如“韓家園”,主人“結(jié)籬種牡丹其中,接花從韓氏方盛,取利亦從韓始。”(79)薛鳳翔:《亳州牡丹史》卷2《韓家園》,《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80冊,第425頁。
這些園丁對于“奇種”與“異種”的關(guān)注不亞于士人們。《亳州牡丹史》在收錄牡丹品種時有著一定的分類,其中“具品”之前的“神品”“靈品”等可以算是牡丹的珍貴品種,一共約有96種,詳細(xì)標(biāo)注出處的有33種,而出自花戶之手的有24種。由此可見,這些下層百姓的勞作才是亳州牡丹品種眾多的原因,而在薛鳳翔的論著完成之后,仍有園丁認(rèn)為他的論著尚未概括亳州牡丹之全部:
史既行,明年春有東郭老叟謂余為花知友,具壺觴邀余至其家。所藝諸花皆耳目之所未嘗聞見者,不下三十余種。問之皆從四方所得。(8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同時,也正是因為花戶園丁在牡丹種植上的特殊才能,他們與當(dāng)?shù)厥咳说慕煌捕嗔似饋?。這種士與民的交往有純粹的技術(shù)交流,例如薛鳳翔便從“顏布衣”那里學(xué)會了一種延長花期的方法:“吾鄉(xiāng)顏氏花盛開時,花下以土封池,滿池注水,花可多延數(shù)日?!?8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更多的交流則是牡丹品種的買賣活動:
然一當(dāng)花期,互相物色,詢某家出某花,某可以情求,某可以利得。異種者獲一接頭,密秘不啻十襲。名園古剎,尤稱雅游。若出花戶輕儇之客不惜泉布私諸砌上,爭相夸耀。(82)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具體而言,這種買賣活動形成了牡丹名品由花戶向地方士人流動的趨勢,這在薛鳳翔所記載的牡丹名品中也有實例,如“嬌容三變”,“原出方氏,任典客購藏之。”(83)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又如“花紅平頭”,“王氏田間藏一本,購歸涼暑園?!?84)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
以上可見,亳州牡丹的“夏季”確實繁盛異常,地方士人與百姓都在不同程度上卷入了花事活動,而且士民之間的交往、不同地域士人的交往都在牡丹的影響下進(jìn)行著,可以說這一時期亳州社會就是“牡丹的社會”,這一時期亳州的交往圈就是“牡丹的交往圈”。
但是,薛鳳翔完成《亳州牡丹史》之時,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了亳州牡丹“秋季”的來臨。在《亳州牡丹史》文本內(nèi),薛氏雖然記錄了17座牡丹園林,但不少都已荒廢了,例如王遜之的“松竹園”,“今花竹半殘,園亦分裂?!睏钗坏摹皸顖@”,楊氏在時“諸子或謀以售人?!?8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夏之臣的“南里園”,“自侍御物化,遂爾寥落?!?8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87、82—83、82、73、42、87、44、53、81、83頁。而跳出文本之外,萬歷末年及其之后的亳州社會也難算安定。從自然災(zāi)害來說,萬歷三十年(1602年)之后,這一地區(qū)災(zāi)害不斷,更為嚴(yán)重的打擊則是崇禎八年(1635年)李自成起義軍過境,“殺戮士民商賈男婦萬余人,焚燒一空”。(87)順治《亳州志》卷1《郡代紀(jì)》,《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31冊,第466頁。亳州的牡丹園林自然難逃一劫,故清乾隆方志云:“按以上舊園皆前明薛鳳翔《亳州牡丹史》中所記,在隆萬天崇間,后經(jīng)季年兵焚,遷移轉(zhuǎn)易,俱叢殘,非舊觀矣?!?88)朱筠纂修:乾隆《亳州志》卷3《古跡》,《故宮珍本叢刊》第103冊,第67頁。而薛家園林之破敗,恰有清人詩為證:“剩水殘邱草正肥,斷碑荒塚昔人非。”(89)道光《亳州志》卷39《藝文志六》,第2010頁。
本節(jié)以四季為線索梳理了晚明亳州的“牡丹社會”,前一節(jié)得出的相關(guān)結(jié)論應(yīng)仍具有意義。此外,從本節(jié)著重描述的“春”“夏”兩季可以看出,牡丹在亳州的興盛經(jīng)歷了一種從“人”到“物”的變化:在“春季”,名士薛蕙主導(dǎo)了亳州牡丹的交往活動,乃至后世亳州士人對于牡丹的喜愛都是在薛氏影響下出現(xiàn)的,例如建立“松竹園”的王遜之“早年從考功游,因創(chuàng)園”,夏之臣建“南里園”也是“慕考功為人”。由此可見,在亳州牡丹興起之初,作為“物”的牡丹是附著在作為“人(名士)”的薛蕙之上的。但是到了“夏季”,隨著參與牡丹種植與賞玩的人數(shù)增多,牡丹附著于薛蕙的關(guān)系也開始解體,尤其是一般百姓的介入,使得牡丹的賞玩不再具有任何“超越”的意義,而純粹淪為世俗活動,甚至開始出現(xiàn)了不光彩的偷盜行為,“近有花戶王世廉,地畝花數(shù)與方相當(dāng),談?wù)咧^之多得之偷兒。”(9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而這種從“人”到“物”的轉(zhuǎn)變也帶來了亳州地方士民交往的頻繁。那么,對于這種跨階層的交往活動,亳州士人是如何感知的呢?《亳州牡丹史》也可以作為我們探尋士人當(dāng)時“階層感”的文本。
岸本美緒通過對晚明地方社會中“老爺”“相公”等稱呼名詞的研究,窺探了當(dāng)時社會中較為明顯的“階層感”。(91)[日]岸本美緒:《“老爺”與“相公”——由稱呼所見之地方社會中的階層感》,常建華主編:《中國日常生活史讀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128—150頁。從上文討論的《亳州牡丹史》來看,這本牡丹譜在牡丹品種與種植方法之外,還加入了很多亳州社會“牡丹交往”的記載。而且,這種社會交往是“跨階層”的,進(jìn)一步而言,這種“跨階層”并不僅僅是“平民”與“士紳”,而且也是“士人集團(tuán)”內(nèi)部的上、下層士人的“跨階層”交往。那么,對于《亳州牡丹史》中所暗含的“階層感”就有必要從這兩個方面入手分析。
毫無疑問,《亳州牡丹史》的作者薛鳳翔乃是較為標(biāo)準(zhǔn)的“下層士人”,僅靠“例貢”長期在鴻臚寺?lián)蜗聦庸倮?“序班”)。但是,從他所構(gòu)筑的“牡丹交往圈”來看,焦竑、“三袁”等當(dāng)時名士都與其有著一定的交流。那么,他是如何躋身“上層士人”的交往圈呢?焦竑的《澹園集》中留有一定的線索。在前引焦竑寄給薛鳳翔的信中,他除了答謝贈花之外,還對薛氏的先人薛蕙美言了一番:“西原先生镕裁九流,??瑏韺W(xué)?!?92)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有意思的是,幾乎在焦竑所有關(guān)于薛鳳翔的文字中都離不開薛蕙的存在,如其給薛鳳翔兒子所作的傳中寫道:“父鳳翔,鴻臚寺序班,考功郎中蕙,世稱西原先生,其王大夫也?!?93)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另有一首《薛公儀鴻臚過訪有作賦答》題名下小字云:“鴻臚,西原公后。”(94)焦竑撰、李劍雄整理:《澹園集》,第856、358、636頁。而在焦竑給《亳州牡丹史》所作的序中,這一傾向更為明顯:“余友薛鴻臚公儀,亳人也,承西原先生遺業(yè),績學(xué)之暇,以蒔花學(xué)圃自娛?!?95)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由此可見,薛蕙在士林間的名聲,其實是薛鳳翔得以受到上層士人矚目的最大原因。但是,正如前文所考辨的,薛鳳翔其實與薛蕙并非直系的祖孫關(guān)系,因此,作為“下層士人”的薛鳳翔,如何建構(gòu)與薛蕙的關(guān)系便成了他擴大交往圈的關(guān)鍵,而牡丹恰好給了薛鳳翔這一機會。在薛鳳翔看來,亳州的牡丹是在薛蕙的引領(lǐng)下走向繁榮,而薛鳳翔成為薛蕙的繼承者,正是在牡丹的種植,甚至牡丹譜的撰寫上完成的。薛氏在書中也不斷強調(diào)他與薛蕙的關(guān)系,上文已有論述,而這樣一種強調(diào)也為人們所認(rèn)可,焦竑的序言便說,薛鳳翔的“種蒔”活動是承繼了薛蕙的“遺業(yè)”,而幾乎所有作序、跋者均是這么理解的,袁中道寫道:“吾友薛公儀,少世其家?!编嚾曛蹖懙溃骸肮珒x兄,海內(nèi)名家子……唐人詩云:‘看到子孫能幾家’者,公儀簪紳奕映,家園世守。”李猶龍的跋文則更加直接:“亳都薛公儀典客,文而能詩,其大夫西原公,往以正始之音,與李何頡頏,于牡丹尤深嗜,博訪名種,植之家園,流傳延蔓,迄今百年?!?96)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86,1,5、7、176頁。換言之,對于薛鳳翔來說,牡丹不僅僅是作為“物”聯(lián)系著他與友人,更是作為一種象征——薛蕙繼承人的象征——來粉飾著他士人的身份,并由此打通與“上層士人”交往的渠道。(97)其實除了《亳州牡丹史》外,亳州薛氏族人對于薛蕙的“消費”還有別的文本可尋。薛鳳翔的后輩“薛泰春”曾撰寫《議禮述事》一文,專門記述薛蕙在“大禮議”中的表現(xiàn),由此彰顯“吾薛氏以詩禮傳家,閱歷久遠(yuǎn)?!痹撐氖珍浽谥緯校c薛鳳翔試圖依靠薛蕙與上層士人交往相比,這一文本旨在加強薛氏家族的地方權(quán)勢。參見華度修、蔡必達(dá)纂:乾隆《亳州志》卷11《藝文志》,《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第22冊,第179—186頁。
由此可知,《亳州牡丹史》始終在強調(diào)兩個“事實”:第一,亳州牡丹始于薛蕙在“常樂園”中的種植,所謂“亳有牡丹自此始也”;第二,亳州牡丹的名品集中在薛鳳翔的“南園”與“李典客”的“涼暑園”、夏之臣的“南里園”。這兩個“事實”都在暗示士人才是亳州牡丹興盛的主要因素。但是細(xì)讀文本,筆者對以上兩個“事實”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從時間來看,薛鳳翔在“狀元紅”牡丹品種下寫道:“弘治間得之曹縣?!?98)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而薛蕙晚至嘉靖初年才建園種牡丹,如何說他才是亳州牡丹的“始祖”呢?從牡丹名品來看,略檢書中所列牡丹品種出于士人園林的絕對數(shù)量并不多,上文也表明,園丁花戶才是牡丹名品的真正產(chǎn)出者,又檢書中關(guān)于牡丹園林的記載,薛氏認(rèn)為“單氏”的“單家莊”所種的牡丹,“即達(dá)官貴人以至好事者莫取,故牡丹尤備諸園,凡遠(yuǎn)近市其花者必先單氏焉?!?99)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由此可見,普通百姓的牡丹園完全不亞于士人們的牡丹園,為何薛鳳翔卻認(rèn)為亳州牡丹名園仍是“南園”“涼暑園”和“南里園”呢?由此可見,《亳州牡丹史》中想要強調(diào)的“事實”都有著明顯的漏洞,而這些漏洞可能才是事實:第一,亳州牡丹早在薛蕙種植之前便在民間已有一定的流行了,薛氏及后來的士人只不過是跟隨者;第二,亳州牡丹的名品未必都集中在士人們的牡丹園林中,很多花戶園丁的牡丹園足以與他們媲美。薛鳳翔作為士人,掌握了書寫的文化權(quán)力,只有牡丹進(jìn)入士人的視野中才值得被記錄下來,也只有牡丹種植在士人的園林中才值得被稱贊。依照這一思路,回到《亳州牡丹史》文本中,岸本美緒所在意的“稱呼”與“階層感”的關(guān)系也浮現(xiàn)了出來,只不過不是以口語而是以書面語的形式?!顿裰菽档な贰匪浀?4位親友的稱呼,對于士與民的區(qū)分是非常了然的,在屬于士的人物稱呼上,或稱字號(如“西原”“東郊”),或稱官名(如“嚴(yán)郡伯”“劉水山太守”),無官名的貢生則以“文學(xué)”代稱(如“李文學(xué)伯升”,“彭幼鄰文學(xué)”),下層園丁花戶則以姓氏代之(如“顏氏”“鄧氏”),少部分直呼其名(如“李仁”“王世廉”)。換言之,這些在牡丹花事活動中“跨階層”交往的士人與園丁們,在文本中又變成了兩個階層而被書寫下來。然而,這樣一種區(qū)分卻未必真的有效。因為花戶園丁確實掌握了士人們所不具備的牡丹栽培技術(shù),并進(jìn)一步涉及到牡丹的命名權(quán)。薛鳳翔在“凡例”中警告:“花名之鄙俚有最可厭者,皆起自花戶園丁之野談,而花之受辱于茲為甚。”(100)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花戶命名的情況,例如“秋水妝”:“夏侍御初得之,方氏謂其爽氣侵人,如秋水浴洛神,遂命今名?!?101)薛鳳翔撰、李東生點校:《牡丹史》,第71、86、14、52頁。不過,坦率說來,薛鳳翔對這一情況不滿有之,卻并沒有太多改變的辦法,他頗為無奈的寫道:“欲易之,恐物色不便,仍以原名標(biāo)其目焉。”
通過以上兩個層面的分析,筆者認(rèn)為,《亳州牡丹史》中所透露出薛鳳翔的“階層感”大約可以用“緊張”兩個字概括。一方面,薛氏利用牡丹構(gòu)建了與祖上薛蕙的關(guān)系,從而消費他所積累下的社交資本,以此強化自己士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薛鳳翔也敏感的發(fā)覺,園丁花戶也開始通過牡丹模糊“下層士人”與他們的界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亳州牡丹史》不僅僅是牡丹品種、栽培與文化的知識匯編,也是亳州地區(qū)由牡丹引起的社會交往(尤其是“跨階層”交往)的記錄,而從這種對于社會交往記錄的進(jìn)一步分析中,當(dāng)時亳州下層士人的“階層感”也孕育而出。那么,作為“物”的牡丹,確實在“物的崛起”時代承擔(dān)了“觀賞植物”以外的意義,它是士人們自身確認(rèn)的“物”,也是下層試圖往上攀爬的“物”。進(jìn)一步而言,作為牡丹文獻(xiàn)的“牡丹譜”也不僅是“自然知識”的匯編,它與牡丹共同陷入了晚明日益復(fù)雜的社會網(wǎng)絡(luò)中。
[本文為中國博士后科學(xué)基金面上資助項目“明代農(nóng)書的生產(chǎn)、傳播與閱讀”(2018M64008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