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妍
(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考工記》是王安憶2018年9月出版的最新長篇小說,也是繼《長恨歌》后,時隔23年完成的又一部低回婉轉(zhuǎn)的上海別傳?!翱臻g是融于時間的,在一定意義上時間與空間是一體的。”[1]關(guān)于上海的歲月增疊,王安憶始終存有一抹淡淡的都市鄉(xiāng)愁,所以,她致力于在作品中構(gòu)建一系列關(guān)于上海的城市審美空間。從《長恨歌》到《考工記》,王安憶皆以世俗煙火著墨,以普世大眾生命歷程為參照,娓娓向讀者講述不同時期的滬上繁華。相較于《長恨歌》將整個大上海作為主人公王琦瑤軟紅十丈的滬夢映襯,《考工記》則從無形至有形,將敘事鏡頭聚焦于一幢擁有百年歷史的老宅,以主人公陳書玉平凡而又獨特的命運遭遇為經(jīng),以老宅漫長的時光記憶為緯,沉淀、鋪展、織就出家宅、內(nèi)心和城市等多重空間。時代飛揚,60多個寒暑的洗禮促成了陳書玉與老宅幾近一體的狀態(tài),在人與屋的互為寫照中,埋藏在多重空間背后的,關(guān)于個人困頓、友朋親疏、家族聚散、時代膠著等的感傷,也圍繞二者徐徐蕩漾開來。
空間在小說敘事中承擔著重要作用,“他們不僅僅把空間看作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和敘事必不可少的場景,而是利用空間來表現(xiàn)時間,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jié)構(gòu),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2],《考工記》即是如此。王安憶通過描繪一幢老宅現(xiàn)實空間的沉浮聚散,表現(xiàn)上海城市空間的百年變遷。并且,她延續(xù)“個人時間里的歷史時間”這一早期小說創(chuàng)作方式,將個體命運與時代脈絡(luò)相互連接,架構(gòu)出一處獨特的家宅空間。故事中,世家子弟陳書玉的祖上風(fēng)光早已被數(shù)百年的時間沖刷殆盡,昔日的豪門闊戶仿佛是一艘在水中浸淫已久的航船,隨時都有在波掀浪涌中傾覆的可能。坊間關(guān)于往日家族的榮耀傳聞,只剩一幢丹楹刻桷,卻難掩歲月斑駁的老宅。大時代浩蕩激情沖擊下,“四小開”中其他三人皆被分散到各處,唯獨陳書玉偏安在老宅這一歷史縫隙中,度一己悲歡,卻在不知不覺間和其一起成為時代的參照。
巴什拉在《空間的詩學(xué)》中說:“一切重要的形象都同時有歷史和史前史。它們總是既是回憶又是傳說?!盵3]陳書玉父輩人記憶及坊間極具傳奇色彩的流言,為老宅過往歲月籠罩了一層神秘面紗,通過祖父和父輩零散的話語和坊間不同版本的傳聞,陳書玉得以了解到一些與家族過往有關(guān)的“碎片”。宅子的確切源頭已經(jīng)無處可考,但陳家的淵源卻可以追溯到晚清,經(jīng)營碼頭和船號的商賈之家一時風(fēng)光無限,即便后來產(chǎn)業(yè)被晚清政府收購,所得的財富也能維持家族體面至今。老宅中的精致技藝更是為祖上風(fēng)光提供了切實證明——若無足夠顯赫的過往,怎能購得墻頭游龍、金磚鋪地的官宦之家。但歲月滄桑、季節(jié)流轉(zhuǎn),昔日家族的光芒終究難以為繼。小說開篇,歷經(jīng)戰(zhàn)亂漂泊的陳書玉回到上海,用他熟悉而陌生的眼光再次打量老宅,所見的是一副考究但頹敗的景象,“天井的地磚,覆了青苔,厚而且勻,起著茸頭,亮晶晶的。兩口大缸被浮萍封面,面上又蓋了落葉,青黃錯雜,倒像織錦”[4]。老宅留給陳書玉的是無盡的空曠,戰(zhàn)火中的上海本就是一座孤島,而老宅又在其中遺世獨立,悄然將時代分隔為兩片天空,不單是與外界的被迫隔離,仿佛有某種刻意的回避。
因祖產(chǎn)豐厚,陳書玉一家人頭腦中早就沒有了勞動的概念,一群人居住在老宅中,躲避著外界的日月天光。雖然逃難回歸的陳家人一時間仍擺脫不了舊有生活的慣性,對現(xiàn)實風(fēng)向反應(yīng)遲鈍,但也不得不正視起生活的齟齬。家中積存匱缺,兄弟姐妹四散為稻粱謀,昔日的阿陳為負擔生計開始修表,姑婆為存私房錢染指公帳,甚至整日研習(xí)書畫的祖父,都用瘦金體記起了日常的流水賬……現(xiàn)實不經(jīng)意間的變奏隱匿在生活的恒常之中?!拔鲙男¢_”中的其他三人也都猝不及防地被時代裹挾向前,倉皇應(yīng)對著現(xiàn)實變化:奚子投身革命,更名改姓,杳無音訊;大虞家道中落,遷居鄉(xiāng)下,隱姓埋名;朱朱則娶妻生子,牽扯官司,最終移居香港。陳書玉“曾以為,是那宅子,和宅子里的人拖累他,但大虞和朱朱的遭際卻讓他懷疑起來,分明感覺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暗中起著作用,就像水底深處的潛流,這股力量的名字叫‘宿命’”[4]。其實,所謂的宿命不過是對時代進程不可控的無奈與感傷,任何人都不能準確地把握時代表情,陳書玉別無選擇,只有在彌散著舊時代余韻遺緒的老宅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隨波逐流接受時代的修復(fù)與改造。
波瀾壯闊的社會現(xiàn)實始終不曾放棄對老宅的啟蒙和解構(gòu),看似深潭一般幽靜的老宅,實則從未佇立于時代變化之外。老宅空間的每一處存在都浸染著時間縫隙中的回憶,關(guān)于時代的細微改變、市民的生活圖景、政治的風(fēng)起雨落,都能在其中找到明確蹤跡。當街道瓶蓋廠進入,嘈雜的機器聲打破了這處原本蕭瑟死寂的空間時,老宅和時代之間就形成緊密的聯(lián)系,之后每一處歷史拐點,陳書玉都和它一起,作為見證者和親歷者參與其中。三年困難時期,老宅見證了城市膏腴的漸趨瘠?。蝗翊鬅掍撹F,宅子中承載時間記憶的金屬器物化為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炙熱火光;“文革”時期,宅子中的古書、卷軸、折扇、盒香等物助燃著虛無的革命熱情;粉碎“四人幫”后,老宅又成為紓解歷史創(chuàng)傷,充滿希望的高考補習(xí)之所;改革開放中,老宅冷眼凝視著機巧、澆薄的世事人情;進入新世紀,老宅擁有了文物身份,但歷經(jīng)嚴寒酷暑,宅子和宅子中的人都已走到了生命的殘破處,隨時可能和歪斜的防火墻一道,向時代發(fā)出一聲莊重的嘆息。
狄德羅曾說:“人物的性格要根據(jù)他們的處境來決定?!盵5]陳書玉封閉、怯懦、優(yōu)柔軟弱的性格源于他的身份符號——“世家小開”?!霸诮?jīng)濟與社會生活上,代表性和代表行為總是和身份認同——或者身份無法認同——問題相關(guān)聯(lián)?!盵6]家道中落、時代更迭的環(huán)境下,陳書玉身份面臨著無法獲得認同的囧境,無論社會還是家庭空間,他仿佛都是局外人。陳書玉的身份認同困境首先源于社會政治的變革,舊時代用一堵高墻隔出了人與人之間的身份階層,新社會卻用無形的觀念劃分出了不同群體,陳書玉的身份顯然不為新社會所認可接納。并且,心理和文化差異還加深了陳書玉對自己身份的偏見,以致他在社會紛爭和政治拷問中內(nèi)心始終被驚懼牢牢攫住。陳書玉身份認同困境的根源在于自我認知的焦慮,從小成長于繁華末梢拮據(jù)環(huán)境中的他,一直在“終有穿幫的一日”的危機里小心翼翼地維持所謂世家子弟的體面。陳書玉并不像王琦瑤那般留戀虛無縹緲的舊韻,反而急切地想擺脫身份的桎梏,所以,在大虞說他是坐在金盆里洗澡時,他才回應(yīng)“我倒寧愿是你家的木頭腳盆”[4]。這種身份認同的焦慮,令他一生都不能酣暢。
文學(xué)作品中,人物性格、情感形成和其所處環(huán)境及生存空間有著密切聯(lián)系。“‘家園’意指這樣一個空間,它賦予人一個處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運的本已要素中存在?!盵7]《考工記》中,現(xiàn)實空間對人物性格、情感空間的影響尤為明顯,小說中不同空間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彼此獨立又相互契合的特點,現(xiàn)實空間和建筑空間的變化不僅僅映照著社會空間的變遷,同時還承擔了生成情感場所的功能。遮身寄足的老宅在情感空間維度中從未讓陳書玉體會到所謂的“在家感”,也并沒有成為他逃離世俗之外的精神高地。望之儼然的老宅更像是舊時代的拖尾,泛著晦暗幽光的舊空間讓宅子里的人似乎還沒有經(jīng)歷童年,便已被浸染得未老先衰,瑟縮在被時代遺忘的角落,成為沒有情感的器物。時代的奔騰活躍令陳書玉顯得愈加不合時宜,宅子中仿佛有一把無形的枷鎖,讓他心生忌憚又無處逃離,焦慮和畏懼充溢在他看似波瀾不驚的情感空間背后,成為了日常生活中單純又復(fù)雜的旋律。看似無限大的空間實則極其小,以至狹窄到無處安放靈魂,他只能在灰暗歲月中獨自咀嚼撲面而來的困難和寂寞。
生存空間的異化是情感空間異化的開始,老宅情感空間缺乏溫度的直接原因就是奢侈繁華的過往不復(fù)。有限的資源面前,人與人之間早已顧不得親情體面。他們的關(guān)系在日常生活的磕碰中漸行漸遠,每個人都擺出一副錙銖必較、絕不妥協(xié)的姿態(tài),甚至連父母對子女都客套得近乎虛偽。對物質(zhì)的過度關(guān)注使他們的情感世界變得日益逼仄,人和人之間形成強烈的陌生感,近乎封閉的現(xiàn)實空間疊加畸形異化的情感世界,老宅中的人幾乎成了被時間忽略的沒有情感的生物。陳書玉在第一次正面打量姑婆后,“他走神了,想這老宅子里孵出什么樣的物種??!又老又嫩,仿佛活化石”[4]。惶遽的世事里,遮掩和逃避成了每個人不約而同的選擇,宅子里的人四散離開后,祖墳遷移、姑婆張貼大字報等事件,令本就疏淡的親情觀念終至全無。親人對于陳書玉的意義一直有如暖風(fēng)隔岸,親情缺憾的烙印一直是他情感空間中的創(chuàng)傷性存在。因此,他選擇以孤獨自守、封閉內(nèi)心、緘口不言來應(yīng)對情感缺失并保護自己,甚至連少年情懷一朝觸動,也不敢有所表示,任其為日后沉甸甸的時光增添又一抹感傷。
人物的性格特點可以通過其情感經(jīng)歷得到有效驗證。陳書玉愛慕的女性在性格上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她們身上都具有不同于尋常女子的英氣和擔當,這恰好與陳書玉怯懦、自卑的性格形成互補。而兩次模糊情感經(jīng)歷作為他人生中僅有的閃光,更從側(cè)面進一步表現(xiàn)他內(nèi)心世界的封閉自守和他因身份焦慮而產(chǎn)生的極度不自信。與采采相識本來不過是交際場中的逢場作戲,但綺年玉貌、眼神交匯的一瞬難免觸動真心,采采識透了阿陳的仁厚心,也看中了世家的風(fēng)光,對其傾心暗示,但中空的家境和身份的自卑感讓陳書玉變得敏感多思,不敢擔負起成家立業(yè)的責任。西南之行恰好為他提供了落荒而逃的借口,不期然的一段邂逅以不告而別匆匆落幕,再回頭時,已過萬里,故人長絕,只能感傷流年終不可繼。朱朱入獄,在與其妻子冉太太的接觸中,陳書玉心中對這位舉手投足間從容不迫的女子生出了有違常理的情愫,盡管內(nèi)心經(jīng)歷了遲疑、自重、輾轉(zhuǎn)、變遷等種種感傷,但這份模糊的情感卻自始至終只有他一人存在?!皠e后相思空一水”,數(shù)年后的一句“見字如面”就能輕易地勾起陳書玉內(nèi)心的無限惆悵,可他卻一直沒有勇氣將這份情感向任何人提起。
王安憶在小說第一章中寫道:“上海的正史,隔著十萬八千里,是別人家的故事,故事中的人,也渾然不覺?!盵4]從這句話看,小說《考工記》似乎與歷史并無太多關(guān)聯(lián),但實際卻并非如此,“與其說王安憶試圖描述一個游離于大歷史之外的世俗故事,倒不如說,她在刻意保持一種距離,從而能夠更為從容地描述大歷史的豐富表情”[8]?!犊脊び洝吩臼且徊吭敿氂涗洿呵飸?zhàn)國時期齊國官營手工業(yè)規(guī)范和制造工藝的歷史文獻,而《考工記·匠人》一節(jié)中,“匠人營國”的說法更是從某種角度闡釋了小說中歷史、技藝和人之間的復(fù)雜聯(lián)系。所以,在王安憶將其作為小說題目時,整篇小說就被賦予了濃厚的歷史氣息。亨利·詹姆斯說:“小說乃是歷史,這是唯一相當準確地反映著小說本質(zhì)的定義。”[9]《考工記》中,王安憶深入歷史深層,運用家國同構(gòu)、互為肌理的表現(xiàn)手法將宏闊壯烈的大歷史器物化、擬人化,透過微觀視域,對曾經(jīng)碧瓦朱甍、雕梁繡戶的百年老宅建造技藝的考工,以及對主人公陳書玉瑣細日常的描寫,將格物、宿命在作品中延伸,串聯(lián)起了上海城市空間一個甲子的變遷。
歷史空間從來都不是頃刻間的云水激蕩,而是日常生活的點滴累積?!伴L久以來,日常生活因其庸常、瑣碎、世俗的本性被長期地疏離于宏大的社會改造之外,文學(xué)藝術(shù)也都自覺打碎日常生活的自身邏輯,剔除其平庸本性,在將日常生活理性化、歷史化、本質(zhì)化的同時,形成了宏大敘事的詩意氛圍[10]。《考工記》則正好與之相反,作者在微觀敘事中賦予小說中的具體形象以某種特殊含義,以具有代表性的“物”隱喻大的社會歷史變遷,用隱而不顯的“人”重新審視歷史空間中的種種過往。老宅是上海城市空間的獨有特征,主人公陳書玉則是上海眾多平凡市民的縮影,宅子在陳書玉和其祖輩的生活中不斷見證著時代風(fēng)云,陳書玉的一生也在見證著老宅復(fù)雜變遷,無數(shù)個這樣的宅子和宅子里的人共同造就了歷史,而歷史也不斷用獨特的技藝在塑造著宅子和宅子中的人。歷史本身就是一種無處不在、賦形于世間萬事萬物的精致技藝,代代相傳的技藝又無一不是體現(xiàn)著從蒼茫到渺小的歷史。因此,主人公陳書玉一直在試圖對宅子的年代、工藝進行考察、探尋,其實,這又何嘗不是在對自身的人生意義進行探求,對歷史的繁華凋敝進行考工。
從張愛玲可以讓一座城為成全一段情而傾頹的《傾城之戀》,到王安憶可以讓一個時代為成就一部傳奇而模糊的《長恨歌》,歷史在上海作家筆下似乎一直是一處多情的存在。然而,時隔23年,王安憶寫作《考工記》的目的似乎不止于再續(xù)一段長恨無絕的風(fēng)花雪月,更多的是想要表達對上海這座城市和歷史的深情。《考工記》在老宅榫頭和榫眼、梁和椽、斗和拱的咬合中展開了從晚清上海開埠到新世紀初近兩百年的敘事時空,上海的歷史,不是只有紙醉金迷、繁華喧鬧的表象,漫長的時光還沉淀了精致細膩的文化。但當新文化的輸入超出了舊文化所能承載的限度與范圍,舊文化勢必面臨著破裂和衰敗。老宅當初驚艷絕倫的形制做工終歸在歲月的侵蝕下模糊了輪廓,對木器手工癡情了一生的“大木匠”大虞也未能完成老宅的修繕計劃而倉促離世,最終只剩一塊“煮書亭”石碑供人憑悼感傷。建筑是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基礎(chǔ),更是承載時代精神重要的藝術(shù)樣態(tài),一梁一榫中纏繞著時光的軌跡,一墻一瓦間雕琢著文化的內(nèi)涵。小說中王安憶用大量近乎工筆的刻畫詳細描述建筑業(yè)和木器手工業(yè)精湛絕倫的技藝,這絕非是作者一時興起的閑來之筆,在這些精致器物和繁復(fù)雕飾的背后,埋藏的是其對上海數(shù)百年歷史的深情以及對時代變遷的感傷。
王安憶在《考工記》中延續(xù)了《長恨歌》一貫的懷舊情緒,老宅被她賦予一種歷史文化的穿越感,還在其中包蘊了傳統(tǒng)文化精神流逝在現(xiàn)代性中的悲愴與蒼涼。因此,小說全篇自始至終都籠罩著一層感傷的氣息:感傷陳書玉的人生經(jīng)歷,宿命無常;感傷老宅的繁華流離,遲暮凋零;感傷歷史的浮沉激蕩,舊韻難尋。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感傷之余,王安憶也深刻地向人們詮釋了歷史進程的不可逆性,一切只能像主人公陳書玉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那般 “順其自然”。在社會的不斷發(fā)展中,關(guān)于新舊文化的爭論一直是歷史與時代繞不開的難題,人們既畏懼現(xiàn)代化氣勢洶洶將舊歷史的余韻碾壓殆盡,又憂慮舊時代的虛無阻礙了現(xiàn)代社會的有序向前。基于時代的焦慮,王安憶以考工歷史的方式回應(yīng)了這個歷史難題,舊歷史應(yīng)該被銘記和緬懷,但新歷史也值得被感召和期待,歷史的每一次斷裂和變化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開始。陳書玉用一生的時間對老宅和自身進行考工,這其中的意義,不只是表達個體與時代的別樣情懷,而是在新舊時代的滌蕩中,對舊歷史進行尊嚴的告別。但值得注意的是,順其自然不等于順水推舟,時代恒常,只有完成了對過往時光中心靈和歷史的拷問,才會更真切地理解歷史在斷裂和連續(xù)的交替中彈奏出的錯落有致的韻律,從而更加從容地迎接新歷史的到來。從王琦瑤到陳書玉,王安憶不僅換了一雙眼睛回望過去,更是換了一種心境看待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