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博

（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一、莊士敦與《獅龍共舞》

莊士敦（1874-1938），蘇格蘭人，英國著名漢學家，漢學造詣精深，畢生致力于漢學研究。著有《儒學與近代中國》《紫禁城的黃昏》《佛教中國》《從北京到瓦城》《我在溥儀身邊十三年》《中國戲劇》《獅龍共舞》等漢學研究著作以及一些公文、演講、報告、信件等。他于1898年來華，直至1930年卸任威海衛(wèi)長官后回到倫敦，在華工作生活32年之久，回國后受聘為倫敦大學東方學院漢語教授兼任外交部顧問，回國后密切關注中國社會并經(jīng)常來中國參加活動與會見友人。在華期間曾長期擔任要職，先后在香港、威海衛(wèi)、北京、天津等地任職，足跡幾乎遍及中國各地。1919年2月起，受聘為溥儀的私人教師，[1]教授溥儀英文、數(shù)學、歷史、博物、地理等科目，與溥儀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對溥儀的一生有重大影響，被溥儀稱為“莊士敦已是我的靈魂的重要部分”[2]。他交游廣泛，與康有為、梁啟超、徐世昌、辜鴻銘、胡適、錢鐘書等人都有過交往。他密切關注時局，關心中國的政治與社會改革，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懷有宗教般的虔誠，呼吁西方社會尊重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與生活習慣，也呼吁中國人堅守傳統(tǒng)文化，恢復儒學的崇高地位。他密切關注中國時事，對中國的發(fā)展寄予厚望，反對共和政體，主張中國實行英國式的“君主立憲制”政體。反對共和革命與劇烈的社會改革，在對中國社會問題上持保守主義立場。他的著作主要以英文寫成，現(xiàn)在已經(jīng)翻譯成中文的著作主要有《儒學與近代中國》《紫禁城的黃昏》《獅龍共舞》。

《獅龍共舞》[3]由英國倫敦約翰默里出版社于1910年出版，這是莊士敦早期的作品。1904年莊士敦被英國殖民政府派往威海衛(wèi)租借地任職，于1919年離威海衛(wèi)赴京擔任帝師。期間先后擔任租借地政府秘書、正華務司、南區(qū)行政長官等要職，受到時任威海衛(wèi)行政長官駱克哈特爵士的鼓勵。在他的指導下，莊士敦深知欲充分了解中國，必須深入研究中國的歷史、哲學、文化、社會、宗教信仰、民間習俗等。這部書是在作者廣泛閱讀威海衛(wèi)地方史志、充分考察威海衛(wèi)的社會鄉(xiāng)村習俗、民間傳說、信仰體系、以及人們生活狀況的基礎上，把威海衛(wèi)作為晚清帝國的縮影，來考察晚清區(qū)域社會的風貌，并將其與西方社會的觀點進行比較，試著解釋這些社會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

二、以往的研究成果

莊士敦的著作大多以英文寫成，大多沒有翻譯為中文，系統(tǒng)性的研究并不多。主要成果簡述如下：蕭公權《評莊士敦著：儒學與近代中國》寫于1970年，收錄在其《跡園文存—思想與學術》中。這是一篇簡短的讀書筆記，指出莊士敦否定孔教為宗教，主張孔教為中國立國之大本，僅僅需要對儒學略加修改，即可以奉為立國興民之道。無論是尊孔者對孔教的夸妄之言，還是批孔者全盤否定儒學，二者都是不可取的。儒學對于中國之價值仍值得深入探究。

英國當代女作家史奧娜·艾爾利《回望莊士敦》，該書于2001年由蘇格蘭國立博物館出版有限公司出版，隨后2007年馬向紅翻譯完成，2009年由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僅有8萬字的莊士敦人物傳記，作者搜集了大量實物資料，莊士敦這位中國末代皇帝曾經(jīng)的“帝師”，英租威海衛(wèi)最后一任行政長官，一位終生未婚的英國紳士，是個古怪而神秘的人，以飽含深情的筆墨，勾勒了莊士敦奇特而富于傳奇性的跌宕人生。書中隨附的大量圖片多為首度面世，為認識莊士敦與他所生活的時代提供了另一種解讀。

曹振卿《溥儀的英文教師莊士敦》，發(fā)表于北京《紫禁城》1988年第2期，簡要介紹莊士敦出任溥儀教師期間的一些奇聞軼事，如勸溥儀剪發(fā)辮、戴眼鏡、穿西裝、帶懷表、騎自行車、養(yǎng)洋犬等趣事，這些事情雖然遭受守舊勢力的強力反對，但最終都令溥儀很滿意。曲直《莊士敦與頤和園》，發(fā)表于北京《中國典籍與文化》1993年第1期，主要講述莊士敦擔任帝師后，頂住巨大壓力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大力改革紫禁城的官僚機構，大量裁減皇室仆從；大力削減紫禁城的修繕經(jīng)費；通過兜售門票等方法，為清皇室增加財政收入，使清室大受其利。邵天《莊士敦的西山別墅》，發(fā)表于北京《紫禁城》1993年第10期，主要介紹莊士敦避暑別墅的地址與周圍環(huán)境，別墅山清水秀，成為夏季人們樂往的避暑場所。靳迎春《末代皇帝與他的洋師傅》，西寧《文史春秋》1995年第4期，主要介紹莊士敦對溥儀生活上的幫助，以及介紹溥儀與胡適認識并交往等軼事。嚴寬《莊士敦與頤和園》，石家莊《文史精華》2000年第3期，簡介莊士敦在頤和園事務上進行政體改革與經(jīng)濟改革，為清廷節(jié)省了大量開支的事跡。

王一強《你們倒使我們的人中國化了——威海衛(wèi)辦事大臣莊士敦臨別演說詞的法文化解讀》，長春《法制與社會研究》2004年第5期，主要通過莊士敦的離職演講來分析其法律思想。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出任官員期間對中國人的深厚感情，對中國改革的建議，即主張“儒家化的德治”而不是照搬西方的法治。葉小青《來自西方的“帝師”》，北京《百年潮》2005年第7期，介紹莊士敦出任帝師后的事跡。潘崇、張?zhí)m英：《1933年莊士敦的儒學演講及其對儒學的認知》，《保定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該文主要就莊士敦站在捍衛(wèi)儒學的立場上，對儒學的主要內容，如孝道、師生關系、祖先崇拜等基本問題進行闡釋，然后簡要評價了莊士敦的儒學觀，保持對儒學的虔誠與不懈探索，提出一些發(fā)人深省的觀點，既不同于中國知識分子，也不同于西方傳教士。萬里春《莊士敦：錯位的帝師》，廣州《21世紀商業(yè)評論》2009年第9期，是一篇關于莊士敦與溥儀矛盾心理的札記，刻畫莊士敦與溥儀對于現(xiàn)實既懷有希望又無力回天的矛盾與痛苦心理。謝小華《莊士敦受聘為溥儀師傅合同》，北京《歷史檔案》2009年第1期，公布了這份合同的照片。

張志超《莊士敦：洋儒的理想與威海衛(wèi)的治理》，沈陽《中國圖書評論》2010年第9期。主要論述莊士敦作為威海衛(wèi)最后一任長官，在威海衛(wèi)18年的執(zhí)政時期的政策，即推行儒家化的德治、輕視刑法、重視教化、調解矛盾，通過樹立道德榜樣來正風化，盡力排除英國當局的干擾，為威海衛(wèi)爭取最大的利益。潘崇：《莊士敦說：儒學更是世界的》，北京《博覽群書》2011年第2期。該文簡述莊士敦儒學觀點的形成，向西方國家傳播儒學，并為儒學正名的過程。劉東黎：《末代帝師莊士敦》，長春《國學》2011年第2期。記述莊士敦對溥儀的教育，以及支持溥儀恢復帝制的事跡。

周永坤《莊士敦保守主義思想研究》，2013年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該文從政治學理論的視角，詳細探究了莊士敦的保守主義思想，包括儒學思想、宗教思想、政治社會思想，以及其思想在市場經(jīng)濟下的參考價值。趙方禹、王秀琳《雙重的“他者”形象——中外影視作品中的莊士敦形象分析》，太原《名作欣賞》，2013年第9期，主要分析影視作品中莊士敦的不同形象，對照其著作進行比較。史潔《莊士敦：近代中國的柏克——中國情境下莊士敦對柏克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石家莊經(jīng)濟學院學報》2014年第1期。將莊士敦的思想與柏克的思想進行比較，放在當時的歷史情境下分析其價值，得出莊士敦的思想由于不符合歷史的主流，而被忽略與低估。仝瑞中《傳教士眼中的辛亥革命——以李提摩太、莊士敦為代表的觀察》，宜昌《三峽大學學報》2014年第5期，本文透過李提摩太、莊士敦對辛亥革命及主要人物的看法，得出他們反對劇烈的社會革命，主張和平改良。既不同于國民黨的革命觀，也不同于共產(chǎn)黨基于“社會發(fā)展階段論”的線性革命論外的第三種革命模式，有利于打破以往的歷史固有之見。孟祥源《莊士敦旅華記〈從北京到曼德勒〉（1908）研究》是北京外國語大學2019年碩士學位論文，主要研究莊士敦游記中的中國形象，并且與同時期的兩部游記做了簡單的比較。

三、莊士敦的區(qū)域社會觀

《獅龍共舞》由英國倫敦約翰默里出版社于1910年出版，這是莊士敦早期的作品。1898-1930年英國強租威海衛(wèi)，莊士敦于1904-1919年、1927-1930年兩次任職威海衛(wèi)，前后長達18年之久。1904年莊士敦被英國殖民政府派往威海衛(wèi)租借地任職，于1919年離威海衛(wèi)赴京擔任帝師。這期間他先后擔任租借地政府秘書、正華務司、南區(qū)行政長官等要職，受到時任威海衛(wèi)行政長官駱克哈特爵士的鼓勵和指點，在他的指導下，莊士敦深知欲充分了解中國，必須深入研究中國的歷史、哲學、文化、社會、宗教信仰、民間習俗等。這部書是作者在廣泛閱讀威海衛(wèi)地方史志、充分考察威海衛(wèi)的社會鄉(xiāng)村習俗、民間傳說、信仰體系、以及人們生活狀況的基礎上，把威海衛(wèi)作為晚清帝國的縮影，來考察晚清區(qū)域社會的風貌，并將其與西方社會進行比較，試著解釋這些社會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

對于為什么選擇威海衛(wèi)作為研究對象？首先，莊士敦認為，“中國太大了，任何一個研究者或團隊都無法做出充分的描述。對中國的研究越多，越會強烈地感覺到后來的研究者必須收束興致勃勃的計劃，把研究對象限定在一個小范圍內，而不是以整個帝國為目標?！盵4]3其次，威海衛(wèi)相對封閉落后的環(huán)境，使它幾乎完整保留了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與習俗。他嘗試描述威海衛(wèi)的人民及其習俗和禮儀、信仰和迷信、民間傳說、個性特征、村落家庭?！吧顚τ谕Ｐl(wèi)人來說，和對高傲的西方人一樣，重要且生動，充滿歡樂和悲苦帶來的情趣，這兒的人和其他地方一樣值得去進行艱苦的研究……盡管威海衛(wèi)人居住在帝國的最邊緣地帶，看起來特別易受到外來人的不同思想影響，但總體上他們仍然堅定地堅守著他們的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這些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一直或者說直到最近還清晰可辨，是典型的中國的生活觀念和行為方式?！盵4]4莊士敦認為威海衛(wèi)的文化具有典型性，可以代表中國最典型的生活觀念和行為方式。他經(jīng)常走村串戶，考察民情，能熟練的運用方言與村民交流，并做了大量的記錄。[5]莊士敦也認為威海衛(wèi)受到商業(yè)和工業(yè)、革命思潮的影響較小，“這里比其他地方都更適合研究老舊中國”[4]6。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總督任上，盡可能尊重當?shù)氐膫鹘y(tǒng)文化與社會習俗，推行儒家化的“德治”，廣開言路通達民情，和威海衛(wèi)人民結下了很深的感情。1930年莊士敦卸任回國時，商紳們按照中國傳統(tǒng)為其奉上一只盛滿清水的潔白瓷碗，喻其為官清廉，品行高潔，直到今天，“莊大人”為政清廉的口碑還在民間流傳。[6]威海衛(wèi)的社會發(fā)展狀態(tài)也符合莊士敦的政治期望，即反對激烈革命的保守主義的政治理念。

《獅龍共舞》是莊士敦漢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紫禁城的黃昏》可以代表他的“大歷史觀”，那么《獅龍共舞》則可以代表其“小歷史觀”。“這里所謂的‘小歷史’，就是那些‘局部的’歷史，比如個人性的、地方性的歷史，也是那些常態(tài)的歷史；日常的、生活經(jīng)歷的歷史，喜怒哀樂的歷史，社會慣制的歷史。這里所謂的大歷史，就是那些全局性的歷史，比如改朝換代的歷史、治亂興衰的歷史；重大事件、重要人物、典章制度的歷史等等……我們所要做得就是把這個生活基礎還給大歷史，這個生活基礎就是我們的小歷史?！盵7]《獅龍共舞》生動地記述了威海衛(wèi)地區(qū)的民間傳說、歷史遺跡、歷史人物、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喪葬習俗等內容，并且從儒學、道教、佛教思想中探求其原因，融入了自己作為一個西方人對其評價，展示了一個生動立體、活靈活現(xiàn)的區(qū)域社會面貌。以下從這些方面對其進行梳理。

1.威海衛(wèi)的地理位置與民間傳說

莊士敦對威海衛(wèi)的地理位置與遠古傳說進行了細心的考察與記述。威海城位于劉公島的對面，大意為“威震海疆之城”，還是一個軍事要塞，保護沿海人們免受海盜侵擾或守護各省到京城的來往船只。威海衛(wèi)的人口很少，非常貧困，土地貧瘠，森林覆蓋率很低，降雨量比較少而且不均，糧食產(chǎn)量很低，饑荒經(jīng)常發(fā)生。莊士敦認為造成這種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劣的原因，是中國人缺乏環(huán)境保護意識，大量砍伐森林而忽視植樹造林，造成了土地的沙漠化，“這種荒唐事，是中國行政管理的最大缺陷之一，也是中國民眾貧窮的主要原因之一?！盵4]12莊士敦看到清政府根本意識不到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要性，發(fā)出警告“如果要避免整個華北成為荒漠，那就需要政府立刻采取大規(guī)模植樹造林活動，并且要投入充足資金保障幼苗不被貪婪無知的農(nóng)民破壞，膠州的德國政府在轄區(qū)內做了最有價值的山林復植工作，威海衛(wèi)也在一個不大的范圍內進行這項工作?！盵4]12植樹造林將極大的改善他們國家的經(jīng)濟和氣候，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任職期間的植樹造林、改善環(huán)境的作為是值得肯定的。

關于威海衛(wèi)的遠古傳說的記載，相傳秦始皇到達了威海衛(wèi)成山頭，這里是山東的最東端，秦始皇來這里的目的是準備去蓬萊仙島尋找長生不老藥。由于當時的航海技術尚不夠，所以秦始皇抱憾而去。莊士敦認為秦始皇的豐功偉績令后人景仰，但秦始皇沒有成為堯舜禹那樣為后人所稱贊的“賢王”，是因為文字記載的出現(xiàn)，可以較清晰地記述秦始皇的事跡。而如果秦始皇生活在堯舜禹的時代，由于缺少文字的記載，秦始皇本人也會被神化為類似堯舜禹那樣“半人半神”的存在。雖然只有簡單的假設，這里可以看出莊士敦對史前史的認識，即文字記載對歷史真相的重要性。關于劉公、劉母的傳說，祭祀他們的主要是漁民，由于缺乏文字記載，莊士敦推測他們把劉公、劉母作為守護神，保佑他們出海平安歸來。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也是出自威海衛(wèi)，“死后她神奇地化為一只叫精衛(wèi)的鳥，她一心一意以新的生命形態(tài)向結束她短暫生命的殘酷大海復仇……她由此完成了為溺水事件而進行的復仇，把曾淹死她的海填死了。”[4]29他還認為“后羿射日”的傳說也發(fā)生在威海衛(wèi)附近，他認為“十個太陽”的說法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十這個數(shù)字恰恰具有神奇的屬性，十進制是人類數(shù)學史上偉大的創(chuàng)新。

2.英國對威海衛(wèi)的治理

關于1897年德國強占膠州灣事件的原因。莊士敦認為是德國蓄謀已久的，“德國一直尋找在中國沿海建立統(tǒng)治的機會，這一機會因山東的兩名德國傳教士被殺而大大增加?！盵4]42但是對于山東民間的奇怪說法也有記錄，源于一個衙門的知縣逮捕了一名婦女，而這名婦女的社會關系非常強勢，這名婦女的社會勢力殺害兩名德國傳教士來嫁禍于這位知縣。因為這會搞壞兩國的關系，進而將知縣降級或者處罰。英國統(tǒng)治威海衛(wèi)。1897年，德國以“曹州教案”為借口強租膠州灣。1898年，俄國以干涉還遼有功，迫使清政府租借旅順港。英國也不甘落后，以“俄以旅順為軍港，則對于中國異常危險，惟以威海租于英國，庶足以制俄之跋扈。”[8]71898年7月1日，慶親王與英國公使麥克唐納訂立《定租威海衛(wèi)專條》，英國正式開始了租期為32年的對威海衛(wèi)的治理。威海衛(wèi)的最高行政長官為“威海衛(wèi)軍政長官”，實際權力非常大?！耙?、由經(jīng)過王室直接任命，不屬于議會管理，威海衛(wèi)軍政長官比其他殖民地總督低半級，但實際權力更大一些，因為軍政長官有司法權。有高度自治權，對于曾在該地任何法庭或經(jīng)法官定漱之任何罪犯，得以皇帝名義，無條件或有條件量予赦免或予緩刑……二、行政長官可以承其他國務大臣之命，得以皇帝名義，在相當規(guī)定之下，委用公務人員，并得規(guī)定其職務。三、行政長官得在當?shù)刂贫邦C布法令。”[8]莊士敦對威海衛(wèi)行政長官的職權中的記載為“行政長官是當?shù)卣氖啄X，因此他只由陛下通過殖民大臣控制，他的官銜與副總督一致……但他的實際權力比很多殖民地主管大，因為他不受地方議會的限制?！盵4]57英國殖民當局還在威海衛(wèi)設立“高等法院”，審判長未經(jīng)任命前，行政長官掌理法院事務，“所有該地人民，及在該地發(fā)生之案件，無論刑事民事，悉歸高等法院管轄審理之?！盵8]82威海衛(wèi)地方的治安是英國行政公署招募的民兵，稱為華勇營，人數(shù)不超過一百人。華勇營在1906年被解散后，威海衛(wèi)行政公署設置華務司領導租借地巡捕55人與巡查3人，[4]60負責地方治安管理。

英國政府很明確地承認威海衛(wèi)只是租借地，威海衛(wèi)人盡管在英國政府的直接統(tǒng)治下，但他們并不是嚴格法定意義上的“英國公民”[4]61。莊士敦擔任華務司后，為了更加密切對人們的了解，創(chuàng)立“村董—區(qū)董”制度。他將威海衛(wèi)劃分為26個區(qū)，每區(qū)平均12個村，各區(qū)設立區(qū)董1名，協(xié)助地方法官與區(qū)官履行職責，并充當與村民之間溝通的渠道，隨時匯報區(qū)務并張貼政府公報。莊士敦居住在威海衛(wèi)的中心地帶附近，這方便他更快地到達轄區(qū)。莊士敦經(jīng)常深入民間和民眾交流，由于他處事公道并且非常熟悉中國文化與民眾心理，因此很受人們的歡迎。莊士敦對自己在威海衛(wèi)的治績非常自信地說：“在過去幾年里，從總體上看威海衛(wèi)的守成恰巧都非常好，因此人們也都比較富裕。自從英國統(tǒng)治以來，還沒有遇到真正的災年……大多數(shù)農(nóng)民都猜想好年景大概與英國人的治理有關，很多村民相信好收成和總體上的繁榮一定程度上是外國統(tǒng)治者帶來的好運，他們因此得利?！盵4]64由于行政公署的植樹造林活動，改善了土壤等生態(tài)環(huán)境，因此威海衛(wèi)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得到一定程度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在臨別演講中，莊士敦提到“你們將來會得到一位比我更加能干的中國長官，但我自信你們永遠不能得到一位比我更愛戀威海的長官?！盵9]儒家化的德治理念始終貫穿在莊士敦對威海衛(wèi)的治理之中。

對于威海衛(wèi)的封建不良習俗的禁止，莊士敦是中國文化的推崇者，尊重中國的風俗習慣，但對一些惡劣的陳規(guī)陋習則給予禁止。如“纏足”“陰婚”“寡婦殉葬”等封建陋習，給予譴責、勸導與禁止。他說“中英之法律及別種要例，多有不同之處，本政府對于中國風俗習慣，并不加以干涉。至于在法庭上，極力依照中國法律及慣例辦理，其有在道德上與公正上與英國觀念相抵觸者，則修改之……中國習慣中有一最殘酷無道者，即婦女纏足，本政府已盡力勸告界內人民脫離此唯一之惡習……不能用強迫手段使你們解除此習慣，本大臣是很抱歉的，本大臣曾對你們說過，總有一天你們的后代必以這種萬惡的習慣為厭惡為希奇?！盵10]“寡婦殉葬”的陋習在英治威海衛(wèi)時期也時常出現(xiàn)，對這種非人道的現(xiàn)象，莊士敦進行了大量的關于寡婦殉葬的調查，他發(fā)現(xiàn)殉葬陋俗更多是寡婦的自愿行為。對于自殺行為，莊士敦持批判態(tài)度，“社會學的學者已經(jīng)指出，不斷增多的自殺現(xiàn)象是現(xiàn)代文明生活中最令人擔憂的特征之一，因為這好像表明了人種的生物學退化，或許在歐洲是這樣的，宗教的和倫理的教化對生活設定了如此高的標準，以致剝奪自己的生命的人被看作罪犯或者瘋子……在威海衛(wèi)和中國的其他地方，自殺比歐洲要普遍的多?！盵4]154莊士敦認為自殺這種行為是不正當?shù)模谕Ｐl(wèi)的自殺行為中，女性占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她們大多為少婦或者寡婦，她們自殺多為殉夫之后獲得名節(jié)。“自從1729年開始，圣旨宣布不再授予在丈夫去世時自殺的寡婦以榮譽，年輕寡婦踐行中國價值觀中殉死的行為才比以前少了，但是這個習俗遠遠沒有消失，至少在我們看來，她們愿意放棄生命的原因是無法理解，也是不充分的?！盵4]156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地區(qū)做了大量殉夫統(tǒng)計，非常普遍。他認為這是奴隸殉葬制度的殘留，“毫無疑問，中國的寡婦自殺是妻子和奴隸隨丈夫或主人殉葬這一正常義務的古老傳統(tǒng)的殘留，但仍不能相信直到今天，中國民眾的觀念也是強烈支持寡婦跟隨丈夫到陰間的?！盵4]156像莊士敦所列舉的許多訂婚后尚未出嫁，丈夫就死去，然后殉夫的行為，莊士敦認為這種情況更可怕，因為這種情況不可能產(chǎn)生愛情，所以殉夫的理由是不充分的。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執(zhí)政時期，發(fā)布了許多譴責殉葬陋俗的告示。“這些可憐的女人，她們的死是因為對責任的一種誤解。為一種建立在錯誤基礎上的思想而死，的確需要非常大的勇氣和決心。”[4]165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除了批判禁止這些陋習外，還包括禁止吸食鴉片、禁止溺嬰、禁止賭博等陋習，他的這些作為無疑具有人道主義精神。

3.對威海衛(wèi)地方宗教的認識

宗教是莊士敦比較喜好的研究對象，對于威海衛(wèi)地區(qū)的宗教進行了大量的詳細論述，從中可以看出莊士敦對于中國本土宗教的基本觀點和評價。對靈魂說的看法，莊士敦認為，中國人關于靈魂的信仰非常復雜，難以說得清楚，不像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靈魂說簡單?！懊總€人都有三魂七魄，魂上天堂，魄下地獄，最普遍的說法好像是每個人都有三個魂魄，一個留在墳墓里，一個徘徊在靈位旁，第三個脫離出去，和其他許多神秘的力量混合?！盵4]189在威海衛(wèi)，每個家庭都保存著曾祖、祖父、父親的神主，在家廟還保存著更早先祖的神位，不管在家里還是在家廟里，除了在舉行儀式期間，比如正月的前十五天和冬至時，它們都放在看不見的地方。這是莊士敦對威海衛(wèi)鄉(xiāng)村考察所得結論，可見威海衛(wèi)祭祀祖先的活動非常普遍。

對道教、佛教等的信仰在威海衛(wèi)也非常普遍。關于宗教的起源問題，莊士敦列舉了當時的三種說法，一是本土宗教，一是印度哲學，第三種為佛教，但他沒有明確表示自己贊同哪種說法。莊士敦認為道教的教義具有哲學與道德倫理的雙重屬性，道教與儒家思想是“兩種世界上從未有過的純粹的、崇高的、同時出現(xiàn)的實踐倫理體系……二者的相似性幾乎趨于一致?！盵4]246在威海衛(wèi)地區(qū)，道教的信仰超過了佛教，“道教可能是他們最關注的宗教了”[4]249。但是對威海衛(wèi)的道觀的破敗狀況表示不能理解，“租借地內大部分廟宇都是道教的，包括不對公眾開放的家廟，這些道教建筑的外觀大多破敗不堪，內部往往又臟又難聞，而很多道教神袛?shù)漠嬒穸际呛鼙阋说臇|西，外觀庸俗而華麗?！盵4]249威海衛(wèi)居民去道觀祭拜，主要是因為家庭事務來祈求神靈保佑，除此之外，人們幾乎不會去道觀。

威海衛(wèi)地區(qū)的佛教寺廟不多，幾乎都比較破舊不堪，大部分寺廟只有一個和尚或者一兩個沙彌，大型的寺廟一般是六到十二個沙彌。為了擴大佛教的影響，佛寺往往將道教的神靈引入寺廟，如果不供奉這些道教神靈，佛教寺廟很快將會廢棄。威海衛(wèi)最著名的佛寺有兩座，崮山寺與斗山寺。寺廟里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泥塑人物，代表在地獄中備受煎熬的罪人，以敬告威海衛(wèi)人們安分守己。威海衛(wèi)的佛教并不昌盛的原因，莊士敦認為是由于佛教的理論過于高深，而威海衛(wèi)民眾的普遍知識水平較低無法理解佛教理論?！胺鸾桃呀?jīng)衰退得面目全非，道教也退化得只剩下儀式、神話和偶像崇拜……在西方人看來，中國人的迷信習俗里，沒有什么比用簡單而節(jié)儉的應付性燒紙向死者送錢、家具、衣服和書信更為荒謬可笑了……不過要改變他們這一愚蠢的觀念，可能會引起他們思想混亂，帶來麻煩?！盵4]288對于這些宗教習俗，莊士敦雖然并不認可，但建議尊重與保留。他說，“中國社會體制中有許多基礎性的合理方面，為了中國宗教和整個世界的利益，其中有很多需要尊重和保存下來……如果有一個國家需要嫻熟的指導和民智的政治家，那中國就是需要這種指導和這樣的政治家的國度。但是，政治家并非要撕裂所有舊道德和宗教信條才是明智的，在漫長的燦爛歷史上形成的道德和宗教信仰，已經(jīng)深深扎根于中國人的心中了?！盵4]317這反映了莊士敦在威海衛(wèi)執(zhí)政時期奉行自由的宗教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