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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釋的理解是否可能

2020-11-30 14:41陳嘉明
哲學分析 2020年5期

陳嘉明

在哲學領域中,“理解” (understanding)與“解釋” (explanation,也有譯為“說明”)是兩個重要的概念,它們不論是在哲學本身,或是在知識論與科學哲學中都受到普遍的關注。與此相關,理解與解釋兩者之間的關系問題,也構成了一個理論上的關注點。在這方面,利普頓(Peter Lipton),這位以《最佳解釋的推論》一書聞名的哲學家提出了一個論點:存在著無解釋的理解。鑒于這一問題在理論上的重要性以及該論點的新鮮性,因此它得到了一些回應,尤其是批評性的回應。本文的目的也是要介入這一問題的探討,試圖給出有關的思考與回答。

一、 有關理解與解釋關系說的簡單回顧

我們之所以說理解與解釋這兩個概念及其關系在哲學上很重要,這可通過如下的簡單回顧來看出。讓我們從三個方面來說明。

首先,在哲學的層面上,曾經發(fā)生過一場曠日持久的關于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方法論之爭?!敖忉尅北蛔鳛樽匀豢茖W乃至所有科學的方法,“理解”則被看作是人文科學方法的代名詞。前者主要以實證主義為代表,從孔德、穆勒直至亨普爾皆如此。他們把所有的科學認識、包括對歷史的認識,都歸入“解釋”的范疇之下。反之,以新康德主義、解釋學和新維特根斯坦主義為代表,狄爾泰、德雷、溫茨等都主張人文與社會科學具有自己的方法論,即它們適用的是理解的方法。

在解釋學中,雖然“解釋學”的概念先后發(fā)生了從以文本的詮釋到存在的詮釋,再到以哲學本身為對象的變化,理解與解釋的關系仍然保有其重要性。特別是在海德格爾那里,他在《存在與時間》中專門寫了一節(jié)“理解與解釋”來論述這一問題。海德格爾的存在論的解釋學把“理解”解讀為是人的生存的一個基本環(huán)節(jié),其作用是對人生向何處去的“籌劃”,亦即對生活的意義的籌劃。而解釋則是基于這種理解之上,來把理解中所籌劃的可能性整理出來,并造就、實現(xiàn)這種理解的活動。

在分析哲學中,出于把科學看作是一種解釋活動的原因,因此處于主導地位的是“解釋”概念,這與解釋學正相反。不過,這并不意味著科學理解的概念沒有地位。相反,在《科學解釋面面觀》中我們可以看到,亨普爾時常將科學解釋與科學理解相提并論,認為這兩者是經驗科學所尋求的目標,并將這一點看作是得到廣泛認可的東西。此外,在他看來,科學的理解與馬克斯·韋伯以及其他人的“移情的理解” (empathic understanding)不同,前者是客觀的經驗,尋求通過找到現(xiàn)象所從屬的普遍性規(guī)律來獲得對它的有效解釋;而后者則是主觀的經驗,通過將自己設身處地于被解釋事件的境遇中,追求以想象、移情來認識歷史人物,洞見其動機,因此它是心理學性質的,提供不了客觀有效性的保證,也構不成科學的理解,盡管它對于系統(tǒng)的解釋以及一般性假設的尋求來說都有所需要,并具有引導的作用。至于理解與解釋這兩者的關系,當亨普爾說,“主觀的理解提供不了客觀有效性的保障,也提供不了特定現(xiàn)象的系統(tǒng)預見或解釋的基礎”①Carl G. Hemple,Aspects of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And Other Essay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New York:Free Press,1965,p.163.時,他是將主觀的理解排除在與解釋的關聯(lián)之外的,否定這樣的理解能夠作為科學解釋的基礎。但另一方面,當他說“重要的是將心理學意義上的、移情式的熟識情感的(a feeling of empathic familiarity)理解,同把現(xiàn)象展現(xiàn)為被解釋作某種普遍規(guī)律之下的某一個例的、理論或認識意義上的理解區(qū)分開來”①Carl G. Hemple,Aspects of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And Other Essay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New York:Free Press,1965,pp.256—257.時,他是把認識意義上的理解當作解釋的產物。由于亨普爾所主張的是科學的理解,因此應當說后面這一認識意義上的理解與解釋的關系才是他心目中的恰當關系。筆者的這一判斷可從亨普爾下面這段話中得到證實:“在特定的境遇與規(guī)律的既定情況下,解釋使得我們理解為什么該現(xiàn)象發(fā)生了”②Ibid.,p.337.,亦即通過解釋我們獲得了理解。

分析哲學中有關理解與解釋的關系理論,隨著理解論在近期的興起③有學者認為,如果“理解”在21世紀的頭十年只是一個跡象,那么它有望成為21世紀的知識論者與科學哲學家的一個具有活力的主題。參見Kareem Khalifa,“The Role of Explanation in Understanding”,The British Journal for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64,No.1,2013,p.161。,也相應地得到了更多的關注。這其中除了有戴維森之類的著名人物之外④戴維森認為,解釋就是在交流中理解和發(fā)現(xiàn)意義。,還有一些從事知識論或科學哲學研究的學者。在有關的文獻中,筆者見到的大致有這么一些理論,它們可以被區(qū)分為兩類,一類是主張理解與解釋不可分,另一類則認為理解未必是解釋性

的。我們先來看第一類的觀點。在證據(jù)主義那里,理解意味著具有解釋性的知識??苾扰c費德曼寫道:“理解為什么獲得某個事實,……這對我們來說是認識到陳述了該事實的解釋的一些命題?!奔~曼曾把證據(jù)主義的這一主張刻畫為如下命題:“S理解為什么某個事實f是成立的,當且僅當S認識到f的一個解釋e?!笨梢钥闯?,這是把理解看作解釋的結果。⑤Mark Newman,An Evidentialist Account of Explanatory Understanding,in Explaining Understanding,S. Stephen,C. Baumberg and S. Ammon(eds.),New York:Routledge,2017,p.192.在對這一證據(jù)主義的理解模式的不足之處作出了一些批評之后,紐曼試圖對它加以改進,使之能夠得到完善。他因此提出了一種“理解的推論模型”,其基本思想是:認識到關于事實的某個解釋e,是對該解釋的命題內容的一個精確的、得到確證的(justified)呈現(xiàn)(representation)。如果對該解釋的命題內容的呈現(xiàn)是內在地與正確的推論相聯(lián)系的話,那么我們就獲得對該解釋的理解,等等。

在科學哲學領域里,亨普爾之后解釋理論出現(xiàn)了客觀主義與非客觀主義的不同立場??陀^主義以薩爾蒙(Salmon)等為代表,隨著對亨普爾的覆蓋率模型的嚴厲批判而提出了一種替代性的解釋性理解概念,即因果性的解釋方法。他們認為,要理解世界,理解某些事物為什么發(fā)生,需要去把握它們是如何通過因果機制而產生的。與此相關,理解被還原到具有好的解釋的當然的結果,這里的“好”意指統(tǒng)一的力量或因果機制的性質。然而這樣一種說明伴隨的結果是,理解似乎成了解釋過程的自動的產物,而其中主體的能力及其發(fā)揮的判斷作用等被不恰當?shù)睾鲆暳?。對于非客觀主義者來說,雖然他們將解釋是否具有“好”的效果看作是依賴于語境的,也就是取決于聽者的價值與興趣,但在解釋與理解的關系上,也一樣主張兩者之間具有內在的關聯(lián)。例如,阿欽斯坦(Peter Achinstein)把理解看作是解釋所意向的目標。①參見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Henk W. de Regt,Sabina Leonelli,and Kai Eigner(eds.),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2009,p.7。

上面所提到的幾種理論都是贊同理解與解釋兩者具有關聯(lián)性的。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著相反的觀點。例如,卡萬維格(Jonathan L. Kvanvig)區(qū)分了“解釋性的理解”與“對象的理解”②objectual understanding,指的是對大的信息體(如“物理學”等)的理解。參見Kareem Khalifa,“Is Understanding Explanatory or Objectual?”Synthese,Vol.190,No.6,2013,p.1153。,并認為解釋性的理解意味著:如果S解釋性地理解為什么p,那么就存在某種信息q,它使得S把握了p。例如,假如某人理解為什么阿根廷在2001—2002年遭受了一次經濟危機,那么我們可以假定說,他具有一個關于這一危機的解釋,如它源于阿根廷的貨幣委員會將比索與美元掛鉤的結果。與此不同,“對象的理解”的情況是,雖然在存在解釋性關系的情況下,也包含著這類“對象的理解”,但在這種解釋關系不存在的情況下,它仍然可以通過把握“邏輯的”與“概率的”之類的“結構性關系”來達到理解的目的,并且這種對象的理解不可能被還原為解釋性的理解。這里,對于本文而言重要的是,這意味著卡萬維格也認為存在著非解釋性的理解,盡管他這方面論述的目的是服務于作出“解釋性的理解”與“對象的理解”的區(qū)分的。

以上我們之所以對理解和解釋的關系進行一些回顧,目的是為了說明這一問題在知識論與科學哲學中所具有的意義。下面讓我們轉向對利普頓的《無需解釋的理解》這篇文章的關注。

二、 利普頓的觀點:沒有解釋的理解

在有關理解與解釋的關系的思考中,利普頓提出了一個引人注目的觀點,即存在著無需經過解釋的理解。這里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利普頓并不是要否定理解與解釋之間存在著的密切聯(lián)系,相反,他是肯定這種聯(lián)系的。在他此前的《最佳解釋的推論》一書中,他寫道:“我們可以說理解是解釋的目的”③Peter Lipton,Inference to the Best Explanation,London:Routledge,1991,p.2.,以及理解是由“我們的解釋所提供的”④Ibid.,p.23.,解釋的明顯作用就是理解某個事物為什么是這個樣子。即使是在《無解釋的理解》這篇文章里,他也開宗明義地提出:“解釋為什么與理解為什么是密切相關的,……解釋是理解的典型體現(xiàn)?!雹貾eter Lipton,Understanding Without Explanation,London:Routledge,1991,p.43.他之所以提出存在無解釋的理解的觀點,只不過是要說明存在著這樣的情況:有些理解是可以不通過解釋而獲得的。

利普頓的這一觀點是在《無解釋的理解》一文中提出的。在這篇論文中,他論證的主要思路是這樣的:

首先,提出“認識的收益” (cognitive benefits)的概念。利普頓認為,理解之所以包含著比單純知道某個現(xiàn)象的發(fā)生更多的收獲(例如,不僅知道天空是藍的,而且理解為什么它是藍的),就在于一個好的解釋為它提供了額外的“認識的收益”。這類認識的收益有多種多樣,其中突出的有如下四種,即對原因、必然性、可能性、統(tǒng)一性的認識,另加一種認識者在具有這種認識之后所獲得的“啊哈” (aha,亦即表示喜悅)的感覺。因此,他把理解等同于上述所謂的“認識的收益”,而不是與解釋本身相等同。這一區(qū)分是他往下提出存在無解釋的理解的依據(jù),因為這意味著理解在其來源上要比解釋的范圍更廣,樣式更多。換言之,能夠取得“認識的收益”的途徑大于解釋本身,因此我們就有可能通過那些不同于解釋的途徑來取得類似的“認識的收益”,從而同樣獲得理解。而這表明存在著不訴諸解釋的理解。

其次,利普頓具體指出上述四種認識的收益是如何能夠不通過解釋來獲得的。它們包括對因果關系信息的把握可以通過觀察、操作和推論等來獲得,必然性可以通過對某個對象、事件或者過程在既定的條件下只能如此的認識來獲得;統(tǒng)一性則可以通過諸如庫恩的范式意義上的類比和分類的方法,來對現(xiàn)象加以比較而獲得。而這幾種認識的收益的取得,在利普頓看來,都是不同于獲得與給出解釋的活動的。

如果進一步展開說明,我們還可以看到在利普頓那里,有關原因的信息也可以是默會的知識內容,這同樣用來表明理解無需通過解釋來獲得。這里所謂的“默會知識”是與“明確描繪”的知識相對的。由于因果的解釋需要對信息給出一個明確的描繪,因此默會的知識就被視為非解釋性的。在利普頓看來,有默會的理解,但卻沒有默會的解釋。這一區(qū)別為我們尋求沒有解釋的理解提供了空間。并且他認為,通過指出這么一些區(qū)別與途徑,就使得理解在它的獲得源泉方面,比起僅僅被等同于解釋來說,其范圍更廣,途徑也更多樣化了。

在有關因果關系信息的默會知識里,利普頓還提到了“操控” (manipulation)、圖像(image)、模型,以及其他可以不經解釋而獲得的理解。在這些情況中,一方面他提出理解的方式通常在本質上包含著非言語表達的過程,例如像“操控”這種情況。但另一方面,他還認為即使是在給出清晰表述的、明確的命題知識里,也仍然包含著并不借助解釋的理解,即使這從表面上看是不可能的。

此外,利普頓還提到一些其他形式的、可以不通過解釋的理解,它們有如下這些:

(1)思想實驗。他認為,這是通過展示必然性來產生理解且無需解釋的一種途徑。他從物理學中尋找了一些這樣的論證,包括各種對稱性的和最優(yōu)化的論證,并認為“思想實驗”是其中最為突出的例證。他以伽利略的思想實驗為例來說明。假如一塊大石頭以某種速度下降,那么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論斷,一塊小些的石頭就會以相應慢些的速度下降。但若我們把兩塊石頭綁在一起,它將如何下降呢?如仍按亞里士多德的論斷,勢必得出兩個相反的結論。一方面,捆綁后的石頭的下降速度應小于第一塊大石頭的下降速度,因為加上了一塊以較慢速度下降的石頭,會使第一塊大石頭的下降速度減緩:但另一方面,捆綁后的石頭的下降速度又應快于第一塊大石頭,因為把兩塊石頭綁在一起的重量大于第一塊。這兩個矛盾的結論不能同時成立,可見亞里士多德的論斷是不合邏輯的。伽利略由此進一步假定物體下降的速度是獨立于它們的質量的。

按照利普頓的解讀,上述思想實驗為我們提供了對為什么一些物體必須以相同的加速度下降的理解,雖然它并沒有對該現(xiàn)象給出一個解釋。在他看來,在接受了伽利略的論證之后,我理解了為什么加速度必定獨立于質量的理解,但如果你要我解釋為什么如此,我卻做不到,至多只能給你同樣的一個思想實驗,讓你自己去理解。這表明,思想實驗本身不是一個解釋。此外,還由于伽利略的這一思想實驗并不是因果性的,也就是它并沒有給出有關加速度是獨立于質量這一事實的原因,而且它也沒有對“為什么加速度是獨立于物體質量的”這一問題給出直接的回答。

(2)歸謬法論證。同伽利略的思想實驗相關,利普頓引出了有關歸謬法論證的問題。他認為,之所以這一思想實驗沒能直接回答“為什么加速度是獨立于物體質量”的問題,是由于它的論證是通過展現(xiàn)相反的假定必定蘊含矛盾來進行的,亦即它是一種歸謬法的論證。在利普頓看來,歸謬法的論證可能無法提供解釋,因為它們無法展現(xiàn)正確的決定(determination),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它們無法提供理解。伽利略的思想實驗是一個關于物體下降速度是獨立于其質量這一必然性的極妙的演示。由于把握必然性是理解的一種形式,因此它是理解的一個源泉,但它本身并不是解釋。理由依然是,如果你問我為什么加速度是獨立于質量的,我說不出來,雖然我能夠向你展示它必定是這樣的。因此,歸謬法論證是理解的這么一種可能的路徑,它能夠通過展現(xiàn)必然性來獲得理解,但卻并不提供解釋。

(3)潛在的解釋。利普頓還認為,我們實際上的理解可以通過潛在的解釋來獲得,只不過這種理解得到的是一種可能性的知識,而不是必然性的知識。例如,當我設想如果電腦的風扇沒有壞的話,我的電腦就不會過熱,這一事實幫助解釋了為什么我的電腦過熱,但這一事實卻是有關非現(xiàn)實世界的。這里,或許是想到人們可能會反駁說,這種可能性其實是來自現(xiàn)實經驗的,因此他又補充說,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有一種關于現(xiàn)實世界的事實,即風扇壞了引起電腦過熱。不過,雖然承認這一可能的事實是來自現(xiàn)實的事實,但利普頓給出的結論依然是,單純可能的信息也可以幫助理解,而無需經過解釋。此外,他還把這種可能性的解釋看作是一種“反事實的解釋”,亦即對某現(xiàn)象本來如何能夠發(fā)生(但并未發(fā)生)的解釋,提供了對它實際上如何發(fā)生的理解。

(4)通過統(tǒng)一范式獲得的理解。利普頓認為,科學增進我們理解的一個方式是通過展現(xiàn)不同的現(xiàn)象如何能夠分享根本的相似性來得到的。他以庫恩的“范例”(exemplar)說為依據(jù)提出,由于分享的范例建立了所知曉的相似性關系,以及各種不同的現(xiàn)象如何契合在一起的知識,因此它給出了一個可能的例證,表明存在著一條無需解釋而達到理解的途徑。進一步說來,由于范式所支持的、非明確表達出的相似性關系提供了一種分類,給出了關于世界結構的信息,因此它們具有統(tǒng)一現(xiàn)象并由此提供理解的作用。范式提供的統(tǒng)一性理解是對世界的真正理解。在利普頓看來,在產生這種作用的過程中,關鍵之處在于它們是通過類比來進行的,而不是通過解釋。我們可以通過構造分類的圖式來統(tǒng)一現(xiàn)象,但這一構造的分類圖式本身并不提供解釋。他贊成廣義的、既包括理解如何,又包括理解為什么的“理解”概念,認為這樣的理解可以來自范式,而不是來自解釋。在介紹了利普頓的可不通過解釋而得到理解的思想后,下面讓我們轉向對這一思想的回應。

三、 對利普頓思想的否定

上述利普頓的思想為一些學者所反對。下面我們以卡利法(Kareem Khalifa)和斯特雷文斯(Michael Strevens)為代表,介紹他們的反對意見。

(一) 卡利法:理解“為什么”乃是“典型地與解釋相同一的”

卡利法基于他所持的立場——“理解為什么需要回答為什么的問題”,將理解看作是一種解釋性的理解。與此相應,理解“為什么”乃是“典型地與解釋相同一的”。①Kareem Khalifa,Understanding,Explanation,and Scientific Knowledg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7,p.125.也正是基于這一理由,他斷言利普頓的主張是不可信的。他反駁道,既然利普頓所說的理解指的就是理解事情的為什么,因此他所主張的存在未經解釋的理解,就像聲稱某位醫(yī)生理解他的病人得了麻疹,但卻否認他能夠指出這種麻疹的原因一樣,是近乎荒謬的。具體說來,卡利法從三個方面對利普頓的主張進行了反駁,以證明其無效。

一是,卡利法提出了“初始的理解” (proto-understanding)的概念,認為它是比一般意義上的“理解”要低級的概念。因為這種理解不過是處于起步的階段,因此它們只是具有關于某些現(xiàn)象的“知識”而已,尚還達不到一般意義上的“理解”的較高級的階段。此外,雖然這種初始的理解也處于對事情的原因之理解的“正確軌道”上,但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因此,這種未經解釋的理解雖然存在,但它仍然要求把握解釋的作用。這也就是說,利普頓所說的例子都屬于這樣一種初始階段上的,還沒有達到正常意義上的具有解釋的理解階段,因此不足以說明問題。它們只有在上升到解釋性理解的階段之后,才能夠達到真正的理解??ɡ▽⒋朔Q為“正確軌道的反對意見”。他認為,這一批評意見對于利普頓的所有例子來說都是有效的。

二是,卡利法認為,在一些情況下,我們能夠否認利普頓的論證中所說的那種理解是與所討論的論題有恰當關系的。例如,對于過程以及一些操控性行為(如騎自行車等)的理解,就不屬于理解原因這樣的科學理解的范圍。他以雖然有些人理解如何騎自行車,但卻很少能夠理解與此相關的物理學原理的例子,來說明盡管像潛在的解釋、演繹、類比、操控之類的東西提供了認識上的收益,但這些收益并不等同于對原因的理解。此外,諸如利普頓所依賴的“認識的收益”中的“統(tǒng)一性”,其實也是解釋所不提供的。因此,盡管這里也存在著某些理解,但它卻與對經驗現(xiàn)象在某些方式中起作用的原因的理解無關。由此,卡利法聲稱,利普頓論證的第二個前提,即有關原因、必然性、可能性和統(tǒng)一性的知識是解釋所提供的收益,雖然乍一看起來似乎是不容置疑的,但如果對一些例子進行仔細的推敲,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看出它們實際上與科學的理解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因此這一前提就被瓦解了。他把這一點稱為“錯誤的收益的反對意見” (Wrong Benefit Objection)。①Kareem Khalifa,Understanding,Explanation,and Scientific Knowledge,pp.129—130.

三是,他還認為,利普頓的那些未經解釋的理解的例子實際上已經包含了解釋在內。這是因為,由于解釋是對為什么問題的回答,因此理解為什么正是一種解釋性的理解。他稱此為“解釋的反對意見” (The Explanatory Objection)。

這里,我們具體看一下卡利法對利普頓的伽利略的理想實驗的反駁。利普頓認為這一理想實驗并不是一種解釋,因為伽利略在這一思想實驗中是通過把握了加速度乃是獨立于物體的質量這一必然性,而得出了他的理解的。然而由于對必然性的把握并不是一種解釋,而是屬于“認識的收益”,亦即它是一種可以通過非解釋的途徑得來的理解,因而利普頓宣稱伽利略的這一例子表明了存在著不經解釋的理解。然而卡利法認為,當伽利略進行這一思想實驗時,他實際上從事的是一個專家解釋的評價者的角色,所把握的是科學解釋的評價方面,即對某個現(xiàn)象的潛在的合理解釋進行考慮與評價,而這一點在卡利法看來正是獲得科學解釋的知識的典型方式,因此他認為利普頓的這一例子絲毫不能證明存在著不經解釋而來的理解。

卡利法最后的結論是,利普頓的主張無法貶低理解在解釋中的作用。他的那些例子并不構成對“理解是一種解釋性的知識”①Kareem Khalifa,Understanding,Explanation,and Scientific Knowledge,p.150.的威脅。相反,它們實際上是與這一觀念一致的,即解釋是理解的典范,或者換句話說,其他方式的理解應當依據(jù)它們是如何完滿地仿制了經由某種好的且正確的解釋而提供的理解來加以評判的。他認為,我們通過對利普頓的所有那些不通過解釋來理解p的原因的例子的分析,展現(xiàn)出它們都存在著一個正確的或合理的、能提供更多的理解的好解釋,由此來證明了這一點。

(二) 斯特雷文斯:科學中不存在不經解釋的理解

斯特雷文斯直接針對利普頓的反駁并不多,他主要是通過確立自己的正面觀點來進行的。在這方面,他首先區(qū)分了理解的三種類型,即理解“為什么”,理解“有關的理論” (understanding with),以及“直接把握”的理解(understanding that)②這里的“understanding with”特指的是理解“某種理論,而不是某種現(xiàn)象或事件狀態(tài)”。斯特雷文斯的說明是,在這種新的意義上,理解一個理論意味著具有運用它來解釋有關現(xiàn)象的能力。此外,對于“understanding that”,他的說明是,它是“直接理會(apprehension)的代名詞”。它與正確的解釋一起,構成理解為什么的兩個要素。參見 Michael Strevens,“No Understanding Without Explanation”,Studies in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44,No.3,2013,pp.520—521,p.14。,然后論證說,對于理解為什么,即理解某件事實為什么成立來說,不存在未經正確解釋的理解;對于理解有關的理論(understanding with),即能夠運用該理論去構造或至少領會某一范圍的現(xiàn)象的正確解釋而言,也不存在未經內在的正確解釋的理解。不過,他卻也贊成對于直接把握的理解(that)而言,存在著未經任何解釋的理解,因為這樣的理解是心靈與世界之間的根本聯(lián)系,在這種聯(lián)系中,心靈對于世界的所是是很熟悉的,此外,還因為這種理解是所有探究的基礎。斯特雷文斯聲明,他的《不存在任何未經解釋的理解》 (No understanding without explanation)這篇文章,針對的是科學的理解與解釋,也就是指針對前面兩種類型的理解。這一點是我們應當首先加以說明 的。

對于上述前兩類屬于科學的理解,他的基本主張是,它們是一種與解釋或諸解釋有著正確的認知關系的事情,因此在科學中不存在所謂的不經解釋的理解。在他看來,理解可以被分析為兩個要素:“把握”的心理行為與“解釋”的概念。理解某個現(xiàn)象為什么會出現(xiàn),就是去把握有關它的正確解釋。去理解某個科學的理論,就是去構造,或至少去把握某個范圍內的一些潛在解釋。正是通過這些解釋,該理論說明了有關的現(xiàn)象。

再者,“解釋是一些具有某種結構的命題集”①Michael Strevens,“No Understanding Without Explanation”,p.510.,它們具有某種形式的論證,不論這種論證是終止于自身的解釋,或是表現(xiàn)了現(xiàn)實的結構性要素,如統(tǒng)一類型的例示,或因果過程的例示。他認為,不論是亨普爾的解釋模式,還是薩爾蒙(Wesley Salmon)的統(tǒng)計性關聯(lián)的觀點(例如,解釋可以是一份統(tǒng)計信息的圖表),以及伍德沃德(James Woodward)的操作性的觀點(認為解釋可以采取因果圖示的方式),都可以納入他的這一說法。它們都是可以用語句的方式完滿地表現(xiàn)出來的。

斯特雷文斯認為,把握某種解釋在于把握兩種東西。首先是事情的狀態(tài),它們是通過在事實上所獲得的命題而表現(xiàn)出來的;其次是命題,它們展示了被規(guī)定的結構。例如,它們形成了有關被解釋項的演繹性論證(如在亨普爾那里),或者處于與被解釋項及其彼此之間的恰當?shù)慕y(tǒng)計性關系之中(如在薩爾蒙那里)。

在他看來,當我們說理解要求“把握正確的解釋”時,這意味著它要求把握一些命題,這些命題真實地表達了某個相關模型的解釋內容;或換言之,理解由那些命題所表現(xiàn)的事物狀態(tài)所獲得的東西。與此相關,他反對利普頓所聲稱的這么一種觀點,即存在著未經解釋而得到理解的一種情況是,你理解了某種情況,但你卻沒能把它表達出來,因此它是沒有得到解釋的。對此,斯特雷文斯反駁說,理解或把握一個命題,并不蘊含著清晰表達這個命題的能力。因此存在著這樣的情況,我能夠把握一個正確的解釋,但我卻不可能將它清楚地表達出來。

對于前面所提到的伽利略的思想實驗例子,斯特雷文斯也進行了反駁。他認為伽利略的論證確實提供了某種解釋。這是通過產生如下的直觀,即把一個較重的與另一個較輕的物體捆綁在一起,而并不影響物體下落的速度而獲得的。在他看來,這種直觀要么是真正解釋性的,要么不是。如果它們是的話,那么就有一種通過把握正確的解釋(或這一解釋的某個部分)而帶來的對原因的理解,在此情況下這種解釋是并不直接言明的。②斯特雷文斯這句話所針對的是利普頓的這一觀點,即“解釋都是命題的,并且是明確表述出來的”。(Lipton,“Understanding Without Explanation”,p.43)假如它們不是的話,那么就并沒有對原因的理解,而只是具有某種有關的印象。

四、 筆者的回應:利普頓不適當?shù)叵拗屏恕敖忉尅钡母拍?/h2>

要回答理解是否需要通過解釋的問題,首先必須對“什么是解釋”作出界定,否則只會出現(xiàn)各唱各的調的情況。然而,對于解釋理論而言,哲學家們似乎忙著給出一些解釋模型或型式,如亨普爾的演繹覆蓋率模型與歸納解釋模型,薩爾蒙的統(tǒng)計相關模型,因果機制解釋模型,統(tǒng)一性解釋模型等,但對于什么是“解釋”本身,卻似乎罕有給出的定義。諸如內格爾(Ernest Nagel)這樣的出版過科學解釋方面的經典著作的專家,也只是提到“解釋是對‘為什么’問題的回答”而已。①內格爾:《科學的結構》,徐向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頁。而M.W.瓦托夫斯基在其《科學思想的概念基礎——科學哲學導論》中,亦不過簡單地提道:“解釋某事,就是以一個人能夠使另一個人理解這件事這樣一種方式來對它做出理解”。②瓦托夫斯基:《科學思想的概念基礎——科學哲學導論》,范岱年譯,北京:求實出版社1982年版,第336頁。至于究竟依靠什么來達到使另一個人能夠獲得理解,也就是什么是“解釋”活動的實質,這里并沒有提及。③斯坦?!墩軐W百科》的“解釋”詞條提到的科特菊(Noretta Koertge)的如下說法,即盡管存在著眾多的關于解釋的文獻,但對于解釋是用來做什么的,其目的是什么,以及它本身是如何與其他的探究目標(如證據(jù)的支持,預見、簡潔性等)相關聯(lián)或相互作用,或是不同于這些其他的探究目標,這些都幾乎沒有得到什么注意。這一說法實際上佐證著筆者的上述判斷。參見斯坦福百科的explanation詞條之7.2 Explanation and Other Epistemic Goals。

就此,筆者試圖為解釋給出的一個大致界定是:解釋乃是給出合理的、能夠導致理解的理由,不論是對于理解事物的原因(why),事物的如何(how),以及事物的“什么” (what)等,都是如此。也就是說,只要是能夠說明問題、從而產生理解的,都是理由,也都是解釋,只不過解釋的方式有所不同,或解釋的效果有所不同而已。就像我們對事物的理解可以有多方面(如理解“為什么”,理解“如何”等)的那樣,理由也有其多樣性,包括作為演繹解釋前提的規(guī)律、法則,直接的經驗或間接的推理等,乃至利普頓所提到的必然性、可能性、統(tǒng)一性等,也都可以用作解釋的理由。不論說玻璃杯掉到地上可能破碎或必然破碎,都是給出它之所以會破碎的一個理由,從而也就是給出一種解釋。因此,理解是建立在理由(解釋)之上。一種可能的情況是,在存在一些競爭性理由的情況下,理解是通過在不同的理由中辨析并確認最恰當?shù)睦碛?,從而獲得解釋。在這么做時,理由可以表現(xiàn)為一些“假設”。例如,某位學生今天沒有來上課,可能的理由(假設)是,他生病了,或者是家里有事了,或者是厭學了,等等。在這些可能的假設性理由中,理解者需要通過各種方式來對它們加以求證,如通過詢問他本人、家人或了解情況的同學等,從而在獲得有效理由的情況下作出解釋,并相應地獲得理解。在這么做的時候,理解者實際上在理由與他所理解的命題之間建立起某種有效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乃是基于理由所起的解釋作用。以上的論證所要表明的是,給出理由就是給出某種解釋。當然需要說明的是,并非給出的理由都是正確的解釋。存在著不正確的理由,同樣也存在著不正確的解釋。我們這里所強調的不過是:凡是理解都是有理由的。因此,一般而言,不存在沒有解釋的理解?;蛟S有人會說,直覺得出來的結果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是,筆者認為直覺并不產生理解,而只能稱得上是假設或預感。倘若要獲得真正的理解,還需依靠理由。此外,解釋也可以是顯性的或是隱性的。最佳解釋的推論屬于一種顯性的解釋,它以推論的方式選擇出最佳的理由,并相應地給出了最好的解釋。而伽利略的思想實驗則屬于隱形的解釋,它的實驗結果向人們展示的是一種理由,這一理由是通過作為結果的事實來給出的。它表現(xiàn)在即使把一個較重的物體與一個較輕的物體捆綁在一起,它們的下降速度與原來的單個物體相比也不會加快。這就表明物體的下降速度與其重量無關。這里的“理由”直接表現(xiàn)在思想實驗所展現(xiàn)的結果,而不在于它是通過何種特定的方式所獲得的。此外,利普頓所提出的通過把握必然性、可能性、統(tǒng)一性等來獲得“認識的收益”的方式,其實也都是一些解釋,只不過它們是通過不同的方式或途徑來獲得的。以歸謬法為例,它通過證明由原有的命題會導致荒謬的結果,來作為一個理由,亦即給出一個反駁性的解釋,使認識者對原命題的錯誤獲得了理解,并因此對它加以排除。

因此應當說,利普頓不適當?shù)叵拗屏恕敖忉尅钡母拍?,把歸謬法、反事實論證等都排除在解釋之外。其實這些都是以不同的方式在給出某種理由,使認識者獲得理解,因此都屬于一種特殊的解釋方式。只有把它們都明確地包括在“解釋”的范疇里,我們才能更清楚地了解解釋的活動,尤其是了解它所可能采取的多種方式,從而不僅有助于更好地了解解釋與理解的關系,而且有助于在實踐上更有效地進行解釋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