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媛
“價值中立”通常指研究主體在依據(jù)自身的主觀愿望,在選擇了所要研究的問題之后,應客觀地描述關于問題并得出的結論,作為一種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論的原則,發(fā)端于以孔德、斯賓塞代表的實證主義社會學家,系統(tǒng)地闡釋于馬克思·韋伯。
實證主義社會學家最先對“價值中立”原則做出了闡釋。他們的主張是社會科學研究應當以普遍的規(guī)律及客觀存在的現(xiàn)實為主,研究者們需要通過“價值無涉”的方法去觀察、研究和解釋研究資料。這種觀點建立在一種假設之中,也就是承認了客觀事實可以通過人類的研究活動如實地、不加粉飾地呈現(xiàn),并且得到概括。
由此可以看出,這種理想的原則忽略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對客觀世界的作用,以及社會科學研究區(qū)別于自然科學研究的特殊性。首先,在社會科學常用的研究方法,例如田野調(diào)查、小組訪談、問卷調(diào)查,研究者都會基于其自身的價值傾向,通過問題設置、動作、表情等方式,影響到最終的研究結果。即便是在文本分析這樣看似客觀的研究方法中,研究者也不免會受主觀好惡甚至是意識形態(tài)的左右,有選擇的解釋研究資料。其次,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不是無感情、無思維的自然界,而是本身就帶有情感和主觀性的人以及社會關系。研究者與研究對象在對話的過程中難免有傳播和理解上的誤差,而研究對象也會因其個人感情對事實加以篩選、保留甚至是歪曲。
筆者認為,在社會科學研究的程序上,主觀價值判斷對研究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層面:研究框架的選擇以及對研究對象的解釋。在這兩個方面,社會科學研究都很難保持其完全置身研究外的純粹客觀性。
自20 世紀90 年代初,“市民社會”已經(jīng)成為了中國乃至世界上一個極具解釋力的分析框架和研究范式,并為各個學科所應用。中國首次系統(tǒng)譯介市民社會思想的是鄧正來與杰弗里·亞歷山大在1999 年編著的論文集《國家與市民社會:一種社會理論的研究路徑》。這一時期,中國市民社會研究一方面通過系統(tǒng)譯介國外研究,另一方面旨在為未來的中國市民社會研究范式提供了方法論上的啟發(fā)。
但在選擇市民社會思想作為分析框架解釋問題的時候,研究者無法做到“價值無涉”,甚至還會受到“價值先行”的影響。對市民社會的闡釋和理解都出于各自的社會現(xiàn)狀的影響和現(xiàn)實目的的相關訴求。
馬克思提出,“市民社會包括各個人在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一定階段上的一切物質(zhì)交往。它包括該階段上的整個商業(yè)生活和工業(yè)生活。”馬克思在這里強調(diào),市民社會本質(zhì)核心是“物質(zhì)生產(chǎn)關系總和”,“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
我國對市民社會研究的根本動力在于社會的快速發(fā)展和思想的開放。俞可平認為,“市場經(jīng)濟新體制對于我國社會結構的最大影響將導致一個新型的社會主義市民社會的崛起?!盵2]其次,國家實現(xiàn)了從對社會嚴密管控到尋求與社會合作的轉變,為中國“社會自主化”進程提供了條件,迫切期待相關合伙方式的出爐。最后,隨著全球化的加快,人民當家作主的意愿和思潮愈發(fā)凸顯。這首先體現(xiàn)在知識分子圈子中,八九十年代,有一批民間組織和文化社團在主要城市中蓬勃發(fā)展,市民社會理論框架的實用性不斷增強。
韋伯認為,科學研究者在理解社會現(xiàn)實時是有高度的傾向性的,不是通過隨意的挑揀得到的。對于研究者來說,社會事實“宛如海灘上的卵石在等待著被揀拾”,科學研究者到底會揀起哪一顆卵石,“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通過它去打量世界的精神眼鏡”。[3]如果如前所說,連研究方法、分析框架本身都會帶有研究者主觀價值色彩的話,那么借由這種方法分析的文本、研究資料,也會相應地被裁減和篩選,以符合研究者的主觀意愿。這樣一來,如果研究者帶有某種強烈的目的性或傾向性,研究結果的客觀性也就會大打折扣。
當市民社會被用作一種分析框架來分析中國社會的時候,就面臨了西方思想在中國的適用性的問題。在中國市民社會研究過程中,西方漢學家最先做出了研究,但他在解釋歷史材料的過程中同樣也不可避免地帶上了西方現(xiàn)代性的價值標準,通過對清末民初長江流域和沿海地區(qū)的個案研究,他得出“中國存在市民社會”的結論。
市民社會的研究進行中,還有學者質(zhì)疑了將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概念應用于中國之嘗試的不適應性。中國在當時改革后出現(xiàn)的資本主義企業(yè)并沒有從國家的控制下擺脫出來,沒有達到能聯(lián)合起來,去影響國家從而為自身謀求利益、改變社會的程度,其獨立生存和發(fā)展仍依靠傳統(tǒng)體制。所以,即使要把西方的概念拿來解釋中國,也應當因地制宜地有所改變。
韋伯承認了社會科學研究者在研究過程中會尤其篩選那些與自己價值思想相一致的資料,但也清晰地指出,在選擇過程結束后,研究過程當中則必須要理清思路、公正客觀,把握好科學、中立、嚴謹?shù)膽B(tài)度。
如果把“價值關聯(lián)”和“價值中立”看作一組相互伴生的概念,我們也就可以解釋前面所述市民社會思想復興的時代動力了。正是在二戰(zhàn)之后,世界范圍內(nèi)愈發(fā)強烈的“大社會、小政府”的趨勢促使市民社會思想成為了有解釋力的分析框架。同樣,我們也不能因為西方漢學家分析中國社會時出現(xiàn)的謬誤,來徹底否認市民社會思想的參考價值。
鄧正來提出,中國學者不僅把市民社會理論當作一種“實體社會資源”,即將其作為中國發(fā)展的具體道路和目標,而且將它作為一種“解釋模式資源”,[4]即將其作為認識及解釋中國現(xiàn)代化道路的分析框架加以采用。在近代社會,商會的發(fā)展過程的確培養(yǎng)了市民參與社會的能力,他們的組織能力和組織觀念得到提升,通過參與社會組織活動,起到改善和推動社會發(fā)展的促進作用。從晚清到民國,市民和社會之間構成了錯綜復雜的關系,雖然剛剛萌芽不久,但也表現(xiàn)出對社會轉型的一種強烈的渴望,為研究中國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轉型提供了解釋和參照資源。
也許西方市民社會的形成過程不能成為中國效仿的目標,但是不能根本舍棄以國家和社會二元關系作為一種分析框架的作用。畢竟,國家和社會的二元關系貫穿于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并非哪一種文化中獨有。并且“市民社會、公共領域所涉及到的是現(xiàn)代政治合法性這一跨文化的普遍性問題,因而就有可能成為一個普遍有效的分析概念?!盵5]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政治權利的多方向分化、經(jīng)濟體制不斷發(fā)展和變革、科學和文化水平的不斷提高,國家和社會的關系也在向前演進。在社會科學研究領域,我們也應當利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力求避免將價值中立和價值關聯(lián)兩個概念對立起來。
在當代中國,如何更好的增加社會科學研究的客觀性是一個嚴肅的話題,采取了質(zhì)化、量化分析的研究方法,并不是證明社會科學研究嚴謹性的“不二法門”。在社會科學研究中,研究者要超脫出意識形態(tài)和個人價值觀的束縛,就需要把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合二為一,在實踐中把握研究事實和價值判斷的內(nèi)在連貫性,摒棄和唯物辯證法、社會主流價值觀等主流意識意識形態(tài)相背離的功利目的。
在研究中,研究者要對各種可能對研究產(chǎn)生影響的因素進行分析和預判,從感性和沖動,走向更加理性和成熟,才能把理論和實踐有機的結合,不斷地探尋和追求真理。而只有這樣的社會科學研究態(tài)度,才能經(jīng)得住時間的考驗,才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