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冬
我爺爺那輩人為了生計,曾走向大地的兩極,回歸故土后,將塞外與江南的故事加以渲染和敘述。這之后有人神往,有人前往,有人難覓歸期,有人追憶成殤,再度踏上征程。我不清楚自己是哪種人,但每每夢到扎魯特的山地草原,我意識到自己發(fā)了病,卻也心安理得地任憑其發(fā)作。
內(nèi)蒙古地廣人稀,當真是個極好的地方。這里草原連綿不絕,似乎沒有盡頭,旗與旗之間的界線也難以尋覓,若是辨不清風向,看不懂日頭,生人最好勿進,旅行者最好止步于眼前的美景。站在草原上,有時會渴望一座山,一點足夠眺望與俯瞰的高度,無須將每寸草地踩在腳下,也就不必擔心自己會在曠野上迷失。對于那些初見蒼茫大地的人來說,自然會產(chǎn)生自慚形穢的渺小感。最終,我找到了扎魯特旗,世人贊譽它為“中國最美的山地草原”。我循著這個思路去想,草原本就是美的,倘若再受用這“中國之最”的封號,豈不是要日夜輪回地飽受孤獨嗎?幸虧有草原人民在這里延綿千載,生生不息。美由他們締造與堅守,最終由他們詮釋與傳播。
俗話說,草原之奇,藏于罕山之巔。我到底還是找了一處兀立于浩瀚草原的山石攀爬上去。與其說這是座山,倒不如說是小坡,山峰原有的崚嶒、險峻,皆被青青綠草委婉地覆蓋。越過矮矮的山坡,我發(fā)現(xiàn)目所能及的遠方依舊是被青綠色覆蓋的大地,也有些許溪流流向天邊,被金黃色的陽光照成了一幅油畫。騎馬的牧民佇立在高高坨岡上,牛、羊、馬群悠閑自在地散落其間,恬淡地啃食著牧草。草原浩瀚如海,連向天際,唯有照亮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生命的陽光可用它的溫柔、無私與之匹敵。每每輕風吹來,有一兩縷水紋,一兩絲悸動,但隨即平靜。天上偶見的鳥兒有時找不到風,便吟著對自然的謝意,停在了水塘邊,與萬物生靈共飲一江春水。
我看到天上的歸鳥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而牧民在此留下淺淺的足跡,也許明日或后日,他與他寶貴的牛、羊、馬、犬等一切生命都將再度流浪。這樣想時才發(fā)現(xiàn),這最美的草原哪里都是凈土,卻哪里都不是家園。蔚藍的天空之上,白云悠悠飄蕩,天空之下盡是綠草如茵,望不見天涯,僅可見幾處炊煙繚繞。而從現(xiàn)在開始,映入我眼簾的每一位牧民都是天使,他們恰到好處,與草原萬物相守,沒有因為前方遙遠而放棄希望。對這種偉大、真摯的態(tài)度,我竟流下淚來,也許只有像我們這樣在城里習慣了高床暖枕的人,才能反觀體悟到游牧民族為草原作出的犧牲。
流浪是扎魯特美中不足的風景,但卻成就了山地草原的最美。當然,有的牧民有時也會選擇未知遠方的生活,他們離開草原,離開了故土,學著讓自己生活在城里。但大多數(shù)的牧民想來是不會為流浪而迷失自己。他們許愿今生做天上的一片云,或是天上自由翱翔的鷹,把握住每一個風調(diào)雨順的日子,在遼闊的草原上與牛羊相伴,與天地相守。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做著類似的夢,但草原人民生而便有此般機遇,著實令人羨慕。若是云兒乏了,鷹兒倦了,它們也會像詩人那樣描繪著夢,敘述著情,傳承著愛。我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將這些光輝的、倒霉的、平凡的故事聽得驚心動魄。或是甜甜的牧羊歌聲由遠及近地飄來;或是蒙古包中,馬頭琴聲和著親朋好友歡聚幸福的笑聲;或是那達慕大會上,各種精彩絕倫的說書表演和樂器演奏。
在扎魯特流浪,敬畏的是自然,漂泊的卻不是心境。所謂遠方,僅僅我目所能及的這一片草原,但凡心中有一片凈土,有一顆為自然奮不顧身的決心,我們都能夠堅守住自己。雖僅僅一天,扎魯特卻是我一個真摯的朋友,想到他時,心里頗為寧靜。每當熱鬧時,又覺得對不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