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睿 李雄*
日本園林源于中國,但因結(jié)合日本的自然條件與文化背景,形成了獨特風(fēng)格,自成體系。日本“三大名園”之一的金澤兼六園,作為江戶時代極具代表性的大名庭園,其名稱取自中國宋代文學(xué)家李格非所著的《洛陽名園記》之湖園:“洛人云,園圃之勝不能相兼者六:務(wù)宏大者、少幽邃;人力勝者、少蒼古;多水泉者、艱眺望。兼此六者,惟‘湖園’而已……”[1]10-111822年,奧州白河藩主松平定信以園林意境與洛陽湖園相似,兼具“六勝”,將其命名為“兼六園”①。
1 北宋洛陽周邊山水環(huán)境[7]366Landscape environment of Luoyang in the Northern the Song Dynasty[7]366
2 金澤市與兼六園周邊山水環(huán)境Landscape environment of Kanazawa and Kenroku-en
表1 湖園歷史沿革Tab. 1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Hu Garden
國內(nèi)學(xué)界對湖園已有一定研究,王鐸《洛陽古代城市與園林》和黃曉、劉珊珊《唐代裴度長安、洛陽園墅研究》在大量歷史文獻資料的基礎(chǔ)上,對湖園及其前身裴度宅園的選址,布局與歷史沿革進行探討,并嘗試對其進行復(fù)原[2-3]。其他有關(guān)洛陽園林的文章多為對湖園的概要性描述,缺乏對“六勝”這一重要概念的厘清與分析。日本學(xué)界在針對兼六園的研究中多次提到其名稱來源以及與洛陽湖園的關(guān)系,但均為簡略引用李格非所書湖園篇原文,缺乏對“六勝”理論以及如何與湖園意境相似的認識。
筆者在多次實地調(diào)研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文獻研究,對兼六園與湖園的“六勝”內(nèi)涵進行探析,尋名責實,由意及境,厘清其意境之名與空間之實的本質(zhì)關(guān)系。盡管湖園今已不存,但希望能夠以“六勝”這一關(guān)鍵線索,探討兩園的造園藝術(shù)與應(yīng)用價值,并通過兼六園這面鏡子,對湖園所代表的唐宋園林風(fēng)格有更具體的理解與認識。
湖園與兼六園作為一時名園,均以“六勝”意境而聞名,在造園背景上有諸多相似之處。出色的自然基底為“六勝”中的“水泉”與“眺望”提供了豐富的景觀資源,悠久的造園傳統(tǒng)為園林品質(zhì)提供了保證,兩園歷百余年改造,幾經(jīng)人手,其“宏大與幽邃”“人力與蒼古”的優(yōu)美意境始終得以保留。
湖園位于宋洛陽城東南平原集賢坊,今洛陽市東南獅子橋村一帶。《邵氏見聞錄》記載:“洛中形勢,郟鄏山在西,邙山在北,成皋在東,以接嵩少,闕塞直其南,屬女幾,連荊華,至終南山?!盵4]洛陽城為山巒環(huán)抱,有豐富的“眺望”資源,同時城內(nèi)外河網(wǎng)密布,水源眾多,伊、洛、瀍、澗四水繞城,并且廣泛引水入城,城內(nèi)河渠密布成網(wǎng)[5],對園林“水泉”營造也提供了很大便利?!堵尻柪钍蠄@池詩記》中記載:“故其山林之盛,泉流之潔……一畝之宮,上矚青山,下聽流水……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盵6]515-516北宋時期的洛陽具有得天獨厚的城市環(huán)境,堪稱鐘靈毓秀,物華天寶,成為私家造園的最佳土壤(圖1)[7]367。
兼六園位于日本石川縣金澤市中心,小立野臺地的前端。金澤城以2條河流和3個臺地、丘陵的地形構(gòu)成了山環(huán)水抱的空間格局(圖2),犀川、淺野川向西北方向流去,夾小立野于中,野田山、卯辰山分列南北,豐富的水資源與遠山富于層次的借景為“水泉”與“眺望”意境的營建提供了極大的便利。金城靈澤碑銘并序稱其為:“環(huán)匝三面,蒼海膺其前,中有龍盤虎踞之都,元精欝浡,鐘秀標瑞,具百二之形勢,實為蜻洲之雄鎮(zhèn)?!雹?/p>
洛陽有著悠久的歷史與造園傳統(tǒng),“洛陽古帝都,其人習(xí)于漢唐衣冠之遺俗,居家冶園池,筑臺榭,植草木,以為歲時游觀之好”[6]515-516?!堵尻柮麍@記》稱:“洛陽園池,多因隋唐之舊。”[1]1這些蒼古的廢園遺址成為北宋私家造園的重要基礎(chǔ)[7]366。宋代洛陽為西京陪都,人文氣息濃厚,大量官僚學(xué)士筑園定居于此,并常在園林中舉行雅集結(jié)社活動,進一步推動了洛陽園林的發(fā)展。
在兼六園營造的日本江戶時代,金澤是當時全國第四大城市,有“加賀百萬石”之雄。其地處日本北陸,遠離政治與戰(zhàn)爭紛擾,加賀藩的歷代藩主也大力支持文化事業(yè)。依托于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與豐厚的人文底蘊,金澤貴族與平民造園活動相當活躍,《金城勝覽圖志》曾記:“又高門大屋多,庭園樹木繁茂……藩士邸宅漸廢,或變園圃書觀?!雹燮袢钥捎诒4嫱旰玫拈L町武家屋敷跡窺得藩政時代金澤城內(nèi)造園的風(fēng)貌。
湖園屬城市宅園,在唐為裴度宅園,宋代之后歸屬何人,《洛陽名園記》沒有提到[8]。其較為完整地保留了唐裴度宅園基本格局與風(fēng)貌(表1)。湖園面積未見記述,但依《河南志》,集賢坊內(nèi)共有宅園6處[10],考慮到唐宋宅園普遍面積較大,依據(jù)集賢坊面積推測,湖園面積約為十余公頃。
表2 兼六園歷史沿革Tab. 2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Kenroku-en
3 蓮池庭時期平面圖[12]24Master plan of Renchi-tei Garden[12]24
4 竹澤御殿時期平面圖Master plan of Takezawa Villa
5 今日兼六園平面圖[13]Master plan of Kenroku-en today[13]
兼六園屬池泉回游式庭園,是日本江戶時代極具代表性的大名庭園,由歷代加賀藩主歷經(jīng)長年累月修建而成,在不同時期其布局與風(fēng)貌具有較大變化(表2,圖3~5),現(xiàn)面積約11.7 hm2。
六勝指的是“水泉與眺望”“宏大與幽邃”“人力與蒼古”。李格非對湖園評價頗高,認為其兼具了這6種優(yōu)美的意境,這6種意境并不是簡單的集萃式堆砌,而是將空間的大與小、景觀的人工與自然、選址地貌上的高與低這3組難以共現(xiàn)的相反景觀融合在一起,演繹出對照之美,這同時也代表著當時的造園家與學(xué)者已經(jīng)能夠通過園林中的各要素與布局,總結(jié)出針對造園活動的較為完整的審美追求與理論指導(dǎo),這種理論隨后傳到日本,同樣得到了日本造園家的認可與模仿。
對湖園的已有研究多集中于對其園林格局的復(fù)原,“六勝”理論只有簡單提及,本研究在已有研究及歷代文獻的基礎(chǔ)上,對湖園的造園要素重新梳理歸納。兼六園雖尚存,但由于其歷經(jīng)長年累月修建而成,在不同時期其布局與風(fēng)貌具有較大變化,筆者比較選取兼六園所命名的1822年、以園林的“六勝”說初步成型的時期作為主要對象進行研究,力求盡可能地還原兩園“六勝”的基本風(fēng)貌。
對“六勝”中3組意境進行重新總結(jié),可以發(fā)現(xiàn)“水泉與眺望”主要受選址以及周邊山水環(huán)境的影響,“宏大與幽邃”則與園林的布局,曠奧疏密相關(guān),而“人力與蒼古”更多是在園林內(nèi)建筑山水各要素以及不斷營造的歲月沿革中體現(xiàn)。計成《園冶》在綜述后的首章便為“相地”,再次為“立基”,隨后才是各園林要素記述,借鑒《園冶》的成書邏輯,以“水泉與眺望”“宏大與幽邃”“人力與蒼古”3組意境分別對應(yīng)先選址,后謀篇布局,最終形成風(fēng)貌意趣的造園過程,并以此為順序進行探析,厘清“六勝”盛名之下名與實、意與境下的空間對應(yīng)關(guān)系。
“水泉”指的是池塘或瀑布等水景。但凡水流經(jīng)的地方多是在山間或谷底等低凹處的空間,因此在親水的同時往往很難兼顧眺望的樂趣。
7 兼六園與湖園“眺望”模式圖Diagram of “panorama” meanings in Kenroku-en and Hu Garden
6 “六勝”之“眺望”—自霞池遠眺卯辰山“Panoramas” of “Six Features”: overlooking Utatsu-yama Hill from Kasumiga-ike Pond
8 辰巳用水與兼六園周邊形勢Tatsumi-yosui canal and surrounding complexion of Kenroku-en
湖園選址于宋洛陽城東南平原集賢坊,“可北望宮城,南眺嵩少”[14],是極好的造園之地。低而平坦的空間為引水提供了諸多便利,湖園也充分利用這個優(yōu)勢,以大湖作為園中主景進行營造,《舊唐書》記曰,唐時裴度宅園便“筑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fēng)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回環(huán)”[9]4432。白居易在游覽裴度宅園后,也記述了多種水景,有大池、水洞、溪流、幽泉等⑤,及至宋代,湖園基本延續(xù)了唐裴度宅園的園池形勢,《洛陽名園記》中載,“園中有湖,湖中有堂,曰‘百花洲’”[1]11。以上文獻記載可得湖園內(nèi)水泉景觀之勝。
兼六園選址于小立野臺地及其先端斜坡地的高曠空間之中,視野開闊,具有良好的眺望之意(圖6)。東北為卯辰山,南側(cè)為寺町臺地,野田山與大乘寺丘陵,遠方有更為高聳的戶室山與醫(yī)王山作為背景,同時犀川、淺野川夾兼六園向西北流去,周邊山水環(huán)境上佳,具備良好的借景條件?!顿阈碌钣洝分幸嘤浭觯骸按藰情w之壯觀,近則弄兼六園中風(fēng)月花木之秀清,遠則占山海煙云去來之悠渺,一眸千里不盡之眺望?!雹?/p>
湖園地處平原,其借景與眺望之意不甚易得。兼六園雖夾于犀川、淺野川之間,但地勢較高,引水較為困難,為求“水泉”與“眺望”兼?zhèn)?,造園者在營造過程中通過不同的工程手段,對其進行了一定的改造。
3.1.1 湖園—造山立亭,求眺望之意
南宋談鑰在《吳興志》中就曾記述:“洛陽民居見山,出‘見山錢’?!盵15]可見洛陽園林均以能遠眺山景為貴。洛陽園林普遍筑高臺或堆山以借景,求眺望之意。湖園自前身裴度宅園始便有造山活動,《舊唐書》記曰:“東都立第于集賢里,筑山穿池?!盵9]4432同時白居易在詩中亦記曰:“因下張沼沚,依高筑階基……東島號晨光,杲曜迎晨曦。西嶺名夕陽,杳曖留落暉。”⑤通過平地挖湖堆山造島,山上造樓閣等方式以求“嵩峰見數(shù)片”的眺望之意。而到宋代,湖園延續(xù)前代園池格局,繼續(xù)在丘坡岡阜等高處營造高臺、高亭,如“梅臺”“環(huán)翠亭”等,以求在平地營造高曠空間,遠眺園外風(fēng)光,近俯園內(nèi)之景(圖7)。
3.1.2 兼六園—引流入園,親水泉之姿
金澤城位于高地之上,引水困難,1631年金澤城發(fā)生大火,以此為契機,第三代藩主前田利常命人修建運河,自犀川上游的上辰巳村取水,經(jīng)小立野臺地入城。《金城勝覽圖志》記載:“寬永九年(1632年),舊藩主微妙公(前田利常),解城中水乏之憂,遣能登郡小松之人板屋兵四郎算術(shù)水利,命以土功,伙多之人夫,急功竣成,其功事尤巧,又正保三年,浪士田中覺兵衛(wèi),上土清水村之山腰開鑒疏通,辰巳用水成?!雹鄢剿扔盟坏鉀Q了金澤城的用水問題,也流經(jīng)小立野臺地今兼六園區(qū)域,為后世造園提供了水源(圖8)⑥,兼六園內(nèi)水景極為豐富,不但有寬廣的主景水面霞池與瓢池,因其位于小立野臺地先端斜坡,兩差大約三十五間(約63.63 m)許③,歷代藩主造園時均充分利用園內(nèi)高差,打造了噴泉、瀑布、溪流、池塘等多樣水景(圖9)。
柳宗元曾提出:“游之適,大率有二:曠如也,奧如也,如斯而已。”清朝詩人沈德潛則認為:“曠如奧如,必宜相兼?!辈季趾甏蟮膱@林往往較為空曠,缺少幽邃之意;立地于幽邃之處的園林,則很難兼具宏大的意向。湖園承唐宋私園特點,規(guī)模宏大,若無改造,易流于平淡,而兼六園最初被臺地先端斜坡包裹,意境深幽,若無拓展,易囿于拘束。在選址立基后,兩園通過改造,抬升地形,引水入園,確定了基本的山水骨架結(jié)構(gòu),并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通過謀篇布局,揚長避短,通過巧妙處理空間大小關(guān)系,得以兼顧“宏大”與“幽邃”之感。
3.2.1 湖園—淡雅疏朗,筑山別意
北宋洛陽大小園林,總體空間格局以疏朗宏大的風(fēng)格為多,據(jù)李格非對湖園主景布局的記述,其園中為一大湖,湖中的大堂名百花洲,湖北的大堂名四并堂,湖南有桂堂,湖西有迎暉亭。與其他洛陽城內(nèi)私園相似,湖園格局方正,以方池作為中心景觀,有比較明確的軸線,建筑廳堂圍繞主水面布置并控制全園,但建筑的密度不高,其他類型的建筑亭臺穿插其中,寬闊的水面、低島矮丘、舒朗的亭堂布局共同構(gòu)成了湖園的“宏大”空間意境。
湖園幽邃的空間意境,在其前身裴度宅園中便已有記述,白居易在其詩中曾記載與眾人在裴度宅園中自大湖至深溪泛舟景象:“主人命方舟,宛在水中坻。親賓次第至,酒樂前后施。解纜始登泛,山游仍水嬉。沿洄無滯礙,向背窮幽奇。瞥過遠橋下,飄旋深澗陲?!雹菁扔小把劁o滯礙”之開闊,又有“向背窮幽奇”之幽邃,從“山”“澗”等意象可知,這是由筑山形成了視覺遮擋與景區(qū)分割,增強了空間的縱深感,形成幽邃之意。到了宋代,湖園承唐裴度宅園筑山的基礎(chǔ),通過營造密林、竹徑以及在山崗、高臺上增添建筑小品等手段,形成層次更為豐富的空間。在宏大中就有了幽邃之感(圖10)。
9 “六勝”之“水泉”—瓢池與翠瀧“Water-courses” of “Six Features”: Hisago-ike Pond and Midori-taki Waterfall
10 湖園“宏大”與“幽邃”意境空間示意[3]101Diagram of “spaciousness” and “seclusion” spaces in Hu Garden[3]101
11 兼六園“宏大”與“幽邃”意境空間示意Diagram of “spaciousness” and “seclusion” spaces in Kenroku-en
3.2.2 兼六園—悄愴幽邃,借勢拓景
兼六園最初選址于小立野臺地先端最低處,稱蓮池庭,以周邊為濕地,遍植蓮花而得名④。后不斷向上拓展,占據(jù)整個斜坡地,總面積約為2 hm2。在歷次改造中,蓮池庭斜坡地均保留了初建時的山水風(fēng)貌。蓮池庭內(nèi)已有水面與林地的開合對比空間關(guān)系,斜坡地上又多高大古樹,依據(jù)慶長金澤城圖,這一帶自古有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12]18-21,林蔭的遮擋也加深了幽靜感,但由于斜坡地給視線帶來的阻礙,使其始終幽邃有余,宏大不足。
現(xiàn)有分析多以園內(nèi)霞池為其六勝宏大之意境,是為謬誤,霞池確實有唐宋私園疏朗宏大的風(fēng)格,兼六園被正式命名是1822年,而霞池今日之形態(tài),則始于1837年的改建,在此之前,其仍為“從虹橋處向西南狹長挖掘”的窄池[16]64。兼六園的宏大之感實則來自第十二代藩主前田齊廣對蓮池庭的改造。1819年,前田齊廣在臺地“千歲臺”之上修建自己的隱居地“竹澤御殿”,三年后,“竹澤御殿”完成,占地約13 200 m2、房間數(shù)超過200間,但宏大意境并非來源于建筑之華麗,而是景觀的拓展延伸,以高處向外側(cè)卯辰山等處的借景來增加園林的宏大之感。據(jù)齋藤忠一的記述,今七福神山的石組是當時“竹澤御殿”書院的前院,御殿從這里向西雁行,與小客廳、起居室相連。從這些建筑物庭院向外看,可以推測是以清流石橋為近景,卯辰山等遠山的景色作為借景的非常雄偉的眺望庭園[16]64(圖11)。此次擴建將位于斜坡地的古蓮池庭與高地之上的“竹澤御殿”融合在一起,得名兼六園,既保留了古蓮池庭的幽邃之意,又因高就勢,借遠山之雄偉成宏大之感(圖12、13)。
湖園風(fēng)格介于漢代山林別業(yè)真山真水與明清時期江南園林壺中天地二者之間,雖位于城市之中,但規(guī)模較大,既可模山范水,創(chuàng)造自然的園林環(huán)境,又可融入個人情感,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設(shè)計,以舒朗樸拙為主,又點綴人力在此之中,而兼六園也多受唐宋山水園的影響,形成了園林空間里蒼古之中見人力的風(fēng)貌意趣。
3.3.1 湖園—因其自然,輔以雅趣
宋代城中造園,稱城市山林,由于園的規(guī)模普遍較大,且當時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多崇尚簡約,其地貌傾向于以自然為主,園記中對堆山的記述也較少。湖園由唐裴度宅園翻修而成,本就有蒼古氣象,也未做根本性的地形改造,多趁地勢,以遠眺借景為宜,追求純樸自然的山臺堆筑,空間意象以自然平遠為主。園中建筑類型較為豐富,有二亭、三堂、一庵、一軒,精美壯麗,多人工之精巧,但建筑均單獨設(shè)立,并未以游廊串聯(lián),起到的是分區(qū)控制景觀的效果,既沒有明清皇家園林以密集的建筑組群進行布置,也沒有江南私家園林完全以建筑為主所組成的園景布局,顯得比較疏朗古樸。同時,湖園繼承了唐宋園林風(fēng)格“景在意先”的樸素審美風(fēng)格,在《洛陽名園記》所記述的19個園林之中,唯有司馬光獨樂園以寓意主題的方式命名,其余全部以客觀存在的園主、園址和景觀特色為依據(jù)命名。湖園便是以園中大湖而得名,園內(nèi)“百花洲”“桂堂”“迎暉亭”“梅臺”“環(huán)翠亭”“翠樾軒”等均是以景色命名,僅有“四并堂”“知止庵”以寓意命名。湖園在營造過程中,更多的是關(guān)注景色本身,以更為直接的表達引導(dǎo)觀者感受自然蒼古之物境,同時也將營造者的志向寓意點綴其間,因其自然,輔以雅趣。
3.3.2 兼六園—樸不至陋,華不至靡
兼六園自1676年蓮池庭營造開始,經(jīng)百余年建設(shè),園中各處無不體現(xiàn)歷代營造風(fēng)貌,在人工中養(yǎng)成了濃郁的蒼古之意,并且充分利用高差優(yōu)勢,營建噴泉、瀑布等人造景觀,這些景觀同時也成為塑造全園“水泉”“幽邃”意象的重要組成部分。
13 “六勝”之“宏大”—自七福神山處向外眺望“Spaciousness” of “Six Features”: overlooking from Shichi-Fukujin-Yama
14 “人力”與“蒼古”—自徽軫燈籠遠眺內(nèi)橋亭“Artifice” and “antiquity”: overlooking Uchihashi-tei Tea House from Kotoji Stone Lantern
“六勝”時期兼六園園林區(qū)僅有一溪、一瀑、一池、一橋、三亭,園林內(nèi)置石多為原初樸石,但擺放精巧,工于人力,建筑亦散置于園林中,以茶庭為主,體量、規(guī)制較小,且建筑選材亦較為粗獷,這不但與江戶時代園林繼承唐宋時期舒朗古樸的特征有關(guān),也受日本幕府時期嚴格的封建等級制度影響,以表達對幕府的忠誠。前田齊廣營造規(guī)模宏大的竹澤御殿建筑群,是提前向江戶幕府申請許可才得以完工,齊廣去世之后,其子齊泰便立刻將竹澤御殿拆除[17],因此,兼六園的營造處處體現(xiàn)著樸不至陋、華不至靡的特點,以求取得在審美與禮制、人力與蒼古上的微妙平衡(圖14)。
湖園與兼六園均以“六勝”聞名,筆者通過分析其意境與空間之間的關(guān)系,尋名責實,由意及境,對六勝內(nèi)涵進行了探析,解讀其藝術(shù)價值。3組意境,對應(yīng)的是3種空間關(guān)系與風(fēng)貌,“水泉與眺望”決定于選址地貌上的高與低,“宏大與幽邃”來自空間布局的大與小,“人力與蒼古”體現(xiàn)在景觀的人工與自然。湖園與兼六園,在前2組意境的處理上,由于造園背景的不同存在一定差異,湖園選址于平原,同時規(guī)模宏大,“水泉”資源豐富,因而通過堆山筑臺,增加景觀的層次,以求“眺望”與“幽邃”之意;兼六園選址于臺地之上,發(fā)軔于幽邃之處,“眺望”之景易得,便在引水上山同時將視野向外拓展,以求“水泉”與“宏大”之姿。在“人力與蒼古”意境中,兩園則表現(xiàn)出較多相似之處,均為歷經(jīng)多人多代營造,建筑點綴于園林之間,舒朗古樸,體現(xiàn)出蒼古之中見人力的意境。通過對“六勝”內(nèi)涵進行探析,能夠?qū)@一造園理論進行較為充分的認識,發(fā)掘其中的對照之美等優(yōu)秀傳統(tǒng)造園理論,并引入新時代風(fēng)景園林建設(shè)中,同時兩園的“六勝”內(nèi)涵也有異同,這也啟發(fā)我們,古典園林的研究中,在表面現(xiàn)象之下,更應(yīng)該尋名責實,由意及境,深入探索空間與內(nèi)涵的本質(zhì)關(guān)系,并以此為經(jīng)驗,提高因地制宜、隨機應(yīng)變解決問題的能力。湖園雖現(xiàn)已不存,但通過與兼六園進行對比研究,仍可一窺當時洛陽私園的風(fēng)貌,正如馮紀忠先生所說:“中國現(xiàn)存只有明清的園子,也已經(jīng)變了樣子。而日本園林可以讓我們想象出中國宋園是什么樣子?!盵18]希望通過本研究,以兼六園等日本園林作為原型,為唐宋園林研究拓展思路。
致謝(Acknowledgments):
在筆者調(diào)查與寫作過程中,日本千葉大學(xué)園藝學(xué)研究科教授章俊華先生與三谷徹先生給予了重要支持,千葉大學(xué)博士生趙建曄等給予寶貴幫助,特此表達感謝。
注釋(Notes):
① 天理大學(xué)附屬天理圖書館藏松平定信《花月日記》文政5年9月20日條。
② 引自兼六園內(nèi)金城靈澤碑銘并序。
③ 引自平巖晉《金城勝覽圖志》
④ 引自富田景周《蓮池考》。
⑤ 引自白居易《裴侍中晉公以集賢林亭即事詩三十六韻見贈》。
⑥ 引自前田齊泰《巽新殿記》。
圖表來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
圖1改繪自文獻[7],圖2、8改繪自《金澤市歷史風(fēng)貌保護提升規(guī)劃概要》,圖3改繪自文獻[12]《蓮池庭古圖》,圖4改繪自金澤市立玉川圖書館藏《竹澤御殿御引移前總圖》,圖5改繪自文獻[13],圖10改繪自文獻[3]裴度集賢坊園平面示意圖,其余圖表由作者拍攝或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