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佇立著一棵老樹。老樹就像是一個有故事的老人,青筋暴起,一半扎在泥土里,一半裸露在外面。
老樹下經(jīng)常站著一位老人,她手拄拐杖,長時間地向馬路方向張望。老人的腰彎成了弓,嘴里絮絮叨叨地嘟囔著:秋秋,我的秋秋哪去了?
您又在等您的那些孩子們呢?
不時有人從巷口走過,人們走到老人身邊時,總是要問同樣的一句話。
老人不回答,也不絮絮叨叨地嘟囔了,而是哭哭啼啼的了。
老奶奶說的秋秋是誰呀?
有一天,一個年輕的母親領(lǐng)著孩子路過巷口,孩子問自己的母親。
秋秋是老奶奶哄過的一個女孩兒。老奶奶以前在家里幫別人帶孩子。她哄秋秋,也哄其他人家的孩子。不過啊,老奶奶哄秋秋的時間最長,她最想念秋秋了。
秋秋去哪里了?她為什么不來看老奶奶呀?
秋秋的家搬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了。唉,一輩子哄大了那么多別人家的孩子。老了,沒一個來看她,可憐??!孩子的母親嘆息著,無奈地?fù)u搖頭。
夏天到了。只要天不下雨,老人依舊會每天都來到巷口,就在老樹下,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馬路。不過,老人已經(jīng)不再站著,她坐在一只小馬扎上。
老人坐在樹底下,就像老樹伸出來的一個枝丫,深暗色的青苔爬滿了老人的臉。
一天,一個白衫白裙像百合花一樣純凈的女孩兒來到了樹下,女孩兒緊緊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奶奶,您原來在這里!
你是誰呀?
我是秋秋呀!您不記得了嗎?
秋秋,奶奶怎么會不記得呢!你右邊的耳朵后有個朱砂痣。你最喜歡吃奶奶蒸的肉包子。這么多年你去哪兒了?
老人一邊說,一邊伸出竹枝一樣的手,朝秋秋的右耳朵摸去。
奶奶,那顆朱砂痣被我用激光打掉了。秋秋躬下身子,攏了一下披肩長發(fā),偏低下頭,露出右面的耳朵,讓老人看。
秋秋啊,奶奶的眼睛早就看不清啥了。
從此,秋秋經(jīng)常攙扶著老人一起來到巷口。這一老一小的兩個人,就成了巷口老樹下最搶眼的風(fēng)景。
秋天到了,老樹的葉子像金色的蝴蝶,打著旋兒,繽紛飄落。老樹下的老人坐在了秋秋為她買的輪椅里,她的身上經(jīng)常落滿了金色的落葉,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就像一尊金色的雕像。
一天,秋秋為老人洗頭。
老人說:秋秋,那時候你爸媽下班來接你,你總往奶奶的懷里藏,哭著鬧著,說啥也不走。你還記得不?
奶奶,我記得呢。
還有啊,那次奶奶背著你去鎮(zhèn)上的診所打點(diǎn)滴。大夫給你扎頭皮針,扎了兩針都沒扎上,奶奶就心痛得哭了。你一見奶奶哭,馬上自己不哭了,上來就用胖乎乎的小手給奶奶擦眼淚。這些你還記得不?
奶奶,我記得呢。
秋秋正說著,卻見老人兩眼發(fā)直。
蘭蘭、小山子還有石榴,我的孩子們啊,他們都去哪兒了呢?老人問秋秋。老人干菊花一樣的面龐,突然閃耀著生動的光芒。
秋秋的心突然很痛,很痛。她無法回答老人提出的問題,她小聲地把話岔開:奶奶,這水要涼了,我們還是洗頭吧。
秋秋一邊輕柔地搓洗老人花白稀疏的頭發(fā),一邊說:奶奶,您的腰彎得這么厲害,都是背孩子累的吧。老人沒接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一直小聲嘟囔著:我的孩子們都去哪了?
那天晚上,秋秋沒有回學(xué)校的宿舍,她就住在了老人家里。她和奶奶睡同一張大床,蓋著同一床被子。秋秋告訴奶奶,明天就是“十一”長假了,她要陪著奶奶過一個快樂的黃金周。
第二天早晨,秋秋悄悄起床做好了早飯。等她進(jìn)屋招呼老人起來吃飯時,卻怎么也叫不醒。
秋秋愛著的奶奶走了,享年84歲。
老人的神態(tài)極其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嘴角漾著微微的笑意。
秋秋的陪伴,溫暖和潤澤了老人最后的時光。只是,老人和巷子里的居民都不知道,那個像百合花一樣純凈的女孩兒并不是秋秋,她是春天剛剛考到小鎮(zhèn)中學(xué)的特崗教師,名叫韓雪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