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巴
每當暮色四合,我去河邊慢跑,時常邂逅形形色色的遛狗人和各種各樣的狗。有的狗體型碩大,有的狗嬌小玲瓏,也有不大不小的狗。大狗拽著主人往前跑,瞧它歡騰的勁頭,主人索性解開繩子,它便吐著舌頭一路小跑。小狗行動自如,在主人腳邊奔逐,一俟嗅到了同類的氣味便有些不能自持,于是左顧右盼、搖頭擺尾。這是后工業(yè)時代一個遛狗的時刻。每當一個時代到了臨末,便時常讓人有一種稍縱即逝的惆悵,這一切不想挽留也無力挽留。孟春的一天傍晚,一條大狗興奮莫名地跳進河邊的淺草里,來回奔跑,似乎找回了久違的野性??吹贸鏊强鞓返?,但被拴著的狗呢?我不由得想起了故鄉(xiāng)的狗,它們雖然都是放養(yǎng)的,對主人卻忠誠如一。偶爾,我也會想起自己在童年時代曾經(jīng)染指過一條狗的前世今生。
布封在《自然史》中說,狗是富有感情能力的物種。其實,許多動物都具有跨物種的感情能力。小時候,我意外地在烏桕樹上的山雀巢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體型相對龐大的小杜鵑,似在向我指出所謂的“鳩占鵲巢”指的是小杜鵑占據(jù)了山雀一類小鳥的家,后者最后還將錯就錯地承擔起哺育小杜鵑的責任。在漫長的歲月里,狗與人結成了親密的關系。美國生物學家科平杰認為,在狗的馴化過程中,最開始極有可能是自我馴化,隨后才有了刻意馴化。也就是說,狼出于生存需求,縮短了與人的安全距離,終于有一天變成了忠心耿耿的狗。狗既要看家護院,還要參與狩獵;人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與狗結盟就很有必要。在這種關系中,最難能可貴的是狗對主人無條件的忠誠,它似乎極需明確歸屬,一旦確立就至死靡它地追隨著主人。一條流浪狗不大可能盲目地追隨陌生人,一旦無所歸屬,便四處游蕩,跟別的流浪犬打成一片。這不,在我生活的小鎮(zhèn),經(jīng)??梢钥吹饺宄扇旱捏w型不大的流浪狗,大抵是京巴、泰迪之屬,毛色雖然骯臟卻并無饑餒之色,它們一起戲耍,你追我趕,倒也怡然自得。
在農(nóng)耕文明的風景線里,雞犬相聞營造出獨特的氛圍,也曾勾起人們對世外桃源的向往。土狗,又名“中華田園犬”,它易生易長、愛憎分明、周而不比,忠誠、敏捷、警覺。它們差不多畢其一生都生活在有限的圈子里,有著深入骨髓的鄉(xiāng)土觀。
狗是培養(yǎng)紳士精神的助教。倘若行經(jīng)一個陌生的村莊,在狗的嚴密注視下,千萬不能露怯,所謂“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更不能鬼鬼祟祟、做賊心虛一般,要是撒腿就跑,狗就會氣勢洶洶地追上來,露出白牙一陣狂吠。每逢其時,狗實在算不得是在仗勢欺人,它不過是在盡忠職守,將潛在的警情報告給主人。至于來者是敵是友,等主人出來自然一見分曉。在沒有銜命之前,狗大抵不會出口傷人,除非來人做出了挑釁的舉動。狗有著嗅覺方面的天賦異稟,可以準確地甄別熟客與生人。它對陌生事物總是保持著警覺和新鮮感,慣于翕動鼻翼,檢索自己的嗅覺系統(tǒng)。即使第一次見到雪也會興奮不已,遂有了“粵犬吠雪”一說。
狗一日事主,終身不貳。就像忠犬八公,主人已經(jīng)與世長辭,它還一如既往地守候在老地方,期待與主人重逢。在它身上,忠誠是一串淚。其實,忠誠既可以是黃金,也可能是一劑毒藥,據(jù)我所知,我們村莊的狗大抵生于忠誠,亦死于忠誠。按說,人與狗已經(jīng)建立了深情厚誼,就應該善待它們,然而在現(xiàn)實中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也許有一天,主人會親自上陣,或由村中好事者上場,他們攛掇在一起,明目張膽地虐殺一條狗。思無邪的狗,在居心叵測的人類面前毫無警覺,它們雖然也會揣摩人意,卻還不至于能夠洞燭其奸,直到一只麻袋自天而降,有人掄起鋤頭,或者有人用繩子勒住它的脖子,接下來的場面殘忍而血腥,狗拼命掙扎,爪子使勁地刨著地面,悲涼而乏力。狗如有靈,一定會發(fā)愿,祈求來世決不墮入畜道,尤其是再變成一條狗。人們掛在嘴上的“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到頭來都沒有化著一縷陽光照進狗的生命里。狗實在苦??!終日奔逐,所求無多,還不免動輒得咎,被人咒罵“狗奴才”“取你狗命”“狐朋狗友”“狗仗人勢”……狗何其無辜。這大概是它們時常無故長吠的原因。然而無事長吠也是不妥的,因為那樣會招致“桀犬吠堯”“狂犬吠日”一類的指責。
“我想養(yǎng)一只兔子”“我們也養(yǎng)一條狗吧”,這樣的話孩子經(jīng)常脫口而出,經(jīng)過寵物店時,他會停下來好奇地朝里面張望。喜歡小動物是孩子的天性。就某個角度而言,城市生活就是伐性之斧,橫亙在孩子與小動物之間。大人總是決然地否決了孩子萌動的想法,因為喧闐的城市如此褊狹,很難再給寵物們騰出一個樂園。有一天,孩子在路邊發(fā)現(xiàn)一只受傷的雛鳥,兩粒圓溜溜的目睭只剩下恐懼,它還來不及暢享自由飛翔的快樂,就已經(jīng)置身于叵測的險境,張開翅膀怎么也飛不高、飛不起來。孩子毫不費力就捉住它,把它捧在手心。接下來,他并沒有強迫小鳥跟他交朋友,而是想到,應該在樹枝間為它搭一個窩,要是鳥媽媽再也找不到它,該多傷心啊!他跟那只杌隉不安的鳥媽媽想到一塊。此時,孩子身上的神性跟一只鳥身上的神性交織在一起。
我生在農(nóng)村,自小跟家禽家畜親近,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是幸運的。在記憶里有村莊的地方就有狗。我上學的路上必經(jīng)阮家莊,與狗斗智斗勇是家常便飯。阮家莊的狗對我這個別村的孩子總是不依不饒,在它們面前,決無蒙混過關的可能?!澳_步輕一點,大概可以避開那些惡狗?”我一邊尋思一邊用書包遮住屁股,生怕狗躥上來咬住我的多肉部位。小腿呢,總在不停地踢踏、晃蕩,給人一種相對無虞的錯覺,其實它才是最容易代人受過的部位。我佯裝無害通行,似乎想親證“阮家莊的通行自由”原本就是一個偽命題。講求原則的狗才不管那么多,它們只聽從自己的嗅覺系統(tǒng),任何人都別想忽悠它們。每次經(jīng)過阮家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還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幾條狗搖頭擺尾,遠遠地觀望,差不多默認了我的通行自由,我走到塘邊,眼看這出戲就要落幕了,我小跑起來,只想盡快脫身?!跋肓?,可沒那么容易?!惫穫儼巫憧穹??!拔揖驼f吧,‘無害通行’是幌子,否則這人怎么如此形跡可疑?”狂吠聲里充滿了這樣的疑惑。狺狺狂吠,這就不對了,怎么能對一個弱者張牙舞爪呢。
我對狗又怕又愛,愛是主流,怕是支流,偶爾支流會擠兌主流,給它帶來壓力、造成破壞。但是主流就是主流,我還是一直念叨著要養(yǎng)一條狗。眼看別家的小狗圓滾滾的、毛茸茸的,成天在曬臺上竄來竄去,那撮毛蹭得我的心癢癢的。表叔家的母狗已經(jīng)孕味十足,我便早早央求他,“表叔,你家的小狗到時給我一只”。世間的生靈都貫注著一種神秘的力量,譬如母狗身上的母愛,早就蘊蓄在它的生命里,只待某個時刻噴涌而出。沒過多久,在表叔家的堂屋里,我見到了一條瘦骨嶙峋的母狗和一窩圓碌碌的小狗,老與幼、胖與瘦,那是一種撼人的對比。母狗經(jīng)過懷胎和產(chǎn)子的甜蜜折磨,看上去羸弱不堪,卻還片刻不離地守護著它的孩子們,狗兒不時向它索取乳汁,每逢其時,狗媽媽就一動不動地側臥在窩里,眼眸出奇地溫柔。保羅·柯艾略在《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中說,每個靈魂都是宇宙靈魂的一個細部。狗媽媽身上洋溢的母愛也是宇宙靈魂的一部分吧。狗媽媽見了陌生人,兩粒目睭閃爍著警覺的光芒,如果來人試圖進一步窺探它的孩子們,它便呲牙咧嘴,做好了殊死搏斗的準備。生生拆散它們母子是極其殘忍的事情,太上不能忘情,何況一條生性敏銳的狗,它遵循著自己內(nèi)心的法則。我想:那是與人迥然不同的較少被伐性之斧損傷的自然法則。狗媽媽不知道厄運會使出何種卑劣手段,令它們骨肉分離,它只是十分警惕地把握當下,密切地關注著周遭風吹草動,提防狗兒被人擄走。但是殘忍的一刻最終會擺到它面前,就在主人把它支開的一會兒功夫,又有一條小狗被人抱走。它圍著狗窩煩躁不安地轉來轉去,甚至小跑起來,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失態(tài)。在糟糕的記憶尚未沖淡它身上濃釅的母愛時,它那焦灼的神色、它的一舉一動都令人為之動容。一連幾日,它四處尋訪。如果小狗被領養(yǎng)的地點相去不遠,最終,它會循著熟悉的氣息找到它失散的孩子;更有一種可能,它們從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見。它嗒然若喪,眼神里混合了的絕望和憂傷。
我們的村莊一度有兩百余口人,村民們雖然物質匱乏卻安土重遷。一個冬日的傍晚,天色陰沉,我在爐邊讀詩,忽然讀到“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時感觸良深,仿佛對面就坐著白樂天,正跟自己促膝談心。每到夜色溫柔,我們的村莊恰似一幅山鄉(xiāng)水墨畫,濃墨勾勒出院落的輪廓,淡墨洇染出門前的微波。更深人靜,四門緊閉,家家闔戶,呈現(xiàn)出一片高純度的祥和。村莊的狗各司其職,一俟聽到異動便吠聲如豹,如平靜的水面扔了一塊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于是有人咳嗽、有人出門查看。偶爾,在貧窮、邪念和夜色的慫恿下,賊人伺機潛入我們的村落,因為儻來之物一直在狠狠地折磨著他的心。狗的嗅覺之網(wǎng)已經(jīng)張開,只等賊人自投羅網(wǎng),就算其人躡手躡腳,聲息還是會被放大。在一條恪盡職守的好狗面前,他只能自認晦氣,其時想腳板心抹油,溜之大吉,可沒那么容易。有人連連驚呼“捉強盜啦——”賊人也是有備而來,早就籌劃好了逃跑路線。最終,那個黑影如撮鹽入水消失在黑魆魆的夜色里。
我家也有一條狗,名叫“阿黃”。它與生俱來便與村莊有著難解的情結。六十年前,“農(nóng)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這口號掀起了一股“上山下鄉(xiāng)”的熱潮。一些耄耋老人身上至今還有它的余溫,此生再也走不出對那段歲月的回憶與留戀。然而,不出半個世紀人們就開始加速逃離村莊,因為他們終于明白過來,唐肆不是求馬的地方,地少人多,從土里是刨不出“小康”生活的。阿黃對曾經(jīng)的熱潮一無所知,它如今還堅守著我鄉(xiāng)下的那個家。它早就熟悉了那兒的氣息,一直與我們的小院休戚與共,守著院中的柿子樹,還有一株葡萄……想到阿黃,偶爾,我會記起德富蘆花的《我家的財富》:“房子不過三十三平方,庭院也只有十平方。人說,這里既褊狹,又簡陋。屋陋,尚得容膝,院落小,亦能仰望碧空,信步遐思,可以想得很遠,很遠。”——所不同的是,我終于撂下了祖祖輩輩住過的老屋,還有阿黃,一直南驅,直抵天涯。
阿黃是狗中的窈窕淑女,毛色褐黃而油亮,額邊、腹部、尾巴下面的毛色泛出白色。它時常咧著嘴、伸出舌頭,賣起萌來可發(fā)一噱;有時,它微微地晃動尾巴,神閑氣定地望著我,絕對無愧于“嫻雅”二字;有時,它的眼神流露出一種悲天憫人,似乎它原本就是一個囚禁在狗身里的智者,依然世事洞明。要是我朝它一擲饅頭,它就會矯健地一躍而起,毫不費勁地接住在空中劃著弧線的饅頭,似乎在主人面前讓饅頭掉到地上再叼起來會令它羞愧難當。只要一有機會,它從不吝惜自己的天賦異稟,敏捷的身手總是觸機便發(fā),上下彈跳、來回奔逐,當然,它并不能掙脫地心引力對身體的羈絆。重力,是它跳躍的磨刀石,它將從地母那兒重獲下一次躍起的力量。那種力量與世間權勢和金錢無關,所謂“金令司天,天神卓地”,在它的世界里從來都不是普適的法則。
膽識從不影響它對主人的忠誠和長情。在村里,阿黃也有忙于庶務的時候,它和別家的狗一起戲耍,每逢其時,它們的歸屬就暫且變得無足輕重,村民在曬臺上拉閑散悶,狗則三五成群在人堆里瞎轉悠,群山褶皺里的村莊升起了一縷紫氣。阿黃不時在我身邊竄來竄去,有時又變了個狗模狗樣,十分慵懶地趴在門邊,眼皮耷拉,身子一動不動,間或,它有氣無力地瞅瞅外面幢幢的人影。每當我從外面歸來,它大老遠便嗅出了熟悉的氣息,雖然只是短暫的別離,但重逢的喜悅對它來說總是那樣濃烈,它朝我飛奔而來,圍著我搖頭擺尾。
當我把“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置之腦后去探索外面世界的精彩與無奈,那一天,阿黃大概以為,背上行囊的我只跟往常一樣,眼下不過是一次短暫的別離。阿黃跟在我身后小跑了好長一段路,我揮了揮手,阿黃才停下,眼前流露出遲疑和不舍。它能夠明察秋毫之末,卻不見世界龐雜的輿薪。忠誠和戀舊一直拽著它,好似牽扯著風箏的長長的細線,它從不嫌棄從貧寒之家伸出來的拽住它的手,它輕疾地奔跑著,總是甘之如飴。
這些年,我們的村莊沉寂了許多。就我家來說,農(nóng)事已經(jīng)大為減少。前些年,媽媽以極大的熱忱種下了最后一茬棉花,她還有一個未了的心結:就是給遠嫁的大閨女補寄幾床棉被。當初,去南方打工的大姐匆匆遠嫁,什么嫁妝都來不及準備,媽媽一直引以為憾。幾床棉被雖然遲到,卻寄托著她歷久彌新的祝福。媽媽的最后一茬棉花,像一次鄭重其事的儀式,濃縮了熱情、感情和寄托。收完了棉花,種棉花就成了媽媽此生的往事。再后來,我家既不養(yǎng)雞也不喂豬,除了阿黃,已別無家畜。阿黃終日活蹦亂跳的,怎么安置它,的確是個問題。在我家,阿黃一直是有靈性、有感情的存在。曾經(jīng)有幾撥狗販子在我家門口轉悠,賊溜溜的眼睛老是往阿黃身上脧,看得出來,他們對阿黃頗感興趣,媽媽厭惡地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開,千萬別打阿黃的主意。倔強的媽媽,即使在最艱難的日子,也不曾摧眉折腰向誘惑低頭。如今,生活好起來,她斷斷不會為了幾張鈔票就去出賣阿黃。阿黃是我家的一分子,只要媽媽在家一天,就會把它看護得好好的。對于狗,媽媽心里是有陰影的,因為早在阿黃之前,我們還養(yǎng)過別的狗。有一天,它神秘失蹤。一時間,村里許多人家的狗也都不見了。遂有人斷言,那些狗都是被盜狗賊下藥弄走的。那些日子,媽媽愁云慘淡,什么話也不想說。
我們姐弟幾個都去外地就業(yè),為了聊表孝心,總想接媽媽進城。媽媽舍不得走,卻拗不過我們。我們知道,她是舍不得阿黃。她站在小院里,望著阿黃,自言自語地說:“我走了,你怎么辦???”阿黃眼巴巴地望著媽媽,似懂非懂,只是使出招牌動作——一個勁地搖著尾巴。它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一搖尾巴,媽媽的眼眶就濕潤了。媽媽說,我真要離開一陣子,你餓了就出去找吃的。院里的狗洞是阿黃的生命線,它行動自由。一條所求無多的狗在村里是不會給任何人造成困擾的。
媽媽出門那天,阿黃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似乎不是跟她離別,而是一次愜意的郊游。媽媽不時地瞟一眼阿黃,只見它小腹微微隆起。唉,可憐的阿黃!這個節(jié)骨眼上竟然懷孕了。媽媽嘆了一口氣。到了半路,她停下來,沖著阿黃“嗾”地一聲,阿黃明白她的意思,原地轉了一圈,有些落寞地往回走。一輛四輪車“哐當哐當”地駛過,揚起一路輕塵。媽媽抹了抹眼角,邊走邊回頭,阿黃的身影像斷了線的風箏愈飄愈遠。
兩個月后,媽媽要回家看看。當她打開院門,一條瘦骨嶙峋的狗循聲而出,媽媽怔住了,這還是我家的阿黃嗎?以前它毛色油亮,神氣又活潑;眼下卻羸弱不堪,眼珠子又大又疲倦,腹下是干癟的乳房。媽媽湊近狗窩,里面竟然還有五條嗷嗷待哺的小狗擠在一塊。阿黃一離窩,狗兒都跟了出來,繼續(xù)吮吸它干癟的乳頭。阿黃雖然羸瘦,卻洋溢著母愛,溫柔至極。媽媽哽咽著把阿黃做了母親的消息告訴了我們。向來習慣了主人照管的阿黃,突然被撇在一邊,整整兩個月,不知它是怎么熬過來的,更別說,還一下子增添了五張不停索取的小嘴。
阿黃仍然生活在幸福的果核里,圍繞它的是村莊,還有向村莊輻湊而來的悠長的小徑,那些毛細血管最終又遠遠地跳開,飄向外面的世界。我們身邊布滿了電子線路,頭上的星空則懸浮著愈來愈多的人造衛(wèi)星。阿黃不知道如今這個世界瞬息萬變,當然,我也不知道所謂的改變是否意味著我們的人生意義和生命質量也在提高?;蛟S,一切只是一種遮蔽。阿黃依然在我們村莊奔逐,偶爾從小院里沖出來朝陌生人一陣狂吠。原諒它吧,它只不過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對這個世界的重重疑惑。而它們都有一個米沃什所說的共同的名字:路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