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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頭先生

2020-11-18 23:39姚鄂梅
小說月報 2020年6期
關鍵詞:靈靈李玉橋頭

◎ 姚鄂梅

有人來給靈靈提親。

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三年前,一個不常走動的親戚突然來到家里,說起一個喪偶的中年男人,比靈靈大十五歲,李玉只看了一眼照片,就拒絕了。不瞞您說,我沒打算把靈靈嫁出去,我們有自知之明,不去拖累別人。親戚說:哎,你不能剝奪她戀愛結婚的權利。老袁卻有點動心,年齡差說不定還能成為靈靈的優(yōu)勢,有優(yōu)勢總比沒優(yōu)勢好。他送親戚出門時,多問了一句:他知道靈靈的情況還請你提,是不是有別的目的?親戚猶豫了一下:這我就不敢保證了,誰也不能鉆到別人心里去。回到家,李玉正在洗親戚用過的茶杯。你以前不是說,只要有人要,哪怕結了就離也要讓她結一次婚的嗎?李玉頭也沒回:你沒看照片?那么濃的眉毛,那么厚的下巴,還有那個絡腮胡子,一看就是個打老婆的貨。靈靈長這么大,我彈過她一指頭沒有?老袁覺得她的觀點有問題:完全不打架的兩口子你給我找一對出來!李玉叫起來:你行了!那人一看就只想拿她當工具使!到此為止,老袁扭開頭去,再說下去就是冒犯女兒,但每晚睡著以前,獨自一人時分,老袁還是忍不住要想想這個問題,他們的靈靈到底有什么呢?容貌?能力?不就只剩下工具這一個作用了嗎?提親沒成,“工具”這個詞成了籠罩在他們頭頂上的烏云,這一籠罩就是三年。

當那個獨眼突然來跟老袁提起“你家女兒”的時候,老袁感覺厚重的烏云終于被撬開一角,一縷陽光嘩地照了進來。不管怎么說,他還有一個待嫁的女兒,他是一個潛在的岳父,人海中有個男孩,是他潛在的半子,這種事,僅僅只是一想,就美好得讓人心里暖洋洋的。

老袁認識獨眼,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每天傍晚,他們一家三口出來散步時,常規(guī)路線是沿著江畔走,一直走到大橋下面,再順著引橋往上爬,橋頭是一個袖珍集市,賣水果的,修車的,賣衣服鞋襪頭飾圍巾的,除了偶爾買點鋼絲球、晾衣架之類的小玩意兒,李玉最感興趣的便是算命,全城的算命先生都聚集在橋頭的小集市里,也不用查八字算大運,只是抽個彩頭玩玩,每次李玉都讓靈靈抽,覺得靈靈抽的彩頭更接近天機。靈靈的簽確實靈驗過兩次,一次抽了個下下簽,第二天樓上衛(wèi)生間就漏水了,一通張羅,人家要撬開地板,重裝水管,也就是要鉆開他們家的屋頂,整整兩個工作日,事情才告一段落。還有一次,她抽了個上上簽,結果老袁在自家商場(他是商場保安)摸獎,摸了個電熱水壺??偟膩碚f,他們在獨眼那里抽的簽最多,有時獨眼也對老客戶搞搞活動,靈靈抽過之后,再獎勵老袁或李玉也抽一次。他沒想到獨眼竟把自己當成了熟人,甚至是朋友,他還以為獨眼根本就沒能認清他的樣子呢。老袁完全不能理解盲人的世界,不知道他們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點視力,像獨眼這樣的,那只尚存的眼睛跟正常人的一樣嗎?如果一樣,為什么他行動起來卻是盲人做派?他曾經撞見過盲人們回家,夜深人靜時刻,他們一個牽一個,連成一列長隊,有說有笑,往橋下而去,那里有一片用三合板搭建起來的簡易棚屋,據說他們全都住在那里。

獨眼找老袁說那件事時顯得很謹慎,他沒直接進來,而是請求商場門口手機專柜的人轉告老袁,說有人想向他請教,問他有沒有時間出來一下。

老袁走到指定地點,一個穿夾克衫戴墨鏡的人迎上前來。袁經理好!他應該知道老袁只是個保安,正穿著保安制服呢,應該也不是奉承,而是過分客氣,不由分說把商場最高管理者的頭冠扣在了老袁頭上。

獨眼也不廢話,劈頭就說:我是為你家女兒的事來的。

獨生子,容貌、個頭都在中上,年齡也跟你女兒相當,身心健康,頭腦靈活,就有一點恐怕不能令你滿意,他爸跟我做一樣的事,也在橋頭。

老袁笑著的臉慢慢僵了,不過他盡量克制,不流露出來,畢竟靈靈的毛病也是明擺著的。略一思索,留了個活話:我回去跟她媽商量一下再說。

老袁回到家,等不到晚上,就去廚房向李玉匯報。李玉切菜的速度一點一點慢了下來,最后,她把菜刀一扔,兩手撐在灶臺上,仰頭望著天花板。

老袁搞不懂這是什么反應,再一看,李玉在流淚。

不行就不行唄,哭什么呀!

李玉狠狠抹了一把臉,重新撿起菜刀。

早就商量好了,一輩子留在身邊,養(yǎng)她到老,一個盲人來說幾句,你就動心了,他能介紹什么好人給她?你要是嫌棄她你就走,走得遠遠的,我一個人來養(yǎng)她,我跟她相依為命到老。

老袁不等聽完,就悄悄溜了出去。

就在李玉拒絕第一次提親的那一年,有天傍晚,靈靈在陽臺上收衣服,兩口子同時看到靈靈的肚皮微微鼓了起來。李玉再三驗證,靈靈的確是懷孕了。他們一天一天往前回憶,一個人一個人地過篩子,又故意放她出去,再悄悄跟上去盯梢,都沒有發(fā)現任何可疑痕跡。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得帶她去醫(yī)院。李玉在手術室外聽著她的號叫,兩只手擰得發(fā)紫,是個什么樣的王八蛋哪,居然欺負一個傻女孩,這可是犯法的。問題是犯了法又怎樣,她不僅無法給女兒申冤,連說出去都不敢,一家人只能硬生生吃下這個啞巴虧。話說回來,到底是什么人近了她的身呢?兩個大人都有班要上,平時把靈靈反鎖在家里,下班以后才帶她出去散步。那就只有中午有可乘之機,他們托同樓的鄰居老阿姨給靈靈送午飯。但老阿姨矢口否認:不可能出去,不瞞你說,我基本上不進屋,都是站在門口把飯遞給她就走。實在找不到漏洞的時候,李玉甚至往老袁臉上懷疑地瞟過幾眼,老袁差點一巴掌甩過去:老子沒那么傷天害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想象力欠缺真是一大缺陷,他們實在想象不出來,還有什么人,能在什么時候,出現在他們的女兒身邊,實施侵犯。

依然按照小月子的規(guī)矩服侍了靈靈一個星期,其間不忘一個勁地引誘靈靈,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靈靈始終含混不清,一副天然混沌樣。老袁說:要不去報警吧?警察總比我們有辦法。李玉想都不想就罵了回來: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嗎?你咋不到報社到電視臺去登個啟事呢?

有天晚上,明明早已睡著的李玉突然翻了個身,面朝老袁:其實這事也有好處,她總算也做了回女人。老袁長出一口氣表示贊同,他早就這么想過了,正常人正常情況下誰會看她一眼,只是覺得身為父親,不該有這樣的念頭,現在既然母親開口了,他也就沒什么顧忌了。

哪個女人沒有打過胎。得到她所要的響應,李玉翻回去,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誰也沒想到,過了不到半年,靈靈的肚子又大了起來。

老袁把李玉拖到一邊:你怎么看的她?你故意的是吧?給她機會做女人也不是這么給的!

李玉受了冤枉,一掌將老袁搡了個趔趄。

老袁正要還手,還沒碰到,李玉又是一掌。你還想打人?女兒都保護不了,還有臉打老婆?

老袁一聽就還不了手了。

沒辦法,只好再去醫(yī)院,這回老袁不想去陪了,就讓李玉一個人帶她去。比上一次時間長多了,上午九點多出門,傍晚才回來,一見之下,老袁大吃一驚,靈靈頭發(fā)沒有了,光溜溜的,比他這個男人還短。李玉看也不看老袁,徑直把靈靈安排到床上,就去下廚。

老袁跟過去:怎么給她搞成這個樣子了!李玉背對著他,沒好氣地說:街上有人兜售推子,現場推一個,還可以贈一個,就給她推了。

你想讓她從今以后就頂著這么個腦袋?老袁的火氣上來了。

你說呢?順便告訴你,她不光頭發(fā)變了,身體也變了,我再也不用帶她去醫(yī)院做這種事了。

你還做了什么蠢事?

蠢嗎?我看再聰明不過了,反正你又保護不了她,那就讓她自己保護自己,輕輕松松過一生。

到底什么事???

我讓醫(yī)生給她上環(huán)了,本來想把子宮給她切掉算了,切了就連月經也沒有了,省得每次都血糊糊的嚇死人。是醫(yī)生讓我給她留幾年再說。

老袁看著她的后背不停地晃來晃去,真想一腳踢過去,但最終,他一動沒動,只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來:你可真狠!她還不到二十歲。

她的二十歲,跟六十歲有什么區(qū)別?

過了幾天,獨眼來問老袁考慮得怎樣。

老袁心意已定,說起話來就自如多了。

承蒙看得起,不瞞你說,我們家孩子生得笨,不敢高攀。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她的八字我清清楚楚,蠻聰明伶俐的一個女娃,要不是五歲那年跌了一跤,話說回來,這也是她的命,你怎么知道她不跌這一跤,長大了會遭遇些什么呢?無病無災活到老的人沒幾個。

你從哪里聽說的?

我不用聽誰說,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

靈靈長到五歲,他們也收獲了五年羨慕妒忌的目光,人人都夸這個孩子長得好,會長,專揀這對普普通通的父母的優(yōu)點來長,來自兩個人的優(yōu)點合而為一后,又誕生了新的更勝一籌的優(yōu)點,比如自然卷的頭發(fā),圓溜溜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他們自己也驚奇不已,他們從沒妄想過生出這么漂亮的女兒來。

偏偏靈靈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她不在乎漂不漂亮,也不在乎有沒有人夸她,她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如果家里有人去江邊,那她一定要跟著去,她喜歡站在江邊看水,數飛來飛去的江鷗,喜歡撿起地上隨便什么東西往江里扔,小石子、紙團、果皮,喜歡看到她扔出去的東西在水里一起一伏往前漂,或者直接掉下去,被怪物吃掉。

冬天的長江,水位線退得很低,被大水泡過的堤岸下沿,是陽光曬酥了表皮的松軟江灘,如果是晴天,人走上去,會像咬餅干一樣,咔嚓咔嚓留下一串串腳印。如果遇上連雨,加上江灘下面的潮濕底子,那份松軟就會變成陷阱一般的麻煩。尤其是下雨的冬天,大家都不愛去江灘,因為冬天的靴子需要加倍維護。

但李玉得去,每個家里的媽媽和奶奶都得去,洗衣服、洗鞋、洗菜,全在江邊進行,每一道臺階的底部和兩側全是蹲著的女人,以及她們各種型號的彩色塑料盆桶,那情景就像濕筷子伸進了芝麻碗。

接連下了三天雨,家里積攢了兩大盆衣服,李玉把盆架在胯上,一路斜斜地向江邊走去。靈靈跟在她身后。她想象靈靈陷進泥沙地里,動彈不得,等她去把她拔出來時,剛買的小棉鞋已經深深地種進了泥沙里,就算找出來,恐怕也報廢了,就吼停了她:聽話!就站在這里,下面有好深的稀泥巴,要不你就回去!喜歡看水的靈靈選擇站在高高的江堤上,那是水泥筑成的最上面一層觀景臺階,靈靈在上面站了一會兒,就開始撿周圍的小石子玩,樹根底下有好多小石子,她把它們全都撿來,堆成一小堆,現在她要玩往江里投擲小石子的游戲了,她斜斜地彎下又小又胖的身子,無師自通地模仿著擲鐵餅者的動作。

冬天的江邊遠看靜謐,實則充滿各種聲響,汽笛聲、小型機動船的馬達聲、船上的喇叭聲、岸上的各種噪聲,以及婦女們的棒槌在石頭上的敲打聲,李玉聽不到靈靈的聲音,只能隔一會兒就抬起頭來瞄一眼,只要靈靈的小身影還在她的視線里她就放心了。

李玉后來無數次跟人回憶,她似乎聽到過一聲悶響,但她認為這點聲音在江邊根本不算什么,每個人都有可能發(fā)出聲音,她本人也正在制造聲音,直到她聽到有人在尖叫,在喊她的名字,她跌跌撞撞地奔過去,看見靈靈閉著眼睛一臉安詳地躺在一小塊硬泥地上。那是她所站的平臺下面唯一一塊干硬之地,除此以外,全是表皮剛剛凝固成形的松軟泥沙。

靈靈昏迷了三個多小時,這個數字李玉一直記得。醒來后,靈靈奇怪自己怎么會在醫(yī)院里,她看上去平靜而愉快,就像她剛才不是昏迷了,而是沉沉地睡了一覺。醫(yī)生也查不出靈靈有任何問題,醫(yī)生也喜歡靈靈,捏著她的小臉蛋說:沒事的,磕磕碰碰才長得快。

直到小學二年級時才發(fā)現并非“沒事”,有些東西,靈靈怎么都學不會,拼音她能跟著老師念,但搬個家,從黑板上來到本子上,她就不認識了,也不會念了。九九乘法表她也能像唱歌一樣背下來,可就是不會用,所有灌輸到她腦子去的東西,如石沉大海,永遠別指望她能靈活地完成一次輸出。剛開始大家都沒特別在意,畢竟每個人啟蒙早晚不一樣,都覺得她可能就是那種啟蒙比較晚的孩子,且等等看吧。到了三年級,情況更嚴重了,不僅學習跟不上,還對同班同學也有了畏懼之心,一味逃避接觸,倒愿意跟幼兒園的孩子玩在一起。一家人幾次三番跑外面的大醫(yī)院,終于有專家直言不諱地給出了結論,根子可能就出在五歲那年冬天的跌跤,可惜當時并沒有發(fā)現。醫(yī)生的解釋是顱腦損傷,李玉把它理解為自己的罪惡,她不該讓孩子脫手,不該在孩子遭罪時還認為她是在睡覺,不該在孩子因為受傷而力所不能及時還一遍遍罵她是笨蛋、豬腦子。她痛悔得不想再活下去,又一想,她要是死了,靈靈就更遭罪,只得咬緊牙關繼續(xù)往下活。到最后,她把這事理解為命,擁有終生五歲的靈靈,而不是之前人見人夸的靈靈,是她的命,就像一個精美的花瓶,她幸運地得到了它,卻拿不住它,最終摔破了它,她命里注定只能擁有一個打過補丁的花瓶。

老袁建議再生一個,提一回就被李玉罵一回:她還是個大活人,只不過笨一點,你就不想要她了?你就想拋棄她了?想都別想跟你說!要么離婚,要么閉嘴。

獨眼說:你家孩子會比你們活得好,聽我的沒錯。

老袁一笑,這話他是怎么也不會信的,就算出自算命先生之口,他也不信。

你把靈靈的情況如實告訴那孩子了嗎?可別騙人家。

實話跟你說吧,正是那孩子托我來提的。

那孩子……也有什么缺陷吧?

我跟你說過了,身體相當健康,頭腦相當靈活。有些事看來還得說穿才行,不說穿你心里總是有個疙瘩。人家就看中你們這樣的家庭,白天各自上班,晚上手牽手優(yōu)哉游哉地散步,人家覺得你們一家簡直過得像神仙,人家就想加入這種神仙一樣的家庭。

老袁嗯嗯兩聲,并不點破,他們出來其實不是為了散步,而是給關了一天的靈靈放風。

說起來,那孩子還有一樁本事呢,他在學皮件,他們老家很多人都在做這個,就是牛皮加工,包包啦,皮帶啦,掛件啦。

老袁記得好像見過這種店,打著手工制作的招牌,看上去生意很好的樣子。獨眼倒也說了實話:他不是做那個面上的事情,他是做粗加工,很苦的,又臭,年輕人沒幾個人愿意學,正因為人家都不愿學,他的手藝才有價值啊對不對?

老袁想象一個言語不多的青年,泡在硝皮子的臭烘烘的水坑里,應該算是個踏實肯干的人,內心有了一絲絲好感。不過,他馬上想起一件事來。

你剛剛說他看到過我們,我還以為他就在這里,搞了半天他在老家?那怎么可能?我們女兒是不會離開我們的,她這輩子都不會離我們太遠。

我知道我知道,他那個加工,并不需要每天時時刻刻守在那里,比方說泡石灰水這一步,一泡就是兩三個月,這兩三個月里他就可以出來,另外做點別的。他還想學汽車修理呢,這小子沒別的優(yōu)點,就是肯學。

老袁內心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你們可以好好商量商量,我能理解,大人謹慎,也是為孩子好。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并沒什么風險,萬一成了,人家也不會把你姑娘搶到別處去,還是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反倒白得了一個兒子。

意思是,他可以做上門女婿?

得到肯定回復后,老袁迫不及待地回家向李玉匯報這一新動向,當然還渲染了一下學皮匠和汽車修理的打算。

這回,李玉也有點動心了。

按說他那樣的出身,是難以走進我們這樣的家庭的,如果他懂得感恩,懂得珍惜,應該也能過下去。

生活是很殘酷的,沒點現實的好處,人家怎么會有這個念頭?

一番討論后,李玉說:見一面吧,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能不能處好,第一眼我應該就能看出來,當初相親,你也是我第一眼看中的。

老袁苦笑一聲:我有什么好?百無一用。

是沒用,但前幾個沒相中的可能更沒用。

最后還是李玉提議獨眼安排一下,在小伙子不知情的情況下,讓她去看一眼,真正弄成見面的樣子,恐怕都拘束,反而看不出什么來了。

反正離橋頭不遠,不過兩百多米的距離。第二天,老袁上班的時候抽空溜出來,在橋頭找到獨眼,說了李玉的意思,獨眼一口答應下來:我來安排,我來安排。

老袁往回走了兩步又停下,難道不應該讓獨眼悄悄告訴他,那孩子是哪個盲人的兒子嗎?見那孩子之前,先見見孩子的爹也不錯,至少可以知道他是哪種類型的長相。三秒之后,老袁毅然扯開腿走了起來,不要顯得他很熱衷這件事,不要顯得他很在乎這個蹲在橋頭的可能成為親家的盲人,不管怎樣,都是他們高攀了,靈靈再不好,也有他們一輩子都趕不上的好。

老袁不像有些商場的保安,坐在高處,當一個沉默的監(jiān)控活探頭,他喜歡背著手,不動聲色地在人流中緩緩移動,偶爾發(fā)出音量合適的警告。穿紅色上衣的婦女,請把你的錢包拿緊!染黃頭發(fā)的姑娘,小心你右肩上的包!他既不想看到顧客蒙受損失,也不想跟小偷過招,他總想防患于未然,抓一次小偷,這世界上就多一個人恨你,何必?他不喜歡被人恨。

盡管如此,還是有小偷得了手。那天,老袁逛了一圈,來到服務臺前正要喝水,猛地聽見一聲尖叫:我的錢包!我錢包被偷了!與此同時,老袁瞥見一個小伙子匆匆往大門那邊擠過去。他連水杯都來不及放好,就追了出去。出商場大門時,小偷回了下頭,正好跟老袁打了個照面,是個白凈面皮的小伙子,眉稀目朗。老袁心中可惜:這么周正的小伙子,可惜手腳不干凈。小偷在往橋那邊跑,一定要在橋上逮到他,一旦過了橋,地形變復雜,基本上就抓不到了。

小偷的黑色T恤被風吹得鼓脹起來,像在背后背了一個大號黑色垃圾袋。老袁久不鍛煉,這時只恨自己腿太短。跑上橋頭的時候,老袁隱約看見獨眼試探著站了起來。

追到橋中間,小偷扔下錢包,這是老手法,扔下的是個空包,錢早已轉移。老袁飛快地撿起來,繼續(xù)不歇氣地追。與此同時,老袁的后援部隊騎著自行車飛快地追了過來,大聲喊:老袁別急,我們去橋頭堵他!老袁一聽,大受鼓舞,正覺得小偷離他又近了幾分,只見那家伙突然往左飛起一個斜步,人就掛在了欄桿外面。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他的臉更白了。老袁厲聲喊:給老子下來!他的聲音在發(fā)抖,一方面是因為喘氣,另一方面是因為害怕,就算小偷會游泳,跳下去也不一定能活。

得想法把他薅住。老袁盡量不動聲色地向那只手靠近。陳年的水泥欄桿有些發(fā)黑,越發(fā)顯得那只手白嫩脆弱,根根骨頭鼓突,幾乎要戳穿皮膚。離那只手只隔著一只茶杯的距離時,它驀地從他眼前消失了。

老袁撲過去,小偷張開四肢的身體已變得很小,像個無助的嬰兒,啪的一聲,消失在一艘漁船附近,濺起的水花眨眼間消失,一切復歸平靜。

一切都發(fā)生在幾秒鐘之內,老袁趴在欄桿上死盯著江面,他在等著那顆腦袋猛地鉆出江面,大口喘氣。他會的,水是軟的,不比陸地,他摔不死的,他會浮上來的。

然而,并沒有任何東西浮起來,江邊陸陸續(xù)續(xù)擠滿了圍觀的人,誰也沒見有人從江里冒出來。

第二天,有人在離橋一千多米的地方發(fā)現了小偷的浮尸。

足足三天,老袁謊稱重感冒,不出門,也不跟人說話,別人說話他也不想聽。他在心里辯稱,他只是想抓住他,并不想他去死,偷東西不是死罪。

李玉催他去上班,躲在家里不是個辦法。

我殺了人了,我這輩子,除了雞,沒殺過任何活物。

李玉早就不耐煩了,她已經強調過好幾遍:又不是你推下去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他并沒拿走錢包里的錢,我要是當場打開錢包看一下就好了,我以為是個空包。我要是看一下就不會再追了,我不追他他就不會跳。

不管偷沒偷成都是偷,錢還在,那也是你憑本事追回來的,并不能減輕他的罪行。

我要是再快一點也好,只要能抓到他,我就不會讓他跳……

你又不是超人。

無論多有道理,老袁都沒法原諒自己,尤其當他知道并沒有人來起訴他,也沒有任何人來找他說理時,更是愧疚不已。一定有人在默默忍受痛苦,他肯定是某人的兒子,他不可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他想找到那孩子的家人,但警方說,沒有人來認領尸體,尸體一直在殯儀館,超過一定時間,就要送到火葬場去了。

一想到他可能是某個流浪到此的外地人,恐懼更甚,他的家人遲早會找過來的,遲早會有人來找他要人,到時他該怎么解釋?什么解釋都說不出口。

許多個夜晚,他站在陽臺上,在黑暗中望向那座橋,橋上的路燈昏暗、沉默,一動不動,像在默哀,那是他每晚都去散步的地方,現在他再也不敢過去了,連江邊都不敢去。太平靜了,橋也好,江面也好,一切都太平靜了,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平靜得像一個埋伏。他回屋,躺到床上,感到橋和江面悄悄跟了進來,像一只巨大的沒有瞳孔的眼睛,盯著仰面躺在床上的他。

兩個星期后,李玉帶著靈靈散步回來,照例直接把靈靈安排到衛(wèi)生間去洗澡,然后吧嗒吧嗒走過來,一屁股坐到看電視的老袁旁邊,沮喪地說:今天抽了個下下簽。

怎么又去抽了?三天兩頭抽有什么意思?別信那些。

是有人喊我們抽的,又不要錢,他們都認識她,好心好意逗她玩呢。她也抽習慣了,非要抽,不讓抽就不走。

老袁對簽不感興趣,無非是那些模棱兩可的話,對任何人都適用。

“一重江水一重山”,中間兩句忘記了,最后一句是“是非功過終不安”。對她來說,也不算有多不好,但那個盲人有句話說得我心里不舒服。他說她抽到那支簽有點冤,本不該她抽到的。

老袁心里一動,靈靈能有什么是非功過呢?倒是他,才真的是“是非功過終不安”呢,抓小偷那事,商場還表揚了他,但他覺得那表揚比辱罵還令他難受。

他喝了口茶,重新回到電視里去,他現在只盼時間過得再快一點,快點把記憶沖淡,所以他下了班就回家,不出門,也不去散步,一頭扎進古裝電視劇里,這樣能讓時間走得快些。

靈靈在李玉的幫助下,裹著浴巾從衛(wèi)生間出來,老袁習慣性地一回頭,瞥見了靈靈那雙滾圓濕潤的小腿,以及赤裸的胸口以上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做了那個小手術的原因,靈靈好像長胖了,大臂也變粗了,脖子也更圓潤了。如果她從此就要像這樣一徑胖下去的話,可不太好,瘦筋筋的李玉可能會弄不動她的,他又不便出手。

靈靈睡下后,李玉又回到老袁身邊來,說:我看到你說的那個獨眼了。

老袁瞪著電視,嗯了一聲,又猛地回過頭來,望著她說:他沒跟你說什么?

沒有,他今天好忙。

真想說句話,再忙也耽誤不了。老袁想:也許他只想跟我一個人說,因為這事一開始他就只認準我。

有個周末,老袁一家三口應邀去親戚家參加婚禮,李玉提前一天開始打扮靈靈。靈靈的頭發(fā)到底還是在老袁的強烈要求下慢慢留了起來,為了掩飾靈靈面部遲滯的表情,李玉給她留了個妹妹頭,多少擋住了一些不足,又新買了一件上衣、一條褲子。親戚聚會就是個大評比,人人眼睛都像手術刀,一眼掃過來,瞬間就被剝了個精光。李玉只想把那件抵擋的外衣盡量弄得厚實一點。

婚禮上靈靈的表現一直挺好,只在接近尾聲時出了點小波折。迎親的鞭炮響起來時,李玉怕她受驚,抱著她,捂著她的耳朵。新娘穿著雪白的婚紗,祥云般從屋里飄出去時,靈靈突然哭了起來,李玉問她:怎么啦?她大聲喊起來:我也要結婚!我也要結婚!親戚們表現出超好的克制力,沒有笑,也沒有圍觀,大家都像沒聽到一樣,從母女倆身邊魚貫而過。如果他們不這樣克制,李玉覺得自己可能會好過一點,她借著安慰靈靈,捧著靈靈的臉,眼淚嘩嘩流了個痛快。

老袁也聽到了靈靈的叫喊,但他沒有回頭,他正跟一個親戚湊在一起抽煙。親戚說:你們當年做錯了,應該馬上再生一個。老袁卻在想,明天就去找獨眼,既然有人看中她,也有人提,何不就讓她結個婚呢?

第二天,老袁沒事就往橋頭那邊張望,不見獨眼過來找他,他覺得奇怪,他們話還沒說完呢,真把這事當個正事的話,應該會來找他,會接著往下說。

要不今晚就借口散步去會會獨眼?他也該回訪一次,別給人留下傲慢自大的印象。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傲慢過一次。

他讓李玉帶靈靈取道另一條路散步,他不想讓李玉和靈靈看見他跟獨眼斤斤計較、討價還價,哪怕她們根本聽不見也不行。

他走得很慢,這不是個令人愉悅的事,如果當年靈靈沒有那場飛來橫禍,他會把獨眼這種人介紹的小伙子放在眼里嗎?他不僅會不予理睬,還會生氣,跟受了侮辱差不多。

走出門,還在二樓,就被一樓的鄰居叫住了。

一樓的鄰居把餐桌搬到外面來了,很顯然,晚飯已經結束,光光的餐桌邊只有一碟花生米和一只小酒杯,聽到老袁毫無生氣的腳步聲,男主人來了精神,從腳邊抓起酒瓶,非要叫老袁一起喝點,老袁看看天色還早,就接過了對方遞來的酒杯。椒鹽花生炒得真不錯,老袁輕輕吹落花生表面的薄衣,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咸味,最后一舉咬開,濃香爆裂開來,快感瞬間炸裂。再就一口小酒,緩緩咽下,再三回味,為這小小的人間至味值得耽擱一會兒。話說回來,今天去不成,明天去也無所謂,靈靈的事并不急這一天。天幕就在他們忽起忽落的小酒杯間緩緩下落,所有的窗戶都亮起了燈。鄰居讓老袁稍等,他進去小解一下。老袁坐在昏暗中,接受晚風綿長而體貼的觸摸,有點醺醺然。

事后鄰居再三向李玉解釋,他真的沒有灌醉他,他一共只有半瓶酒,自己喝了一多半,剩下的,他跟老袁兩個對半分,完全不足以喝醉。

李玉也相信,那點酒,別說是兩人對半分,就是全讓老袁喝了,也不至于醉倒。

老袁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被一個過路人發(fā)現,報了警,警察找到李玉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無一證人,路上也沒有探頭,老袁遭遇的事只能聽他自己口述。

他說他從小區(qū)出來,本來是想去橋頭的,他去那邊有事,但他臨時想要小便,就掉轉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自己有了點醉意,他警告自己腳步要穩(wěn),可別摔倒,也別尿在褲子里。他聽到后面似乎有人,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他開始解褲門,還沒解開,一股氣息噴上了他的后頸子,他手沒空,就一閃身,也就在那一瞬間,他被撲倒了。他懷疑是熟人跟他開玩笑,不耐煩地罵:老子要小便!對方沒應聲,將他面朝下按死,他這才覺得對方并非熟人,因為那個氣息很陌生,也不好聞,有點像冰冷的生了銹的鐵器。他用力掙扎,怎么也掙不開騎坐在他身上的家伙,那人一邊死死往地上按壓他的腦袋,一邊用手指尖利地戳向他的眼睛。身為保安,他從沒聽說攻擊人還有這個路數,他也從沒經歷過那種令人害怕的疼痛,他在驚詫與疼痛中毫無作為,最終,他疼昏過去了。

他醒過來時,身邊一股陰間的涼颼颼的氣息,后來他慢慢意識到,那種涼意,不是陰間,而是醫(yī)院。這時他還沒意識到他看不見,他只是在用心感受那股涼意,涼到骨頭縫里,像光著身子置身零攝氏度以下的氣溫。

然后他開始感到眼睛好疼,很奇怪的疼,又火辣又冰涼,他想去摸一摸,又懶得動。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聽到了李玉的聲音:你撿回了一條命。

他終于可以抬手摸摸疼痛的眼睛了,但他只摸到一堆綁得緊繃繃的紗布。

眼睛沒有了,眼球不知所終,那個聞起來像生銹鐵器的家伙,用他的臟手指挖出它們,扔到了沙地里。警察只找到了一只,因為時間太長,已不能用。那人似乎只想要他眼睛,并不想要他性命。

他聽說后,大叫一聲,又昏了過去。

并沒有抓住任何犯罪嫌疑人,一點線索都沒有,沒有目擊者,也沒有監(jiān)控探頭,類似案例也是史無前例。

一晃小半年過去了,李玉仍然保持著與警方的聯系,而老袁已慢慢習慣了黑暗。他突然想開了,就算抓住了那家伙,并且槍斃了他,他的眼睛也無法復原,不如趁早轉向與黑暗的斗爭。

李玉給他買了副墨鏡,告訴他,眼鏡跟他的臉型很配。

休養(yǎng)了半年多,他讓李玉去橋頭看看,那個獨眼還在不在,如果在,問他要不要收他這個學徒。

李玉不贊成他去學那個。適合盲人的工作還有很多,不是只有算命。

他不說話,只把手伸給李玉,他還不會用拐杖探路。

獨眼老遠就朝他伸出手來,遞給他一個小馬扎,拍著他的背,引導他坐下。

從今以后,就跟我混吧,哪樣活不是活?過幾年你就會發(fā)現,不比你在商場當保安差。

慢慢混熟地形之后,老袁問獨眼:你原來說的那件事恐怕也泡湯了吧,本來姑娘就不怎么樣,現在我還失明了,誰還敢來呀。

本來想早點告訴你的,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那事真的泡湯了。獨眼停頓了一下,說:那孩子已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老袁陡地坐得直直的。

說他偷了別人的錢包,被人追到橋上,前堵后追,走投無路,就跳江了。

老袁聽到自己的胸腔砰的一聲炸裂開來,他盡量保持不動,看看那些炸散的東西還能不能自動復位。過了好一陣,他兩眼空空地向獨眼這邊轉過臉,他盡量閉著嘴,用鼻子呼吸,努力向獨眼展示自己的平靜。

他家人呢?我記得你說過他爸爸也是你們橋頭社區(qū)的。

不在這里了。兒子就是他的命,兒子不在了,他也沒必要守在這里討生活了。

死了,還是……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有天晚上,他從外面回來,拼命洗手、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上床睡覺,第二天早上,有人發(fā)現他床上是空的。

老袁的眼眶一陣劇痛,緊接著,胸口也疼起來。他的手伸向斜掛在身上的挎包,摸索了一陣,取出水壺,狠灌起來。

兩年過去了,老袁在黑暗中慢慢獲得了平靜。一條命換一雙眼睛。他就靠這個想法說服自己接受了黑漆漆的人生。

平靜下來的老袁學得飛快,尤其擅長失物占卜,原來一直覺得那些人憑著掐掐手指就能幫人找到失物挺神奇,現在才知道,那都是有口訣的,甲震乙離丙辛坤,丁乾戊坎己巽門,庚日失物兌上找,壬癸可在艮上尋。掌握了這一套,加上他悲劇性的離奇失明,老袁很快名聲大噪,不但十里八村的人要來橋頭找老袁,外地人也漸漸知道了橋頭老袁的名號。

獨眼說:現在你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橋頭先生了。

獨眼又說:其實你做這個最合適,你家在附近,任憑風吹雨打,勝似閑庭信步,不像我們,我們是沒有根的,臨時賴在這里,想扎根都扎不下來,沒地方接受。

老袁想表達一下內心的感激,畢竟是獨眼教會了他生計,提議找個時間,找個可心的小館子,兩人整點酒喝。

獨眼想了想說:咱們還是自覺一點,搞點酒,搞點菜,就在江邊喝,省得讓人看著害怕。

老袁覺得這主意也不錯。

錢是老袁出的,東西是獨眼去買的,在老袁面前,獨眼簡直跟正常人一樣方便而優(yōu)越。兩人在江邊石級上找了個僻靜些的地方,獨眼幫助老袁坐定,老袁煞有介事地望著江面,就像他還有視力似的。

酒是當地的散裝糧食酒,下酒菜有蘭花豆、花生米、干炸小刁子魚,也無須用筷子,兩人就用手指捏了往嘴里送。

哪里都沒有這江邊舒服,聽這細細碎碎的流水聲,聞這股子濃濃的水腥氣,吹這一陣一陣悠悠的涼風,渾身說不出的舒坦。

按說,你在江邊出過事,你女兒也是在江邊出的事,你應該恨這里才對。

如果我連這里也恨,那我就沒地方可去了。

老袁聽見獨眼抿酒的聲音,嚼蘭花豆的聲音,問他:你老家是哪里的?

好遠呢。獨眼有點心不在焉。

從來沒想過,我這輩子還有一大截黑路要走,原本是計劃退了休,帶著老婆孩子去鄉(xiāng)下弄個院子,養(yǎng)條狗,種點菜,一家人老死在一起的,看這形勢,這條路走不通了,我的力氣只夠熟悉從家到橋頭這段路了。

這叫變化比計劃快。不過呢,變化再快,有一樣東西變不了,一輩子的恩怨變不了,該還的要還,該報的要報,都明明白白給你記著呢。

可不,瞞得了自己瞞不了天。

你現在在橋頭坐的位置,正好是那個男孩的爸爸以前坐的地方,前幾天得到消息,他回到老家后,沒多久就死了,睡覺睡過去的,我覺得他是太傷心了,心碎了,人就活不長。

哦!老袁放下酒杯,江風暫歇,他感到胸口發(fā)悶,腦子里轟轟作響。

據說他走的時候,身邊放著一個小玻璃瓶。

這么說,他不是睡過去的,是服了什么藥?

不,不是藥瓶,那玻璃瓶里裝著一只眼珠。

陡然間,老袁看到長江突然立了起來,一江濁水凌空而下,兜頭朝他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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