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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月光的女人

2020-11-18 09:05廢斯人
山東文學(xué)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芍藥花店

廢斯人

她像往常一樣,將花店外的盆盆罐罐搬進(jìn)屋里,熄燈,鎖門,末了摘一朵開得艷麗的芍藥,擱在花店前面的馬路牙子上。她四顧看了一眼,無車無人,她對著空曠的馬路說說笑笑,似乎今天也過得挺開心。

花店的不遠(yuǎn)處是縣城唯一的一家清吧,售賣廉價的洋酒,她習(xí)慣點(diǎn)一杯“龍舌蘭日出”,配上剛出鍋的炸雞米花。她總是讓老板多加點(diǎn)冰,老板瞪她一眼,說他賣酒實誠,不靠摻水賺小錢,偏偏給她多加一些酒。這點(diǎn)酒于她來說是喝不醉的,她是安徽六安人,那里的女人都用大碗喝谷酒。她喝了一小口龍舌蘭,眼睛盯著杯子里的冰慢慢化成水,水又摻入酒里,龍舌蘭的酒味越來越淡,直至淡得只剩下水味。

往常,她一直會坐到清吧打烊,才回家去。

吧臺旁邊有一個不大的臺子,上下都串聯(lián)著五色小燈泡,旁邊掛著幾條彩帶。與之極不協(xié)調(diào)的是,駐唱歌手是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蓄了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喉嚨嘶嘶的,像是扯塑料袋的聲音。一到副歌部分,他一臉橫肉擠成一團(tuán),亮閃閃的小眼睛處在了中心位置,姑且說是“深情”吧。不得不佩服他,用英文唱著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歐美民謠,時不時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也不回避,給出了羊角的手勢,她向花店里的年輕人學(xué)的,代表很厲害。那男子她認(rèn)識了好多年,大家都喊他砍哥,他是城郊屠宰場的屠夫,晚上在這兒兼職,大字不識幾個,英文歌卻唱得很地道。聽說砍哥是通過磁帶機(jī)學(xué)的英文歌,跟著腔調(diào)反復(fù)模仿,唱著唱著就學(xué)會了,雖然他也不知道那些歌詞是什么意思。

砍哥唱完之后,即便沒人看他,他也要鞠躬謝幕。他放下吉他,走了過來,雙手拵在桌子上,露出了小臂上的文身,繪的是一匹騰云駕霧的馬??掣缧χf:“你今兒來晚了,都聽不到我的拿手歌曲《Country Road》?!?/p>

“那你再唱一遍唄。”她的目光從那匹馬上收了回來,她猜測砍哥可能是姓馬吧。

砍哥順勢坐在了她的對面:“不唱。你也知道那老板是死命地?fù)?,我一晚上唱二十首歌才九十塊錢,多唱一首,讓那老東西賺了,劃不來。”

她覺得砍哥的吉他彈得不錯,歌唱得也有味,只是琴聲和歌聲不太和諧,聽得總有些怪怪的,相比之下,她的注意力仍在酒杯的冰塊上??掣缫娝龥]吱聲,便又說他以前把唱歌當(dāng)愛好,現(xiàn)在怕真的要把唱歌當(dāng)事業(yè)做了,他已經(jīng)半個月沒碰到豬了。

她喝盡了杯中的酒。

砍哥繼續(xù)說,豬受災(zāi)了,干牛何事,牛肉的價格一直上漲。他向來不愛吃豬肉,牛肉是每天少不得的。

她找老板要了一個打包盒,將沒吃完的雞米花都打包。

砍哥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地說,他那個屠宰場不宰牛,豬容易殺,牛太犟了,不好降服。

她很反感“殺”這個字眼,嫌棄地瞥了一眼砍哥,就匆匆地走了。以前砍哥只顧唱他的歌,根本就不會到她跟前搭訕,最近砍哥像是發(fā)春了,沒事就來糾纏她。她思索著,如果砍哥進(jìn)一步行動的話,她該如何拒絕,又該如何保護(hù)自己。她包里常帶著防狼噴霧,她覺得還不夠,至少還得買一個迷你的手握電棍。

獨(dú)自走在街上,雖然行人寥寥,但是到處都是攝像頭,她感覺安全多了。可能是習(xí)慣了,走這條夜路她從來不害怕。她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diǎn)剛過,還很早,她每晚失眠,不到凌晨兩三點(diǎn),眼睛是不會閉上的。她刻意放慢了腳步,心里默數(shù)著地磚,把時間一步一步塞進(jìn)地磚的縫隙,在街道轉(zhuǎn)角處,她驀然抬起頭,發(fā)現(xiàn)樓宇之間有一輪明亮的圓月,皎潔而透亮,如同是鮫人的淚水,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形容。月亮的旁邊有幾顆閃亮的星星,她叫不出名字。她感嘆自己好久都沒有仰望天空了,都忘記了天上有這些東西。

忽然,她聽到身后有動靜,心一下子緊了起來,她第一念頭想到的是砍哥,趕忙從包里摸出防狼噴霧劑,小心翼翼地靠著街邊的墻,猛然轉(zhuǎn)過身來,拿起噴霧劑一頓狂噴,可是身后什么都沒有。她往后走幾步,循著聲音探頭張望,只見街邊小巷口,穿著校服的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熱吻。女孩子一眼看到了她,嚇得趕緊推開了男孩子,雙手蒙著臉。男孩子先是一愣,在了解到發(fā)生了什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拉著女孩的手,消失在巷子深處。

她卻一步也走不動了,她蹲了下來,雙手抱著大腿,環(huán)顧四周。墻面上依舊貼滿保健品的小廣告,亂七八糟的電線穿墻而過,一只貓不知道躲在哪兒叫個不停。她心里琢磨著,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驟然哭了起來,記憶隨著淚水汩汩涌出。三年前,就是在這兒,她無意撞見讀高中的女兒玲瓏跟一名男性親熱,那一刻她心碎了一地,而今天遇到這女生竟然跟玲瓏長得有幾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年前她憤怒地上前辱罵廝打,而現(xiàn)在,她更多的是驚喜,她清楚這些淚水其實都是高興的火花。玲瓏讓她全身充滿了力量,她喚著玲瓏,奮力地追了出去。夜越來越深,她沿著大街小巷跑了一圈、兩圈、三圈……縣城不大,她卻一無所獲,身心直至疲乏。她沒有回家,而是徑直來到花店,只有坐在花店,她才稍稍心安。店里的燈沒有開,路燈的光線落在收銀臺附近。她呆坐在椅子上,眼前閃過許多場景,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嘗試?yán)氖?,她站了起來,跟著感覺走到了花店的后面。只見角落里閃閃發(fā)光,她揉了揉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盆芍藥醒了,開著大朵大朵的花。

這一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頭腦愈是昏沉。第二天清晨,一個陌生的聲音喚醒了她,她艱難地爬起身子。昨晚花店的大門沒關(guān),進(jìn)來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好奇地打量著各種花卉。她認(rèn)出來買花的女生正是昨晚撞見的學(xué)生,她嚇了一跳,手指緊緊扣住衣服角,但她很快又隱藏了情緒。顯然那個女生不認(rèn)識她,可能是昨天她站在背光處,女生沒有看清她的臉。她像打了雞血,猛然來了精神。

這些花可真美。女生深深地吸了一把梔子花的香氣,然后在一排五顏六色的繡球花前流連。女生皮膚紅潤,看得出來那是帶著戀愛的色彩。

是啊,花只要好好養(yǎng),總是會開的。她借著話題,不失時機(jī)地將目光落到女孩的臉上,又有規(guī)律地將目光從女孩身上轉(zhuǎn)移,既不唐突,又顯得自然親近。

女生走到她的跟前,小聲地問,有沒有玫瑰花。說完,臉就泛紅了。

現(xiàn)在這樣靦腆的女孩真少,她心里明白,女生是要送愛情花。她第一反應(yīng)想到了那盆芍藥,她猶豫了一下,卻熬不過女生期待的眼神。她說,玫瑰花是西方的愛情,滿大街都是,太庸俗了,在中國,談情說愛的,老祖宗就只認(rèn)芍藥。她邊說邊從花架下面捧出了一盆芍藥花。

女生赧然抬起頭,一見到那盆花,眼睛立馬雪亮了起來。

她煎了一個雞蛋,炒了半碗豇豆和莧菜,煮了五六個番茄魚丸。魚丸當(dāng)作主食。她偶爾自己開火的時候,從來不煮米飯。炒菜還可以稍微把控一下量;然而手藝再好,也煮不出一個人的米飯,動不動就是一鍋剩飯。她不喜歡剩飯,剩飯讓她覺得孤獨(dú)。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是點(diǎn)外賣吃的,而這幾天,她餐餐自己做。她想把除了睡覺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的,這樣就不會再胡思亂想。

剛吃完,手機(jī)鬧鐘就響了,今天是周末,提醒她參加下午的基督教義工團(tuán)的志愿服務(wù),她都忘了有這件事。她沒有加入基督教會,她又不能否認(rèn)上帝的存在,既然如此,幫上帝做一些事總歸是有益的。她的義工任務(wù)很簡單,就是每月抽出一定的時間,沿大街小巷發(fā)放印著上帝和基督教義的掛歷以及毛巾、臉盆等小禮品,這些東西都是生活必需品又是免費(fèi)的,街坊們是斷不會拒絕的。每次出去,她都和一位陳姓的人搭班子,她送禮品,陳師傅則在一旁講上帝,對于她來說,只需機(jī)械地做事。

這一次,她是一個人。陳師傅下周要帶著家人去國外朝圣,這幾天忙著準(zhǔn)備護(hù)照和行李。陳師傅說,他報的是六日旅行團(tuán),中途會在意大利停留兩日,她在電話里禮貌性地祝福陳師傅一路順風(fēng)。陳師傅賣關(guān)子地說,會從國外給她帶一個驚喜。她猜,百分之百是十字架類的旅游紀(jì)念品。

她推著手推車,一邊發(fā)禮品,一邊學(xué)陳師傅的話,講著上帝的故事,這些故事她聽了許多遍,張口就來。除了城西,她在城區(qū)的大部分地方都送過福音。城西連著一片棚戶區(qū),她決定去那邊轉(zhuǎn)一轉(zhuǎn)。

過了紅綠燈,兩百米后向右,就拐進(jìn)了棚戶區(qū),她費(fèi)力地將車推上坑坑洼洼的小路。各種見縫插針的違章建筑像是一張巨大的嘴,死死地咬住路面,小路蜿蜒,呈現(xiàn)出鋸齒型的樣子。她剛喊出送禮品,就被一群準(zhǔn)備去廣場放娃的大媽圍住。免費(fèi)的東西就是好東西,在這里,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上帝,頭頂頂著閃亮的光圈,滿足大媽們貪婪的要求。不一會兒,一推車禮品被掏空,她的嗓子干得冒煙,她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聽她說上帝兩個字,反正她虔誠地叫了一聲上帝。

她買了一瓶可樂,席坐在地上,大口地灌了起來。她不喜歡喝碳酸飲品,容易血糖高,但是這次的可樂卻特別有味,她抬起頭,將罐子里僅剩的一口倒入嘴中。正在這時,她眼睛掃到對面亂糟糟的陽臺上擺著一盆花卉。因為賣花,她對花卉本身就很敏感,在這種臟亂的環(huán)境下,這盆花無疑博人眼球,花是放在借助別人家一樓的廚房搭建出來的簡易鋼構(gòu)陽臺上。

她是遠(yuǎn)視眼,看不清那是一盆什么花,于是走到對面,勾著脖子仔細(xì)打量一番。那是一盆芍藥,巧的是,正是她幾天前賣給女孩的那一盆。她種的花她都認(rèn)識,絕對不會錯。只不過那盆芍藥花,花朵蔫蔫的,葉片微微發(fā)黃,向下低垂,以她的經(jīng)驗來看,定是幾日沒有澆水?;ㄟ@樣不管不顧可不行,要不了多久,就死了。她探頭向屋里望去,屋里沒人,女生應(yīng)該上學(xué)去了。

她小聲地喊了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她懨懨地拉著車往回走。她能怎么辦,總不能闖進(jìn)別人家,逼人家澆花吧。她懊悔店里那么多花,為什么偏偏要把那盆芍藥拿出來。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她想抱怨那個女生,卻怨不起來。

那盆芍藥本只有一枝。那晚,夜黑成了螺絲旋子,欲雨未雨,她守著一攤血泊死命地哭,她以為淚水是流不盡的,沒一會兒,淚流干了,哭也哭不出來,她就干喊,等人把她拉起來的時候,她在馬路牙子邊的樹樁下發(fā)現(xiàn)了一株芍藥。花大概是別人遺棄的,卻堅強(qiáng)活下來一枝,也正是這枝芍藥,讓她萌發(fā)了開花店的心思??梢哉f,那盆芍藥不僅是她養(yǎng)了多年的心血,更是她的心結(jié)。

那盆芍藥必須活著。她思來想去,決定要做點(diǎn)什么。她坐在馬路牙子邊,一直等到天黑,她把裙子換掉,穿上了黑色的工作服,趕往棚戶區(qū),她盡量放慢腳步,好挨過一些時間,等別人都睡著。

她一進(jìn)棚戶區(qū),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這兒到了晚上安靜得特別早,她小心地避開狗吠,找到那座二層的陽臺,她在一邊觀察了許久,家里好像沒人,女生沒有回家。她壯著膽子,從一樓廚房的窗臺處往上爬,幸好這些違建的房子都不高,站在窗戶防盜網(wǎng)的頂格,她踮一踮腳就能夠到二樓的樓面,她用力一躍,扒到了二樓的陽臺,還好他們沒有在陽臺上安裝玻璃窗戶,也沒有安裝隔離板。她趕緊從背包里拿出了礦泉水瓶子,里面裝了500毫升用磷鉀肥調(diào)制的營養(yǎng)液。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營養(yǎng)液澆到花盆,細(xì)微的聲響都能將她嚇一跳,她討厭死院子樹上的那只貓頭鷹,隔一會兒咕咚一聲。

等她下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褲子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墻角有顆釘,她沒發(fā)現(xiàn),所幸沒有劃傷皮膚。做完這些事,她身心感到前所未有過的輕松,不禁自顧地笑了。月光鋪在坑洼的路面上,一直延續(xù)到她的腳下,月還是滿月。她心想,要是被抓到了怎么辦,會不會被當(dāng)成小偷。她回過頭,芍藥花也蒙上了一層月光,而之前是沒有的。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小偷,芍藥花的那方月光,是自己偷給它的。

她在清吧里點(diǎn)了兩杯酒,砍哥湊過來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她沒吱聲。

砍哥說,有好事別藏著掖著,得好好慶祝一下。

她笑著說:“救了一盆花算嗎?”

“救一盆花算什么,你知道這幾天我沒拿刀,那得救多少頭豬呀?!?/p>

她瞪了一眼砍哥說:“你去唱你的歌吧,別再煩我了?!?/p>

砍哥曖昧地說:“你這么開心,要不你點(diǎn)一首,我專門唱給你。”

她也懶得跟砍哥糾纏下去,于是說:“非要唱的話,就點(diǎn)一首《country road》吧。”

砍哥聽到是這首歌,如同得了令,賣力地演唱。她撇過頭,看到玻璃櫥窗里的自己,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看自己了,平時化妝打扮也只涂個口紅,她覺得自己老了許多,皮膚松弛,眼角都有皺紋。她摸了摸臉,是到了該有皺紋的年紀(jì)了,歲月在轉(zhuǎn)動,有些事也在改變。砍哥沒有唱完,她就走了,她不用等酒杯里的冰塊化成水,也不用去數(shù)地磚,將大把的時間浪費(fèi)在這些無聊的事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說睡覺,她要睡個美容覺……

第二天,她早早來到花店,果然,昨晚沒有吃安眠藥,也沒有失眠,倒在床上一直睡到大天光。她把幾盆開花的花卉搬到店外,她今天特意選了一個花裙子,與花朵的顏色很般配,只是她沒有化妝,她在家里翻騰了半天,以前的粉底乳液鋪滿了灰塵,完全用不了。她打算去新買一些化妝品。

她搬了一盆開得艷麗的長壽花放在收銀臺,花開得真香。她考慮了一番,從通訊錄里翻出好友的電話,她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打電話邀請好友陪她去逛街。好友答應(yīng)了,她能感覺到電話那頭是怎樣吃驚,畢竟她好幾年都沒有主動呼出一個電話。

花店打理了一遍,像樣多了。她到跟老友約定的地點(diǎn)之前,先去了一趟棚戶區(qū)。陽臺上,芍藥對著陽光開得熱烈,如同一張張羞澀的笑臉,她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

花店在下午六點(diǎn)就關(guān)了門,她不必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下班之后,還可以悠閑地逛個超市。家里沒米了,她買了20斤粳米和5斤糯米。她開始把米飯當(dāng)作主食,剩下來的米飯,她要么拿來捏成壽司,或者是留到下一餐做蛋炒飯。她在超市買了兩把修枝的剪刀,花店里的剪刀都銹了,不怎么好用。

上次去看那盆芍藥,有些花謝了,另外又翻了一些小花苞。她得把開過花的枝葉剪掉,讓營養(yǎng)流向花苞,這樣要不了幾天,花又會開得滿滿一盆。她想著要把花盆挪個位置,陽光往北移動,花盆要向左移,才能曬個好太陽。

她打開衣柜,里面有三件運(yùn)動裝,一套紫色,一套黑色,還有一套是灰色。她穿上了紫色的那一套。等夜足夠深了,她戴上一頂褐色鴨舌帽,開始行動。

相比以前,最大的變化是,棚戶區(qū)的狗子都熟悉了她的氣息,也不再亂叫了。她的身手也越來越敏捷,兩三下,就爬上窗戶,上了陽臺。她捧住花盆,盯著芍藥仔細(xì)看。月光落在花瓣上,如同著了一層玉脂,晶瑩剔透,清香襲來。她似乎在打量一位故人,連香味都那么熟悉。她覺得自己是幸運(yùn)的,每次來這兒都有月光照著。

正在她陶醉之際,屋子里燈忽然亮了,她嚇得丟了魂,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一位中年男子嚴(yán)厲地訓(xùn)斥女生,聽語氣,中年男子應(yīng)該是女生的父親,她覺得這個聲音挺熟悉,于是偷偷從窗口向里張望,居然看到砍哥掐著腰站在屋子里。她嚇得掩住了嘴,砍哥一臉橫肉上暴著青筋,樣子嚇?biāo)廊?。砍哥氣沒理順,又對女生一頓拳打腳踢。女生捧著臉低聲抽泣,小聲地重復(fù)著,他們是真愛。

聽到這話,砍哥火更大了,撕扯女生的頭發(fā),罵著:“還愛,愛你個鬼,跟你媽一個德行。”

女生狠狠甩開砍哥的手,大聲說:“你沒資格提到我媽?!?/p>

砍哥一巴掌扇過去,罵道:“我養(yǎng)你十幾年,有沒有資格不是你說了算,我告訴你,你跟那個男的馬上給我斷了,不然我把那個男的打殘,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營生,小心動真刀子。”說著,砍哥像扔一袋垃圾一樣,將女生丟在了沙發(fā)上。

女生低頭抹著淚,抬起頭,嘴角流下一絲血,剛好看見抱著芍藥的她。

一瞬間,時間凝固了,她從女生的眼里仿佛看到自己。她嚇到了,慌忙丟下芍藥,沿著窗臺躥下陽臺,沿著月光鋪就的小路,一路狂跑。她不敢回頭,似乎背后有東西在追趕她,定是那一團(tuán)烏黑的記憶化成的猛獸,她越跑,猛獸追得越厲害,她一個趔趄就被猛獸撲倒了。

三年前,玲瓏還在讀高二,成績雖然不上不下,但是在她眼里一向乖巧聽話。有一天,她在洗衣服的時候無意發(fā)現(xiàn)了一張化驗單,頭子是人民醫(yī)院,后面結(jié)果顯示玲瓏竟然懷孕了。她當(dāng)時如同五雷轟頂,完全失去了理智,像瘋狗一樣跑去學(xué)校大鬧,見人就打罵,她發(fā)誓要把那個畜生找到,給千刀萬剮。學(xué)校報了警,她和玲瓏被帶到了派出所。在警車上,她一直想捋清這件事,可是頭腦里亂成了一團(tuán)麻。她驟然轉(zhuǎn)身,看了一眼玲瓏,轟地一下沖過去,死死地揪著玲瓏的頭發(fā),逼問她畜生是誰。玲瓏先是忍耐,實在疼不過,便尖叫一聲,反過頭來,狠狠地咬了她一口。警察費(fèi)力地將兩人拉開,兩人像兩頭發(fā)怒的獅子,互相怒視著對方。從那時起,玲瓏一直緘口不言,派出所的人終究沒有在她嘴里摳出一個字。

她一宿沒睡,雙目無神,憔悴得披散著頭發(fā)。第二天,恍惚之中,聽見有人喊她,她聽不清喊的是什么東西。等到她沖出來的時候,玲瓏如同一只白鴿從樓頂向天空縱身一躍。玲瓏差點(diǎn)就飛了起來,要是飛起來就好了,可是最后摔到了她的跟前。她全程沒吱聲,只是玲瓏喉嚨里喊了一聲媽,她聽到了,立馬癱軟在馬路牙子邊。她靜靜地看著玲瓏的長發(fā),喃喃地說,你怎么不飛上天呢。

玲瓏留給了她一封遺書,說自己好愛那個人,不后悔……

她急忙從口袋里翻出了陳師傅贈送的十字架,對著空氣一通亂晃,陳師傅說十字架開過光。她一把甩掉了那頭記憶猛獸,鉆進(jìn)了清吧,果然砍哥不在,她點(diǎn)了幾杯純度龍舌蘭。老板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她說她能喝。老板將信將疑地倒了三杯,正在準(zhǔn)備檸檬片和食鹽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三杯酒全干盡了。她找老板要酒,老板見她狀態(tài)不太對勁,勸她回去,說酒吧有規(guī)定,只賣酒,不賣醉,你醉了。她不服氣,犟嘴說她沒醉,六安的女人都是拿碗喝酒的。老板沒理她,順手收起了酒杯。

她搖搖晃晃地走出清吧,除了花店她哪兒都不想去。她坐在花店前的馬路牙子上,她覺得玲瓏就躺在馬路牙子的旁邊,像是睡著了。她抹掉嘴角的口紅,抹掉臉上的粉底,對著無盡的黑夜,哼起了兒歌,昏昏入睡。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她一睜開眼睛,只見女生抱著那一盆芍藥出現(xiàn)在她的跟前。她還沒說話,女生就把芍藥擱在她的跟前,沮喪地說,這花她不要了。

她一時手足無措,僵著身子撫摸了一下芍藥的花瓣,故作鎮(zhèn)定地說:“這花開得多好?!?/p>

女生看了一眼花,又看了一眼她,轉(zhuǎn)身離去。正當(dāng)女生剛要踏出店門,她發(fā)現(xiàn)女生的臉角有傷,她忍不住把女生喊?。骸澳隳樕嫌袀?。”

女生急忙用手捂住傷口。她讓女生過來,那種語氣不容拒絕。她從收銀臺抽屜里找到了棉簽和消毒液,她耐心地說,女孩子的臉蛋最重要了。她又從包里找出了創(chuàng)可貼。她還覺得不滿意,又找出了燙傷草藥膏,這種藥膏可以消去疤痕。她一邊涂藥膏,一邊繼續(xù)說:“臉上的傷口處理不好,很容易留下疤痕,你要像花朵一樣愛惜自己?!?/p>

女生沉默了半天,小聲地問道:“你相信愛情嗎?”女生見她沒有吱聲,又問了一遍,只不過聲音更加小了。

她將顫抖的手塞進(jìn)了抽屜,假裝在尋找什么,一剎那,所有的思緒像是高血壓一樣涌上頭來,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被擊倒,但是她控制住了。她艱難地擠出笑容說:“孩子,你跟我說說他?!?/p>

一提到那位男子,女生一下子來勁了,帶著戀愛的口吻說:“他很帥,很會打籃球,很仗義,對人挺好的,對我是特別地好。”

“他這么優(yōu)秀,成績肯定特別好?!彼樦脑捳f。

“他是學(xué)渣?!迸鷿M懷自豪地說,“但是他有上進(jìn)心,他輟學(xué)了,準(zhǔn)備去南方創(chuàng)業(yè),惠州可以,溫州也可以,聽說那里的年輕人都不讀大學(xué),很早就跟著家人出去做生意,所以他們做的都是家族企業(yè)?!?/p>

她手指被訂書釘劃了一個小口子,她將手指塞進(jìn)嘴里吸吮,看了一眼女生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說:“你爸……”

“別提他。”女生驟然火大了,煩躁地說:“他就是一個殺豬的,除了暴力,就是暴力,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迸种貜?fù)了一遍:“他就是會打死我的。”

這一句刺疼了她。她顧不上手指的疼痛,借著涂藥的機(jī)會,輕輕撫摸了一下女生長長的馬尾辮。玲瓏的頭發(fā)也是這樣厚,這樣順滑,她以前經(jīng)常給玲瓏梳頭發(fā)。

她的手很輕,弄得女生很舒服。女生又沉浸在愛的遐想里,臉上露出一對酒窩,溫柔地說,那人跟殺豬的不一樣,他說不讓我再挨打,要帶我一起走,后天晚上的高鐵,先去深圳,其他的再說,他會好好待我的,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女生刻意掃了一眼芍藥,那是代表愛情的花,愛太難了,弄得自己快接近崩潰。女生不由得抽泣起來。

她見女生哭,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突然想到了玲瓏,那具躺在馬路上冰冷而又殘缺的尸體,以及那一張一句話的遺書。真愛?真愛!對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愛情什么的真的不重要了,只要人能健康、快樂地活著,才是最好的生活。她站起來,握住女生的肩膀,像是捧住一只跳躍的小鳥,下一步就要將它扔向高空。她堅定地說:“你得走!”

女生茫然地看著她。

她笑著從抽屜里拿出了剪刀,從那盆芍藥花中挑選了一枝剛開的花朵,剪了下來。她將女生的馬尾辮盤成了一個發(fā)髻,把那一朵芍藥花插進(jìn)了女生的發(fā)髻里。左一看,右一看,她說,像極了愛情。

月亮缺了一個口子,她將目光落回到凹凸不平的地磚上。

砍哥跟在她的后面,看著她的背影,高興地說,今天在清吧里唱了二十三首歌,比平常多唱了三首,大大便宜了老板。

她沒吱聲。她答應(yīng)了要幫女生逃離那個家,一切都計劃好,她把砍哥約出門,好讓女生回家拿身份證,收拾行李,乘坐今晚的高鐵一路南下。男友已經(jīng)給女生訂好了車票,并在車站接應(yīng)女生。

砍哥見她心事重重,便說,我今晚在清吧唱了三遍《Country road》,只可惜你沒來,你不是喜歡這首歌嗎?

她被這個問題難到了,喜歡也是隨口說的,或者說她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面,她看了一眼砍哥,為了安撫他,于是問道,你為什么要唱英文歌?華語民謠也有許多經(jīng)典。

砍哥停下了腳步,目光移向了遠(yuǎn)方,試圖在高低不平的建筑中,找到一個落點(diǎn),他窘迫地說,因為那個女人喜歡,那個女人不簡單,還是外文系畢業(yè)的。

到這里,她不想再問下去,自己也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有什么好說的。可是砍哥的話起了頭,就停不下來。他說,如果那女人跟我在一起,頂多是個中學(xué)的英語老師,現(xiàn)在不一樣了,混成了咱們中國的臉面,當(dāng)上了外交官。

砍哥忽然安靜了下來,臉皺成了一塊抹布,有一股莫名的氣息在他臉上來回徘徊。她覺得她必須找一個話題,不然那股氣會越漲越大。她隨口說,你后來又見過那個女人?

她一說完就后悔了,她本想中止這個話題。

砍哥意猶未盡,趕緊接過話說,面沒見過,你看過國際頻道嗎?這個頻道是對外的,有許多老外出鏡,有一次那個女人就上了這個節(jié)目,對著采訪記者說了一大段帶著官腔的話。那個人發(fā)型變了,其他什么都沒變,連衣服的顏色都沒變。

說著說著,砍哥的眉目舒展開來。她也不忌諱,便問道,所以你還愛著那個女人?這句話踩到了砍哥的梗點(diǎn),他抓撓頭發(fā),來回踱步,顯得很煩躁。她見狀,趕緊換了一個話題。你不覺得今天的月亮挺亮嗎?

砍哥抬起頭,雖然月亮只有三分之一,但是的確亮晶晶的。他哼唱起那首歌《country road》。她猜到,那個女人肯定也很喜歡這首歌。

砍哥笑著說,你知道那彎月亮像什么嗎?她也笑了,我哪知道,你想的它像什么?

砍哥說,這月光像她女兒眼里閃的光。他女兒長得跟那個女人特別像,眼睛、鼻尖、嘴巴一模一樣,簡直是刻模刻過來的。他覺得,他女兒應(yīng)該比那個女人更有出息。

她搖了搖頭,說道,或許你不懂你女兒。

砍哥或許想起了打他女兒的場景,嘆了一口氣說,非要懂她干什么,為她好就行,她會知道的。

她連忙擺手,你女兒不知道,也不理解。

砍哥對她的話有些不滿,皺著眉頭說,所以我跟她好說,讓她理解,她再不理解的話,我就打她,她怕疼,總會理解吧!

打有用嗎?她在心底狠狠鄙視一番砍哥,哂笑地說,你既不懂愛情,也不懂你女兒。

砍哥反問道,你懂嗎?

她被這個問題難到了,一時竟然語塞。不僅如此,她心里緊繃的那根弦在不經(jīng)意間中斷了。旁邊草木婆娑,起風(fēng)了,她伸手接過皎潔的月光,月光落在手掌上,柔軟如紗。她透過月光,看到了玲瓏的房間。玲瓏從小到大房間就沒有變過,跟以前一樣,房間擺滿了蠟筆小新的公仔,最里面有一個大飄窗,正好對著天空。玲瓏常常趴在飄窗的欄桿上,向外張望。玲瓏會看到什么呢?

她丟下一臉詫異的砍哥,急忙忙地跑了。她跑到家的樓下,從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玲瓏趴在飄窗上,玲瓏也能看到她。然而家里燈都沒開,黑漆漆的一片。玲瓏的房間拉上了黑色遮光簾,什么都看不到。

玲瓏跟她說過不喜歡玫瑰,那是西方的愛情。她記得,玲瓏養(yǎng)了好幾盆芍藥,常念著,小市長陵住,非郎誰得知?玲瓏喜歡古詩,如同她的名字帶著古典的詩意。

芍藥?她又從家往花店跑。玲瓏是從樓頂飛出去的,像是一只張開翅膀的鳥,而她是獵人,她手里拿了一把獵槍,對著鳥兒開了一槍。這是謀殺,可以通過最高人民法院死刑核審的那種謀殺,而那一封遺書,就是她的罪證。她被自己嚇到了。

她記得遺書擱在店里,可是她就是找不到。她翻箱倒柜,焦躁不已。在哪兒,到底在哪兒?她大吼著,那張紙到底在哪兒!最終一無所獲,她無奈地坐在地上。

她閉上眼,在記憶里尋找那張遺書,一下子就找到。她捧著遺書,本來要將其撕成碎片,卻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一行字,仿佛看到了玲瓏的臉,字跡工整,顯然玲瓏醞釀了一陣子,才毅然下筆。她將遺書揉成一團(tuán),想了一想,還是舍不得,又輕輕地展開來。這時,她在遺書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兩個字:和解。她把兩個字左右看了十幾遍,淚水止不住往外流。就是這一刻,像是芍藥又重新開出了一朵花。她不僅跟自己和解,所有的事物都在跟她和解。她蹦跳了兩三下,生活很真實,世界也變得輕盈了起來。

她想到了女生,以及那輛開往南方的高鐵,她慌忙沖了回去,只見砍哥失落地坐在路邊,幸好砍哥還在。她平復(fù)激烈的喘息,從地上喚起了砍哥并告訴他,他女兒要乘坐最近的一班列車逃離??掣绮恍?,她以十字架向砍哥發(fā)誓她說的是真的??掣缌ⅠR變了臉色,氣沖沖地向火車站飛奔而去。

她望著黑夜,像是有什么,像是什么都沒有,便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返回到了花店,她一眼看到了放在收銀臺的那盆芍藥花,很有精神地?fù)u著枝葉。她一刻都沒有猶豫,從抽屜里拿出剪刀,將芍藥連枝剪斷,放到馬路牙子上。她掃了一眼空蕩的馬路,然后鎖上花店大門,徑直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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