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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門

2020-11-18 08:45
核桃源 2020年6期
關鍵詞:木匠老婆

早上七點多一點,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小李的,小李的嗓音很低沉,透出大雨將至的沉悶。你不在宿舍?你沒回家?你在哪里?他打斷她,你究竟要問什么?小李說,你的門怎么是大開的?……

他無法懷疑小李的誠實,她不會拿門尋開心的,她上嘴唇豆大的黑痣足以證明這一點,何況這么早也不適宜尋開心。她只是來取鑰匙,發(fā)現(xiàn)門大開,覺得不正常,出于合伙人的關心罷了。

小李又問,要我給你把門關上嗎?

當然。

隨即,小李突然警覺起來道,不能關!要是遭了賊怎么辦?說不清的。

小李掛斷手機。小李的確問到要害了,在他得知消息的第一反應便是又遭了賊?小李并沒有說門如何被破壞,只不過說門是大開的呀。若是門上有撬痕或怎么樣,以小李的智商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由此,她可以直接對他報告被盜的消息。關鍵是他沒有絲毫遭賊的感覺。

可以排除被盜竊可能性,門是大開的,怎么解釋呢?只能從自身找原因。昨日下班回家,為了趕最后一班公交,走得很匆忙,可他的確關了門的,明明聽到砰的一聲。他每次回家都是如此,二十多年從沒出現(xiàn)差池,難怪小李有反應。

老婆正在做早飯,沒太聽清,問他是不是小李的電話?

他說,不是。

他喝下一杯白開水,吃了一個菜包子和兩個青蒿粑粑,把小凳子恢復到原位,緊接著去兒子的房間,房間是空的,兒子已經(jīng)在某省城有了另一個房間。電腦被老婆安放在書桌上,并擦拭一新。他只需接上電源,按一下起動鍵。照例是先打開郵箱,看看有沒有編輯的回復,這好像是他一天的開始,即便輪到他上班也是如此,就跟彩民一樣,號碼是一天的開始。隨后,打開文檔,繼續(xù)寫作。

當然,老婆已經(jīng)去上班了,六十平的房子只有他,所以顯得空闊安靜。若是老婆在家,她會無處不在,同時會制造不同的聲音。對于他是不適合寫作的,只有等她出了家門他才能若有所思地面對電腦。臨出門時,老婆照例叮囑一聲,有陌生人叫門別開。因為可能是收費的,他不想深究,只要不輕易開門便是。

一切好像都按照自己的構思進行下去,而將寫的小說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他大腦洞開了一扇門,門洞很深,一直通到那個名叫順鎮(zhèn)的地方,確切地說,是一個方形的大院子,大院子里的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距海十萬八千里,但他下過海。目的很簡單,就跟弄潮兒們一樣,但他不是為了撈金。他來到海邊,一下子茫然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為了欣賞茫茫大海。

這時,有木匠問他,你有存款嗎?

他有點神氣地說,有,當然有!

木匠問,愿意開公司嗎?

他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愿意!

公司名是他起的,叫美里美裝潢有限公司。木匠喜歡這個名字,認為很洋氣,也很精確。裝潢么,不就是圖個美里美么?

公司租了一間門面房,木匠連夜趕制了兩張辦公桌。一天清早,放了一掛鞭炮,招牌有模有樣地掛起來了。他們相對而坐,有點召開第一次董事會的架勢,會上木匠明確了分工,他負責辦公接待,類似辦公室主任,其它的事不用操心。他才不想操心呢。所以,他對這個新職位相當滿意。

他每天泡上一杯茶,坐在辦公桌前記錄所見所聞,而顯得若有所思。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有人上門。是路過的一個文青,見招牌便進來探尋,兩人一見如故。當即去隔壁館子把酒暢談。談罷,記帳。

第二個是昔日棋友,自然是要對弈喝酒,記帳。

第三個是食堂的師傅,欠些飯錢。本該下海前還清的。照例酒菜招待,記帳。第四個……

對面辦公桌總是空的,他知道木匠在忙碌,公司就指望木匠了。他若是寫個清單或總結報告倒綽綽有余。但公司沒這方面的工作。

有一天,木匠和他商量加大投入的事,見他不吱聲,便問,是不是有困難了?

他騰地紅了臉。

木匠說,公司不是招待所!

他明白木匠所指,但他理直氣壯地說,不花公司的錢,花我應得的。

木匠突然吼道,你以為你這么不死不活地呆坐著,能有應得的嗎?!

他被吼蒙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木匠早已不見了。

說真的,他從來沒有被這么吼過,不死不活多難聽呀,若木匠還在場,至少要為尊嚴回敬一句,盡管沒想好回話??稍捳f回來,木匠吼得不是沒道理,公司的確不招待所,他不能總是呆坐下去,出勤不出力呀。難道下海就是呆坐著?如此,還下什么海呀!

后來,他跟著木匠搬運材料,學會了使用沖擊鉆,還剽學了鋁合金門窗制作。他就像一名裝飾學徒,整日灰頭土臉地忙碌。木匠并不看好,木匠看好的是資本和業(yè)務,有這兩樣公司就能生存和發(fā)展。為此,他開始給原單位領導們寫信,如有裝潢方面的業(yè)務,請多多關照,百分之多少回扣,云云。他明白這些信無疑是畫餅充饑,但可以告訴領導們,他在干什么,他在開公司呢!讓他沒想到的是,真有領導來找他了,可惜他不在公司。若在,肯定要請劉經(jīng)理下館子的。當他得知消息后,興奮得沖木匠炫耀,有業(yè)務!有大業(yè)務!木匠信以為真,隔日,便拉去一支施工隊,哪知是做一扇鋁合金隔門,當即施工隊撤走,只有他不能走。

他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弄好那扇隔門,趁劉經(jīng)理不在時走人。上公交,他才意識到身無盤纏,便扎進人堆蒙混過關。車開了很長一段路,售票員竟然追問起來,誰沒買票呀?別不要臉呀!幸好到了一站,車門一開,他泥鰍一樣溜下車,售票員還在叫,別不要臉呀……

他開始夢想撈個大業(yè)務,狠狠發(fā)一筆橫財。這與木匠不謀而合,所以是他們合作的蜜月期。

好像機會有兩次。一次是受木匠派遣,去鎮(zhèn)江請某裝潢公司老總,木匠就是在這家公司學成歸來的。他沒出過遠門,更沒接觸過老總。當他按圖索驥終于找到時,他難以相信,這公司也太小了,就是一個鴿子間,比他們的公司還小,招牌更沒法比!他探身進了一扇小窄門,只見一個小老頭在給一盆花噴水,他試探地自報家門,又說明來意,小老頭問,是不是小黃叫你來的?

他不可否認。

當晚,小老頭招待了他。至于住宿就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了。

隔日晚上,為小老頭設宴接風洗塵,盡管是以本公司的名義,但木匠卻是盡顯地主之誼。當然,木匠有圖紙在手,也就是說,這個業(yè)務是木匠跑來的,他們都以為有了圖紙,接下來就是設計施工了。由于業(yè)務不小,本公司難以消化,請高人助力也是情理之中。

再次為小老頭設宴時,他看見了一整套裝潢圖紙,頭一張便是正門效果圖。豪華氣派,只有三星級以上的酒店賓館才會有的正門。說來慚愧,他也工作了近十年,卻從未走進過這種門。現(xiàn)在,他們要制造這種門了,不用說,要狠賺一筆啦,究竟是多少,搞不清,反正他是股東,總有一份的吧,說不定那一份抵他十年的工資呢!真有那一天,他還回原單位嗎?不啦,不過,他尚未對未來做好打算,找個隱蔽處專心寫作,或者去當個徐霞客。這肯定和木匠不同。

事情發(fā)展得很意外,和甲方洽談后,莊總便腳底抹油溜上火車,害得他趕緊追去,硬生生拉了回來,一路說要簽合同了,要簽合同了。

他都在洽談現(xiàn)場,氣氛也好,可他不清楚為什么合同始終沒簽下來。也許好事多磨吧。當晚,他陪莊總住宿,倆人共住一室,就像忘年之交一夜長談。莊總頭總談到自己沒有兒子,只有三個漂亮的女兒,又問了他的年紀,臉上總是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談興更濃,便亮出自己的身份和抱負,稱辦公司只是權宜之計,志不在此,以此拉近與莊總的距離。

事實上,有莊總的日子,他都陪在左右,極盡接待之能事。他覺得這個小老頭或許就是他命中的貴人。他激動得硬塞去僅有的一張五十元幣,就像是下一份聘禮,這令他想入非非。

一夢醒來,天色大亮,小老頭早出門不見了。

他忽然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

后來慢慢知道,所謂甲方就是個“空手道”。

另一個機會,顯然靠譜多了,至少不會是一場騙局,因為是表姨夫親自出馬找同學搞定的。同學是某銀行領導,具體是什么職務,當時他并不清楚,但搞定下面一個分行應該不成問題。分行正在建新樓,自然要裝潢啦,可與星級酒店相比只能算是小巫了。他有了上次教訓后,務實多了,他要的就是這個小巫,關鍵是木匠硬氣不起來了,他好像成了主角。

有一回,終于把各位領導請到一家酒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見領導們一個個紅光滿面油汗欲滴,他近乎本能地端來一盆熱水,用溫濕手巾給領導擦臉,領導不好意思,堅決自己動手。恭敬不如從命,他只好不斷地換水換毛巾,盡可能無微不至地做接待服務工作。他不是做做樣子,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只要能搞定這個業(yè)務,他什么都可以做。

木匠對宴請的效果十分滿意,也認為勝券在握了。這等于間接地表揚了他的表現(xiàn)。

小巫在向他招手了!他覺得有小巫的感覺真好。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做個主人,拿到自己應得的紅利。到那時,再去搞創(chuàng)作不遲。可天有不測風云,哪知道臨門一腳時,分行行長突然被免職了。不過,他并不太恐慌,一個小小的分行長本來就做不了主嘛。再說,有表姨夫的面子,不測風云也不會翻多大的浪。表姨夫盡管是個工農(nóng)兵大學生,但其同學幾乎都是領導,最大的當上副市長了,表姨夫本人也是某縣級單位中層干部,只是沒有實權罷了。不可否認,表姨夫的確是有門路的人。

某日,他就像一只無頭蒼蠅在大街上亂竄,忽然有人叫他,他收住步,竟是表姨夫同學,聲稱正好有事找他。他誠惶誠恐地跟進一扇水曲柳門,心想有什么事呢?一定是合同的事了,內(nèi)心一陣狂喜。不料,表姨夫同學從一扇側門里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他明白了,但他并不死心,趁表姨夫同學去掩側門時,又把信封悄悄地埋進沙發(fā)墊里。

他重新回到大街上,他覺得信封還在那就有希望,所以他走得很快,就像一個賊。結果,還是被表姨夫同學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了,當信封回到他手上,覺得一扇門咔噠關上了。

蜜月期,他倒是喝了不少酒,也算口福不淺。大部分都是在隔壁飯館單獨消費的,也就是說他的一張嘴插進人家飯鍋里,有木匠乖乖地結帳呢。有時,他一個人也會喝多,就找老板娘閑扯。老板娘其實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矮矬的身材,扁平的臉,他打心里看不上,可姑娘戴著一副眼鏡,顯得有些文氣。那晚,他仗著酒勁,和姑娘扯上了文學,招來了驚訝聲。

他笑道,看不出來嗎?我是作家,已發(fā)表文學作品五萬多字了,馬上《xx 文學》要發(fā)我的中篇小說呢!

他繼續(xù)發(fā)揮,說他下海不為錢,是成為中國的福樓拜。怎么,好笑嗎?下海和福樓拜沒關系?當然有關系了……

他滔滔不絕,大談特談福樓拜,以及文學意義,人生理想,寫作技巧,人物塑造,等等,仿佛是一個演說家,面對一片聽眾口若懸河,他從未這么酣暢淋漓地一吐心聲。說到激動時,他竟一把攥住姑娘的手,手沒有抽走,任他攥著撫摸著,他覺得這樣下去,完全可以抵達某個隱密處。這時,姑娘終于插進話來道,福樓拜是人,不是樓呀,難怪聽上去怪怪的!他頓時酒醒過來,飯館早該打烊了。他知趣而失望地笑笑,趕緊出門,一看,又折返,驚問,我的自行車呢?

姑娘說,不曉得呀。

他說,可我的自行車不見了。

姑娘表示愛莫能助。

他徹底清醒了。他只能徒步回家。他開始懊悔不該把大好的時光白白浪費,還賠上自己的坐騎。幸好,月光如水,照得夜晚一片銀白。有荷香飄來,他忽然想起……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今晚卻很好……路上只我一個人……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那晚,輕輕推開門,媽已等他好久了。

媽是為親事等他的。

對媽來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兒子的親事。兒子近三十了,若在村里,兒女都能打醬油了。

說到親事,得從頭捋一下。有一次,媽和表姨娘一桌吃酒,便聊起家常來,聊著聊著便扯上他,媽嘆息,說他工作不好好干,偏要下什么海,整天東游西蕩的,這不,快三十了,還是條光棍。表姨娘說,下海好呀,拿死工資沒出息,現(xiàn)在都作興下海!又說她隔壁有姑娘仨,大姑娘也二十好幾了,正等人上門提親呢!要不,給說說?媽求之不得,要真談成了,還真是緣分。

親事緊鑼密鼓地進行,他姑妄聽之。他覺得這是她們的事,和自己沒多大關系,頂多到相親時,當一回木偶罷了。相親很快到來,這將是他第幾次充當木偶呢?

媽帶著他來到一片居民區(qū),都是青磚灰瓦的平房,有的房頂上還鋪著雨布和生長的雜草。門很矮,屋檐幾乎要和門楣一般齊。在一扇門口,他初次見到表姨夫。表姨夫早有耳聞,想不到住在這里。在另一扇門口,他看見一個穿杏紅色衣裳的姑娘,他沒看清姑娘的臉,只覺得一團火苗跳躍了一下,仿佛有個超凡脫俗的女孩從小說中走了出來……

出結果的時候到了。

表姨娘問,印象怎么樣?

他沒吱聲,看了看媽繃緊的臉,說了兩個字:還好。

很快,女方的結果出來了,也是兩個字:還好。

就這樣,這片由地質隊公棚改建而成的民居,注定與他結下不解之緣。他成了常客,便有了表姨夫的門路,以及永遠不會回流的另一個信封。便有了姑娘的土黃色上衣醬色褲子,以及若即若離平淡無奇幾乎沒有對話的婚配關系。于是,他鄭重地給表姨夫寫信,一再強調(diào)他是個事業(yè)心很強的人,事業(yè)不成,何談親事?

在親事出現(xiàn)危機時,表姨娘親自造訪了。

媽語重心長地說,姨娘今天又來了,說你寫了信。你不寫信,人家也曉得的,人家看重的也是事業(yè)心,可親事和事業(yè)不反沖呀。俗話說,好卵子還要好屁股呢!成了家才有根,才不會是飄的。聽媽的話,別再犟了,回單位上班,把家給成了……

他看著媽繃緊的臉,別無選擇地默認了……

十多年前,他趿著拖鞋背著鋪蓋卷去順鎮(zhèn)站報到,十多年后這一幕再次上演,進入的還是那兩扇鐵柵欄門,好像逛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他從內(nèi)心抗拒重蹈覆轍,可劉經(jīng)理給他的只有一條路,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去交申請報告的路上,他想好了一個請求,只要不回順鎮(zhèn)站去哪都行。爬上辦公大樓,有人給他遞話,說劉經(jīng)理家的鋁合金隔門用了沒幾天便散了架,到處找?guī)煾敌蘩怼裁礇]說,他明白自己已無路可退了。

順鎮(zhèn)站是公司下屬一個中藥材站,由正方形的石頭院墻箍成,只有一道黑色鐵柵欄門進出。他上班頭幾年似乎就是個看門人,有領導坐專車來視察,他就要把門打開,一旁行注目禮,當然領導也會帶上他去喝酒的,樣子有點像小跟班。領導走馬燈似地去,也會走馬燈似地來。他的接待水平和酒量好像就是那些年學成的。劉經(jīng)理那時還只是個副股長,但接待標準一點不能低,他自然跟著沾光。他好像給劉股長遞過熱毛巾,劉股長好像還表揚了他。

站工作量小,長年收購龜板鱉甲雞內(nèi)金,夏秋收購馬蹄香夏枯草淡竹葉,與小藥農(nóng)小藥販們打交道,為秤桿翹尾和雜質水分糾纏不清。他最初來上班還很好奇,藥味也好聞,好像蚊蟲也少得多,這有利于讀書。中藥材采收季節(jié)性強,一般冬春都是清閑。老站長和師傅借下鄉(xiāng)摸底之名混吃混喝去了,他便成了留守人員,他不會玩牌打麻將,只會下下象棋看看書。他看的大都是文學類書籍,很不幸,他愛上了文學。慢慢,他對工作不感興趣了,發(fā)展到后來開始厭煩。好在有大把大把的清閑用來涂鴉,然后明目張膽地寄給報刊,自然收獲的是一張張鉛印退稿信。但他沒有絲毫氣餒,他覺得這些報刊信封信紙比中藥材有意思得多。這樣堅持了多年,終于有一篇三百字的散文登上本土小報上,獲得兩元稿費,他買了花生米和酒,請客。

這次,他熟練地推開一扇小鐵柵欄邊門,滿院都是被暴曬的荷葉,清香卻薰得他恍若隔世……

其實,他離站不過三年。站的樣子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改收荷葉了,可人事變化不小。老站長病故了,師傅另攀高枝了,小李進來了,師弟是新站長了。由于宿舍緊缺,他只能先將就著入住小李的房間,因為小李結婚去了,空下一張床供他打開身體。師弟壞笑說,你要是不下海,小李肯定是你的。這話給他提供了想象的資本。他躺在小李的床上,打量著辦公桌椅,木箱,牙刷,開水瓶,洗臉盆,想象小李的味道,忽然覺得這味道在哪兒聞過。他再細細地打量,反復琢磨,發(fā)現(xiàn)辦公桌椅和木架子床都是自己曾經(jīng)用過的,而這個房間也是自己住過多年的,藍色房門的背面還有毛筆字寫下的“x 記”二字。

他失眠了,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若是不下海,論資排輩新站長非他莫屬吧?小李成了他的下屬,孤男寡女共居一院,免不了出些風流事吧,就看誰主動了,他是不可能主動的,或許半夜小李會送貨上門呢!至于結婚嘛,先不作考慮……

他想到半夜,起床小便,被一股夜風吹了,再回房時,發(fā)現(xiàn)床下有一摞《xx 晚報》。這種晚報站里是從不訂閱的,難道小李也好文章自費訂閱?他從沒有自費訂閱過任何報刊。但晚報副刊對他構成天然的吸引力,夢想在那上面讀到自己的文字。他好像曾經(jīng)向這家晚報投過稿。他打開所有的晚報,專挑文藝副刊看,每打開一期,就仿佛看見自己。他明明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可還是滿懷希望……那晚的下半夜,他開始專心地讀報,至少有三年沒讀過報,更沒讀過書了。

讀完報,他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覺得自己又國營職工身份加身了,又可以讀書看報了。這個身份來之不易,是因“運動”腦殘而過早退休的父親轉給他的,他還在上高中,便糊涂而興奮地去工作了。此時,他剩下的似乎只有這個身份,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必須緊緊攥住,可不能弄丟了!否則,會遭村上人笑話,親事也無從談起。他長出一口氣,心有不安地入睡。

在小李休完婚假之前,老站長的一套平房騰了出來。單門獨院,院子都是荒草,內(nèi)墻皮脫落嚴重,不過檫木門還算完好,只是都已經(jīng)變形,開關門得用一把力。尤其是正門,還得用力上提,才能鎖上,好在他已是房子的新主人。原先這套平房老站長一家人住,現(xiàn)在只有他,空得慌。夏晚,熱汗淋漓,扇子無大用,只好去院子里乘涼,忽然想起月亮之下四十里外的老婆,也耐不住暑熱去小出租屋外乘涼,或許會想到他吧……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握筆了,好像還是最初開公司時用筆記錄過什么,今晚有了興致,何不試試筆,便回屋坐在桌前,但筆尖落到紙上就像朽木落入枯井。他枯坐一會,又到院子里,忽然想起那個自行車被盜的夜晚……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他忽然有了給老婆寫信的沖動,又回屋端坐下來:小蓮,您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給您寫信嗎?是在公司分給我的一套平房里,外加一個小院,只是太空了,光檫木門就有六扇,就跟宮殿一樣……從現(xiàn)在開始這宮殿都屬于我,當然也屬于您,十分歡迎您來參觀……您那里太小,只有一扇門,還要交租金……他寫著寫著,忽然寫不下去了,就像走進了死胡同。忽然覺得在這滿月的夜晚寫這樣的信實屬荒唐。不如寫一寫下海,但隨即桌前是白茫茫一片,只有一行招牌字浮現(xiàn)出來……

如果沒有生理需求,他恐怕沒有理由回家。與他相距四十里的家不算遠,乘車不過一個多小時,而那條通往家的道似乎只是一根雞肋,倒是結婚初年老婆常來,里里外外收拾干凈,把門擦拭一新。有女人的房子才是個家,尤其是對有潔癖的女人來說。他對潔癖并不排斥,不過,若只有潔癖的話那至少是沒有共同語言。是的,他的擇偶標準不過是共同語言,可都被老婆的婆婆媽媽洗洗擦擦給破滅了。

有一年,老婆帶兒子來了。清理一堆書刊時,順帶清出了一本存折。老婆說她帶兒子那么苦累,你倒存了這么多私房錢,邊說邊流淚了。他偷偷瞟了瞟,驚奇地發(fā)現(xiàn)流淚的老婆是如此脫俗,仿佛一朵剛出水的荷花。從此,他便自覺地上交工資了,好像只有這樣才留得住那朵荷花。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他截留一部分工資,并非為一己之私,頂多是為購買書刊打開方便之門。之后,截留的季度獎金也是如此,他的房子太空,得有書刊填充一下??赡枪P獎金不見了,它明明是夾在一本小說集里,放在一堆書刊中,看不出有絲毫翻動的跡象,怎么可能不翼而飛了呢?當他想去訂一本文學期刊,頗費周折地翻到小說集,他不敢相信事實,于是他翻開所有的書刊,一本本地抖動,他呆了,恍惚中看見一雙神盜的手直戳而來,一擊中的……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整日,把可能出現(xiàn)的神盜理了一遍又一遍,結果所有的人都是懷疑對象,包括小李。若是老婆這期間來過自然也脫不了嫌疑。當然,這種事更不能告知老婆,理由不必明說。那么,去報案嗎?那會引來公安,鬧得沸沸揚揚,還會留下筆錄,他不想添亂,自己的麻煩夠多了。

他終于認識到變形的檫木門對他的重要性,他不能讓門自由開啟,在他離開時必須鎖門,如果鎖上六扇門嫌煩,至少確保正門無虞,哪怕是上一趟廁所。他確信任何神盜都不會穿門而過……

不用說,他仍需要截留,可留給他的機會實在不多。那時的公司開始走下坡路,下屬的順鎮(zhèn)站更是無所事事,因為小藥農(nóng)藥販越來越少,大都做其它的生意去了,自然影響到收入。所幸的是上面又調(diào)來新經(jīng)理,很有開拓精神,掛在嘴上的話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意思是當一天和尚就要撞好一天鐘。新經(jīng)理首先拿順鎮(zhèn)站開刀,把鐵柵欄門和一截院墻拆了,建成一幢二層樓,開起了藥店。他由收購員干上了營業(yè)員,對他而言都一樣,都是工作,都是機械地收進來賣出去,從中倒個差價。他工作十多年好像就是為謀個差價,所有的生活和價值都在這個差價里去實現(xiàn)。誰說工作著是美麗的?怎么從來沒有感到過?不過,工資是明顯增長了,至于獎金嘛,保密!總之,他越來越有機會截留了。他的家也開始發(fā)生變化了,老婆考慮再存?zhèn)€萬八千的,去買個二手房,徹底告別小租屋。這一點,老婆比他焦急,他反正在家待得時間少,買不買二手房無所謂??蛇@筆錢不是容易存的。其時,老婆工作的廠子半死不活地拖了多年,終于咽下最后一口氣,兒子日見長大,花銷多了,老婆精打細算,省吃儉用,每年只能存?zhèn)€半萬,也算是有存款了。

有一回,他回家休假,總是心神不寧,和老婆做愛時,好像有一雙賊眼遠遠地盯著看,然后消失于黑夜。好像有一條黑影潛入小院,正在破門而入……老婆不滿他的虎頭蛇尾,抱怨他心不在自己身上,他不能明說,只好重振雄風,挽狂瀾于既倒,用行動說話……兩天假期休完,他匆匆返回,一入小院門,天呀,只見正門開了一個方形的洞……再看一扇房門,門鎖的上面開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洞,他直奔臥室,猛掀床墊,呵呵,謝天謝地,完好無損……他捏住鈔票,微閉目,喘喘氣,定定神,仿佛還陽一般……隨后去查看究竟丟了什么,因為賊上門是不能空手的,否則要攤上侮氣,查來看去,丟了兩包玉溪煙,這不算什么,反正他不是煙民,何況還是供貨商奉送的呢……再去察看破損的門,如同公安勘察案發(fā)現(xiàn)場:房門洞很小,僅供一只手通過,而且手不大。環(huán)門鎖有鑼絲刀撬痕,門洞上方有打火機煙痕,想必賊面對房門頗費了一番周折,而正門鎖沒有任何撬痕,鎖仍是工作狀態(tài),但門的下半扇只剩門框,就跟人光著下身。門板散在地上,用手摳摳,就跟摳爛芋頭……現(xiàn)場肯定留下大量腳印指紋……

他判定這是個笨賊,卻不能與上次失竊并案處理。但他同樣沒有報案,案值太小,很有被笑話的可能。

和小李成為合伙人,他從沒想過。他只想就這樣工作下去,家里有存款,手頭有活錢,再搞點創(chuàng)作,看書投稿什么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可公司在一年之內(nèi)改制了,瞬間落在一個空手道高人的名下,所有人都被扒去國營職工身份,淪為打工者,當然主要領導另有安排了。這只是革命性變化的前奏,兩年后,空手道高人因賭債將公司變賣給了一個屠夫,其實所謂公司僅剩下幾家藥店,于是,屠夫將藥店轉給個人,專收租子。起初藥店有四個股東,過了兩年,師弟釣魚觸電送了命,另一個被女兒接走享清福去了。時運將他和小李綁在一起,他這才覺得自己有了直通市場的門,至少有半扇,另半扇是小李的,不明底細的顧客誤以為他們是夫妻呢。就是這半扇門,給他家?guī)砭拮儯址坎挥谜f了,去年又買了一套120 平的商品房,兒子通過兩次復讀終于考上大學。老婆不服氣,說她的功勞更大,那年失業(yè)后馬上找到新工作,也拿一份工資,加上她會過日子精理財才有今天!他不屑爭功,可老婆說,和小李綁在一起舒服嗎?

他說,我想和小李在一起,還用綁嗎?

老婆笑說,別得意了,你就是會寫點東西嘛。我當年看中的就是你會寫東西,以為你很有文化,屁!

老婆的話刺中他的軟肋,他趕緊緩和口氣,說自己和小李就是合伙人的關系呀。都一大把年紀還扯這個,沒勁。

他不能坦白,說有一回,他們盤帳時,他無意識地碰了一下小李的裸臂,小李條件反射般地摸了一下他的臉,他有些愣神,心想肯定是小李誤會了。但他沒想到小李會摸他的臉,接著他有相應的舉動,很可能摸到床上的。小李恐怕一直誤會到現(xiàn)在,他老婆會相信是誤會嗎?僅僅發(fā)展到摸臉為止?

那次,小李紅了臉對他說,那年我剛調(diào)來,大家都說是故意安排我們倆的,哪曉得左等右等你不回來……

他故作姿態(tài)地說,我個小癟三,哪有機會喲。

小李說,有哇!早聽說你會寫東西!

他惶恐地逃離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很恐慌別人說自己會寫東西。和小李的話題最好不要超出藥店,尤其是寫東西。只要藥店能經(jīng)營下去,一切都可免談。有時難免想一想,若是自己早回去一年半年,家會被改寫的,也不會有四十里距離吧。真是難為小李苦等了,這聽上去多少有些欣慰,在這世上還有個女孩曾經(jīng)默默地等他回來呢,就像等他回家一樣。他不由得開始關注小李。

和小李共事這么多年,他還是頭一回發(fā)現(xiàn)小李竟是個美人,自己的老婆不能比,烏溜溜的大眼彎彎的柳眉,尤其是小李的皮膚又白又嫩,很難想象出自半老徐娘之身,但她上嘴唇豆大的黑痣如同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不過,如果當時他及時歸來,或許忽略不計,可現(xiàn)在不行,激情不再了。他們注定只是合伙人,賺錢還是賺錢,藥味加銅臭,俗不可耐。他只能和小李為伍,直到干不下去為止,除此以外,他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當年的那摞晚報絕不會是小李為他準備的。當然,這不會影響他繼續(xù)熱愛寫作,盡管對于他,那是一條死胡同,卻夢想著有一天穿門而過,就像一個神偷或笨賊,盡管他偶爾還在為那個失去坐騎的夜晚而羞愧……

門仍舊大開,他還有三天假期?,F(xiàn)在,藥店是兩個人的,一切好商量。他們輪流休假,小李懶得帶鑰匙,每次都是在他們商定好的隱蔽處拿。那么,再請小李關上門嗎?而且請她不必有任何顧慮。不了,讓門開著吧,反正屋里沒有值錢的東西,就是幾堆書刊,想偷就偷吧。他唯一值錢的東西是筆記本電腦,是隨身帶的。他早已把自己能夠支配的金錢透支給電腦了,他堅信那是神偷或笨賊可以想到的,所以宮殿非常安全。只是電腦沒有帶來好運,依然是等不來一條用稿通知,好在他可以繼續(xù)等下去。他想,萬一又有賊上門,那一定是孔乙己,可孔乙己早死了,再去追究門開的原由已沒實際意義。那次破門后,他用木板重新把正門釘牢,房門依舊,保持門洞暢通……事實上,他的“宮殿”已有很多年沒有小偷光顧了,就跟老婆哭訴后再也沒蒞臨一樣,這多少使“宮殿”有些落寞。這使他不由得去追尋古人留下的一個夢——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從此,他的門再也沒有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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