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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快,你就回來了

2020-11-17 07:52⊙文/畢
青年文學(xué)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天宇

⊙文/畢 亮

他們的生活從夜里十點開始。

三歲的女兒多多睡沉了。馬天宇和張薇將目光移向窗簾,窗外的世界靜下來,他們能聽到闃寂世界的呼吸聲,桌椅摩擦瓷磚地板、空調(diào)嗡嗡的喘息、寵物狗失控的嗥叫……他們似兩只夜間覓食的田鼠,一前一后爬起床,擰開門,走出黢黑的臥房。

摁亮廳燈,他們一人從書柜抽出一本書,偵探小說或詩集,舒服地坐在布藝沙發(fā)上,在橘色燈光下閱讀。有時候,書看厭了,他們會換個“口味”,改看美劇、英劇,或歐洲文藝電影,戈達爾、特呂弗、夏布洛爾,他們都看。不看書,也不看電影時,他們會開一瓶紅酒,就著葡萄酒和夜色,剝開五臟六腑,聊一聊柴米油鹽之外,他們平時不太觸及的話題。

某天,跟往常一樣,他們沒多喝,也沒少喝,一瓶紅酒七百五十毫升的量,喝著喝著,他們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法國畫家高更,以及作家毛姆以高更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月亮和六便士》。

馬天宇說,高更為了畫畫,放棄一切,遠赴蠻荒島嶼塔希提,你怎么看他?

張薇說,天宇,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你有、我有,高更也有。

馬天宇說,做出這樣的選擇,需要勇氣。

張薇說,在我看來,他更像一個逃兵,生活的逃兵。對他的妻子、孩子來講,高更屬于地獄般的存在。

盯看墻頂圍繞LED 燈振翅的飛蛾,又望了眼張薇,馬天宇說,多久沒畫畫了你?

張薇說,天宇,你是不是喝多了?她發(fā)現(xiàn)馬天宇瞳孔里燃燒著火苗,忽閃忽閃。端起酒杯,杯沿湊到唇邊,她琢磨起馬天宇的話,抿了口酒,將酒杯放回茶幾。她想起在杭州在美院終日與畫為伴無憂無慮的生活,又想起大學(xué)畢業(yè)到深圳后匆忙潦草的日子,工作、結(jié)婚、生子,在心里盤算細數(shù),差不多十年,她沒再握過畫筆。

馬天宇說,張薇,你應(yīng)該把畫筆撿起來,不然有一天,你會忘了自己是誰。

張薇沒接話茬,她感覺臉上正升騰起熱氣,視線轉(zhuǎn)向陽臺,凝視藍黑色的夜空。閉眼,兩只手掌并攏,她搓了搓手,想著她是誰。一個成天圍繞女兒身旁,喂奶、換尿片、收拾玩具,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奶媽;一個扎著馬尾辮或丸子頭,身背畫夾,行走在山川河流間的女人。她說,你不提,我倒真忘了我是誰。真忘了,也不是什么壞事。

馬天宇說,你確定,不是壞事?!

張薇說,天宇,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我不畫畫,你也別想去北京,別想當(dāng)什么文藝片導(dǎo)演,你就安心待深圳,好好在廣告公司干吧。

抬頭,馬天宇用眼睛數(shù)數(shù),LED 燈旁的飛蛾多了兩只,他眼里燃燒的火焰熄滅了,眼瞳里只剩下灰燼和微暗的光。他說,有時候真覺得累,心累,那些企業(yè)宣傳片、廣告片,程式化的模式、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看不到靈魂的生長和可能性,時間長了人會疲勞,審美上的疲勞。

張薇說,我們過日子不也是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端起酒杯,馬天宇將杯中酒飲盡,又倒了大半杯,再次喝干。他說,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后來,馬天宇和張薇沒再提畫家高更,似乎有意回避談?wù)撍?/p>

他們繼續(xù)看書、看電影,聊一些工作上的煩惱與得失。馬天宇明顯感到,自從聊過高更后,家里籠罩了一層古怪異樣的氣氛,說不清、道不明。每次,張薇陪多多在客廳的地墊上玩樂高積木、托馬斯火車,玩一會兒,便走了神,目光游離,或視線聚焦在象牙白墻壁某個地方,想其他心事。

馬天宇猜到張薇內(nèi)心描畫的圖譜,那個曾經(jīng)在遠方召喚過他的東西,又在召喚張薇。他預(yù)備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卻找不到機會。他想開一瓶紅酒,烘托氣氛,然后跟張薇一起尋找聊天的路徑,創(chuàng)造時機。張薇說,天宇,你想喝你喝,反正我不喝,喝多了,一覺醒來還得面對現(xiàn)實。

看完書,或者看完電影,他們摁滅廳燈,回到臥房,躺床上各自的位置。馬天宇雙目怒睜,等到眼睛習(xí)慣了黑暗,看清一團團黑影,空氣凈化機、梳妝臺、衣帽架、組合柜臺面擺放的綠蘿。他想著要拍的那部電影,攝影機擱臥房,鏡頭朝向臥房的床。黑夜,畫面墨黑一片,夫妻躺床榻臥談,談話沒有主題,沒有清晰的內(nèi)容指向,也沒有主角,就是夫妻零碎地聊天,不聊天時,也可以保持沉默。十組夫妻,每個家庭十分鐘,那些疲憊的人、快樂的人、失意的人、幸福的人,他們該聊些什么、會聊些什么……馬天宇想著心中的電影,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閉眼,他墜入夢鄉(xiāng)。

又一天,馬天宇和張薇躺回床榻。窗外刮起了風(fēng),不大不小的風(fēng)。

馬天宇說,你聽,外面下雨了。

沒人回應(yīng)。

又說,下雨了。背脊在床墊猛蹭兩下,他說,張薇,我知道你沒睡,我也知道,遠方在召喚你。

旁邊的人仍毫無動靜。馬天宇往右側(cè)身,伸出左手,摸張薇的臉,指腹探到她眼窩。他摸到?jīng)龌臏I水。臥躺黑處的張薇忍著,一直忍著,沒哭出聲。

馬天宇說,這些天,我在想我們的生活,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大家都在一個既定軌道上行走和奔跑,一頭顧著工作,一頭顧著家庭,來不及細想我們的來路和去處。對這樣的日子,有的人感到單調(diào)、乏味,有的人樂此不疲。咱倆屬于前者,是被捆綁,被迫前行的人。

張薇說,我不是,我沒覺得生活乏味。

馬天宇說,你剛才流的,難道是幸福的淚水?!

張薇說,隨你怎么想。

馬天宇說,我們?nèi)ゲ涣吮本?,做不了高更,但我們可以讓生活過得有趣一點、新鮮一點。這些天,我想出了一個計劃。

他故意停下來,賣起關(guān)子。臥房出現(xiàn)短暫的沉默,世界又安靜下來,室內(nèi)能聽到空調(diào)嗡嗡的喘息。哽咽的聲音說,繼續(xù),繼續(xù)你。

馬天宇說,你愿意聽,那我繼續(xù)分享“出軌計劃”。

哽咽的聲音說,到底,你到底想干嗎?

馬天宇說,別想歪了,不是讓你跟我去參加換妻俱樂部。我講的“出軌”,是想讓我們偏離現(xiàn)在的生活軌道,體驗另一種生活。

哽咽的聲音說,我對現(xiàn)狀,已經(jīng)很滿足。

馬天宇說,每一年,我們各自安排三天屬于自己的時間。那三天,真正是你自己的,不用帶孩子,不用買菜做飯,不用上班工作……你可以在那三天,心無旁騖地畫畫,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怎么樣?

張薇的聲音恢復(fù)正常,停頓兩秒,她說,等一等,我得考慮考慮。

又說,好吧,我投贊成票。

他們決定實施“出軌計劃”。

第一次,由馬天宇嘗試執(zhí)行。離出發(fā)僅剩兩天,馬天宇仍沒想好,到底要去哪里“出軌”。是在廣東省內(nèi)找個度假村泡溫泉,還是在深圳東部訂個海景酒店游泳?實際上,馬天宇沒想過泡溫泉,更沒想過投入大海的懷抱游泳,他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讓腦瓜子清零,一門心思鉆研他要拍的那部電影,寫出電影大綱和劇本。最終,他訂了海景酒店,理由是,離家距離適中,不太近,但也不至于太遠。

“出軌計劃”三天時間,周五,連帶周末兩天。星期五上午出發(fā),星期天下午返回。馬天宇提前協(xié)調(diào)公司,請了周五一天假。

臨出發(fā)前,星期四夜里,馬天宇開始收拾行李,準(zhǔn)備在外過夜換洗的衣物,筆記本電腦、手機充電器,以及牙膏、牙刷、洗面奶,一樣一樣物品塞進袋囊,空癟的行李袋很快變得鼓鼓囊馕。腦子里過了一遍要帶的東西,該帶的似乎都帶了,但又覺得少了一樣什么,他想不起來,究竟少了啥。

十點前,女兒多多睡了。

他們跟往常一樣,來到客廳。張薇主動提出開一瓶紅酒,她說,天宇,咱倆喝點酒,為你餞行。

馬天宇說,必須得喝點,才顯得有儀式感。

他們干杯,各自抿了一口紅酒。樓上傳來重物擊打地板的聲音,接著,是男人和女人爭吵的聲音,再是女童尖厲的哭聲。張薇說,好不容易消停一陣子,樓上又開始吵了。

馬天宇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張薇說,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馬天宇說,齊了。

張薇說,有時候我真擔(dān)心你,怕你學(xué)高更,拋下我們,一去不返。

馬天宇說,我肯定做不了高更。

端起酒杯,他喝了一大口紅酒,鼓起腮幫,紅酒停留在口腔里,牙齒上、舌頭上。他用紅酒漱口,再吞進喉管,暗紅的酒液流入胃袋。他說,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做不到那么決絕,若是我走了,會擔(dān)心你,擔(dān)心多多。夏天怕你們熱著,冬天怕你們冷著,不冷不熱的時候,又怕你們餓著。

張薇說,就怕哪一天,你哪根筋搭錯,要去北京當(dāng)北漂。

盯著張薇鼻梁上的雀斑看,馬天宇細數(shù),共有七粒。他確實想過去北京做北漂,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住地下室,追尋他的電影夢。但他僅僅只是停留在臆想的層面,等到他再往深處想時,一個聲音告訴他,馬天宇,別折騰,好好過日子,要認清現(xiàn)實,不是每個人都能夢想成真,要清楚生活中更多的是夢想的幻滅。他說,張薇,你太高看我了。

他們干了一杯酒,喝得干干凈凈,再斟了滿杯。樓上女童的哭聲還在繼續(xù),無休無止。豎起右手食指,指向墻頂,張薇說,我們不會像他們那樣吧!

馬天宇說,他們會好起來的,相信我。其實,馬天宇并不相信他們真能好起來,某天帶多多去樓下玩扭扭車,他聽到小區(qū)的老人們議論過,女方一大幫親戚登門,堵樓上鄰居家門口,要給男方顏色看。男方一見如此陣仗,嚇得報警,關(guān)系鬧得十二分僵。他想,人的一生,聚散是常態(tài),緣分到了,便相聚,緣分沒了,便相離。但他沒對張薇講這些事、這些話,在張薇面前,他一向報喜不報憂。

張薇說,你再仔細瞧一瞧,行李是不是都收拾好了。

看著客廳書柜一排排書脊,馬天宇倏地想起漏掉的東西,是一本書,導(dǎo)演李安的傳記《十年一覺電影夢》。他說,我還得帶本書。

張薇說,剛才我給多多測了體溫,有點發(fā)燒,但不礙事,我能照顧好她。

馬天宇說,真能行嗎你?

眉毛揚起來,張薇說,放心,你安心去“出軌”吧!

他們笑著又干了一杯。

終于,樓上女童的哭聲停了,他們也喝完了瓶中紅酒。馬天宇再次檢查了一遍行李袋,往袋囊塞了那本差點忘帶的書。

他第一次因為出門離家,感到緊張和不安。

黑色漢蘭達似一粒射出的子彈,在沿海路漂移。

馬天宇猛踩油門,想早一點抵達酒店,他感覺體內(nèi)血管流淌的血液,如巨浪般奔騰。汽車駛上鹽壩高速,馬天宇啟開車前窗,硬邦邦的海風(fēng)灌入車內(nèi),他聞到海的氣息和海水的腥味。他想,他離他的電影又近了一步。

比預(yù)計時間早,不到十二點半,馬天宇到達酒店。停車時,他一眼望見近處的海灘、礁石,還有稍遠處涌動如藍色綢緞的海平面。更遠的地方,一艘巨輪停留海面,似被濃霧籠罩,隱約可見龐大的船身。

酒店前臺辦理入住的廣東女孩,顴骨長了兩粒青春痘。馬天宇估算女孩年紀(jì),頂多二十一歲,不超過二十二歲。女孩登記入住資料時,馬天宇環(huán)視酒店大堂的裝飾,目光停留在進門的中年男人,及跟隨他身后的年輕女孩身上。

年輕女孩身形瘦長,似根細竹竿。馬天宇第一次見這么瘦的人,瘦得與眾不同,是病態(tài)的、蒼白的那種瘦。中年男人推了個超大帶滾軸的行李箱,女孩邊走邊揚起右手摘太陽鏡,裝進左手拎的駝色手袋內(nèi)。

馬天宇瞟了瘦女孩兩眼,她并不比前臺的青春痘女孩年紀(jì)大多少,或許她們年紀(jì)相仿。瘦女孩坐大堂的沙發(fā)椅上,守著行李箱,無聊地摳指甲蓋,又摸出手機,眼睛不眨地注視手機屏幕。中年男人候在馬天宇身后,準(zhǔn)備辦理入住手續(xù)。馬天宇注意到中年男人不停抖動左腿,環(huán)顧左右四周,顯得無比焦躁。青春痘女孩抬頭,遞給馬天宇房卡,她說,先生,不好意思,剛才網(wǎng)絡(luò)出了點問題,讓您久等。

手持房卡,馬天宇離開的瞬間,發(fā)現(xiàn)中年男人肥厚的手掌只遞了一張身份證給青春痘女孩。搭乘電梯時,他暗想中年男人與瘦女孩的關(guān)系,嘴角、眉頭一揚,又開始想他的電影,和接下來準(zhǔn)備著手干的事。

一個人待房間獨處,馬天宇感到不習(xí)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將電腦擱房間辦公臺,接好電源,同時從行李袋掏出李安的傳記《十年一覺電影夢》,把書也攤在辦公臺上。他想起家里帶孩子的張薇,心里泛起罪惡感,他不知道女兒多多發(fā)燒,現(xiàn)在情況怎樣,體溫是否降下來。他還想起這一天是星期五,同事們都在公司上班,跑客戶、寫創(chuàng)意腳本和分鏡頭,大家忙得不可開交,而他,卻請了假,跑到海邊實施他的“出軌計劃”。

馬天宇拿起電水壺,按標(biāo)線灌好水,燒一壺滾水,沖了杯雀巢速溶咖啡。他端著升騰熱氣的咖啡杯,走到陽臺,坐藤椅上,眺望遠方。

天陰了,沙灘沒幾個人,一對年輕情侶赤腳,在濕漉漉的沙灘散步。另一邊,一個小男孩手握塑料鏟,挖沙坑,做海沙城堡。小男孩的父親母親,一人握一只手機,半蹲、深蹲,不停地選角度給男孩拍照。

濁浪一陣一陣涌向海灘。

馬天宇仿佛找到靈感,踅回房間,坐辦公臺前,在筆記本電腦里敲下一行字——《正在到來的黎明》,是電影擬定的名字。他腦殼里冒出電影結(jié)尾,各種各樣場景黎明到來的鏡頭,海邊黎明、山巔黎明、草原黎明、城市黎明、鄉(xiāng)村黎明……持續(xù)在幕布上閃回,那些攜帶著光、新鮮的早晨,象征著無數(shù)個夜晚對談男女的等待與希望。

敲出電影名字后,馬天宇莫名地興奮,很快,他又陷入焦灼,不知該如何繼續(xù)下去。

洗手間傳來女童的哭聲,像是多多的聲音,又不是。馬天宇嚇一跳,站起身,打算過去瞅一眼,聲音戛然而止。

是幻聽。

馬天宇將咖啡杯擺放在辦公臺筆記本電腦旁,又走到陽臺。

天更陰了,天空似一塊臟抹布。沙灘上,還是那么幾個人,馬天宇再仔細一瞧,多了兩人,是中年男人和瘦女孩。他們可能發(fā)生了爭執(zhí),馬天宇能看見他們不愉快的表情,但聽不見他們講話的聲音。女孩那么瘦、年紀(jì)那么小,似一只病鹿,跟中年男人爭吵時,卻一點也不示弱,看似占據(jù)上風(fēng)。他想看會兒書,望了眼遠處灰色的天空和海平面,那艘巨輪消失了。

馬天宇再次回到房間,寂靜的房間,能聞到海腥味的房間。

捧著書,馬天宇翻看兩頁,目光就定格了,一動不動,一個字也沒再看進去。他在想,沙灘上的男女,他們?yōu)楹螤幊?,他們在吵什么。他在房間來回踱步,理不出頭緒。換上塑料拖鞋,取出房卡,他決定去沙灘走一走。

變天了,海風(fēng)是硬的,刮臉上,微疼。

走到臨海的沙灘,馬天宇只見到做海沙城堡的一家人,那對赤腳的年輕情侶,以及中年男人和瘦女孩,他們都不在。他在沙灘來回走了一圈,左邊礁石的位置也仔細查看過,沒找到他想找的人。

浪濤拍岸,卷起一層白色的泡沫,馬天宇拍了段視頻,發(fā)微信給張薇?;氐骄频攴块g后,也沒收到張薇回復(fù)。他想給張薇打電話,詢問女兒多多的病情。最終,他忍住了。又坐回辦公臺前,咖啡冷了,他將殘留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

他準(zhǔn)備寫點東西,指尖敲擊鍵盤。

第一組男女。別墅區(qū)。臥房。夜。

女人說,幾點了現(xiàn)在?

男人說,你自己看。

女人說,這個時候回來,你干脆別回來了,這個家不是酒店,不只是你睡覺的地方。

男人說,你難道不知道,現(xiàn)在中美打貿(mào)易戰(zhàn),行情不好,得陪客戶,公司一大幫人要養(yǎng)活,我有什么辦法。現(xiàn)在誰掙錢容易,你不要無理取鬧。

他們陷入沉默。夜,徹底安靜下來。

……

第二組男女。公寓。臥房。夜。

女人說,你該走了?

男人說,還早。

女人說,不早了,你真該走了。

男人說,你趕我,那我真走了。

男人起床,在黑暗中摸索,穿衣服。他說,真走了我。

女人說,趕緊走,走了別再回來!

男人說,再給我一點時間。

女人說,他媽的,別給我畫餅了,我耳朵都聽起繭了,你到底什么時候離婚?

……

沉思片刻,馬天宇將電腦里敲出的宋體五號字一行一行刪除,那些消失的文字不是他想表達的內(nèi)容。他計劃拍的電影,是想呈現(xiàn)普通人真實的生活,他們的困境、哀傷、快樂與渴望。

透過墻體,隔壁傳來奇怪的響動,似電鋸切割鈍物。

起初,馬天宇以為是幻聽,將兩根食指指腹探入耳孔,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傳來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是幻聽,是真真切切的聲音。耳朵緊貼墻壁,能聽見微細的響動,響兩下,停一下。點燃一根香煙,他一陣猛吸。一根煙吸完,他又從煙盒抽出一根,手指夾緊煙蒂,點燃,慢悠悠抽起來。

天快黑下來時,怪異的聲音徹底止息。

馬天宇關(guān)了電腦,合上書,帶著房卡,前往酒店西餐廳。

他選了靠窗的座位,透過玻璃能望到黑沉沉的海。點了份牛排套餐,等菜上桌的間隙,他給張薇發(fā)了條微信——多多現(xiàn)在情況怎樣?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沒收到張薇信息。他喝著檸檬水,指腹敲擊玻璃桌,把手指湊鼻子底下,聞到了尼古丁的澀味。

端起水杯,馬天宇又喝了一口檸檬水,視線跳過餐廳擺放的闊葉植物,他看到緊鎖眉頭的中年男人朝他坐的座位走來,在距他兩米遠的餐桌旁,坐下。馬天宇猜測中年男人跟瘦女孩還處于戰(zhàn)爭中。他朝餐廳門口望,不見瘦女孩身影,只有中年男人一個人,前來餐廳就餐。

女服務(wù)員送來牛排,馬天宇緊握鋼質(zhì)刀叉,將牛排一截一截分開。抬頭,中年男人的餐桌,也是擺的牛排,兩份。馬天宇以為另一份是瘦女孩的,但直到中年男人吃完兩份牛排,瘦女孩都沒現(xiàn)身餐廳。他想,中年男人是頭獅子或獵豹,胃口真好。

馬天宇從桌臺抽出一張紙巾,對折,擦嘴,他注意到中年男人握刀叉的手,仍舊抖個不停。他想到了電影里的帕金森癥患者。中年男人將飯菜吃得精光,抖著手,起身離開。馬天宇也買了單,跟隨中年男人身后。他們一前一后步入電梯間。馬天宇沒料到,中年男人住他隔壁。

臥躺床榻,馬天宇又聽到怪異的響動。

手機顯示,已是夜里八點半,他再次給張薇發(fā)微信,詢問多多病情。等了五分鐘、十分鐘,他把電話撥過去,聽到那邊嘈雜的背景聲音。張薇說,多多高燒,上吐下瀉,正在兒童醫(yī)院做檢查。又說,你安心做你的事,我能搞定。沒等馬天宇答復(fù),張薇匆忙掛了電話。

坐床沿邊,馬天宇盯著那本書的書脊看,陽臺外海風(fēng)呼嘯,海浪涌動發(fā)出巨響。走到陽臺,海灘亮著燈,他凝視更遠的地方,黑處的海,讓他感到不安,決定回一趟家,到兒童醫(yī)院看女兒多多。

廊道里,隔老遠,馬天宇望見中年男人正在候梯,身旁立著超大行李箱,手上提著瘦女孩的駝色手袋。電梯到了,中年男人左手拿手袋,右手拖行李箱。他察覺出中年男人的不自在。進出電梯,中年男人攜帶大包小包,幾乎是小跑著走,一路到酒店大堂,再一路到停車場,急得像消防員趕去救火。

黑色漢蘭達旁邊停了一輛保時捷,車主是中年男人。

馬天宇想跟中年男人開個玩笑——咱倆真有緣分,看到他凝重的面孔,他改變主意,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中年男人打開后備廂,哐當(dāng)一聲響,行李箱從半空墜落地面。馬天宇瞥見中年男人額頭豆大的汗珠,攏過去,幫他抬行李箱,穩(wěn)穩(wěn)地擺放好。他說,老兄,你的手,該去醫(yī)院看看!

返程路上,馬天宇聞到車內(nèi)遺留的海的氣息。

他回想起抬行李箱時中年男人酷寒的目光,眼瞳里似裝著整個冰寒的北極。他琢磨中年男人為何拋下瘦女孩,獨自離開,猛地想起沉重的行李箱,像是悟到什么,全身冒出冷汗。他握方向盤的手一陣顫抖,踩油門、剎車的右腳發(fā)軟,老半天使不上勁。

好不容易,馬天宇把車開到兒童醫(yī)院停車場。

夜色下的兒童醫(yī)院,門前車來車往,不時響起聒噪的汽笛聲。

馬天宇走到醫(yī)院門診大廳,聞到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氣味,他想抽一支煙,停下來喘口氣,復(fù)盤酒店發(fā)生的事。脊背黏糊糊的汗液已經(jīng)浸濕白色T 恤,他放棄抽煙,按照指示牌標(biāo)注的方向,繼續(xù)往急診室輸液區(qū)趕。

駐足輸液區(qū),視線逡巡室內(nèi),隨處是生病的孩童,有的坐著,有的由父母抱著。馬天宇的視線在孩子與家長間穿梭,終于停下來,他找到張薇和女兒多多。女兒的頭枕在張薇臂彎里,睡著了。張薇坐著,雙目微閉,頭頂輸液瓶殘留小半瓶藥水。

盯看張薇疲憊的面孔,馬天宇想起家里那個帶鎖的抽屜。他搞不清張薇何時給抽屜上了把鎖,一把小巧、精致的鎖。那一天,帶著好奇,他趁張薇跟女兒多多到沃爾瑪超市購物,在存放鑰匙的區(qū)域找到十來枚閑置的鑰匙,一枚一枚試,試到第五枚,鑰匙順利插入鎖孔,傳出金屬摩擦細微的響聲,鎖開了。馬天宇拉開抽屜,鼻子聞到某種漿果的香味。抽屜里躺了一幅畫,畫面是一個目光空洞的女人,愁眉緊蹙,不聚焦的瞳孔凝視前方。右上角齊整地寫了三行小字: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要到哪里去?馬天宇全身似觸了電,靜立半分鐘,才緩過神。他迅速鎖好抽屜,將鑰匙放回原處,裝作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他琢磨了一段時間,他們今后如何將乏味的生活過出生機,想了好些個日夜,于是有了“出軌計劃”。

睜眼,張薇臉上掛滿問號,她說,天宇,這么快,你就回來了?

馬天宇目光無限溫柔地注視微睜雙眼的張薇,一臉倦容的張薇。他說,你一個人帶女兒,我放心不下。

張薇說,你的計劃怎么辦?

馬天宇說,再說,再說吧!

酒店的事在馬天宇腦中回旋,他打算告訴張薇酒店發(fā)生的一切,卻不知從何說起。也許,那一切不過是他的臆想和猜測。凝視藥水在塑料導(dǎo)管內(nèi)一滴一滴墜落,馬天宇想起書房那只記錄時間的沙漏,打量左右兩邊輸液的孩子、家長,他把嘴巴湊到張薇耳旁,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愛是犧牲!

張薇說,我覺得可以換個詞,愛不是犧牲,愛應(yīng)該是奉獻!她的聲音很小很細,仿佛只是講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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