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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06 04:07陳玉龍
金沙江文藝 2020年9期
關鍵詞:財寶母親

陳玉龍

母親瘦削的身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煩躁地吼叫:媽,你坐下好不好。母親一怔,停住走動,站在廳堂當中絮絮叨叨說,立馬就要耕田了,在這節(jié)骨眼上如何是好呢。我無心聽母親的嘮叨,走出門,再次來到村南邊的牛棚,大黃牛臥在牛欄里還沒斷氣,幾只蒼蠅開始在它的鼻子和嘴巴旁嗡嗡亂飛,大黃雙目無神,大嘴巴不再咀嚼。九爺說,牛的嘴巴總是要不停地咀嚼,除非到了生命的盡頭。李獸醫(yī)剛才也看過,說完全沒救了,趁著大黃還有一口熱氣,趕緊殺了吧,或許還可以賣點牛肉。三年前,生產隊里分田到戶,我家很幸運地分到了大黃,據說大黃在生產隊里是一條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牛,又聽話又有力氣,雖然到我家已成為一條老黃牛,但還是可以滿足我家農田的耕種。我?guī)缀鹾退焯煜嗵?,忙時農耕,閑時牽著它,帶它到豐盛的草地吃草,每晚看著它撐得滾圓的肚皮,真比自己吃飽了還高興。

我一轉身,母親已站在身后,母親不住抹眼淚,說崽俚啊,別犟了,我去叫財寶過來吧,牛肉賣多少算多少。我瞪了母親一眼,搖了搖頭。財寶是村里的屠夫,逢年過節(jié)給村里人殺豬,當然,殺牛的營生也干,但機會極少。因為在村里只要是耕田的牛,病死也好老死去罷,沒有誰忍心去請財寶殺牛剝皮吃肉,都是把它深埋掉,沒有哪個會貪圖那幾個錢。牛對我們來說相當于半個家當,一旦它倒下了,我們的家也塌了半邊,由此可以想見母親的焦急。我返回家里拿來一把鐵鍬,在離牛欄不遠的公山上選好一塊平地,開始給大黃打坑,讓它有一個最后的歸宿??硬荒艽蛐×?,牛的身子很長,盡管已瘦得皮包骨頭,但它的骨架子還在,不能讓它到另外一個世界里伸不直腰。

正值陰歷三月底,本來是雨季天氣,可老天連續(xù)十幾天晴朗,氣候有點兒反常。山里面的土質堅硬,腳板踩在鍬把上,震得半邊屁股酸痛,汗水一層層地冒出來,我干脆脫掉上衣甩開膀子干。不多會兒,母親跑過來告訴我,大黃已沒了氣息,眼里竟流出了淚水。我知道大黃像我們人一樣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畢竟在這世上它活了幾十年,雖然它勞動了一輩子,但我想它也有自己的快樂和幸福。我一邊擦汗一邊對母親說,媽,你去叫幾個人來幫忙,讓大黃入土為安吧。母親站在那兒沒動,也不說話,只呆愣地看著我打坑,我又催了母親一句,母親還是站在那兒不動,叫我歇一會兒。實在是有點累了,我一屁股坐在坑沿上,甩掉兩臂上的汗水。母親理了理亂發(fā),慢慢移到我跟前,蹲下身子輕聲在我耳邊說,財寶剛才跟我說了,如果我們把大黃給他,他可以給一百塊錢的。我本想對母親發(fā)火,忍住了。一百塊錢對我們家來說確實是一種誘惑,大黃死了,我們立馬就要買牛,按照當下的價格行情,一條可耕田的牛最少也要千元以上,家里的積蓄離這價格還有大的距離,多一百元錢就多了一份希望。可大黃跟我朝夕相處三年,我如何忍心讓它剝皮跺骨進入別人的肚子?我不理會母親,跳進土坑繼續(xù)干活,我感覺到了母親的一聲嘆息,而后悄然而退。

不一會兒,母親領著九爺和幾個壯漢向牛棚走來,我身子一軟,疲憊地跌坐在土坑中。

我給九爺他們一個個遞煙,九爺上前扒開牛的嘴巴,認真看了看它的牙齒說,老了,真的老了,想當年它曾奪得過全大隊的耕田比賽第一名,轉眼,成這樣了,人畜一般,我們也老了。九爺?shù)母锌夷芾斫?,想當初他當著生產隊的隊長是何等威風,現(xiàn)在分田到戶了,沒有哪個再去求他,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飯,忙著侍弄自家的責任田。九爺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雙手抱住牛頭,其他人立馬上前,只聽九爺一聲大喊,大家一起把大黃扛起來,走向我挖好的土坑。

母親站在牛棚的門口沒有動,目送著他們一步步走向我已挖好的土坑。

埋葬好大黃,太陽已快落山,火燒云映紅了西天,讓我看到了那天盡頭處的燦爛輝煌。我仍然打著赤膊,盡管有涼風從池塘的水面上吹過來。我體內燥熱,不由一頭扎進池塘的水中,水面飛濺起許多金色碎片,不斷撞擊著我的身體。這時,我看見眼前的水面一片紅艷,天邊的云彩掉了下來,如夢似幻,要不是母親在岸上的呼喚,我想我會漂浮在多彩的水面上做個真真實實的美夢。

回到塘岸上,重新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中。

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最要緊的事就是要買一條耕牛,春耕生產早已開始了,沒有牛,我拿什么去翻耕責任田。母親把谷倉底下的布包翻出來,那是每年積攢下來留給大弟上學的。大弟即將上高中,在縣城讀書的開支比不得鄉(xiāng)下,弟弟的成績不錯,總不能讓他輟學吧。我和母親算來算去也只有500多元,買一頭大黃牛還只半數(shù),更不要奢望一頭大水牛牯。我去找九爺拿主意,九爺?shù)奈蓦x我家近,平時遇上什么大事我總是找他商量,九爺逢人就夸我懂事,并指桑罵槐地說現(xiàn)在有的人就是各顧各,一點也沒有大家相幫的意思。我知道,九爺?shù)乃季S還停留在生產隊當隊長的歷史中不能自拔,對現(xiàn)在的所有事都有點看不慣。我進屋時九爺嘴里正含著一支竹煙管,啪啦吸著旱煙,我把白天裝剩的煙抽出一支遞給九爺,九爺點著香火的手擺了擺,說吃不慣那個紙煙,還是自己做的旱煙葉過癮。沒等我開口,九爺就知道來意,他指了指桌旁的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又狠吸了口煙,然后吹出煙屎。不知是氣力小還是煙管不通暢,煙屎就是不出來,九爺只好把煙管在桌腳上猛磕,才把煙屎磕出來。九爺先是用手抹了一把煙管的吸口,然后又抹了一下嘴巴,把煙管掛在身后的墻壁上,才對我說,石頭,你現(xiàn)在想買一條什么樣的牛,如果是牛崽,資金上節(jié)省,可今年就不能耕田啰。要想買一條大牛,不知錢夠不夠。我低著頭對九爺說,資金還差一截,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借錢比較難辦。九爺問有多少,我伸出了五個指頭,九爺沒作聲,好半天才說,買個半大的牛崽都不夠,再想想辦法吧。我點了點頭,九爺說如果錢湊夠了再告訴他,他可以跟我介紹一個牛販子,絕對會給我買頭好牛。我知道九爺說的那個人和他是同年老庚,當生產隊長時結下的交情。那時生產隊里經常要做耕牛的交換買賣,九爺和他的老庚經常打交道,慢慢地九爺對牛的品相也可以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從九爺家出來,我只好對母親說,叫她出去借錢,說實在的,我臉皮薄,實在難開口。看著母親趔趄著走出門的背影,我心里慌亂亂的。

晚飯時分,母親回來了,從母親的神情中,我已猜到了結果。

早稻插秧的日子越來越近,村子里鬧哄哄的滿是春耕的氣息,田坂里犁耙水響,秧田里的青苗綠成一片,在沉寂的夜色里我都能感覺到它們唰唰生長的聲音。早上九爺過來問話了,說他老庚已物色好了一條大牛崽,今年是肯定不能馱軛,明年才可以正經的使用,只要挨過了今年,往后就是一頭使不完勁的好伴當。不過,價格上要七百多元。當然,大牛也有,價格都在千元以上。九爺要我回個話兒,他好回復老庚,這個時候做牛的生意是牛市,打定主意就給他回個話。

我對母親說,媽,你去九爺家回個話,??隙ㄊ且?,問問是他們過來還是我們到那邊去。

母親說,崽俚,差的錢到哪里去借?

我去想辦法吧。我只有這樣回答母親,不能說村里這么一丁點錢都沒有借,問題是看誰借,我們家上有老下有小,兩個弟弟讀書就是個無底洞,人家怕我還不上,不敢借的。大弟上初中時,九爺就給我提出,叫他一畢業(yè)就出來給家里幫忙,那樣的日子也就好過點。我知道九爺這是好意,可是我不能這樣做,當初自己正是因為家里困難而輟學,我不能讓弟弟再走我的老路,弟弟是我的希望,也是九泉之下父親的希望。

吃過晚飯從家里出來,我在村里游蕩著?;蛘哒f,我一直在猶豫不決。

村里目前唯一的一幢二層樓房是財寶家的,財寶不但殺豬,還做著一些收購農產品的生意,家境自然不錯。燈光從高處的窗戶里射出來,我知道,那是他女兒小蓮住的。小蓮是目前村里唯一上過高中的女孩子,聽說高考分數(shù)出來后,小蓮竟大哭了一場。后來又復讀了一年,還是沒有考上,小蓮就回了村。初中時我和小蓮是同學,還同桌,后來父親去世,兩個弟弟都太小,家里沒有個男勞力,我只好回家?guī)椭赣H種田。記得那個時候小蓮反復多次到我家要我和她一起上高中,甚至她還把自己的零用錢拿出來給我去學校報名??晌夷挠袟l件去上高中呢,家里的幾畝責任田由母親一個人瘦小的肩膀怎能支撐起來,況且母親體弱多病,我不幫著母親,讓她和兩個弟弟去喝西北風?那個時候,我有十六歲了,應該說是可以承擔男人的責任。

夜風吹過來,我聞到了田野里的泥土翻動過來的氣息。

我不再猶豫,咬緊牙關朝那大院門走去。

院門是小蓮打開的,我推門的手還沒有抬起來,門就開了,好像她等在那兒似的。小蓮甜甜地喊了聲石頭哥,我邁進的一只腳停住了。我問,你爸在家嗎?小蓮說爸出去了還沒回來,還沒吃晚飯哩,一家都在等著爸回來。我揪緊著的心一松,便大踏步走進去,看見小蓮媽正從廚房里出來,見了我,笑容滿面地說,稀客呀,石頭來了,吃晚飯沒有。我連說在家吃了,扭捏著不知說什么好。倒是小蓮一把把我拉進屋,我的身子靠近了她,一股淡淡的香味飄過來,一時倒把我的思想打亂了。小蓮拉過一把椅子讓我坐下,她則倚靠在我對面的桌子旁,光影中只見她笑臉如花,時尚的牛仔褲把她的大腿繃得緊緊的,我不敢直視她,只低著頭看著她的鞋尖。幾年不見,她的身上有了很大的變化,有了一種纏綿的媚氣。但我還是喜歡原來那個清清爽爽的樣子,一笑,兩顆虎牙露出來,無比親切。小蓮問我找她爸有什么事,我當然不好把借錢的事告訴她,我說也沒有什么事,等你爸回來再說吧。小蓮說我到門前望望爸回來沒,說著走出門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爸還沒回來,你再等等吧。

我無心與小蓮聊天,小蓮似乎興致很高,見我魂不守舍的樣子,小蓮再次問我找她爸有什么事,我還是堅持要等到她爸回來。

小蓮媽催著小蓮吃晚飯,說她爸這么晚了還沒回家,一定是在外面吃飯,不再等他了,她們先吃。我不能再坐在那兒尷尬地等了,只好站起身來要走出門,小蓮說石頭哥你再等等吧,還早呢。我知道時間還不晚,可我鼓起的勇氣已漸漸散失,我害怕財寶叔拒絕我,因為我昨天也拒絕了他的要求。我決定不等了,走出門,小蓮送我出屋,問,石頭哥,你到底找我爸有什么事呢,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不會是找他借錢吧。我的心頭一跳,像是被人點了一穴,腳步停止了,抬起頭來認真地看了小蓮一眼,小蓮反倒有點不好意思,生怕說錯了話,解釋道,石頭哥,我是亂說的,別往心里去。我對她點了點頭說,你說對了,還真是借錢,真的要急用。小蓮雙眉一皺,焦急地問,石頭哥,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說是件大事,家里的耕牛死了,現(xiàn)在急著要買牛耕田啊。小蓮聽了撲哧一笑,說這樣一個事呀,著什么急呢,借我家的大水牯給你耕田也可以呀。我說你作不了主,再說借人家的牛畢竟有次數(shù),解決不了問題。小蓮問我要借多少。我說差兩百,小蓮說你怎不早說,我給你去拿吧,你等著。不等我說話,急匆匆地跑進屋去。我聽到她媽問石頭走了吧你不吃飯跑樓上去做什么,小蓮說我去找本書給石頭哥,她媽說石頭現(xiàn)在又不考大學要借什么書呢。

我緊靠在院墻邊,一會兒聽到小蓮咚咚回來的腳步聲,接著氣喘吁吁地到了我跟前。借著門外漏出的燈光,我看見小蓮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我接過小蓮遞過來的二十張紙幣,很想上前握住她的雙手,哪怕是抓住一根手指都行,可我不敢,當我接過錢的手指剛一碰到她的手掌時,立馬縮了回來。

身后傳來小蓮媽的喊叫,死女子,飯都冷了,送本書就生了根么。

外面白晃晃一片,原來是月亮出來了,白光映著池塘里的水波,給我一種眩暈的感覺。那錢還捏在我的手心,還在傳遞過來小蓮的體溫,似乎要把我的心給融化。我一時不想回家,想在村里走走,我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今晚我要好好想想,對小蓮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我真的被她所感動,一個小女子,竟然輕松地解決了我的難題,讓煩憂一下子隨風散去,我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真心地對她說一聲:小蓮,你真好!這樣一想,我就對著夜空中的月光輕喊了一聲,又對著池塘的水面喊了一聲,還對著她的住房喊了一聲。喊了三聲過后,我感覺到臉皮發(fā)燙,心跳如鼓,腳底生根,呆愣愣地站在月光底下,夢魘了一般。

是誰的一聲咳嗽把我拉醒,那聲音就在村頭傳過來,有一個高個子人影一步步走進村。

是財寶叔。他走路的姿勢與眾不同,八字步,雙手擺動大,好像總要抓著什么。抓什么呢,難道是長年抓豬殺豬留下的習慣?肩膀上扛著一個蛇皮袋子,里面有鐵器碰撞聲響,顯然是殺豬的用具。漸漸近,我正要叫他,卻見他一個激靈,轉身回頭,而且越走越快,消失在月光的盡頭。

好生奇怪呀,財寶叔為什么看見了我要躲掉呢?

我在村里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出了村,走到了大黃的牛欄旁,里面還有大黃的氣息。我記得前年的冬天,大地結了冰,我把冒著熱氣的水端給大黃喝,大黃喝完后竟然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那是它與伙伴們親切友好的表示,而在此刻,我覺得人和牛沒有半點隔閡,我們的心意相通。

大黃,我的兄弟!

想到大黃,似一道閃電劈中了我,讓我清晰地看到了財寶叔奇怪舉動的背后發(fā)生了什么。我發(fā)瘋般地跑到埋葬大黃的那個土堆旁,果然有了異常,昨天堆起來的土堆今天就凹了下去,四周還留有許多細碎的肉骨。我蹲下身,雙手扒開土層,手指出血了,我不管,只拼命地扒,終于我看見了埋在土中的大黃,一具沒有肉體的骨骼。

顯然,這是財寶叔干的。昨天拒絕了他的要求,沒想他會卑鄙到如此程度。走在回村的路上,我又想到了小蓮,想到了自己身邊的兩百元錢,難道小蓮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來幫助我?怪不得小蓮媽笑臉相迎,怪不得小蓮如此爽快地借錢,怪不得財寶叔一見我就回頭藏躲,原來埋藏著這樣一個骯臟的理由。

我?guī)缀跏桥懿交卮宓?,一口氣到了財寶叔的院門前。

樓上的燈光亮得很遠,把月光全蓋住了,使得屋子下面反倒黑暗暗的。有燈光的窗戶是小蓮住的地方,我拿出那二十張錢幣,真想狠狠地朝那個有燈光的窗戶摔過去,最好是摔在小蓮的臉上。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手上的錢像團火,燙得我皮肉生痛,我要急于丟掉。

樓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了,月光再次鋪瀉下來,露水也跟著漫天揮灑,身上的汗水變得冰涼,我像個孤魂,在村里游蕩。

第二天是母親叫醒我的。我一看天氣,外面下起了小雨,母親已把早飯擺上了桌,小弟已吃完正背上書包出門上學,母親趕緊拿過一把雨傘給他,叮囑路上小心之類的話。記憶讓我重回到憤怒之中,我漱了口隨便擦了把臉就往外跑,母親在后面喊,崽俚,再要緊的事也要吃了早飯走哇。

雨點打在臉上,讓我無法睜開眼睛,許久未下雨,對于急于春耕的村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恩賜。財寶叔的院門敞開著,我貿然闖進去,差點與小蓮媽撞在一起。小蓮媽笑罵道,死崽俚,慌里慌張做什么,又來找小蓮借書看嗎。我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沉著臉問,財寶叔呢。小蓮媽大概看出了我的異常,立馬換出冷臉說,早出門了,什么事,這么兇兇的,找他打架呀。我不相信財寶叔這么早就走了,肯定是躲藏起來,我硬著頭皮走進里屋搜尋,弄倒了案桌上的一個竹籃,咣當一下里面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大大小小的屠刀炫耀地躺在地上,我氣不打一處來,狠勁地踩著,吐著口水。我沒防備,外面的女人一個竹竿打來,我的手臂上挨了一下,女人再要打第二下,我接住了。女人的臉色烏黑,氣得不住罵道,你來造反么,你來造反么。

石頭!猛聽得樓梯坡上一聲大喝,小蓮披散著頭發(fā)下來了。我松開手,小蓮媽也丟下竹竿,一下子靜寂無聲。小蓮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身上還是穿著睡衣,顯然,她還沒有起床,是被我們給吵醒了。

小蓮瞪眼看著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鼻孔里哼一聲,你爸做的好事。

我爸做了什么?小蓮的聲音顫抖著。

你自己問他吧。我說完這話,從褲袋里摸出昨天她給的錢,往她身邊一丟,轉身跑了出來。

身后,傳來小蓮的痛哭聲。我感覺到胸中的怒氣消散出來,好了,你財寶再有錢,我也不求你了。

回到家,我沒有吃早飯,蒙著頭睡覺。母親來來回回地問我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我不想告訴母親事情的真相,我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覺,一覺醒來,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一切重新開始。

事實并非如此。接連下了兩天雨,天氣一轉晴,田坂里又活躍起來,春耕的人們快活地吆喝著自己的耕牛,盡管牛尾巴不時把泥巴點子甩在他們身上臉上嘴里,但他們依然不會停歇,只不過是親切地罵一聲,給我好生走著。接著啪的一聲響,鞭子并沒有打在牛的背上,而是在泥土面上擦過。

我的腦海里老是這樣的畫面,越發(fā)焦躁不安。

沒有了耕牛,等于是失去了一件難以替代的種田工具,機械化的操作還是一種奢侈的想法,再說,大家都在用耕牛,你一個人用機械的成本那是得不償失。昨天我已給九爺回了信,不打算買牛崽了,等下半年收成上來之后或者明年春上,買一條大牛。九爺似乎有些失望,沒有給老庚做成生意,有點兒不高興。

母親說,借個牛吧,水田再要不耕,到時插秧的季節(jié)就要誤了。我數(shù)落母親,當下都是用牛的高峰期,哪個會有牛借給你呢,除非自己的兄弟骨血親戚。母親理了理亂發(fā),說要不我去娘家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借到。母親的父母早過世了,我與舅舅家平時往來不密切,母親沒有信心,我給母親鼓勁,不管怎樣,不去一試,怎會知道成與不成。

母親坐在一個只有鏡框沒有鏡子的梳妝臺前梳頭。這是她娘家的陪嫁,在當時,應該算得上是挺風光的。我倚在旁邊給母親當鏡子,母親的頭發(fā)稀疏了,白發(fā)已從兩邊冒出來,我上前給母親拔掉,母親推開了,說讓它長吧,老都老了,怕什么白發(fā)。小時候,我記得母親的頭發(fā)很長很黑,梳理的時候瀑布似的披在后背,母親照著鏡子編成辮子,粗黑油亮,我要是抓亂了,母親會打我的屁股。母親非常看重自己的長發(fā),誰也不敢動,除非是父親。草草地梳理好,母親翻箱倒柜地找東西,好半天,才看見她尋出一包酥糖,又從油缸里打出菜油,用罐頭瓶子裝了,蓋子用油紙系緊,放在一起,用紅手巾包好,打個結,挽在手臂上。

太陽的光線照在母親身上,壓得她的身體越發(fā)瘦小,一轉過墻角,母親的身影消失了。一只蝴蝶從墻那邊飛過來,一條黑狗興奮地竄上前去,把正在地下覓食的雞們驚得咯咯亂飛,蝴蝶往高處飛去,歇息在一棵棗樹上,黑狗興奮難耐,便轉頭追趕一只老母雞,母雞撲愣愣地飛上了院墻,抖落一地雞毛。我走過去踢了黑狗一腳,黑狗沒留神,驚慌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汪汪汪叫著逃跑了。

我在村里走動,冤家路窄,迎面碰上了小蓮媽,女人在菜園里摘菜回家,她把頭歪向一邊,身子一扭,身邊帶過一陣風,涼颼颼地向我撲來。對于昨天發(fā)生的事,今天回想起來,我略有悔意。不管怎么說,小蓮和她媽不是主要的責任人,我的火氣是不是太大了?特別是對小蓮,我做得絕情了,沒有給她一個說清楚的時間。財寶叔我是無法原諒,一個大男人做這樣一個齷齪之事,我為他感到羞恥。

天一晴,村里忙的不光是男人,女人也忙,洗衣服被子,晾曬屋里滿是霉氣的家什,還要做米粑。歇了一冬沒下水田的男人,咋一到水田,還是感覺到寒意,盡管地面上太陽高照,可水底下的涼氣直鉆入男人的體內,老人們說其實很傷男人的身體,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村里的女人便要給男人改善生活補一補,做米粑,做豆腐,買肉,喜歡酒的男人晚上回來還要喝兩盅。所以,男人女人都很忙,村里幾乎沒有什么閑人。當然,九爺是個例外,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在縣里農機廠工作,一個在公社當干部,分給他的責任田轉給了堂弟去種,每年分給他兩百斤稻谷。九爺在村里是個閑人。我看見九爺在訓斥一個小孩,小孩手里捏著一只小石頭,往池塘里丟,濺射起來的水花正落在池塘的石橋上洗菜的女人身上,孩子哈哈大笑,被九爺一訓,立馬轉哭,洗菜的女人站起身,見是九爺,便不好說什么,丟下洗的菜,返身抱起孩子,給他抹了一下鼻涕,說,乖,姆媽還有一會兒,九爺是逗你玩呢。九爺搖了搖頭,說,現(xiàn)在的孩子太慣了,由著他的性子去,將來要吃虧的。我上前喊了九爺一聲,九爺唔了一聲,別過身子走開了。

九爺不理睬我,我心里還是有點不痛快。

母親還沒回來,我只有自己動手做飯了。大弟在學校吃住,小弟還要回來吃中飯。母親肯定是在娘家吃中飯,這么一想,我覺得借牛的事情有了幾分把握。

母親果然是吃了中飯回來的,紅手巾包中是舅舅拿給母親的一罐蜂蜜,舅舅村上有人養(yǎng)了蜜蜂,人家送給他的,他轉送了給母親,可見他們兄妹還是有感情的。我不敢開口問牛的事,倒是母親主動說,真不湊巧,哥哥家的牛前幾天生了一場病,還沒有復原,他也正等得焦急,沒辦法,如果借給俺家的話,最少也要等到二十天后牛才有空閑。

二十天?早稻秧苗都栽下去了,我們再來耕田,豈不是誤了季節(jié)?

我大聲吼叫起來。

母親直愣愣地望著我,而后一低頭,又在抹眼淚。

不行,我得想辦法,季節(jié)就像流水,一轉眼就溜過去了,都說一年之計在于春,對于農民來說,一年的真正開始正是現(xiàn)在。耕田難道除了牛,就沒有別的辦法么。有,肯定有,而且人家早些年也干過,那就是,挖田。不過,挖田是一項十分吃力的苦活,累且慢,不是萬不得已沒有哪個去這樣干,現(xiàn)在,對于我來說,唯有這條路可走了。

吃過晚飯我對母親說了這個想法,母親說,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累傷了是一輩子的事,明天再想辦法吧。我堅定地對母親說,沒事的,我會慢慢來,先挖那塊斗丘。

我不再焦躁,反倒興奮起來,我把鋤頭磨得像一把閃光的刺刀,在小屋里亂蹦亂跳活躍起著身子,小弟拉著我的手說,哥,你這是去打擂臺嗎,帶我去看看。沒想竟把母親給逗笑了,我知道小弟星期六經常到同學家去看電視,大多都是武打片,小弟入迷了。我在小弟的肩上一拍,說,大哥晚上要去大戰(zhàn)牛魔王,等你睡了一覺后再帶你去。小弟說,吹牛,孫悟空都打不過牛魔王,你的鋤頭還不如豬八戒的九齒釘耙呢。

母親說,你要晚上去挖田?我點了點頭,說,今天十七,正好有大月光。晚上做事專心,又涼爽。其實,我的內心還是怕白天人多,我不想看到別人另類的目光,晚上神不知鬼不覺,多好。

俗話說,十七十八,月從更發(fā)。還有一段空余時間,我靠在床上半躺著,蓄積著精力。忽聽窗臺上有什么東西響了一下,我抬起了身子,隨便望了一下,沒有什么,又躺下。這時,窗臺上的玻璃又響了兩下,我感覺奇怪,打開大門一看,外面黑暗暗的一片,好像有個影子往墻角邊跑了。我趕過去,什么也沒有。我返身來到窗臺邊,看見上面有個信封,抽出一看,是一封信。

石頭哥,我把事情問清楚了,我真的沒想到爸會做出那事,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如果要買牛的話,那兩百元我隨時都可以借給你,不管什么時候還都可以,那是我的私房錢,爸媽都不知道。如果不買牛,我去跟爸媽說說,看看這幾天能不能借牛給你使。

小蓮!我在黑暗中喊叫了一聲,無人回應。

我追出村頭,星星點點的電燈光亮散落在每個屋里,小蓮家二樓的燈未亮,我站在村頭凝視了會兒,忽見樓上亮光一閃,一絲燈光映照過來,我急忙躲在暗處,直到月亮升起來。

母親也要跟著我去,我發(fā)了火。小弟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母親送我到村頭,叮囑我不要挖太久,飯要一口口吃,慢慢來。我連連點頭,催母親回家,春天的晚上風還有寒氣,母親身體經不住。

我肩扛著鋤頭大踏步向田野走去。

月亮慢慢爬高,田野里的水面上不住閃爍著銀光。田里有些許水,鋤頭挖下去有泥巴點子濺起,臉上衣服上全是泥點子。我干脆脫下上衣,光著膀子,讓月光灑在肉體上,癢癢的,涼涼的,消除了體力上的疲勞。腳下被翻轉的泥土像云層一樣鋪開,像山花一樣綻放,像供銷社里琳瑯滿目的商品,更像微風吹拂的稻浪。

月光是無窮無盡的屏障,把人間的一切全籠罩在里面,遠處的山脈河流,近處的溝渠池塘,還有大大小小的村落,數(shù)不清的生命。

我不知自己挖了多長的時間,反正,我下田的時候月亮剛從田東邊的樹梢上升起來,現(xiàn)在已過中天,影子又開始被拉長。我現(xiàn)在連長褲都脫下,只穿著一個短褲頭,汗水伴著月光一起瀉落在田里。我伸著腰,抬起頭望著月光的盡頭,只見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當我再次抬起頭來時,突然看到月光的盡頭處,慢慢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后面是一個龐然大物——一條大水牯牛。我想飛奔過去,腳下卻像中了魔力,一動也不能動。

責任編輯:李學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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