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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與鷹

2020-11-06 04:06康立春
駿馬 2020年6期
關鍵詞:吉米布谷

康立春

下午,森林里的陽光一個勁兒往下掉,托米老頭迎著溫吞吞的暖光兒,踏著苔蘚路,用滑稽的猿猴似的姿勢在嶺上奔走。獵鷹吉米懶洋洋地打著瞌睡,蜷縮在托米瘦弱而堅硬的肩胛上,在老托米的一再催促和提示下,才不情愿地打開嗅覺,搜索著獸跡隱蔽起來的方方轉兒。

托米順手在腿邊撕扯了一葉寬大的植物葉子,擼了一下鼻涕,扯起袖子抹汗,擦了額頭細密的汗珠子樂了,吉米的眼神也露出歡喜,并發(fā)出曲曲咕咕聲。

大興安嶺北麓的原始林子茂密昌盛,行走起來本就困難,就這一會兒,托米不小心就被狼牙刺兒劃破了手指,絳紫色的血液流了一手,他掏出一塊鹿皮擦了擦手,吐了口唾沫把血跡擦去,又從樺樹皮盒子里掏出草藥抹上,無所謂地伸伸懶腰。罷了,沖著吉米搖搖頭,拿起掛在脖子間的口琴吹奏,古怪的音樂,躍上林梢,十分好聽。吉米心想,這老東西,又要起哈子了。

音樂,八成就是給吉米兒聽的,吉米聽得五迷三道。

“扯淡!”吉米在心里罵道,真不情愿聽這老掉牙的破咝咝子,咋整,聽得直惡心,老托米依舊狗臉狗掛。

托米不經意間,似乎發(fā)現吉米的嘴里說著什么。問道:“你在罵我?”

“沒呀!”吉米心想,看你——賤了——巴嗖的樣子,就罵你。

托米說:“我看你也不敢?!?/p>

“切!”吉米白了他一眼,按捺住煩躁的情緒,轉動一下大眼睛,想一想,算啦,還是顧全大局吧。

“你有點不服,是吧?”

吉米扮了一下鬼臉說:“誰敢,服死啦,心服口服?!?/p>

“我看不像,你又耍啥幺蛾子和彎彎繞呢?”

“我能耍啥子呀,到頭還不是聽你老跑腿的一個勁兒地吆喝哦。”

托米說:“小子喲,你還這么懶,干嘛?勤快點兒,好吧?!?/p>

看在老托米的手被樹杈劃破的份上,吉米不情愿地離開托米的肩胛,開始繞嶺上之巔盤旋,一會兒上下俯沖,一會兒鳥瞰偵查……唉——已經猴年馬月了,總是重復這套路數,煩死了,不就是為了混個溫飽嗎,有啥子辦法,我大名吉米,大江南北像樣兒的地方也不是沒闖蕩過,怎么就這么背運呢?一直跟著這個老東西打牙祭。吉米邊飛邊想,嘴上時不時叨咕,但是愿景還是不能改變的,還真想撈上一鼻子戰(zhàn)利品。

托米此刻也不會閑著,在樹林子里竄來竄去,虛張聲勢以便使躲在暗處的獵物驚慌,逃竄出來。終于發(fā)現了獵物,他用一長一短的鹿哨,在溝叉子里的柳毛子中指揮著吉米。吉米此時也十分專注,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回俯沖,把小野獸追得心旌搖蕩,甩襠尿褲兒,附近的山溝山岔,嶺上嶺下殺機四伏。

托米和吉米陸空協同作戰(zhàn),在這一帶林子里捕獲了一只野兔、四只野雞、六個飛龍。是時候了,他們已累得氣喘吁吁,汗水淋漓,癱在樹根上坐著。

“今明天是個好日子,這些獵物就跟圈養(yǎng)的似的,太好逮啦?!蓖忻子寐蛊げ敛梁?,興奮地感嘆。

“這回咱們可以貓月子了,歇幾天,好好享受一下悠閑的生活?!奔滓埠軡M足。

托米說:“是啊,咱倆的伙食夠用上一個禮拜,我得采點野菜,摻合吃,補充點維生素,你也應該多吃點野菜,別老挑食?!?/p>

“我不吃那玩樣兒,難吃死啦,上次你非逼我吃,那不,吐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

“吃幾次,你就習慣了,那樣還會延長壽命。”

“盡出餿啦吧唧的主意,活那么長干嘛呀,早死早好,我就喜歡看你這個跑腿子的孤單生活?!奔谆亓艘痪?。

“你死了,我活著有啥用,你真牛,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我在你面前吃虧還少嗎?”說了不該說的話,吉米也為自己的喜怒無常而后悔,于是就吐了吐舌頭,靜靜地看托米。

托米輕彈煙灰,淡淡地說:“你嫌棄我了?”

“沒有,說著玩吶?!?/p>

托米咧咧嘴:“說吧,沒事,不說不笑不熱鬧?!?/p>

此刻,太陽往西邊兒緩緩沉去,黃昏的篝火升起來,把烤肉架支好,托米和吉米一邊往篝火里續(xù)樺木枝、松木條,一邊津津有味地大談戰(zhàn)利品,他們吹噓著各自的能耐,各自的勞苦功高,一句話,只有自己是挑大梁的。豪情啊,尿性兒極了。黃昏是他們相互表達感情的時光,多么好的黃昏,多么好的晚餐啊。

托米和吉米吃得飽飽的,吉米愜意地直拱嘴兒,打著嗝兒。

不快的事又發(fā)生了,托米和吉米為了爭吃兔子的睪丸,鬧起了別扭。吉米認為它上飛下捕的功勞最大,理應由其全部分享。

托米認為自己是活地圖,向導的地位誰也動搖不了,而且上躥下跳十分不容易,一天沒有歇一會兒,為什么不能分享令人垂涎的兔子那玩意呢?那可是精華部分,誰都想吃。難堪的局面,僵持得喘不過氣來,誰也不肯退讓,他們臉紅脖子粗地逼視對方,晚霞最后一抹紅落盡的時候,依然誰也不肯相讓。

氣溫在下降,森林里晝夜溫差極大,林間有林嵐漫游過來……

吉米一氣之下飛到了三十多米高的落葉松上,生起悶氣來:“真是的,哪有這樣的事咧,壓根兒不講理啊,狗尿苔不濟長在背上,是我第一時間捕捉到的?!奔讱獾冒褬溲咀硬鹊没斡朴频?,心涼了半截。

托米望著烤得噴香的睪丸直流口水,恨不得立刻吃掉,老朋友吉米生氣了,他漸漸地沒了胃口,渾身不舒服。便大著臉,扯起嗓子喊:“吉米快飛下來,全給你吃,明天咱們去拐布里原始林子,那里的兔子海了去啦。”

“你個老尿泥,咱無功不受祿哦,還是你自己吃吧?!奔紫肓讼耄哆豆竟镜仫w下來,算是給老托米臺階下。接著毫不客氣地用尖利的喙一陣猛吃,可心里想,還得剩一半給老家伙。吉米吃得直打飽嗝,用手兼腳,擦了擦嘴巴,把剩下的一半,用彎彎的長喙推給托米,顯出一臉倍兒講究的樣子。

托米伸出長滿老繭的手,感動地撫摸著吉米毛茸茸的脊梁,他們相視而笑。托米隨即解下腰間的樺樹皮子酒罐,大口地吃著肉,喝著自釀的藍莓果酒,和吉米侃起明天去拐布里的打算,一派貧嘴嘎達牙子的德行。

月光下,托米和吉米的剪影挺像兩位身經百戰(zhàn)的將軍。瞧,他們攤開一張鹿皮,上面標滿密密麻麻的符號,一大一小的怪模樣,面對著“軍事地圖”比比劃劃,這是他們必須溫習的戰(zhàn)前功課。

“我覺得行,試試吧,應該會俘獲一大扒拉?!奔c頭稱贊。

“你再補充一下意見唄。”

吉米顯得呼楞旁嘟:“你定,你定,我隨彎就彎?!?/p>

“一點主見都沒有。”托米其實很滿意吉米的回答。

吉米心想,你真能裝屁,老子可是沒你那么聰明,于是低頭一個勁兒梳理自己的羽毛,再也不理會托米說什么。

托米手舞足蹈,又白呼了好大一陣子,那旮旯兒塊兒什么的,那旮旯兒溜兒什么的。

“媽的,我的嗓葫蘆,喝得直干。”

“老把頭兒,你少喝點酒?!奔钻P心地勸道。

“就喝,你管得著嗎?”

“傻樣吧?!奔组]上眼睛,沉默如石。

百代同堂的古松越發(fā)顯得幽深,白樺林宛如修長的少女亭亭玉立,而白樺的周圍有許多打碗花兒,那些花兒和花心相疊著,輕輕浮動暗香,不知名的鳥兒在林子里說起悄悄話,有時語氣加重,像個裝大瓣兒的野蒜。

夜深了,托米窩進一個大樹洞佝僂著入睡,吉米蜷縮在托米的懷里做了個夢,夢見老托米仿佛仍似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年輕英俊,還夢見在拐布里的征途上他們逮住了老鼻子兔子,戰(zhàn)利品多了去了……

森林里的早晨,依舊徹骨的涼,托米早早地被凍醒,揉去了眼角邊的屎坷垃,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又一聲噴嚏,把吉米弄醒。吉米懶懶地從托米的懷里跳下來,伸了伸細長的脖子,在樹叢里助跑了七八步,飛上藍天盤旋起來。按慣例,吉米每天清晨,都要撲棱一下翅膀,就像運動員一樣熱熱身。

“阿索亞,阿索亞!黑色的吉爾河呀!阿索亞,阿索亞!我們遷居游獵呀!阿索亞,阿索亞!趁著牙齒還硬實!阿索亞,阿索亞!盡情地快樂吧……”托米的歌聲在森林里飄蕩,渾厚而蒼涼。托米穿著翻毛的熊皮大衣,下身穿的是狍皮褲子,腰間系著鹿皮腰帶,腰帶左邊別一枚鹿哨子,右邊掛一個樺樹皮縫制的酒葫蘆,后背背著一個鹿皮大包袱,那是全部家當。手里提一個長制火藥槍,里面一直以來只有一發(fā)子彈,是用來緊急情況時用的,雖然拖沓,但也不失為威武的漢子。

“歌唱得不賴呀,好聽。”吉米沒有奉承,托米的歌聲確實賊亮。

“是嗎?你小子喲,狗嘴里還能吐出象牙,稀奇呀稀奇?!?/p>

“人家一直就崇拜你的歌聲嘛?!奔渍J真地反駁,然后又飛了。

“謝謝啦!謝謝,我的雄鷹,我的寶貝兒。”

“真的,我沒騙你,托米?!奔自诎肟占饴暩吆啊?/p>

托米站起來,望了一眼昨夜燃盡的篝火灰末,趟過一排樹坷垃,解開皮腰帶,掏出那玩意撒了泡尿,那玩意真是老了,也不聽話,想尿遠點的地方,卻做不到,結果滴噠一褲子,他扒拉、扒拉那玩意兒,裝入褲子,滴噠了一些,又把內褲弄濕了。唉——老啦。真的老了,托米摸了摸瘦骨嶙峋的屁股無可奈何地長吁。

想當年吉米在河邊給人放木排的時候,他的身體多壯啊!水桶般粗的松木,一個較勁兒就能扛起走上幾步,要不然日本人怎么會挑選他當二百來號人的工頭呢。那些排工大多來自河北、山東等地,多數都是見過點世面的,常常動著偷懶的念頭,誤工、喝酒、聊騷貨、打架,難管著呢。

那時候,身材高大的托米,胸前生長著密密麻麻猶如小森林一樣的胸毛,滿臉橫肉,長著氣勢逼人的小豹子眼,誰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外面的人稱他是當地的土著人,他不管這些,只是會意地一笑。他的阿瑪原是大興安嶺山脈中一支有名的部落的首領。青少年時代托米追逐本族部落無憂無慮地游獵過來,練就一身擒獵、御寒的硬本領,要不是阿瑪病死得早,他才不會給日本人放木排呢。

放排的那段日子里,曾經發(fā)生了一件讓托米刻骨銘心的往事。這件事對他來說很重要,久久地影響著他,覺得此生死而無憾。

那天是陽光燦爛的中午,林子里的濕氣都被吸到天上了,形成了幾朵淡淡的云,在天上晃來晃去。排工們在樺木桿子搭起的棚子里睡倒了,睡覺的鼾聲像野豬的呼嚕,傳到了波光漣漪的吉爾河邊。托米向來不午睡,他拿了一把移動木頭用的壓腳子,走到密林處,脫光了衣服,鉆進了清涼的河心,順著森林河流游泳。這條河是吉爾河的一個支流,河床很窄,水齊腰深,清亮得一眼能看見底兒。下面鋪滿鵝卵石,像其他的森林河流一樣,水底躺著許多松木、樺木、柞木等樹的殘骸以及許多冷水游魚,一眼能看見一萬尾。托米閉著眼睛,玩大肚子漂流起來。

陽光如絲,暖暖地灑在河面上,樹叢里泛著翠綠的光澤,河水溫柔地滑過托米光潔、健壯的胴體。托米美美地享受著這一切,似乎忘記了過去的苦惱。

河水帶給了他歡樂,忽然,他覺得腳丫兒碰到了什么東西,起初托米想可能是樹的殘骸,又不太像,比這遠遠光滑得多,會不會是大蟒蛇?想到大蟒蛇托米立刻緊張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那堆該隱蔽的部位。托米立刻想到翻身,就是不能如愿。那東西把腳丫弄得癢癢的,接著心里也癢。托米猛然翻開眼皮,他傻了,日本浪人吉田二的漂亮媳婦酒井法子就站在柳毛毛旁的水灣,她裸著凸凹有形的身子,白花花、肉秤砣的奶子在陽光照射下滋潤得很透明。河水沒及她兩腿交叉處,一堆長勢溫柔微卷的毛毛們發(fā)出神秘的光澤,酒井娘們的臉兒微紅,窩著兩朵酒花,睜著銀杏眼兒,朝著托米笑,細密白白的牙齒被河水沁得發(fā)亮,玉體同樣被河水沁得發(fā)亮。約摸一桿草煙功夫,酒井的銀杏眼兒向托米打來了一個、兩個、仨水漂兒,托米的眼睛也心領神會,漂兒在酒井的眼里擴散著同心圓,圓與圓碰撞著。

“你過來呀!膽小鬼?!本凭ㄗ臃爬说睾啊?/p>

“嗯——嗯!”托米無比慌張,有點嚇呆了的樣子,十分可笑。

“是你爹揍得,你就快過來呀!”酒井法子雖然罵著,但異域的聲音夾帶奇怪尾音,十分的好聽,溫柔勁兒讓托米渾身麻酥酥。

托米懷揣美好的情愫,激動不已:“嗷嘰——”托米就像一頭壯實的公鹿,躥出水面老高,抱起酒井法子瘋狂地沖進岸邊的白樺林,酒井也不害怕,“咯咯咯咯”笑成一串兒,酥手一個勁兒地抓撓托米胸前的濃密汗毛,把娃兒臉緊緊貼在他烘爐似的胸膛,白嫩的皮兒隨托米的奔跑,一個勁兒直顫……

“工頭長,你帶我走吧!”完事幾個回合后,酒井法子脫口而出。

托米不解地問:“嘿!我?guī)阈邪。墒侨ツ睦镅???/p>

“哪里都行啊,我給你生娃去呀。”

托米傻乎乎大舌頭嘟兒:“你不是生不了小孩子嗎?”

“誰說的呀,我只是不想與那廝生唄,我在偷吃避孕的中草藥?!?/p>

“呵呵,原來是這樣呀?!?/p>

她臉紅了,手抖了一下,擰了托米肩膀一下說:“你盡瞎扯蛋。”

“你可別扯我蛋,都是道聽途說的,沒事兒工友們瞎傳?!?/p>

“可不是咋的,我就想與你生,你第一次去我父親那說事的時候,我就看上你啦,信不信?”

“信!”這時,托米眼見一只小草爬子,爬到了酒井的陰毛上,被托米發(fā)現。他用那雙熊掌一樣的大手指頭把它捏死,一滴滴綠色的血液流在酒井法子嫩白的肚子上。小草爬子,也是昆蟲的一種,可厲害了,喜歡往人的腦袋里鉆,鉆進去后,人就會變成植物人,到那時候真是生不如死。

“你啥時領我走啊?”

“入秋的時候吧,儲木場集材堆積,入河床后,活太多,累死人啦,趕在之前,我就帶你走,行嗎?”

“好吧!那,我們去哪里呀?”

“遠東地區(qū),行吧?”

“那里好生活嗎?”酒井法子喃喃地看著他。

“聽闖關東的山東老鄉(xiāng)說,還可以,可以去金礦淘金。”

“行啊,哪都行,到時我給你生一堆天使,我一米七二的身高,你看我白白的皮膚,這大眼睛,大長腿,生出一定是天使的模樣?!?/p>

“應該是,天使好呀!尤物好呀,可美死我托米啦。”

“就美死你,說不準,這次就懷上你的種了呢。”

“那感情好啊,那我就土地佬兒放屁——神氣十足哩!”

“呵呵,我不懂你說啥,我就知道你是我男人?!本凭ㄗ佑蒙咭粯拥纳眢w纏著托米渾身的肌肉塊,千嬌百媚生。

“我現在有很多私房錢啦,都是我爹給我的,吃穿養(yǎng)活孩子不愁,足夠咱們生活一輩子啦,你就放心吧?!?/p>

“沒事,我還能打獵,種地,我什么都會干?!蓖忻撞桓适救酢?/p>

“我們可以去滿洲開煤礦,只要跟俄羅斯人搞好關系,錢得大大的。”酒井法子時不時咧著滿口好看細密的小白牙動情地說。

“我聽你的?!?/p>

“就得聽我的?!?/p>

“一個人的日子,沒老婆的日子,真難熬?。 ?/p>

“是呀,快點帶我走吧。”

“看在你是天然的好炮架的份上,我都聽你的?!?/p>

“哈哈”倆人都笑起來,他們就這么抱著聊了好一陣子。

大半個下午,托米和酒井把時光都打發(fā)在河邊,黃昏的時候他們軟噠噠地分開。

托米興奮地回到自己獨住的工棚,倒到鋪上,腦子里過了遍影,魂兒像出了竅,心兒悠逛起來,“咯咯咯咯”酒井的笑聽著真真切切。酒井法子在吉爾河工區(qū),甚至整個西伯利亞也是有名的大美人?。?/p>

這以后,托米就沒心思干活,計劃著趕緊帶酒井法子離開這鬼地方。鐵哥們山東人王鐵柱似乎看出托米的心事,就問:“你咋好一陣子,有點魂不守舍呢?”

“我沒啥子事呀?!蓖忻紫?,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不能輕易說出去。

“沒啥事,那就好,我是擔心你有什么事瞞著我,作為哥們,我?guī)蛶湍悖龀鲋饕馐裁吹?。?/p>

“沒有!有的話,我早告訴你啦?!?/p>

“那好那好!那就好!”王鐵柱誠懇地回答。

“你的腰不是閃了一下,好點了嗎?”

王鐵柱回道:“這雞脖活,沒法干,太累啦?!?/p>

吉米安慰說:“挺著吧,不干這活咋整呀,好歹日本人對咱們還不錯,工錢能及時到位,一日三餐也不錯?!?/p>

“是,就圖個上邊的嘴,下邊的顧不上啦?!?/p>

“嘿嘿!”倆人開心地樂。

酒井法子的芳名每天都像太陽一樣在工友們的心中升起,常常激勵著他們搬起一手圍粗的木頭,流送好幾撥木排。她的笑貌同樣迷惑著在這里做事的俄國人、日本人、朝鮮人,還有當地的土著人,他們每天都用酒井法子的名字取暖,愜意兒。談著酒井,想著酒井,大家都喜歡,做起可愛的白日夢,可以打發(fā)掉一大鼻子無聊的時光。

引以為自豪的是,托米作為工頭長,有資格天天去森林株式會社面見董事長,也就是酒井的父親,或去領任務或去告惡漢們的狀以及烏七八糟的事情??偸强吹骄凭诟赣H的辦公室外邊的小屋,小心翼翼地擺弄公文。每次,他們只是相視一笑,從來沒有搭過話。她的微笑,總能讓托米像長尾巴的松鼠那樣蹦蹦跳跳歡快一天。

大伙聽說,酒井還沒有生育,浪人吉田二行蹤不定,一年下來,也只有在吉爾河工區(qū)晃蕩上幾天,晚上經常把酒井法子弄得哼哼呀呀,叫床的聲音傳進臨近的工棚。工友們都裝著打呼嚕睡覺,其實誰也睡不著,下身直熱不說……終于入睡的時候,他們才能在夢里抱著心愛的酒井,在夢里幸福地同她交媾,在夢里說悄悄話兒。

這時節(jié)也是狍子的發(fā)情期,白天有幾個無所事事的工友會在吉爾河邊圍追堵截喝水的母狍子。他們個個像頭急于發(fā)泄的公狍子,把母狍子追得四處亂竄……酒井這小娘們煽起了他們的欲火,把排工們的理想掀到最痛苦的幸福之中。

她丈夫吉田二過不上幾天就走了,秋季、冬季不見回來,轉年春季還沒有回來。大家嘆,酒井紅顏薄命?。《凭琅f穿著艷麗的和服,在工區(qū)里穿來穿去,走過的地方灑下一路沁人的香氣。酒井法子喜歡大興安嶺的映山紅,弄來好些酒瓶子,注滿水,把一捧捧映山紅插上,整天無事就東擺擺西擺擺地欣賞。

排工們也殷勤地采來新鮮的映山紅,換掉瓶中的舊枝,又幫著注入新鮮河水,酒井心領神會地用“咯咯咯咯”的一串兒笑聲答謝他們。酒井還喜歡采牙格達、杜柿、野草莓、酸丁果子、稠里子、松樹塔,她手兒巧,常用一些野果釀制果酒、果餅兒,送給排工們。久而久之,酒井法子便成了吉爾河工區(qū)的圣女,排工們看不見她,就好像生活沒了主心骨。

大雪封山,嚴冬到來,是采伐的好季節(jié),排工們紛紛離開吉爾河工區(qū),去森林深處伐木。而酒井與董事長及其幕僚們留守下來,管理沒有來得及被水運走的貯木場。排工們戀戀不舍地離開酒井法子,進入寒冷的原始森林伐木。盡管經常摳地上的雪吃,啃冷饃,只要心中浮現酒井法子的名字,就一片溫暖,就能戰(zhàn)勝強寒區(qū)的一切困苦。

托米就是在如此背景下,離開酒井的。那天,分別的時候,酒井法子站在樟松木垛上,充滿柔情地望著托米,手里提著一個樺皮葫蘆果酒。托米默默地走過去,接過來,豹子眼死死地吃著酒井法子……周圍都是干活的排工,沒法親密,沒法自由交談。誰知這一別,竟成了托米終生的遺憾。

“你快回來,我想死你啦!”酒井小聲說著,已是淚花滾滾。

“我更是想死你啦?!蓖忻滓查_始哽咽。

“你下午來我房間,從后窗戶跳進來?!本凭砬?。

“怕是脫不開身,你爹老是盯著咱們呢,況且附近都是你們日本人。”

沒等下午,隊伍就出發(fā)啦,托米和酒井法子只是遠遠的互相望著。

采伐結束后,托米匆匆趕回來,吉爾河工區(qū)的林子已抽綠,酒井法子的木板房前仍有一排酒瓶子,里面插著一束比先前更澎湃鮮麗的映山紅,那花蕊間仿佛飄溢著酒井溫柔的話語和她迷人的微笑……托米知道,事發(fā)偶然,酒井三天前就隨父親及其幕僚們遠赴老毛子的遠東地區(qū),開辟新的林場去啦,可能,不會再回來……

“喂!老托米——發(fā)什么呆呢?是不是又想日本娘們啦?”吉米剛剛晨飛回來,酸不溜地打牙祭,嘲諷托米。

“你好好歇一會吧,小破尖嘴,從來就不知道閑著?!?/p>

“死樣,這不是關心你嘛。”

“你才單相思呢,我這是正兒八經的事?!?/p>

“某人總是單相思,我擔心會得病,如此會死人的?!?/p>

“你拉倒吧,管好自己的破事,行不?”

“我有啥破事,管好自己肚皮,就好?!?/p>

托米蔫了吧唧,咧了咧嘴,苦苦地笑。他們把昨夜剩的兔肉、雞肉通通打掃掉。托米把生活用具、狍皮褥子、熊皮被疊好,捆到腰上,把口琴一吹,待吉米跳到肩上,他們就正式出發(fā)了。

“……在群山峻嶺間,有一座山像金子一樣,我們倆喲,把金子樣的心里話,互相傾吐給對方。在群山峻嶺間,有一道嶺像銀子一樣,我們倆喲,像銀子一樣純潔的心,互相愛慕著對方……”托米蒼勁的歌聲又開始繚繞起來。

“唱的什么破歌!別把狼引來?!奔坠粗?,有點小情緒。

“對付聽吧?!?/p>

“聽屁,老子先睡一覺,有情況我自然醒,辛苦你啦。”

“好好,別胡嘞嘞了,養(yǎng)神吧。”

去拐布里的路上,叢林十分密集。托米扒拉著樹枝樹丫,穿來穿去忽左忽右,很費力,才尋到一條模糊不清的小路。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是過去游獵部落趟出的路。

托米艱難地順著小路行進,路上時不時地出現獵人遺棄的舊彈殼,還有一些野獸的骨架,可以肯定方位是對的,也勾起托米對青年時代的憧憬。

現在人老了,只能靠與吉米配合,抓一些小來小去的東西糊口,想來托米一股酸勁涌動,弄得老眼淚水一片……吉米覺察到托米的變化,心里也不是滋味。提醒道:“托米,還是給我講講酒井法子吧,她究竟怎樣漂亮啊?”

“漂亮,就是漂亮,我哪里會形容呀?!?/p>

一提起酒井法子,托米的步伐就起勁兒,雜亂的白胡須抖動:“酒井的眼睛像母麋鹿的,屁股像母狍子的,大腿像母獐的,奶子像……像……”說完,身體就有些憋得慌,一些暗流默默涌動,似乎浮現一些青春沖動的影子。

待形容酒井法子的奶子時,他就像獵槍上的臭彈,卡殼了,遲遲形容不出。但他還是第一千零一次沖吉米描繪起美麗的酒井法子,吉米總是百聽不厭,幻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要來一場戀愛。

每每這種時刻,他們都會很高興,身體的肌肉也感到舒舒服服。

那次托米他們結束冬季采伐任務時,回到吉爾河工區(qū),只捕捉到酒井法子留下來的遺香、遺物。半個月下來,排工們個個無精打采。他們懶懶地抽著草葉煙,毫無快感地咀嚼著樹皮樹葉,打發(fā)放排前的時光。吉爾河的汛期很快到來,桃花水漲滿河床。這時美麗的吉爾河像個潑婦嘩啦嘩啦啦罵個不停,隨著罵聲的逐漸減弱,排工們放下第一批木排。這時候,托米向新任的森林局頭頭辭去工長的差事,灑淚揮別吉爾河向大興安嶺更北麓的叢林流落。一晃數十年,他先后曾跟隨幾支游獵部落,更多的時候獨自在林子里流浪,住山洞,采野果,斗棕熊,追野豬,茹毛飲血的生涯很艱辛。再后來,他去了新成立的獵民鄉(xiāng),當上了某個獵民村的一支狩獵隊伍的隊長。由于他經驗多槍法準,又勇敢義氣大方,因此上過會場、戴過三次紅花,還領過獎狀。那時還有個寡婦追求過他呢,托米根本就沒有動過心,因為他心里只有酒井法子,他不能昧心做事。若干年后,托米老了,干不動了,也不習慣那種定居的生活,所幸買把鐵鎖,鎖了獨居的房子,又用一個熊膽換來一只馴鷹,取名吉米,過起自由的游獵生活。想來托米對自己悠閑的過去挺滿足,只是心里總惦記著酒井法子。酒井答應過,要給他生一堆天使。他盼著,了卻這一生前,能再見一面酒井法子,哪怕做夢也行。偏偏自從同酒井離別以來,她竟一次也沒有進入過他的夢鄉(xiāng)。不是不做夢,夜夜都有夢做,無非都是些棕熊啊、野豬啊、指路的薩滿女巫,還有離奇的圖騰、植物……就是沒有迷人的酒井法子出現。

“布谷——布谷——布谷”,拐布里方向傳來布谷鳥有節(jié)奏的鳴聲。太陽爬上中空,一群烏黑的云彩嘰里咕嚕地在天上翻滾聚結,濃黑地形成大塊,遮住了半邊天。離前邊的拐布里,沒多遠啦,托米心想:“醒醒吉米,要下雨了,先找個山洞避一避吧。”托米看看云彩十分著急了。

“布谷——布谷——”遠處的布谷鳥加快節(jié)奏地鳴叫著。

吉米睜開犀利的小眼睛,展了一下翅膀,“下雨就下雨,吵個屁??!”吉米沒有睡好,拉著小臉兒,不耐煩。

“你看,你看,你這破脾氣又來了!”托米悻悻埋怨。

飛遠的吉米在一處高地喚他,托米急速跑向那里,傾盆大雨這時嘩嘩直下,把樹枝樹葉砸得噼噼響。一束拖長尾巴的光,在一棵粗大的落葉樹上炸響,眨眼把這棵樹劈為兩截,樹的一半木木矗立著,另一半發(fā)出凄婉的聲音,歪倒搭在旁邊的樹枝上,顫悠悠地打擺。吉米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電嚇怕了,躲在剛尋到的山洞中,打著哆嗦。

托米也狼狽地竄進來,抱起吉米安撫:“老伙計,不要怕?!?/p>

“誰怕哎,我是擔心雷電劈著你!”吉米憂心忡忡地說。

“我沒事,這把老骨頭,早該入土了,去哪還不一樣啊?!蓖忻讉械剡艘幌聺窳芰艿钠ひ路?。

“別瞎說,托米,你還能活很多年,何況那個日本娘們還沒托夢給你呢,沒準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們就能見面,或許還能給你生個胖小子呢?!奔酌黠@帶有安慰色彩,不過表情還是十分天真的。

“別扯啦,別扯啦——快找些樹枝點火!”托米渾身凍得直哆嗦。

“好的,好的,伙計,我負責尋找,你勞動?!?/p>

小山洞足有五步長三步寬,堆積了雜枝、雜草,散發(fā)著濃烈的膻味。這股膻味、伴有猞猁的尿味,還夾雜著松樹塔油味及莫名的血腥味,憑著在大興安嶺游獵數十年的經驗,托米斷定,這是一只母棕熊不久前住過的窩兒。

篝火升起來了,托米脫掉衣服貼近火苗,烘烤著身子以及衣服行囊。托米摸了一下腋窩,忽然,摸出一只肥壯的虱子。“送給你一只虱子吃吧,吉米?!彼蛉さ?。

“你娘的!鬼才吃長在你身上的吸血蟲呢?!奔准背喟啄樀亓R到。

“人家和你鬧著玩嘛,何必當真。”托米自知理虧地勸解。

“誰同你鬧呀!”吉米越發(fā)上臉。

托米也不生氣,就罵道:“你這個滾刀肉,你這個二把刀,裝蛋!”

“你才裝蛋呢,說話干凈點?!?/p>

“沒文化,沒素質?!蓖忻撞灰啦火?。

“你行,屁股上摸香油——不值一文?!奔渍f完,哈哈大樂,因為這是托米的口頭禪,吉米也學會了。

“行啦,破草帽兒——曬臉?!?/p>

“你行,兔子尾巴——長不了的東西?!奔渍f完又是一陣哈哈大樂,因為這也是托米的口頭禪,妙就妙在吉米學得很像,自己都佩服自己。

托米不做聲了,打開樺樹皮葫蘆,抿了一口果酒,又卷了一桿草葉煙,吞云吐霧地享受起來。山洞里很快被熱氣充滿,吉米在火邊蹲著,瞧著托米瘦弱黑黃色的身體,身體上落滿了疤痕,左一撇、右一豎,東砸一個、西吊著一個,吉米數了十幾處還數不過來,想來托米怪可憐,以后,可得多尊敬他些,好好待他,吉米想著,心里發(fā)酸。

這些傷疤,在火焰的照耀下,錯落有致,展示著托米的光榮,它們代表著托米數十年以來在條件極其惡劣的大興安嶺上,血肉抗爭的歷史。

托米和吉米鉆出洞口的時候,太陽已被新鮮空氣洗得更亮,林子里鳥兒正在叢林梢上歌唱著。

“布谷——布谷——布谷”拐布里方向又出現了布谷鳥有節(jié)奏的鳴叫。在雨后的大興安嶺上行走可真是賞心悅目??!

托米感嘆:“老伙計,天氣可真好呀!”

吉米說:“這陽光,真燦爛!”

托米說:“看那邊的洼兜兒,有一個小狍子,尥蹶子呢。”

“你就瞎編吧。”

“你要列架子去呀?!?/p>

“知道老子沒那套家把什兒,你咋凈忽悠我玩呢?!?/p>

托米拱嘴兒笑:“保不齊,前邊就有一堆飛龍?!?/p>

“你快拉倒吧!”吉米尖聲細語地回擊。

托米和吉米立刻沒有了疲憊感,情緒也變得單純和浪漫。吉米飛到空中盤旋起來,百代同堂的大森林盡在他的俯瞰之下,天然氧吧大量的負離子升騰,吉米洋洋得意,真有點誰主沉浮的感覺。

托米站在陡峭的懸崖邊,撫著一棵白樺樹,望著數十米遠處的一條森林河。這條河像條大蟒蛇,氣勢洶洶地奔涌。

過了這條河就是拐布里地界了,老朋友又見面了。

二十多年前,托米與鐵哥們王鐵柱喝了一夜酒。然后告別了排工們,過了這條河,來到拐布里。那時他依然沉浸在思念酒井法子的思緒中,他選了一個依山傍水,風景美麗的山頂,采伐了一些松木桿建了一個小木屋,外面用寬大整齊的樺樹皮層層圍上,可遮風擋雨啦。

茂盛的夏季,鮮花燦爛的季節(jié)啟迪了他。酒井法子喜歡鮮花,他就移植了很多野生鮮花圍住小屋,給小屋戴上了五彩斑斕的花冠,這小屋當然是給酒井法子蓋的,他邀請她來住。他用樹枝、草葉、獸皮結扎了一具古怪的薩滿像,天天對著它,祈求酒井法子快回來,快回來,同他一起生活,實現他的愿望,一起生兒育女。他拜天拜地拜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是不見酒井法子回來。白天他去附近套殺禽獸,采集野果子糊口,晚上他躺在花香四溢的小屋里,等酒井法子,盼酒井法子,小屋外傳來狗熊、豺狼的哭嚎,我的酒井怎么還不來呢,五十天過去了,生活太艱難了,相思成疾啊。他終于哇哇大哭著逃離了拐布里那座戴滿花冠的小屋。他和酒井法子的小屋,被他不情愿地遺棄……從那以后,托米就飼養(yǎng)了吉米,一起訓練,一起生活,一起在百代同堂的大森林里奔波。

“托米,過了那條河就到拐布里了嗎?”吉米飛回來,站在他肩上問。

“是啊!我們到拐布里后,好好住上幾天,然后穿過拐布里的原始叢林,就能到吉爾河岸啦!可惜現在,那邊對岸是老毛子的世界,不然我們可以找一找當年的工區(qū)!”托米吶吶地叨咕。

“托米,能不能看到你講給我的那座小屋,就是你蓋給那個日本娘們的那座婚房,四周還被野花簇擁著,那些花兒開了嗎?”吉米好奇地問。

“有可能呢,唉——年頭太久啦!”托米長吁,他心里也惦記著那座夢想的小屋,小屋時常在他的夢里出現,在這世間,那是他的唯一財產。

“要是能碰上就好啦,我們就有地方住啦,省得住那露天地兒。”

“是呀!那敢情好呀,當年我費了很大力氣呢?!?/p>

吉米說:“好不好,能遮風擋雨就行?。 ?/p>

“那是,那是的,包你滿意,好歹那是我的家呀?!?/p>

“呵呵,我們有家哩?!奔滋ひ惶ね忻椎募绨颍ⅠR飛出去,撒了一潑尿,又飛回來道歉道:“對不起,我憋不住啦?!?/p>

“隨你,管天管地,管不著拉屎撒尿?!?/p>

托米和吉米來到河邊,山洪洶涌地在這條不很寬的河床里,翻動著雜亂的石塊、枯枝敗葉、腐殖土物,水溢滿河床,烏黑烏黑地奔涌、嚎叫。

“前方有只梅花鹿喲,跑得正歡,跑過小溪,跑過山巒,鹿兒,鹿兒你不要跑了,前面就是深淵。前方只有梅花鹿喲,回轉身來,向我撒歡,向我跑來,鹿兒,鹿兒不要靠近我,我的心兒已軟?!蓖忻壮鹕礁?,一派豪情滿懷。

拐布里呀,我又一次抵達你,久別的朋友你好嗎?我蓋給酒井法子的小屋還在嗎?托米念叨著,捋著沿岸,找到了那座先前由游獵部落搭建的簡易小木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他一躍而上,迅速走到河心。托米光顧著急,忽視了橋梁是否安全。別看充當橋梁的木頭很粗,因日久雨淋風吹,木質全然糟化。這時腳下的橋梁,已成木屑狀,一塊一塊跌入湍急的河里,托米想退回去,為時已晚?!安缓谩蓖忻状蠼辛艘宦暎S著橋梁斷裂聲掉入奔涌的河水中。

“托米——托米——”已飛過岸的吉米慌忙飛到河心去叼托米的衣領,吉米力氣太小,湍急的河水一下就把托米沖出很遠。吉米叼著托米的一塊衣服,嘴里噙滿了血。吉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驚,跌跌撞撞地貼著河面追蹤托米。

托米越沖越遠,衣服被河水剝光,沖出二十米、三十米……他感到胳臂、腿腳都不聽使喚,眼前一片暈眩,大朵的水花瘋狂地拍打著五臟六腑,肚子里灌滿了水,嗓子眼里直嘔,渾身麻麻酥酥,水面散著暗紅色的血液。托米十分惶恐地晃動,蝙蝠似的游水動作基本無效。是呀,湍急的河水由不得他身體的掙扎。我真的沒命了嗎?那倒沒啥,可憐的吉米啊,今后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托米冥冥之中意識到什么。

“挺住??!托米——”吉米貼著水面緩緩而飛,時不時聲嘶力竭地哭喊,翅膀扇起陣陣水花,羽毛被濺得濕淋淋,一處巨大的水浪掀起,險些把吉米打落水。

“布谷——布谷——布谷”拐布里方向,那只布谷鳥聲聲鳴叫。隨著布谷鳥有節(jié)奏的鳴叫,托米被沖得更遠。該死的布谷鳥啊,等我騰出時間,非吸干你的血不可,吉米追隨著托米,焦心忡忡。吉米感到渾身冰冰涼,四肢開始麻木,翅膀擺動不一致,失去了協調。

“布谷——布谷——布谷”催命的布谷鳥啊,還嫌我死得不快嗎?托米隱隱約約聽到布谷叫,感覺自己還活著,他使出渾身解數努力使自己浮在水面上……

托米被沖出十幾里地的時候,水勢開始減弱。吉米瞧見水面漂浮著托米的血跡,心如刀絞,眼睛冒金花,可是無能為力……待水勢平緩的時候,吉米跳到托米光滑的肚皮上:“托米,水流不急了,你怎么樣?能不能往岸邊游一游???”托米緊閉雙眼,四肢軟軟地平行開,任憑河水緩緩沖刷……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鳥悠長的鳴聲,拉長了吉米的悲哀。兩岸茂盛的混合樹林,一望無際地展示,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

托米的肚皮越鼓越大,他雙眼依舊緊閉。吉米犀利的眼睛射出蒼茫的光束,不住地撲棱翅膀,攆著圍過來的蚊子群……太陽緩緩西落,被叢林過濾的霞光,千點點兒萬點點兒,打在默默流淌的森林河上,河水逐漸開始清澈。托米終于被一彎道處的柳毛搭住,河水的慣性把他沖到淺灘上。

“托米,醒醒——”托米緊閉雙眼,渾身一絲不掛,肚皮膨脹得像個球,唯有那只犴骨口琴還掛在他脖子上,似乎訴說著什么。

“你醒醒吧,托米!我們已經到了拐布里沿岸啦,就會看到你蓋給酒井的小屋啦,那小屋肯定還掛著無數花朵……拐布里的兔子野雞海啦,等著我們捕捉……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托米!”吉米哀婉低沉地一遍遍呼喚。

托米扯動了一下嘴角,淌出一口黃水,嘴唇翕動一下,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吉爾河邊的小木屋,你去看看?!彼坪踹€要說什么,但眼睛就立刻閉得很安詳。

“你放心吧,我會去的,你醒醒啊,托米,托米,托米——”托米醒不來,吉米哭得死去活來……

不知什么時候,拐布里的那只布谷鳥不叫了。明亮的上弦月在空中綴起,靜穆的大森林里,有一些不知名的蟲兒在歡叫。

長長的森林河床平緩舒展,遠處的河灘邊,有一只獵鷹絕望地飛翔,獨守于黑影綽綽的獵人尸首上,癡呆低首,耷拉翅膀,細腿軟軟地支撐著身子,凝神祈禱著什么。天地回歸到恐怖的沉寂,沉寂中時有獵鷹吉米那嚎叫的哀泣聲,這是一曲挽歌。今夜大興安嶺的森林河邊,有許多樹神的婆娑影子,在林嵐中,在河里默默地搖曳,它們向獵人托米表示崇敬的致哀。

吉米站在托米的身上守了三天。第一天,來了一群烏鴉,想吃托米的肉,一一被吉米打敗。其中,有一烏鴉,拼死叼到托米身上的一小塊肉,正要吃。

殺紅眼的吉米大罵:“爛貨兒!你膽子不小呀,敢吃托米的肉,真他媽的找死,活膩歪啦?!庇谑牵瑳_上去,啄瞎了它的雙眼,然后,憤恨地一塊一塊地吞吃掉烏鴉的整個兒尸身。

其他的烏鴉都嚇傻了,齊飛到高大的落葉松上,再也不敢造次。惹得吉米呼呼生氣、暴怒,一次次把它們轟跑,它們實在沒臉沒皮,飛走了,又飛回來,矗立在樹上,惦記著分享美餐。無奈吉米看護太緊,直翻白眼、干眼饞,沒轍兒。

此刻,吉米渾身充滿了力氣。不時大喊:“這是老子的地盤,有種你們再過來與我大戰(zhàn)三百回合,來呀,膽小鬼們。”

吉米時不時打開羽翼,亮一亮鋒利的爪子,瞪著兇惡、發(fā)著光束的大眼睛,隨時準備迎接殘酷的搏擊。

烏鴉們沒有敢吱聲的,只有呱呱叫的份兒。心里想,哪里是這個亡命徒的對手啊,大家集體在樹上干靠了一陣,見找不到任何覓食的時機,就一哄而散了。

第二天,來了一群大雕,吉米與它們在空中、陸地、樹上血戰(zhàn)一天,可以說搏斗非常慘烈,半空中、地下、樹杈間,到處都是橫飛的羽毛,鮮紅的血跡,吉米付出傷痕累累的代價,幾乎筋疲力盡。

終究大雕們也沒有撈到多少甜頭,被一場暴雨加冰雹一陣子猛烈的襲擊,像一堆落湯的野雞,頭雕一聲低鳴,率領部落向密林深處飛遠。

吉米大笑道:“你看,你看,天神和山神都看不下去了,都過來保護你,托米啊,你可要一路走好啊,一路走好?!?/p>

第三天,來了一群惡狼,可謂氣勢洶洶,吉米無力招架,只有在半空中嚎叫的份兒。尾隨其后,又來了幾只笨重的棕熊,更是張牙舞爪。吉米罵著、叫著,與它們周旋到黃昏后。月亮兒升起來的時候,再瞅,可憐托米的尸骨一丁點也不剩了,被兇殘的群狼和熊先后瓜分完了,仿佛只有一股靈魂生道,在遠處,久久不愿意離開。

吉米叨咕道:“托米呀,你真凄慘,連骨頭渣子都沒剩,我盡力啦,休怪我呀,這就是你曾經與我說過的,喜歡天葬,這也算達到你的所愿啦?!?/p>

第四天,尋覓很久后,吉米終于在拐布里的一個水岔子邊,一個隱蔽的山崗上,找到了當年托米給酒井法子蓋的愛情小屋,小屋一半在洞穴里,上一半的四個柱子由柞木組成,十分的結實,四周圍著樺樹皮、獸皮,確實是遮風擋雨的好住處,外面看著小,里面很寬敞,雖然年久失修,還是很完整,足見當年托米下了不少功夫。

“呵呵!托米真能干,手兒真巧,技術活兒不錯。”吉米暗暗贊嘆。

屋里的墻上掛著幾個狼牙、熊牙、野豬牙以及野獸骨頭做的首飾,應該是準備送給酒井法子的,現在看來,依然光鮮,很好看。

“呵呵,誰跟托米生活,誰就幸福呀?!边@么多年,我也沒少得到托米的照顧,托米是個感情細膩的人,善良的人,想一想,每次吃獵物之前,托米就跪拜山神,祈求原諒他們的過錯,經常的小半天跪地不起。

森林河邊,有一條破舊的樺樹皮小船,應該就是托米自己當年制作的,狩獵用的,現在里面塞滿了許多草枝,仿佛奄奄一息的老灌木叢。

“悲哀呀!永逝我的托米,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吉米的情緒有生以來低落到極點,不時地以淚洗面,淚水打濕了小臉頰旁的羽毛。第五天,吉米站立在托米家的簡易餐桌上,開始絕食,身上搏斗的傷痕開始潰爛。吉米感到死亡的味道慢慢襲來,也沒什么可牽掛的啦,兩個細腿直打擺,堅持著,心想一定要站著死,因為自己是跑盲流的雄鷹啊。

吉米吶吶地叨咕著:“我的老朋友托米,如果你還在路上,就等等我吧,我也要隨著你一起去,我們到那邊后,還在一起,老朋友托米,等等我,我們還在一起搭伙過日子,老朋友托米,等等我!”

吉米鼻涕一把淚一把,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沒了主心骨,倍感孤獨,覺得生不如死。

第九天,北方午后的陽光晃蕩進來,小屋里出現了光芒,吉米站著的身體癱倒了,灰褐色羽毛蓬松,眼睛也閉上了。一只驕傲的獵鷹——吉米,一個經年游走于大興安嶺北麓的戰(zhàn)士,安詳地升入天堂。

托米和吉米分享過的小屋,一片寧靜,只有樹木味兒、草香氣味兒、野獸膻氣味兒還在慢慢蒸發(fā),山腳下的吉爾河,依舊奔涌。這以后,或許根本沒有什么人會知道這個森林小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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