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蕊
最近的天總是沉悶悶的,戴著口罩更加難受,像是掉進(jìn)了糖漿里,又黏又膩,便想著下下棋,煩悶的心也能寬慰不少。
“絕殺,你這不行??!”我看著眼前的棋面,思緒卻飄忽起來。
我是喜歡象棋的,雖然棋下得差,但還是喜歡。
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在樹蔭下、小區(qū)門口、修車棚邊上,一群大爺圍成一圈,只能聽到人群中央傳來或清脆或沉悶的巨響聲。擠進(jìn)去一看,果然有二位“殺”起來了。
我爺爺也是其中之一。在我小時候,每到夏天,定是一大早就能撞到爺爺在修車棚邊上。我便會趴過去,脆脆地叫上一聲:“爺,又來啦?”修車的爺爺便笑笑,沖著我爺爺說:“喲,你孫女來了,還不趕緊給孩子買根冰棍兒?”
爺爺一邊死死地盯著破舊的竹木棋盤,一邊麻利地摸兜,掏出一把硬幣給我。我便買一根老冰棒,一瓶綠茶放到爺爺邊上,靠在樹上看著爺爺殺棋。
爺爺總是跟我講,這32顆棋子在這90個交叉點(diǎn)之間的移動,學(xué)問可大了。我橫豎也看不明白這學(xué)問,便一個個數(shù)起交叉點(diǎn)。
推著自行車遛鳥的大爺總是會停下來,我就又悄悄看看車把上掛著的鳥籠。鳥是怕人的,所以用灰布蒙著。鳥忽而飄轉(zhuǎn)地啼了幾聲,悠揚(yáng)至極。我揚(yáng)起手,想著抓一縷樹葉間隙漏下來的陽光,然后灑在鳥兒身上。但又總是一聲巨響:“將軍!”鳥兒便不叫了。我撇撇嘴,靠回樹上,吮著冰棍兒繼續(xù)看棋。
后來那邊整頓,車棚拆掉了。爺爺和那群大爺還是會在那邊碰碰,也沒有人約,只是碰到了就殺上幾盤。走到半路,便是問候兩句:“哎,吃了嘛,您?”然后倆人聊著就往棋盤那里去了。
我一度認(rèn)為,北京就縮在這90個交叉點(diǎn)間和那一片留下的廢墟里了。
直到不知道我?guī)讱q,原本的小平房圍上了藍(lán)墻,蒙上了綠布,開始建造大樓了。破爛的棋盤不知道被丟到哪里,爺爺們也沒能再圍在一起了。
我在平板上下了個象棋的軟件,爺爺卻總是心不在焉,說著什么電子棋盤“太小”,“太無聊”,總之就是不愿意玩,總是坐在馬路對面,看著對面的樓慢慢建起來??吹轿医?jīng)過,他總是叫住我,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把硬幣,叫我去買冰棍吃。
爺爺年紀(jì)大了,毛病也一個個過來騷擾他?,F(xiàn)在他每天不常走動了,整天就是在睡覺。
家里人都很擔(dān)心,爸爸和叔叔也輪著去和他玩上幾局,只是下完后,他又是悶悶不樂的樣子了。
爺爺總是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鳥兒叫著,嘴里念叨著什么,我卻聽不清楚。
慢慢地,我經(jīng)過那處爛尾樓,會在心里嘆一句,北京味兒好像是沒了。
過年,大家圍坐在一起。我們家的規(guī)矩,每年過年的時候叔叔和我們兩家都會聚到奶奶那里,吃上一桌飯,看看春晚,下下象棋。
爸爸把手機(jī)遞給爺爺,爺爺接過來。忽地,我看到爺爺眼角的皺紋似乎是平了幾分,就聽平板里傳出熟悉的聲音:“哎,老簡,吃了嘛,您?過年好??!”
爺爺?shù)氖诸濐澲?,嘴也跟著抖了起來。爸爸又把平板遞過來,說:“您二位殺幾局?”就聽得屏幕對面樂呵一片。
指甲清脆地敲擊在屏幕上?!皩④?!您這個不行了啊!”一瞬間,我仿佛又聽到了人群熙攘,鳥兒婉轉(zhuǎn),感受到了被樹隙漏下的陽光微微刺痛的皮膚,還有嘴里老冰棒的清涼。
我感覺,我的北京又回來了。原來,回不回來,不在于那些棋子,是在于這群最可愛的人。
“太菜了,別磨嘰,還來不來?”爺爺揚(yáng)了揚(yáng)眉,看向我。我笑了笑,看著窗外樹葉搖晃,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暢了。
“再來!”
(指導(dǎo)教師:陳劍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