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圣鐘
(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西南歷史地理研究所,重慶 400715)
巴人是曾活躍在以今重慶地區(qū)為中心的渝、川、陜、鄂、湘、黔毗鄰地帶的歷史族群,其歷史可上溯到傳說中的廩君時期,至唐朝末年族群趨于消亡。巴人歷史可分為前巴國時期、巴國時期和后巴國時期三個時段,前巴國時期從傳說中的廩君時期至商末;巴國時期從西周初年巴建國至戰(zhàn)國末期秦滅巴國(前316年);后巴國時代指巴滅國后至唐朝末年的時段[1],本文巴人早期時段只涉及前巴國時期和巴國時期。
農業(yè)經濟對早期巴人而言舉足輕重,自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巴人和巴史研究日益深入,但巴人農業(yè)經濟結構專論性成果并不多見。本文依據(jù)巴地考古材料并結合文獻記載,對早期巴人農業(yè)結構及其生態(tài)背景進行了探討,撰以成文,藉以求教于方家。
據(jù)考古材料分析,新石器時代巴地巴人先民農業(yè)經濟大多以漁獵、采集為主,農耕為輔,兼有少量家畜家禽馴養(yǎng),僅局部地域以農耕為主,狩獵、采集為輔。在巴地新石器時代遺址中,陜西南鄭縣龍崗寺[2]、西鄉(xiāng)縣何家灣[3]、湖北鄖縣白鶴觀[4]、房縣計家嘴[5]、宜都縣城背溪[6]、關廟山[7]、長陽縣西寺坪、深潭灣、沙嘴[8]、宜昌清水灘[9]、秭歸縣伍相廟[10]、廟坪[11]、柳林溪[12]、東門頭[13]、舊州河[14]、獨石子、大沱灣[10]、巴東店子頭、鴨子嘴[15]、巫山魏家梁子[16]、鎖龍[17]、琵琶洲、碚石、大溪、跳石、奉節(jié)老關廟、李家壩、云陽伍家灣、大地坪、萬州區(qū)黃柏溪、黃柏鎮(zhèn)、麻柳沱、中壩子、下中村、涪溪口、巴豆林、豐都縣袁家崗、忠縣中壩、哨棚嘴、瓦渣地、崖腳、鄧家沱、涪陵藺市、江津王爺廟[18]、酉陽清源[19]、湖南石門縣皂市[20]、吉首市河溪教場[21]、沙溪大橋[22]、洪江市高廟[23]、貴州修文縣肖家洞[4]等地均出土大量經人為破碎、切割或燒烤過的動物骨骸,經鑒定動物種類繁多(如巴東店子頭遺址出土動物骨骼數(shù)千塊,鑒定動物種類達4綱30多種),同時部分遺址還出土有植物果核、簡陋的石制工具,反映新石器時代大多數(shù)巴人先民生計方式以漁獵、采集為主;在部分適合農耕的寬谷地帶有原始農業(yè),如鎖龍遺址居民農業(yè)經濟即以農耕為主,兼營采集和狩獵,但這在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并不多見。在部分遺址中還出土了牛、羊、狗、豬、雞等家畜、家禽骨骸,表明在新石器時代巴地已有零星的動物馴養(yǎng)。[24]
商至西周時期巴人及所屬部族農業(yè)經濟仍以漁獵為主,兼營農業(yè)、采集,家畜、家禽喂養(yǎng)有所增多;也有部分居民主要從事農耕或采集活動,但漁獵仍是重要的謀生手段??脊虐l(fā)現(xiàn)在宜昌市路家河[25]、覃家沱、黃土包[26]、長陽縣深潭灣、香爐石[27]、秭歸縣廟坪、東門頭、卜莊河、小厶姑沱[28]、何光嘴[29]、柳林溪、廟坪、何家?guī)X[10]、白水河[30]、巴東縣黎家沱[14]、長沱河[15]、巫山縣魏家梁子、歐家老屋、巫山縣縣城、碚石、大溪[31]、雙堰塘[17]、萬州區(qū)黃柏溪[32]、忠縣中壩[33]、瓦渣地[31]、豐都縣石地壩[34]、涪陵區(qū)藺市[35]、酉陽縣清源、四川劍閣縣顏家溝[36]、陜西城固縣寶山[37]、貴州沿河縣中錐堡[4]、思南縣趙家壩[38]、湖南永順縣不二門[21]等商至西周時期遺址中也出土有大量野生動物遺骸,有的成層疊壓,動物種類達十多種甚至數(shù)十種,遺物中也夾雜有紅燒土塊,還出土有大量石質、骨質、銅質箭鏃,石質、陶質網墜等物,而同期石器很少,反映出商至西周時期巴人及其所屬部族經濟生活仍以漁獵為主。另外在萬州巴林、蘇和坪[34]等遺址商至西周遺存中或出土植物種子標本,或出土有石鏟、石斧、石錛等小型石制工具,同時出土有一定數(shù)量的魚骨、獸骨和網墜,反映其經濟以山地農業(yè)或采集為主,兼營漁獵。
東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農業(yè)生產仍以漁獵為主,農耕、采集、牲畜喂養(yǎng)為輔,但農耕與家畜家禽喂養(yǎng)的重要性呈上升趨勢。在陜西丹鳳縣商邑[39]、湖北房縣計家嘴、當陽縣趙家湖[40]、荊州市高臺[5]、紫荊村[41]、宜昌市路家河[25]、長陽縣深潭灣[8]、秭歸官莊坪[42]、東門頭[13]、卜莊河[43]、巴東雷家坪[44]、羅坪[45]、巫山涂家壩[46]、萬州麻柳沱[32]、忠縣瓦渣地、酉陽清源、貴州思南縣趙家壩、湖南慈利縣石板村[47]、龍山縣里耶[48]、中方縣竹園子[36]等遺址仍出土有較多東周時期的獸骨、蚌、蟹、魚骨等物,還有石斧、石錛、骨鏟、蚌刀生產工具及植物野果,以及大量銅質、骨質箭鏃,石質、陶質網墜等物,反映巴人及其部族的經濟生活仍以漁獵為主,以農耕、采集為輔。
東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雖多延續(xù)漁獵為主,兼營采集、農耕的農業(yè)經濟模式,但峽江地帶農耕、牲畜喂養(yǎng)有一定發(fā)展?!度A陽國志》載杜宇時代“巴亦化其教而力農務”[49],“力農務”即從事農耕生產,杜宇生活時代據(jù)考在春秋中期[50],則春秋中期以后在蜀人影響下和巴統(tǒng)治者推動下農耕在巴地獲得一定發(fā)展。童恩正先生說“春秋前期,巴國在其附近的蜀國的影響之下,開始了農業(yè)生產”[51],這種提法與實際情況有一定出入,據(jù)前文對巴人及其部族農業(yè)經濟的梳理可知,至遲商周時期巴地已有農耕,只是農耕的重要性不如漁獵而已;春秋中期巴國統(tǒng)治者意識到農耕的重要性才大力發(fā)展農耕,童先生說春秋時期巴地才開始農耕顯然與實情不符。春秋戰(zhàn)國時期峽江地區(qū)農耕發(fā)展還受到楚人影響,考古發(fā)現(xiàn)在湖北省宜昌前坪、朱其沱、朱家臺、路家河、上磨垴、秭歸柳林溪、張家坪、臺丘[52]、廟坪[53]、河坎上[15]、砂罐嶺、興山甘家坡[54]、巴東紅廟嶺[55]、茅寨子灣、羅坪墓地[28]、孔包河[14]、吳家壩[30]、仁家坪[28]、李家灣[56]、重慶市巫山龍溪、藍家寨[53]、碚石[34]、林家碼頭[18]、上陽村、涂家壩[46]、張家灣、奉節(jié)上關[32]、老油坊[57]、新浦[46]、云陽李家壩、萬州麻柳沱[52]、大坪墓地、忠縣老鴰沖[53]、豐都觀石灘[35]、涪陵八卦[46]、鎮(zhèn)安[53]、小田溪、九龍坡冬筍壩[52]等地都出土有鍤、犁、錛、刀、斧、鐮、鑊、镢、鋤、鏟等鐵農具,少有銅質農具。從銅器鐵器分布來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遺址大多出土有銅器,鐵器及農具遠比銅器少,說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三峽地區(qū)金屬器具以銅器為主,鐵器為晚出金屬器具;從金屬器具功用來看,銅器主要用作日常生活器具和軍械,不作農具,而鐵器則主要用作農具,僅個別用于生活器具。春秋戰(zhàn)國時期鐵農具雖不是三峽地區(qū)最主要的農具,卻是反映農耕水平高低的一個參考指標,因為鐵農具比石質、骨角質農具先進,生產效率更高,因此鐵農具分布也能反映三峽地區(qū)農耕發(fā)展的面貌。春秋戰(zhàn)國時期奉節(jié)以東峽江地區(qū)鐵農具至遲春秋中期已開始使用,奉節(jié)以西鐵農具使用多在戰(zhàn)國時期[52],從鐵農具使用時間早晚推斷峽江地區(qū)鐵農具是自東向西傳播的。結合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巴、楚在峽江地區(qū)交爭與楚人溯江西進的史實[58][59][60],可知三峽地區(qū)鐵農具鑄造技術是由楚人傳入的,當時巴人農耕發(fā)展也應受到楚人影響。由此我們認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峽江地區(qū)巴人農耕是在西鄰蜀人和東鄰楚人雙重影響下發(fā)展起來的。不過也應看到,在巴國滅國前支撐峽江地區(qū)巴人部族和巴國的經濟基礎仍是傳統(tǒng)的漁獵、采集經濟。至于家畜家禽喂養(yǎng)重要性提升,在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巴地各遺址出土豬、羊、牛、馬、狗、雞等家畜家禽骨骸及其在出土動物種群中的比例方面可得到印證,總體上東周時期巴地各遺址中大都有家畜、家禽骨骸出土,且家畜、家禽在出土動物種群中的比例明顯較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要高,顯示家畜家禽馴養(yǎng)的重要性在不斷提升。[1]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巴楚“數(shù)相攻伐”,且“巴與蜀仇”[49],巴蜀、巴楚間戰(zhàn)爭不斷,而巴國由于沒有蜀、楚那樣發(fā)達的農業(yè)為戰(zhàn)爭提供穩(wěn)定的經濟支持,僅以漁獵采集為主的農業(yè)經濟維系巴人日常生活所需,經濟的脆弱性導致巴人在與蜀、楚爭戰(zhàn)中處于劣勢,以致最后在秦、楚東西夾擊下趨于滅亡,因此可以說羸弱的經濟實力是導致巴國覆亡的最根本原因,而經濟實力之所以羸弱,又與巴人及其部族以漁獵、采集為主、兼營農業(yè)的農業(yè)經濟模式相關。
新石器時代至商至西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農業(yè)經濟以漁獵為主,兼營采集和農耕生產,其生態(tài)背景是巴地野生動植物資源異常豐富。
據(jù)對陜西南鄭縣龍崗寺、西鄉(xiāng)縣何家灣、紅巖壩、城固縣保山、四川省劍閣縣顏家溝、重慶市酉陽縣清源、涪陵區(qū)藺市、豐都縣玉溪、忠縣瓦渣地、涂井溝、中壩、萬州區(qū)渣子門、王家沱、黃柏溪、奉節(jié)縣三沱、巫山縣歐家老屋、魏家梁子、林家碼頭、大腳洞、大溪、湖北省巴東縣楠木園、土寨子、雷家坪、黎家沱、店子頭、鴨子嘴、紅廟嶺、長沱河、秭歸縣玉種地、舊州河、官莊坪、廟坪、東門頭、卜莊河、柳林溪、渡口、何家大溝、何光嘴、何家?guī)X、王家壩、白水河、張家坪、鄒家?guī)X、宜昌市清水灘、楊家灣、路家河、長府沱、長陽縣西寺坪、沙嘴、桅桿坪、深潭灣、香爐石、宜都縣城背溪、關廟山、房縣計家嘴、鄖縣白鶴觀、湖南省石門縣皂市、吉首市河溪教場、沙溪大橋、洪江市高廟、永順縣不二門、貴州省修文縣肖家洞、沿河縣中錐堡、思南縣趙家壩等遺址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考古出土動物物種統(tǒng)計顯示[1],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巴地動物資源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1)新石器時代巴地動物有虎、犀牛、象、中國貘、劍齒象、黑熊、熊、大熊貓、豹、貍貓、花面貍、果子貍、椰子貓(貍)、狐、貉、青鼬、貂、野豬、家豬、豪豬、豬獾、食蟹獴、狼、豺、狗、馬、野牛、爪哇野牛、家牛、黃牛、水牛、圣水牛、家羊、羚羊、蘇門羚、青羊、巖羊、綿羊、普氏野馬、野馬、狍、梅花鹿、水鹿、華麗黑鹿、小鹿、斑鹿、白唇鹿、麋鹿、毛冠鹿、四不象鹿、小麂、黃麂、赤麂、黒麂、大角麂、馬鹿、林麝、獐、華南巨猿、長臂猿、獼猴、猴、葉猴、金絲猴、紅面猴、樹鼩、貓、原貓、豹貓、猞猁、狗獾、巖松鼠、竹鼠、倉鼠、鼠、家鼠、兔、禿鷲、金雕、巖鴿、白枕鶴、鶴、大白鷺、鷺、蝙蝠、雉、家雞、山雞、鴨、水獺、鯉魚、青魚、草魚、鳡魚、赤眼鱒、鯰魚、魴魚、鲿科、鱖魚、鰱魚、鳙魚、鲇魚、中華鱘、云南光唇魚、鱖魚、黃顙魚、紅鲌屬、棘六須鯰、鮨科、鱸形目、鯢、鱷魚、蛇、穿山甲、龜、鱉、蚌、貝殼、螺、中華田螺、蝸牛等,動物物種達120多種,其中有陸生動物,也有水生動物;有哺乳類、兩棲類、爬行類、鳥類、魚類、腹足類,動物種類較多;商至西周時期動物物種比新石器時代少了普氏野馬、華南巨猿、華南巨貘等動物物種120多種。種類繁多的動物物種為巴人先民提供了多種肉食來源,這也是早期巴人漁獵經濟模式賴以存在和延續(xù)的動物學基礎。(2)各地動物物種構成雖存在一定差異,但大多數(shù)動物由哺乳類、兩棲類、爬行類、鳥類、魚類、腹足類構成,動物種類結構還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考慮到巴地自然環(huán)境大致相似,且動物考古出土動物只是被早期巴人漁獵所及的物種,不難推測巴地各處野生動物構成應該是大同小異的。當然這里面有些考古遺址出土動物骨骸較少,動物物種也偏少,可能反映了漁獵在這些地方不是主導性經濟活動;而那些出土動物物種相對較多地方,漁獵在當?shù)鼐用竦慕洕钪锌赡苡信e足輕重的地位。(3)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巴地動物可分為野生動物與人工馴養(yǎng)動物兩大類。從動物統(tǒng)計結果來看,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巴地動物以野生動物為主,人工馴養(yǎng)動物相對較少,但人工馴養(yǎng)動物種類有逐漸增多、分布地逐漸擴大的趨勢,如新石器時代巴地主要馴養(yǎng)動物有牛、羊、豬、狗、雞等,商至西周時期又增加了馬等家畜[24]。這種野生動物與人工馴養(yǎng)動物種類的結構關系反映早期巴人肉食來源,還是以野生動物漁獵為主,家畜家禽馴養(yǎng)居于次要地位;從人工馴養(yǎng)動物種類增多、分布地逐漸擴大趨勢來看,家畜家禽馴養(yǎng)在早期巴人經濟生活中的重要性在緩慢提升。(4)根據(jù)動物考古成果統(tǒng)計的動物物種,實際上是早期巴人漁獵或馴養(yǎng)活動所涉及到的動物物種,反映的是巴人聚居地及其附近動物構成與分布情況,而地廣人稀的整個巴地野生動物物種更多,動物資源也更為豐富。
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巴地野生動物資源豐富還可從文獻中找到線索?!妒辣尽份d“廩君死,魂魄世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61],潘光旦對廩君死化白虎傳說作了生態(tài)學解釋,認為巴人生活的鄂西、川東(今重慶、川東)為多虎環(huán)境[62];周集云認為廩君活動的武落鐘離山和齊岳山一帶嶺峻水險,虎嘯豹橫,因白虎為獵殺虎豹的仁獸、義獸,藉此將廩君神化[63],而神話化的廩君傳說,其生態(tài)背景是夷水一帶多虎豹等野生動物?!俄n非子·五蠹》載“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64],說上古時代人口稀少,加之野生動物環(huán)伺,人們飽受獸害之苦,結合廩君化虎的傳說來看,巴地當也不例外?!渡袝び碡暋份d荊州“貢羽、旄、齒、革”,梁州貢“熊、羆、狐、貍、織皮”[65],《華陽國志·巴志》載“靈龜、巨犀、山雞、白雉……皆納貢之”[49],古荊州包括今湖北、湖南二省及河南、貴州、廣西、廣東等省區(qū)部分地域,古梁州包括今四川、重慶、貴州、云南及陜西、甘肅部分地域,《禹貢》的記載反映荊州、梁州夏商時期野生動物資源非常豐富。早期巴人聚居地處荊、梁二州毗鄰地帶,自然面貌大致相同,因此上述動物在巴地都應有分布,這與巴地動物考古發(fā)現(xiàn)種類眾多的野生動物骨骸可相互印證。既然有多種野生動物生存,必然有這些野生動物賴以棲息生存的茂密森林,植物資源也應該是非常豐富的。豐富的野生動植物資源正是夏商西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以漁獵為主兼營采集的農業(yè)經濟賴以存在和延續(xù)的生態(tài)基礎。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童恩正先生提出“商周之際,巴族的經濟似乎仍然以漁獵畜牧為主”[51],即是充分肯定了漁獵在巴人及其部族經濟生活中的重要性,這與我們巴人及其部族農業(yè)經濟以漁獵為主的結論是吻合的。不過童先生對畜牧在巴人經濟生活中的地位似有夸大之嫌,據(jù)考古材料分析,商至西周時期巴地出土動物遺骸中家畜、家禽最小個體數(shù)僅占動物群個體數(shù)的3.7%[66],絕大多數(shù)動物物種為野生動物,皆為狩獵、捕漁所得,說明漁獵是獲得肉食的主要方式,家畜、家禽喂養(yǎng)還很有限。
東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農業(yè)經濟以漁獵為主,以農耕、采集為輔,其生態(tài)學背景仍是巴地豐富的野生動植物資源。據(jù)對貴州省西南縣趙家壩、重慶市酉陽縣清源、巫山縣林家碼頭、涂家壩、忠縣瓦渣地、萬州區(qū)麻柳沱、云陽縣李家壩、湖北省巴東縣雷家坪、羅坪、茅寨子、宜昌市上磨垴、覃家沱、黃土包、朱家臺、長陽縣深潭灣、香爐石、秭歸縣砂罐嶺、官莊坪、柳林溪、卜莊河、河坎上、白水河、當陽市趙家湖、荊州市高臺、紫荊村、房縣計家嘴、陜西省丹鳳縣商邑、湖南省慈利縣石板村、龍山縣里耶、中方縣竹園子等遺址考古出土的東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動物物種統(tǒng)計顯示[1],東周時期巴地動物資源有以下幾個特點:(1)東周時期巴地動物有黑熊、熊、豹、犀牛、獼猴、紅面猴、豬獾、豺、狼、蘇門羚、羚羊、羊、牛、梅花鹿、白唇鹿、小麂、大角麂、扁角鹿、麝、獐、水鹿、斑鹿、野豬、豹貓、豪豬、兔、竹鼠、倉鼠、姬鼠、雉、鷺、鴉、雁、河貍、水獺、鯉魚、青魚、草魚、白鰱、花鰱、鲇魚、須鯽、鳙魚、鱸形目、中華鱘、烏龜、鱉、田螺、河蚌、重美帶蚌、劍狀矛蚌、大臍椰雕蝸牛、雨擬管螺、褐色圈螺、環(huán)紋貨貝、螃蟹、家豬、牛(黃牛、水牛)、馬、家山羊、家狗、鴨、雞等動物物種60多種。與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相比,東周時期巴地動物物種數(shù)量減少了將近一半,但動物物種仍包含有哺乳類、兩棲類、爬行類、鳥類、魚類、腹足類等幾大類,動物種類結構大致與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相似;從具體物種來看,大型食肉類動物、哺乳類動物如虎、豹、犀牛、象等不見或少見,顯示這些大型食肉類動物、哺乳類動物在巴人聚居地及其附近基本上已被捕獵殆盡。(2)各地動物物種構成差異很大,多者達20多種,如重慶忠縣瓦渣地(22種),少的僅有1種,如湖北巴東縣茅寨子、秭歸縣砂罐嶺、荊州市高臺、紫荊村、陜西丹鳳縣商邑、湖南中方縣竹園子等地,顯示東周時期各地動物物種差異增大,這反映巴人肉食結構發(fā)生了較大變化。(3)東周時期巴地動物仍可分為野生動物和人工馴養(yǎng)動物兩大類,與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相比,野生動物數(shù)量減少,而人工馴養(yǎng)動物增多,這種動物種類結構顯示東周時期巴人肉食結構中,家畜家禽提供的肉食比漁獵野生動物獲得的肉食更多更穩(wěn)定,表明在東周巴人仍有漁獵、家畜家禽馴養(yǎng)等經濟活動,但家畜家禽馴養(yǎng)的重要性顯著提升。(4)根據(jù)動物考古材料所統(tǒng)計的動物是巴人漁獵和馴養(yǎng)所涉及的動物,巴人聚居地以外地域因受人為活動干擾小,野生動物資源或更為豐富。
由于野生動物資源極為豐富,因此早期居民肉食來源多以狩獵為主[72],直接從自然界獲取食物來源的漁獵、采集也就成為早期先民農事活動的首選,巴人也是如此。巴地考古遺址早期多出土有石質、骨質或銅質箭鏃、刀、矛、劍、網墜,同時出土大量動物骨骸,且多有燒烤痕跡,即是早期巴人農業(yè)經濟以漁獵為主的最好證明。巴國滅后漁獵活動在巴人中仍延續(xù)了很長時間,漢代“赤甲軍常取其民,蜀丞相亮亦發(fā)其勁卒三千人為連弩士”,蜀漢平定涪陵巴人叛亂后“移其豪徐、藺、謝、范五千家于蜀,為射獵官”[49],都是看重巴人善使弓弩、勇猛尚武,才征調和移徙巴人為赤甲軍、連弩士、射獵官,而這又與巴人漁獵生活習性緊密相關,徐中舒先生說“秦漢時代,巴部族社會生產還停留在水居射獵階段”[73],也是基于巴人傳統(tǒng)生產生活習性延續(xù)而作的中肯推斷;甚至唐代巴地部分居民仍“以弋獵為生涯”[74],巴人后裔土家族在較長時期內經濟生活以漁獵和采集為主,兼營農耕[75],究其根源,一定程度上當歸因于巴人漁獵、采集經濟模式的歷史傳承。
通過上文的討論,大致形成以下幾點認識:
(1)依據(jù)巴地新石器時代、商至西周時期、東周時期遺址出土的大量野生動物骨骼、箭鏃、網墜、紅燒土、植物果核、石質、銅質、鐵質農具等遺物,可推知早期巴人農業(yè)生產活動主要有漁獵、采集、農耕、家畜家禽馴養(yǎng)等。早期巴人及其部族這種農業(yè)經濟結構與巴地早期野生動物資源豐富、森林茂密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緊密相關。
(2)新石器時代至東周時期巴人及其部族的農業(yè)經濟中有漁獵、采集、農耕、家禽家畜馴養(yǎng)等生產門類,但它們之間的結構關系卻有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新石器時代大多數(shù)巴人先民農業(yè)生產以漁獵、采集為主,農耕為輔,兼有少量家畜家禽馴養(yǎng),僅局部地域以農耕為主,狩獵、采集為輔;商至西周時期巴人及所屬部族農業(yè)經濟大多仍以漁獵為主,兼營農業(yè)、采集,家畜、家禽喂養(yǎng)有所增多,也有部分巴人主要以農耕為生,但采集和漁獵仍是非常重要的農事活動;東周時期巴人雖仍多以漁獵為生,兼營采集、農耕,但部分地區(qū)特別是三峽地區(qū)巴人中的農耕、家畜家禽馴養(yǎng)重要性獲得很大提升,大量銅質、鐵質農具及家畜家禽骨骼的出土就是最好的證明。
(3)新石器時代至東周時期巴地動物資源一直非常豐富,雖然從新石器時代經商至西周時期至東周時期巴地文化遺址出土動物物種數(shù)量、物種結構有變化,盡管這種變化是在人為活動干預下發(fā)生的,但從動物考古透露的信息來看,早期巴地動物資源特別是野生動物資源一直非常豐富。大量野生動物棲息于巴地表明早期巴地森林廣布,為眾多野生動物提供了天然棲息地,為早期巴人生存和延續(xù)提供了天然植物性食物來源,也為巴人采集活動存在和延續(xù)創(chuàng)造了條件,因此可以說,巴地豐富的動植物資源是早期巴人狩獵、采集為主的農業(yè)結構模式存在和延續(xù)的生態(tài)基礎。[基金項目:重慶市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點項目“歷史時期西南民族地區(qū)生計方式變革與環(huán)境變遷互動關系研究”(編號14SKB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