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
我站在一片陌生的樹林里,周圍一片死的寂靜,慘淡的月光從枝縫中傾灑下來,照在騰騰升起的霧氣上,四下里魅影憧憧……
我一點都不害怕,我只是感到陌生,一種無所適從的陌生。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哦,對了,我是誰?
我努力地睜開迷離的雙眼,白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還有坐在我床邊陌生的女人,一個漂亮的但我卻不認識的女人……
“健一,你終于醒了!”那女人見我醒來,激動得從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里溢出了淚水。她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但我卻感覺不到她的關懷,而是恐懼,她是在害怕!
“你是誰?”我努力地想記起她,但腦袋里是一片茫然的空白,而且我的頭很疼,是那種腦子被震碎的疼。我用手摸了摸,頭上纏滿了紗布,哦,是我的腦袋受傷了。
“我是你老婆啊!你連我也不認識啦?”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下睜得比銅鈴還大,我的漠然讓她很驚訝,但更多的是懷疑。她找來的醫(yī)生仔細給我檢查后將她叫出了病房,但我仍能清楚地聽到她們的對話,醫(yī)生說我失憶了。
當我的妻子重新回到病房時,她那漂亮的臉蛋上沒有絲毫的焦慮,而是如釋重負的舒展。對,我已承認她是我的妻子了。既然我已將這個世界遺忘,那么我就只能無條件地接受她塞給我的一切。
我的妻子告訴我,我叫劉健一,和她已結婚六年了,共同經營著一家公司。我是在洗澡時滑倒摔傷了頭,是她將我送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我這病沒有特效藥,只能靠自己慢慢恢復。既然是這樣,那我呆在醫(yī)院里還有什么意義?等身體調養(yǎng)得沒什么大礙后我就要求回家。
說是回家,可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只是從一個陌生的地方轉移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家本應該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可我在這里卻感受不到一絲溫馨的氣息。妻子去了公司,將我一個人丟在這陌生且冰冷的房間里。我無所事事且孤獨無聊,如不找點事,我覺得自己不僅是失憶,而且還會瘋掉。我決定去找回記憶,找回自己。
既然我的腦海一片空白,那就從頭找起吧!從我的戶口信息上我了解到我出生于一個叫劉家寨的地方。父親不詳,母親已故。劉家寨?這個地名一聽就有一種陽光的味道,一定承載著我太多的記憶,我決定先到劉家寨去看看。
查閱地圖,劉家寨是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距我現(xiàn)在居住的城市有幾百公里的路程。我現(xiàn)在還不太適應這陌生的世界,所以特地包了一輛車。按地圖指示出了城往西走了一天多就到達了我的目的地。雖然進山的道路通車,但我想獨自去細細尋找,所以便讓司機在山下等我。向路過的村民打聽清楚后我便沿盤山公路向上而行。
從茂盛的植被和幽靜的環(huán)境可以看出,這里還是一塊未被開發(fā)破壞的凈土。道路的一邊是條寬闊的河道,河道里滿是怪石嶙峋,清澈的河水在石縫間流淌;道路的另一邊是陡峭的山坡,坡上樹木林立,枝杈上掛滿了山核桃和毛桃子。雖然我同樣對這些沒有了一點印象,但它們卻不像我城里的那個家那樣讓我感到冷漠,而是有一種想親近的沖動。我想這河道與山坡一定留下了我許多童年的腳印。
越往上走,山坡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玉米,我知道我離劉家寨近了。按先前村民的指點在一個山口往右轉,爬過一道梁子,一個不小也不大的山村便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山村位于半山坳里,村子的周圍是成片的竹林、果園,一條小河平緩地穿過村子最后消失在一大片杉木林后面。此時在柔和的陽光的照射下,山坳里升起了薄薄的水霧,遠遠看去云霧繚繞猶如神仙住處。
我順著山道往下走,可能正值上午勞作的時間,村子很安靜,我走到了村口才碰到了一個趕羊的老漢。
我上前熱情地打招呼,“大爺,這里是劉家寨嗎?”
那老漢轉過身來,我有些吃驚,那張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且爬滿了皺紋的臉居然與我的臉形有幾分相似,而老漢的反應比我還驚訝,好似我不該出現(xiàn)在這地方,但驚訝過后卻是深深的厭惡,啐了一口唾沫并不理睬我,轉過身去繼續(xù)趕他的羊。
雖然對方毫不掩飾地表現(xiàn)出對我極度的厭惡,但正是這種極度的厭惡表明我與他關系非淺。這可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我豈可輕易錯過,忙快步趕上去厚著臉皮更加恭敬地向他招呼道:“大爺,您一定認得我吧?對不起,我失憶了,啥也記不得了!”為了向他證明我所言非虛,我還特地將后腦勺的傷痕露給他看,“我的頭受傷了,以前的啥都不記得了,就連我是誰都記不起來了!”
“誰是你大爺?我是你舅!”那老漢看了看我頭上的傷痕,對我所說的話也就半信半疑,“是呀,你現(xiàn)在飛黃騰達了,哪還記得起我們這些窮親戚?”
就像先前無條件接受我妻子一樣,我現(xiàn)在也只能無條件接受他是我舅。到底是血濃于水,見我像一個傻瓜一樣茫然地站在那里終究于心不忍,他一邊趕著他的羊一邊無可奈何地對我喊道:“別杵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有啥事到家說吧!”
進村后,沿途遇見幾個村民向我舅打招呼也向我打招呼,但表面的熱情難掩他們內心的鄙視,打完招呼后便聚到一起擠眉弄眼地小聲嘀咕,看來以前的我在村里的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差。舅先將羊趕進了羊圈,然后便將我?guī)нM了一家農家小院。
這是一處普通的農家小院,收拾得很干凈且井井有條,可以看出此間女主人的勤勞與賢惠。院里種有一棵大梨樹,樹上掛滿了青皮梨子,樹下擺著幾盤從山上挖來的蘭草。在院子的右角還有一架葡萄,葡萄架下圈養(yǎng)著一群雞,一個和舅舅歲數(shù)相當?shù)霓r婦正端著料盆在喂雞。見舅舅后面跟著的居然是我,臉上也現(xiàn)出了和我舅剛見著我時一樣的表情。她從雞圈里出來將舅舅拉到一邊毫不避諱地說道:“你咋把這個薄情寡義的白眼狼領到家里來了?”看來我以前肯定做了什么讓他們傷心透頂?shù)幕熨~事。
舅舅忙將她拉遠了一點,壓低了聲音說道:“他腦子壞了啥也不記得啦。他到底是我的親外甥,我總不能把他丟在外面不管吧?”然后走過來向我介紹,“這是你舅媽。”
我厚著臉皮喊了一聲舅媽。
女人耳根子軟,一聽我喊舅媽,她的心也就軟了,嘆了一口氣說道:“和你舅到屋里說話吧??熘形缌?,我去做飯?!?/p>
當我和舅舅走進堂屋時,院里便傳來了雞的哀叫聲,舅媽在殺雞。
進了堂屋坐下后一時找不到話說,我開始好奇地打量屋內的擺設。這屋內的擺設雖無法與我城里家的奢侈相比,但電器設備該有的都有,還特別的溫馨,在屋子的一角還有一些孩子的學習用具與玩具。舅舅順著我的目光終于找到了話題,說道:“那是你侄女的,現(xiàn)在在鎮(zhèn)中心小學讀書,住校,每周回來一次。”
“那她爸媽呢?”我不記得舅舅家的是兒是女,只能試探著問。
“你哥嫂兩口子到深圳打工去了!”一提到這話舅舅好像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初聽說你在城里發(fā)達了,你哥嫂以為你能幫忙找個活干,可你卻怕我們這些窮親戚去了給你丟臉,連面都不見。這不,你哥嫂這才去了深圳。背井離鄉(xiāng),娃娃還成了留守兒童!”
難怪舅舅和舅媽對我會生那么大的氣,我為我以前的薄情寡義抱歉,站起來對舅舅真誠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但舅舅卻并不領情,“不要對我說對不起,這世上你最對不起的是你媽!”一提到我母親,舅舅的眼睛就紅了,“我妹妹命苦啊。年輕的時候找了一個男人是白眼狼,后來養(yǎng)了一個兒子又是白眼狼!”
雖然我已忘記了母親的容顏,忘記了母親的聲音,忘記了與母親生活的點點滴滴,但是母親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生命中最柔軟,也是最不可能割舍的一部分,她永遠存活在我們的心底,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我請舅舅給我多講講母親的事情。
“唉,人們都說男怕娶錯妻,女怕嫁錯郎。這句話擱在你媽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你媽這輩子啊毀就毀在找了一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啦!”顯然揭開心底的傷疤是很痛苦的,舅舅點上了一支煙,借以掩飾他眼角的淚花,“你媽年輕的時候可是我們這方圓幾十里的一枝花,人長得漂亮,還勤快,當年提親的人可是踏破了我家的院門,可你媽偏偏喜歡上了你爹。剛結婚那幾年小兩口的小日子還過得不錯,可后來有了你,村里人興起到山外城里去打工,你爹也跟著出去了,可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頭幾年還時不時讓人捎個口信寄點錢給你們娘兒倆,但后來就啥音信也沒有了。有同和他出去打工的人回來說,你爹在外面掙到了錢后就重新找了一個城里的女人成了家……”
“我媽去找過嗎?這畢竟是道聽途說,萬一不是這樣呢?”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圓滿的家,就連失去了記憶的我也不例外。
“咋沒去找過呢?去過,但回來后啥也不對人說,就是哭,哭了三天三夜,哭夠了就去派出所給你改成了娘家的姓。唉,看來真的是你爹黑心了!”
“我沒有爹!”我心里很失落,也很氣憤,難怪我的父親一欄里會寫著不詳,原來是他變心了不要我和母親了,以前我沒有爹,以后我也不會有爹了,“我媽就應該重新再找一個!”
“那還不是為了你,你媽怕找一個會對你不好,委屈了你!”舅舅使勁地抽著煙,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后來好不容易盼到你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了,可你卻很少回來看你媽。你知道你媽有多想你嗎?她天天都到村口望著你,可每回給你打電話你都說自己在忙,就連后來你媽生病了你也沒抽空回來看她……”
“不,不會是這樣的。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會連自己的媽都不管的!”這樣的事實我無法接受,我可以接受別人說我寡義,但我不能接受自己對母親的絕情。那可是給予了自己生命的母親?。∧强墒菍⒆约汉寥憧鄵嵊L大的母親?。∧强墒桥c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
“健兒啊,舅舅沒說謊,舅舅說的這些話都可以在天底下說。你媽病重想見你最后一面,打電話又老打不通,還是我連夜趕進城找到你們公司,可你們那里的人卻告訴我你出差去了!”舅舅嘆著氣接著說道,“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小的時候因為你沒有爹,老被別的小孩子欺負,所以你自小功利心就強,一門心思只想著怎么出人頭地……”
“媽媽……”我徹底崩潰了,我痛哭涕零地跪倒在地上。我這回是抱著尋找美好記憶的目的回來的,可當面紗一層層被揭開后,我看見的卻是一個自私丑陋的自己,我不相信自己是那樣的我,我也不想自己成為那樣的我……
午后,我請舅舅帶我到老家看看。我的老家離舅舅家不遠,就隔著兩三戶人家。打開院門一看就知道舅舅常過來收拾,所以院子才沒徹底荒廢,只是長時間沒人居住才顯現(xiàn)出一些破敗的景象。進了院后我細細打量,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我的心里滿懷好奇又充滿悲傷,我雖然還是想不起任何回憶但卻努力想象我與母親生活的點點滴滴。在這幽靜的小院里,當我呀呀學語第一次叫媽媽時媽媽喜極而泣;當我顫微微邁著小步學走路時媽媽緊張地守護在我左右;當我揮舞著優(yōu)異的成績單從學校一路狂奔進家門時媽媽一定為我驕傲自豪,還有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李子樹下,在悶熱難眠的夏夜我一定沒少在媽媽的懷里聽她講故事……我的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靜靜地站在院子里使勁地呼吸著空氣,希望能再感受到母親的氣息。
舅舅沒有打斷我的思緒,就那么陪我靜靜地站著,最后他替我打開了堂屋的門。堂屋的正墻上掛著一張農婦的遺像,不需要舅舅的介紹,我就能肯定那就是我的媽媽。這不需要解釋,這純粹出自母親與兒子間的心靈感應,這種感應超越了時空與生死。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媽媽長什么樣了。我的媽媽很美麗,雖然照片是她晚年所照,但她仍然很美麗。她眼含憂傷卻面帶微笑,很溫柔地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在對我說,兒子,你終于回來了……
經過了上午在舅舅家感情的發(fā)泄,我沒有再表現(xiàn)出過激的行為,因為我知道媽媽是不愿看到我嚎啕大哭的樣子的。我為媽媽上了香,香爐里還有燒完的香簽,看來逢年過節(jié)舅舅都沒忘了我的母親。我轉過身,再次向舅舅躬下了身,真誠地感謝他替我照看我的母親,但舅舅卻說,“健兒啊,你不應該只感謝我,你最應該感謝的是春蘭!”
“春蘭!春蘭又是誰?”好熟悉的一個名字,可我卻仍想不起她是誰。
“你呀,就和你爹一樣忘恩負義!”舅舅再次為我的薄情感到失望,“春蘭可是和你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啊。后來高中畢業(yè)春蘭沒考上,你考上了可家里又沒有錢,是人家春蘭家資助你的。你上大學后常年不在家,你媽身體又不好,也是人家春蘭盡心盡力地替你照顧你媽。在我們所有人的眼里包括你媽,你們雖然沒辦喜事但大家都認定了她就是你媳婦,可后來你在城里找了個女人就不要人家了。你呀你,和你爹一樣,黑了良心了……”
傍晚時分,我終于出現(xiàn)在了春蘭的家門前。做出這樣的決定我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再去打擾她,但最后我還是決定去,因為正如舅舅說的,我欠她一句感謝與道歉。為我打開院門的是一個和我歲數(shù)差不多的男人。他應該也認識我,所以對于我的突然造訪很驚訝也明顯地心懷敵意,但仍給我打開了院門,并對屋內喊道:“春蘭,有人找你!”
小院和舅舅家一樣,收拾得很干凈且井井有條,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在院子里玩玩具。一個系著圍裙的年輕女人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我猜這一定是春蘭了。春蘭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衣著樸素,面容純凈,沒有城里女人的浮躁與虛華,而且我還可以斷定她一定是一個賢妻良母,因為她的眼神溫良賢淑,清澈透明,不像我妻子的眼神,總是閃爍不定,讓人捉摸不透。我真不知道我當初是不是瞎了眼,居然輕易地放棄了這么好的女人!她一見是我也驚住了,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進屋說吧!”
她的丈夫沒有跟進來,我們隔著一張桌子對坐著,場面異常尷尬,我們都不說話。我不說話是因為我什么都忘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她不說話可能是因為對我已無話可說。
最后,我站了起來,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對她說出了久違的一句,“對不起!”
她的眼睛發(fā)紅了,也許她等這句話已等了太久,她用圍裙拭了拭眼角,答道:“不用說對不起,都是我自愿的?!?/p>
“你愛我嗎?”話一出口我都感到驚訝,我來的時候可沒想過要說這句話的,是出于好奇,還是出于悔不當初?
這句話同樣讓春蘭猝不及防,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線異樣的光彩,但很快就熄滅了,平靜地答道:“以前愛,但現(xiàn)在不愛了。我現(xiàn)在只愛我的丈夫和孩子!”她從柜子里取出一個信封放到我的面前,說道,“這是你托人帶給我的,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我抽出一看,是張支票。我沒有推回去,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是錢解決不了的,以前的我也許不懂,但現(xiàn)在的我懂了。
我從屋里出來,發(fā)現(xiàn)她的丈夫正蹲在窗下,看見我,尷尬地站了起來,顯示出他憨厚的本性。借著黃昏的余輝,我看見他也是淚流滿面,我知道這一刻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我也向他鞠了一躬,這不是表示感謝,也不是表示愧疚,而是羨慕與嫉妒。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老屋的堂屋里。老屋久無人居住,村里為了安全便斷了電源,舅媽為此特地給我另外收拾了住處,但我婉拒了,我想多陪陪媽媽。我找了一盞油燈,用長凳和木板在堂屋里鋪了一張板床,這樣我就可以躺著也能看著媽媽了。四下里靜極了,只有墻角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蟲鳴,我靜靜地躺在木板床上,借著昏黃的燈光仔細地看著媽媽,她的額頭,她的鼻子,她的嘴唇,還有她滿頭花白的頭發(fā)……
慢慢的,我的眼睛發(fā)澀了,模糊了。突然,我看見媽媽從墻上的相框里走了下來。我激動地上前拉住了她,可她卻不理我,只是在四下尋找著什么。我問她在找什么?她說,在找家??!我說這不是您的家嗎?但她卻說,不,有兒子的地方才有家。我兒子不回來看我了,我沒有家……
從劉家寨回來,我很失望,也很難過,因為我找到了一個丑陋的自己,我不想成為丑陋的人,就像觀眾都希望自己的主角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一樣,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妻子問我這次回去有什么收獲?我說腦子里仍是一片空白,好像只是聽人講了個故事。妻子對此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讓我多休息。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我決定還是到公司里去,找點事做總比這樣無所事事的好。
妻子對于我的想法沒有太大的熱情,但也沒反對。到了公司后,妻子向我介紹了公司的一些基本情況和每一位公司員工,我也隨和熱情地與每一位員工打招呼。員工們都很關心我的傷情,但也很驚奇,好像都不適應我的隨和與熱情。介紹完,大家便都去忙各自的事,妻子也去見客戶了,而我則只能回自己的辦公室查閱公司的文件資料,好盡快熟悉公司的業(yè)務。
我剛坐下拿起資料還沒翻上幾頁,敲門聲就響了。我還沒說請進,我的那位穿著性感的秘書就很隨便地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進來。我的這位秘書先前妻子也給我介紹過,但由于她穿著過于性感且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我打招呼時舉止輕佻,所以當時我沒敢多看她。她進來后,先關上了門,然后扭著腰肢走過來一屁股便坐到了我的懷里。這讓我猝不及防,一把將她從懷里推開跳了起來,驚問道:“你,你這是干啥?”
對于我的粗魯,我的秘書有些惱,一邊用涂了口紅性感十足的櫻桃小嘴吹著被濺出的咖啡燙痛的手指一邊嗔道:“你今天是咋的了?以前見了我可是猴急呢!”
“這可是辦公室,被人瞧見了不好!”沒想到我還有這么狗血的辦公室劇情,但現(xiàn)在的我已不是以前的我,現(xiàn)在的我已有了道德底線。
“怕啥?我和你的這點事外面的人都知道,你老婆也知道?!蔽业拿貢桓辈灰詾槿坏谋砬椋降着挛疫€會做出什么過激的動作,沒敢再往我懷里鉆,而是坐到了我的辦公桌上,一邊用腳尖挑逗著我一邊問道:“他們說你失憶了,難道這是真的了?”
“我老婆也知道?”我沒有回答我是否失憶,而是驚于這種骯臟的事我居然讓自己的妻子也知道,這也太恬不知恥了。
“這有啥大驚小怪的嘛?反正你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我的秘書回答得很直白。
“我不愛她,那我為啥和她結婚?”這就讓我感到納悶了。
但這句話對我的秘書來說等于白癡說呆話,惹得她掩著嘴咯咯嬌笑了起來,“好啦,好啦,還是讓我慢慢告訴你吧!”她從桌上下來坐到了沙發(fā)上,這樣讓她更加舒服些,“你和你老婆結婚只是利益的結合。寶貝,你可是有大才的人啦,而你老婆卻只能算是個含著金鑰匙的混世菜鳥。你老婆是個富二代,她老爸死后給她留下了這家公司,可她經營不善很快就面臨倒閉,是你進了公司才讓公司起死回生。你可厲害了,大學畢業(yè)后進過幾家公司,幾年下來就在圈子里混得小有名氣,你處事雷厲風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所以說她和你結婚就只是讓你來幫她經營公司,而你是需要一個平臺,你們這就只是利益的結合?!?/p>
“你怎么知道這些?”雖然我嘴里這么說,但心里已承認了她的說法,因為自從醒來后,我就總感到妻子和自己面和心不和。
“是你告訴我的啦!要不然你們結婚這么多年了為啥還不要個孩子?”我的秘書回答得很坦然?!拔疫€聽你說,你們這段時間在鬧離婚!”
“那我到底愛誰?愛你嗎?”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句更蠢的話。
“你誰也不愛,只愛你自己!”果然我的這句蠢話讓我的秘書更加肆無忌憚地咯咯嬌笑了起來,但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說道,“也許你曾經愛過一個人,你和我親熱的時候我聽你叫過一個人的名字——春蘭!”
從公司回來后我就再沒去過公司,我借著靜養(yǎng)的借口開始在家里掘地三尺。我秘書的話讓我震動很大,我決定要把這一切都搞個水落石出,如果真如我秘書所說的那樣,我和妻子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那么我就一定能在家里找出點蛛絲馬跡,因為這里是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說不定還會找出我受傷失憶的真正原因呢。我一直都在懷疑我的頭是怎么受傷的,因為每當我問起我受傷的細節(jié)時,妻子總是有些惶恐,總是閃爍其辭。
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事情就有了突破,我首先找到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看來我的秘書所言非虛。協(xié)議一看就是我妻子所擬的,因為利益是一邊倒的。接著我又找到了隱藏的攝像頭,不是一個,而是許多個,每個房間都有,顯然不是用來防小偷,也不是一個人裝的。在這些攝像頭里儲存著不同時間段的視頻,而許多的視頻都是我與妻子爭吵的畫面,最后我在臥室的攝像頭里找了我腦袋受傷的真正原因。畫面里又是我和妻子爭吵的鏡頭,妻子揮舞著那張離婚協(xié)議讓我簽字,我當然不愿意,最后我們發(fā)生撕扯,我打了她,一耳刮子將她扇倒在了床上,但就在我轉過身的時候,她站起來掄起了床頭柜上的一個花瓶……
故事終于完整了,但我好像仍只是在聽故事,一個局外人聽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這是怎么一回事?是我儲存記憶的腦細胞壞掉了,還是我根本就在拒絕恢復記憶?我沒有報警,我只是將那份離婚協(xié)議簽好字遞給了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之前為了讓我在這份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不惜與我魚死網破差點成了殺人犯,但現(xiàn)在卻猶豫了,她對我說,希望我留下來。她還說,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但我拒絕了,我說道:“以前的我是,但現(xiàn)在的我不是!”
我決定要到遠方去,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我收拾起簡單的行囊,行囊里有我母親的骨灰。前幾天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從墓地里取出了我母親的骨灰盒,因為她說過,有兒子的地方才有家。
媽媽,兒子帶著你去流浪!
責任編輯 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