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貞
朱汝珍(1870—1943年),字聘三,號隘園,廣東清遠人。早年喪父,聰穎好學(xué)。19歲,以縣試首名成績進入縣學(xué)鳳城書院就讀。22歲,入廣州廣雅書院待補肄業(yè),①書院學(xué)期無期限,有生員出院、學(xué)位有空缺時,方可補入。后正式補入廣雅書院,治“經(jīng)史之學(xué)”,兼習(xí)時事、經(jīng)濟、地理。27歲,以“廣府闈第一”的卓越成績,考取丁酉(1897年)科拔貢。28歲,在北京國子監(jiān)參加拔貢生朝考,得中一等第二名,獲欽點七品京官,簽分刑部江蘇司行走,投身法界,開始其仕途生涯。后經(jīng)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得一甲第二名,欽點榜眼,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隨后受清政府選派,到日本東京法政大學(xué)法政速成科研習(xí)法政。后肄業(yè)回國,先后參與《商律草案》《民法草案》等法律的創(chuàng)制。1910年,被欽選為近代首次法官考試的貴州省副主考。從1909年開始,朱汝珍參與皇室史宬工作。曾擔(dān)任《德宗實錄》總校官兼纂修官(1909—1921年)之職,修《德宗景皇帝本紀(jì)》(1916年成稿)、清理大內(nèi)字畫(1922—1923年)以及編輯光緒皇帝御制詩文等。②王慶祥《溥儀交往錄》稱:1923年4月16日,溥儀傳旨:“德宗 景皇帝御制詩文派朱益藩、朱汝珍敬謹編”。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最終編成手抄本《德宗御制詩集》一冊及《德宗御制文集》一冊。由于此時距溥儀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的時間較近,所以編輯較粗,未及分卷,更來不及印刷,詩文寫作的具體時間也來不及考訂注明。直至1924年朱汝珍54歲時,溥儀被趕出北京城,才停止清皇室的工作。繼而,他游走于天津、上海之間。1931年始,移居香港。此后十年一直居于香港,直至1941年香港淪陷。其間,他擔(dān)任了香港孔教學(xué)院院長、香港清遠公會會長等職,并于1936年為籌集孔教學(xué)院的經(jīng)費赴南洋宣教。1942年,72歲的朱汝珍離港赴滬,隨后轉(zhuǎn)至北平。次年,逝世于北平。
朱氏移居香港之前,與家鄉(xiāng)事務(wù)的交集不多,僅限于回鄉(xiāng)祭祖、編寫清遠飛霞洞志書《藏霞集》以及撰寫飛來寺的《愛山亭記》等。在其移居香港之后,反因地理的接近和人脈的交融,與家鄉(xiāng)事務(wù)的交集逐漸增多。清遠、陽山二志之撰,便是這一時期朱氏為家鄉(xiāng)而做的一大貢獻。
歷史上,廣東清遠編修縣志的次數(shù)甚多。從宋代建炎三年(1129年)開始,至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共修縣志15次。其中,宋代1次,成書1種;明代5次,成書2種;清代8次,成書5種;民國1次,成書1種。現(xiàn)存的《清遠縣志》主要有清康熙元年(1662年)版、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版、清乾隆三年(1738年)版、清光緒六年(1880年)版、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版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1995年版,共6個版本。
1919年時,距最近的光緒版清遠縣志編修已有39年,時任清遠縣知事張鑒藻著手設(shè)局修志,欲聘朱汝珍為總纂。但朱汝珍正忙于皇室史宬工作,無暇為家鄉(xiāng)修志。后又加之縣府經(jīng)費不足,此次修志事宜遂中輟。這一過程,朱汝珍在《清遠縣志·序》中有所提及:“庚申秋,邑侯張公鑒藻,嘗設(shè)局重修,訪諸紳耆,聘(汝珍)為總纂。維時(汝珍)方從事史宬,未克肩任,事遂中輟?!雹僦烊暾洌骸肚暹h縣志·序》。民國八年(1919年)9月,張鑒藻知事召集縣屬81局及各界紳董開會議成立清遠縣修志局,推定朱汝珍為總纂,由縣公署聘任。設(shè)分纂4人,由琶、濱、洄、捕四屬分別推定朱云章、馮有翼、何履中、朱濟時擔(dān)任。后馮有翼因故辭,改選白玉書。4分纂還兼任廣東省通志局采訪員??h志設(shè)采訪員60人。民國十一年(1922年)6月,4分纂將未定志稿送縣議會收管。后志稿因亂散失?!獏⒖寂遂铣兀骸赌┐裱壑烊暾洹?,陜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第158頁。朱汝珍當(dāng)年受聘之初,曾寫有《重修清遠縣志》詩四十五韻;志稿修成后,又有《清遠縣志校勘記》一文。筆者近年訪查過,可惜未見二詩(文)下落。
十四年后(1933年),時任清遠縣縣長吳鳳聲亦提出修志之事。指定朱云章、白玉書、伍元長、盧作經(jīng)四人為分纂之外,仍聘請朱汝珍出任總纂。朱氏此次并未推辭:“甲戌春,梅縣吳公鳳聲來長是邦,關(guān)心文獻,克期編輯,仍以總纂一席屬之(汝珍)。至親勸為之駕,邑人士亦僉謂茲事體大,匪異人任。深維桑梓敬恭之義,曷敢固辭?乃返里門,與共討論?!雹谥烊暾洌骸肚暹h縣志·序》。
1934年,朱汝珍回到清遠縣參加修志會議,提議白玉書常駐修志局,專職負責(zé)志稿起草工作:“其中白君用功至勤,任事至勇,(汝珍)推其常川駐局,專司起草。即承慨許弗辭,且極謙虛,遇有疑難,輒枉顧咨詢,或馳書商榷?!?/p>
白玉書后將分纂?yún)⒂喌闹靖逅椭料愀郏堉烊暾滂b定。朱汝珍對“凡例”作了統(tǒng)一的修訂,并對志稿“刪繁汰侈”。“于舊志訂正者十之二三,增補者十之五六”,集前志之所有、補前志之所缺,內(nèi)容包括沿革、紀(jì)年等十六門,體例頗為完備,且與舊志相比,在內(nèi)容上又增加了兩倍之多。“閱一年而凡例竣。又閱二年而初稿成。都凡十有六門,曰沿革、曰縣紀(jì)年、曰輿地、曰山川、曰人物、曰職官、曰科舉、曰建置、曰經(jīng)政、曰民政、曰實業(yè)、曰學(xué)校、曰勝跡、曰藝文、曰金石、曰雜錄。……稿經(jīng)叔平、厚培、仲緯諸君參訂乃送(汝珍)覆勘。白君兼收博采,不厭求詳,較舊志約增三倍。(汝珍)刪繁汰侈,不惜割愛,仍增兩倍有奇?!雹壑烊暾洌骸肚暹h縣志·序》。
1935年1月,余啟謀接任清遠縣長。余氏在開平擔(dān)任縣長期間曾負責(zé)編撰《開平縣志》,“為世稱許”。對于朱汝珍呈送之稿件,亦提出了一些建議。朱汝珍等人據(jù)此再加修訂,同年最終定稿、出版。④朱汝珍:《清遠縣志·序》。
朱汝珍擔(dān)任《陽山縣志》的總纂,與其1936年出游南洋時受到舊交朱海均的相邀有關(guān)。兩人為同宗,且為舊交?!爱?dāng)朱院長在港未出發(fā)時,彼即來函歡迎。及抵星洲,彼特別派代表送汽車一駕至星洲,供其坐游。抵吉隆坡,彼親來迎迓。既抵金保后,待遇尤為優(yōu)渥。廿五年五月八日,特請朱院及許秘書參觀其在地摩之東生錫礦公司。事前于該公司前搭牌樓,唱女伶,備中西音樂,設(shè)席數(shù)十,廣請金保摩知交陪席。距離地摩十里左右之男女僑群,屆時扶老攜幼,萬人空巷,爭觀太史豐彩。”①《錄廿五年五月七日總匯新報新聞》,許超然編:《道南集》,香港:孔教學(xué)院1936年版,第51頁。
朱汝珍后也言及因朱海均熱情邀約,故未堅辭總纂《陽山縣志》:“歲丙子夏、汝珍游南洋,識吾宗海均于金寶,交晚而情厚,瀕行,海均諄諄以總纂《陽山縣志》相屬,謂全邑僑眾意也。以學(xué)荒心雜,初未敢承?!雹凇吨袊胤街炯伞V東府縣志輯14·民國陽山縣志》,上海書店·巴蜀書社·江蘇古籍出版社,第129頁。
雖然第一次被朱汝珍拒絕了,但是1936年冬海均又邀請朱汝珍參觀其在家鄉(xiāng)陽山縣朱屋排村所建的“先德學(xué)發(fā)公祠”,“其宏壯之規(guī)模,為我北江數(shù)府州所未有”。在“承各鄉(xiāng)紳耆推愛,款待優(yōu)隆”后,海均“復(fù)中前請,意至殷勤”,“適汝珍修清遠縣志,屬草甫成。念兩邑毗連,關(guān)系密切,正資參稽互證,遂不復(fù)辭”,答應(yīng)“就已成之稿作一結(jié)束”。③朱汝珍:《陽山縣志·序》。
與《清遠縣志》不同,朱汝珍接任《陽山縣志》總纂時,陽山縣縣長黃瓚已經(jīng)“與同邑諸君子從事編輯”,“其中惟事記一篇未竣”。朱汝珍閱后覺其“義例嚴(yán)而品式備,已極可觀”,“汝珍所可效力者,惟字句之修飾而已”。于是,“邀請順德胡孝廉靖襄助,以丁丑七月開始,臘月告成?!鼻》昴虾?h人陳藻卿來陽山擔(dān)任縣長,于是朱汝珍“以草稿寄呈鑒定”。④朱汝珍:《陽山縣志·序》。
1937年3月,《清遠縣志》成,汝珍親為作序,隨即付梓。翌年,《陽山縣志》成,并在香港印刷出版。二志接踵而就,堪稱姊妹之篇也。⑤邸永君:《末科榜眼朱汝珍史略》,《國學(xué)新視野》2014年秋季號,香港:中國文化院,第88頁。
從朱汝珍在《清遠縣志》《陽山縣志》的“序”、“釋例”(“例言”)中,能看到其對待新編方志的理念和態(tài)度。⑥朱汝珍在《清遠縣志·釋例》中從全志、各類、志名、分門、次第、行格、傳表、引證、夾注、按語、書法、紀(jì)年、紀(jì)錄、附文和編輯抄錄等15個方面進行了闡述。
朱汝珍言:“竊維志無一定之例,須因時、因地以制其如宜。”⑦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28頁。
第一,朱氏在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中言:“在其體例中增加‘實業(yè)’一門,增‘民政’一類……乃因時制宜,不得不酌量改革者也”。與康熙、乾隆和光緒諸版縣志相比,朱氏民國版最顯著的差別在于體例中增加“實業(yè)”一欄。其解釋稱:“志書體裁求適實用,吾縣舊志類分十四,首載‘訓(xùn)典’,昔陳灃譏阮元《通志》訓(xùn)典太繁,故同治《番禺志》不載此類。今國體變更,更應(yīng)刪汰,民生所重實為先業(yè)。今從宣統(tǒng)《南海志》創(chuàng)立‘實業(yè)’一門”。⑧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15頁。
在內(nèi)容上,朱氏更是強調(diào)“志為邑志,惟邑事乃書”,⑨民國版《陽山縣志·例言》,第130頁?!爸劣诳h志,則以地方事實為主”,并且進一步說明:“古來國史皆以帝王為主體,故各史皆以本紀(jì)先之而后表、書、志、傳乃得附麗以相生。若夫一縣之志,既不以帝王為提綱,自當(dāng)以地方為主體。先敘地方大事而各類之事乃由此以相生?!雹饷駠妗肚暹h縣志·釋例》,第22—23頁。
第二,方志的編修應(yīng)結(jié)合當(dāng)前的實際?!爸寥糁緯瑒t門目繁伙,并無標(biāo)準(zhǔn)。今統(tǒng)舊有新增各類分14門,圖書互證地形,乃著表以錄沿革之名,紀(jì)以詳歷年之事。此為一縣之大綱,故尊之于志首……先列土地而次人民、次政事”。①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15頁。朱氏在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中作了詳盡的解釋,體現(xiàn)了其在方志內(nèi)容和體例編排上縝密的內(nèi)在邏輯。
第三,方志用典應(yīng)標(biāo)明出處,凡修志書必須考訂,必須與當(dāng)前其他各縣縣志的編修相統(tǒng)一。朱氏認為,“證據(jù)詳明方稱信史。所謂述而不作者也。宋衛(wèi)湜有言:人之著書恐其言之不出于己,吾之著書恐其言不出于人。胡渭稱此語可謂天下之法。故近世儒者著述其引典多標(biāo)出處……今凡目見之書注明句下,其轉(zhuǎn)販亡書者亦注之,其諸書相同者備注之,以見各說之相符而知此事之必確其近。今者訪冊必注名號;檔冊分注某署;其無姓名者則注區(qū)鄉(xiāng);其無地名者則注號碼;其職員太多未知為誰者則注其機關(guān);其各處訪冊所報事實相同者則簡注曰訪冊??偲诮杂懈鶕?jù)信而有征?!?/p>
朱氏強調(diào)各類材料應(yīng)做進一步的比較和差異化的處理:“今凡諸書相同者,備注于句下;原文太長者,節(jié)錄于行中;其意同語異者,則隨文附注之,使其語義貫通以免全引各書之冗;其直引全文者,則著名書目;其節(jié)錄大意者則注見某書……”。朱氏最后得出結(jié)論說:“查凡例有注者,以朱次琦之譜例為最,而方志注例者以廖廷相之錄例為詳”,故“今之釋例、凡例與及按語,凡引古書者,亦必注明出典”。朱氏還進一步細分,主張注出典也分為兩種:“纂錄原文不加點竄,隨文分注于句下者,謂之‘集句體’,如阮《通志》是也;兼采數(shù)書熔鑄成文出典總注于篇末者,謂之‘參修體’,如史《府志》是也?!雹诿駠妗肚暹h縣志·釋例》,第19頁。這是朱汝珍修志思想的一大亮點。
此外,朱氏還強調(diào)凡修志書必須考訂?!包S佐修《府志》,謂沿革雖述而考訂則與作同(見阮《通志》)。知凡修志書必須考訂?!端膸焯嵋分^撰述欲簡考訂欲詳,則考訂且應(yīng)詳盡矣。故舊書按語不厭其長?!薄白髡卟季植闷我怦Y騁,只求無戾于事理,不必兼顧于篇章篇末……考訂按語訂明實更難于論贊……故各史志重之,如《嘉禾志》《吳興志》等,各條下皆附考訂之按語,是其例已?!薄爸帘娛滞帲井?dāng)各顯姓名,分負責(zé)任,各府志莫不如此。惟此書通力合作,分纂諸君于各類按語均與參訂眾議僉同,然后記載。茲仿《開平縣志》(張啟煌撰),不提分纂姓名,示共同負責(zé)之意。先通志、次府志、次舊志、次外縣志而以今之按語殿之,此亦史《府志》例也?!雹勖駠妗肚暹h縣志·釋例》,第20—21頁。
據(jù)上述標(biāo)準(zhǔn),朱汝珍對光緒六年版的《清遠縣志》提出了尖銳的批判,認為其“舛誤甚多。即所引古書亦多訛誤”“僅取材于朱志稿,所引之舊《陳志》與阮《通志》,來源既狹,脫誤亦多?!敝焓瞎恃裕骸肮饩w志……簡陋實無可諱。”“至當(dāng)修志之日,茍僅續(xù)之而不問前志之失烏用修為,舊志錯誤不少,豈容襲謬沿訛?”④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18、21、29頁。
如何“去偽存真”?朱汝珍在文中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博采異聞,成為信史;中西結(jié)合,錯簡大明。對待舊志,朱汝珍的對策是“今凡一事之誤者,則以邏輯學(xué)訂正之(泰西論理學(xué)又名邏輯學(xué),聶其杰云即中國古時之名學(xué)也);一字之偽者則以校讎學(xué)考正之。一經(jīng)校定,錯簡大明……”;而對待各種繁雜的材料,朱汝珍堅持的甄選依據(jù)是“古書意所未解者,恃故老;故老所不能詳者,恃碑刻;碑刻所不能判者,恃載籍;載籍之內(nèi)有漶漫不明者,則斷之以理而折之于人情……”。故“凡街談巷語之損實,道聽途說之違理者,概屏[摒]不書,古書所載,其礙于情理者,亦以按語申明之”。⑤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21頁?!敖瘛m私家著述、族譜、家牒亦采錄之”。⑥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29頁。朱氏的這些觀點和見解,與梁啟超的“新史學(xué)”思想若合符節(jié),頗具現(xiàn)代性。
另一方面,朱汝珍提出“今修志書無非為保存文獻計”的修志原則,亦頗有創(chuàng)見。
清中葉的章學(xué)誠不僅提出了“志屬信史”“經(jīng)世致用”以及“志乘為一縣之書,即古者一國之史也”等方志理論,而且厘清了“記注之史”與“撰述之史”之別。章氏曰:“智以藏往,神以知來。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故記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來擬神也。藏往欲其賅備無遺?!獊碛渚駬袢ト !雹佟把嚯r”,原載《大公報·文學(xué)副刊》第20期,1928年5月21日。
清遠、陽山二縣志因其“需求極殷,然其范圍廣而取材繁,非個人所優(yōu)為,必合眾力而易舉,且網(wǎng)羅文籍、采訪調(diào)查所需經(jīng)費殊非私人之力所能給,藏于公共機關(guān)之史料更非私人之力所能致……”,應(yīng)屬于“記注之史”。朱汝珍提出的“今修志書無非為保存文獻計“的觀點,與“燕雛”先生認為“記注之史”的體例需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記注須求賅備,換言之,即須帶百科全書性質(zhì);二是材料之比次須便于檢查)②“燕雛”,原載《大公報·文學(xué)副刊》第20期,1928年5月21日。,不謀而合。
朱汝珍提出的這個觀點,與編修志書使之成為政治參考、民風(fēng)教化之工具等的舊有目的相差甚遠。朱氏為何會認為縣志只是一種文獻材料呢?從其在《清遠縣志·序》中,可以找到答案。朱氏認為:首先,修志存在著主客觀的“失誤”。如昔江淹有言:修史之難,無出于志。竊謂州縣之志,殆尤難焉。地狹則才乏,期促則慮疏,識見易囿于偏隅,紀(jì)載每違于事實。甚或挾私誣罔,肆意鋪張,筆削躬操,妄為褒貶?;虺哑溟T戶之見,或騁其誕妄之談,他如義例不謹嚴(yán),則首尾衡決;文辭不核實,則兩端模棱?;蛴炛囅嘌?,詳略失體。③朱汝珍:《清遠縣志·序》。再者,“一人之耳目有限,天下之事理無窮,且言之者彼此有殊,則書之者是非無定”,“于是真?zhèn)位煜齾㈠e,舛誤勢所必然……”。④民國版《清遠縣志·釋例》,第12頁。故“章實齋論修志有五難八忌,政[正]謂此爾?!雹葜烊暾洌骸肚暹h縣志·序》。
筆者根據(jù)民國版的《陽山縣志·舊志考》等相關(guān)內(nèi)容繪制表格,對比不同版本《陽山縣志》序言中體現(xiàn)的修志理念及對陽山和陽山縣志的評價(態(tài)度)。
不同版本《陽山縣志》序言中體現(xiàn)的修志理念及對陽山和陽山縣志的評價(態(tài)度)表
版本 主修者 修志緣由 修志目的 修志方法 對陽山和陽山縣志的態(tài)度順治十五年(1658年) 熊兆師 1.兵燹之后,前梓既廢;2.上臺有續(xù)成志書之檄庶幾覽斯志者,舉陽山之一邑之事如□須眉,如燭幽隱;士庶觀之,以變其俗;官師考之,以變其政;太史采之,以備其風(fēng)尚,亦于僻邑有小補云。取舊本而更定之。刪其繁蕪,飾其簡略,又增入其所未備盡丹塈雘茨,此后來者責(zé)也。姚 延1.志與史相近;2.史之難難于志,志之難嚴(yán)于史;3.陽山于連州為屬,邑州又屬于廣郡。地控楚粵之區(qū),岡嶺北紆衡,湘湟川南注湞海,路有丘陵之險,江流水石廉悍,昌黎所稱天下之窮處也。然其俗儉力趨時,因土所宜,樹藝茶棉菽麥,耕耘自給,至有垂百不履公庭者……乾隆十二年(1747年) 萬光謙1.年遠事闕,無可參稽,版且朽合今又多同異;2.邑?zé)o藏書,士鮮多識。守兔園者,一經(jīng)之外無余編;坐蛙井者,一室之外無遠覽。求之案牘,則風(fēng)腐水毀,鼠敗蟲穴……逮今不修,則……陽山遂無志……3.此乃邑令紀(jì)載之職邑事大小后人將于志求之潛搜幽考,勤咨博訪。一紙之有系亦掌而錄之;一石之未泑,以毫而記之。問奴以耕,問婢以織,其為計也……1.陽山介楚粵交,稱僻壤2.勿輕刪削以沒前志之詳,勿妄附會以涂后人之目,勿多議論以受勸說之議,勿襲舛訛以致雷同之咎道光三年(1823年) 陸向榮1.前志盡失,唯留萬光謙版,但萬版的縣志“序次頗詳而體例未善,舛略滋多”2.距萬氏修縣志已有70余年,應(yīng)續(xù)修?!捌埜ダm(xù)修,其何以咨考核而示激勸乎”邑志之成,得以考鏡為政之得失稍免隕越,而昌黎之流風(fēng)余韻百世未泯。開局采訪,舉博識者分司編纂,屬草既就……復(fù)請番禺劉樸石太史糾正,太史乃取舊本暨新稿參互考證,先正其體例次別其綱目……1.古之圖經(jīng),今之方志也2.陽山,昌黎過化區(qū)……且昌黎未至之先,陽山一蠻僚鄉(xiāng)耳3.夫陽山固昌黎所稱天下窮處也。今雖風(fēng)會浸開,文物已蔚然興起,惟地廣人稀,民又惡勞而好逸,故土愈瘠民愈貧。且地介楚粵之交,民徭雜處……民國二十四年(1936年)黃 瓚、朱汝珍今次編纂為陸志后百有余年之事,且其間時事大有變遷陸志體例謹嚴(yán),參考精核。已概因之,即補定數(shù)條時則黃德馨縣長瓚監(jiān)修縣志。黃典常學(xué)博中理,與同邑諸君子從事編輯,其中惟事記一篇未竣,民國十四年以后,尚待采訪,余悉就緒矣陽山地廣人稀,嵚崎險阻,昌黎韓公至此謂天下之窮處,幾以化外視之。汝珍則以為其地儼然有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所產(chǎn)固恒足自給。復(fù)據(jù)有天險,蠶叢鳥道,足以限戎馬之足而自固。桃源之境不是過也
由表格可見,在對待陽山的態(tài)度上,朱汝珍版縣志與道光三年(1823年)陸向榮主修版所提出的“今雖風(fēng)會浸開,文物已蔚然興起,惟地廣人稀,民又惡勞而好逸,故土愈瘠民愈貧”觀點大相徑庭,反與順治年間姚延主修版的“耕耘自給,至有垂百不履公庭者”①民國版《陽山縣志·舊志考》,第134頁。的評斷遙相呼應(yīng)。在看待修志目的方面,朱氏認為無論是編修《清遠縣志》還是《陽山縣志》都只是“為保存文獻計”,與“舉陽山之一邑之事如□須眉,如燭幽隱;士庶觀之,以變其俗;官師考之,以變其政;太史采之,以備其風(fēng)尚,亦于僻邑有小補”的政治目的和教化目的相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