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高懸的貧困鐘

公元1996年1月18日。美國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

在總部的大廳里，新豎起了一只兩米多高的大型電子數(shù)字顯示鐘——貧困鐘。

鐘面上顯示出醒目的紅色數(shù)字，隨著秒針的跳動，世界貧困人口的數(shù)字飛快地往上增長：一分鐘47個數(shù)字，一小時2820個，一天約67000個。數(shù)字觸目驚心！

由于歷史的、自然的、政治的、人為的諸多因素，中國，依然是世界上貧困人口最多的國家之一。

1994年3月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北京，中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扶貧開發(fā)工作會議召開。

國務院規(guī)劃的《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在本次會議上公布。

這一年，中國貧困人口的數(shù)字不再閃著令人揪心的血紅色遞增。然而，扶貧鐘的憂患之聲，依然在這個古老而廣袤的大地上回響……

廣西，是中國貧困人口最多的省區(qū)之一。

上思縣，是廣西貧困人口最多的區(qū)縣之一。

南屏瑤族鄉(xiāng)，是上思縣貧困人口最多的鄉(xiāng)鎮(zhèn)之一。

江坡村，是南屏鄉(xiāng)貧困人口最多的村屯之一。

十萬大山深處的江坡村，也有一只無形的貧困鐘高懸于村莊的上空。鐘雖無形，卻勝似有形！

“中國氧都”上思縣腹地，十萬大山的南部，有個山清水秀的瑤族鄉(xiāng)叫南屏。十萬大山最高峰海拔1462米的薯良嶺巍然聳立，群山疊翠如屏。

南屏瑤族鄉(xiāng)背靠薯良嶺。

江坡村位于鄉(xiāng)政府東南部，全村群山環(huán)抱，重巒疊嶂。這里，曾經(jīng)因為交通閉塞導致貧困。這里，多少代瑤族人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閉塞，讓這里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回首當年，路漫漫其修遠兮！

山坡上的凹凸里江坡河的斜岸邊，黃色的泥沖墻，被歲月的風雨剝蝕，墻體的裂縫深深淺淺長長短短如無數(shù)條結痂的鞭痕，年復一年訴說著貧困與艱難。屋頂，烏青的瓦片透風漏雨。仿如蛇形的泥石路，坎坎坷坷甚至坑坑洼洼，往高坡往山坳往江岸上串下連，將一間間低矮的村舍串成或大或小或疏或密一如濕涔涔的草繩上一個個老舊的紐結……果熟時節(jié)，村民們眼巴巴地看著豐收在望的果實在樹上慢慢地熟透慢慢地爛掉，最終落地成泥。成批的玉桂、八角和香菇木耳等山貨，總是賣不出好價錢！全村每年產(chǎn)幾十萬公斤的八角，因為沒有公路，總比山外便宜幾角錢一公斤。算一算這筆賬，誰都心疼！

村民李信英，家住六細屯，祖祖輩輩居住在這高山大嶺之中。一級一級的圓石、方石、尖石凹凹凸凸仄仄斜斜，泥石混雜的小路，百彎千彎向山下延伸。這就是六細屯與十余公里外的南屏鄉(xiāng)街相連的紐帶啊。李信英顫抖著嗓音對我訴說：“擔山貨出山，又挑化肥挑日用品回來，一往一返需步行八個多小時。玉桂、八角、香菇、木耳、山茶油，擺在圩場上賤賣。若是買了豬肉回到家時，豬肉已變青發(fā)出臭味，只能用鹽腌，當咸肉吃?！?/p>

從她那雙汪著淚水的眼睛里一閃而過的苦澀和無奈的淺光中，我讀到老人對那段困苦歲月的刻骨銘心的痛徹。

我的腦海里，又重現(xiàn)了許多瑤族人給我描述的那一幕：傍晚時分，山娃們從破舊的教室里跑出來，逃跑似的趕回家門前的樹墩或石塊上，皆或蹲或站，眨巴著饑餓的眼睛，凝望著暮色漸濃的村道，翹首盼望趕圩歸來的爸媽。此時此刻，這些山娃們最強烈的念想，絕對不是學校不是書本更不是老師清貧的背影，而是爸媽帶回來的幾顆糖果幾塊甜餅或者變味的豬肉……

歲月漫漫。深山里，脫貧致富的向往和沖動被來來往往的霧靄纏繞遮擋甚至切割，成為讓土米酒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的悲嘆哀嘆悵然長嘆。

難道，永遠企望，卻又永遠一無所獲？

高高地懸在江坡村上空的貧困鐘何時才能停擺？

希望在前！這注定是一句激勵人心的名言。

2014年春夏之交。南屏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開始大搞基礎設施建設。鄉(xiāng)場終于鋪設水泥地坪，真正意義上的街道首次在鄉(xiāng)政府周邊形成。街道兩旁，一幢又一幢的樓房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很快，以鄉(xiāng)政府為軸心，一條條水泥道路分別以強勁的勢頭往9個行政村共82個生產(chǎn)小組輻射、延伸……瑤鄉(xiāng)，面對千年閉塞，實現(xiàn)了歷史性的成功突圍！

距鄉(xiāng)政府11.5公里的江坡村，因為修通公路而迎來了脫胎換骨的新生。

至此，文明的腳步盡管姍姍來遲，卻是如此擲地有聲！

山門，終于被文明堅韌的張力洞開……

第二章：貧困村的奉獻

夏至時節(jié)我走進江坡村。

陪我進村采訪的上思縣“脫貧攻堅辦”負責宣傳工作的朱維平感慨地對我說：“你是第一個進江坡村的作家，深山瑤寨，可是文學素材的富礦區(qū)哦。”

聽了朱維平的話，我對江坡村的采訪激情益發(fā)濃厚、強烈。

山間雨后，云霧繚繞。水泥鋪設的山路在蔽日成蔭的樹木間穿行。清新的空氣夾帶著綠葉的芳香多情地投懷送抱，令人在心舒神爽中情迷迷地醉……

一身迷彩服的南屏鄉(xiāng)黨委書記佘世延和駐村第一書記丘福漢領我順著上坡村道往六細屯“爬”行。

山路越來越陡。轉過一道彎再轉過一道彎，“六細革命根據(jù)地”紀念碑赫然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我用敬仰的目光凝視著高大的紀念碑，認真地聽佘書記充滿緬懷之情的講解：“1949年6月18日，為了領導十萬大山山北地的革命斗爭，經(jīng)中共十萬大山地委批準，中共上思縣工作委員會在六細屯成立，并在六細屯建立了紅色革命根據(jù)地。烽火歲月里，江坡村民的革命激情熊熊燃燒……六細屯的村舍全部都依山而建，可守可攻，十分適宜建立革命根據(jù)地。早在1947年，游擊隊就在村里宣傳革命思想并在村民李榮先家里建立交通站。中共上思縣工委成立后，村民李忠讓出自己的房屋給工委作電報房、印刷室，村醫(yī)鄧金生不單用瑤族獨特的醫(yī)術醫(yī)藥為革命武裝的傷病員治病療傷，還將自己的房子給部隊建醫(yī)療所，工委沒有辦公場所，鄧德林主動將幾間房屋讓給工委會辦公……還有，江坡村的群眾，將靈芝、紅菇、香菇和雞菌拿到鄉(xiāng)場甚至60多公里外的縣城去換錢，買回食鹽、大米和藥品送給部隊。

我們繼續(xù)爬坡。站在修繕工程已近收尾的“中共上思縣工作委員會”舊址前，我心肅然，感慨良多。在那白色恐怖、血雨腥風的歲月里，瑤胞們深明大義，冒著抄家殺頭蹲大牢的危險，為共產(chǎn)黨領導的革命默默奉獻;自己一家老小忍饑挨餓住棚屋草房，也慷慨地盡力保障部隊的后勤供給，這一切的一切，需要多大的膽量多大的胸懷??！這一切的一切，過來人不能忘記，后來人更不該忘記！

這是一種高山仰止的奉獻精神，共和國會永遠銘記！

前往南屏鄉(xiāng)采訪前，防城港市扶貧辦主任盧海清，用一種感觸深刻的語氣情真意切地對我說：“貧困村對國家也有大貢獻啊，特別是生態(tài)保護，樸實的村民們奉獻大著哩，而且是世代的奉獻，這一點，希望你深入采訪，用文學的形式，讓世人認知他們內(nèi)心蘊藏著的善良與寬厚，尊敬他們，支持他們?！?/p>

采訪駐村第一書記丘福漢，他更是體會深刻，述說真切：“江坡村共有四個自然屯，分別是平那屯、平莊屯、上批屯、江坡屯，這些屯都是依江坡河岸而建，六細屯則是依山而建。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是珠江源的源頭之一。經(jīng)濟基礎薄弱，文化素質低，內(nèi)生動力不足，全村山多耕地少，6萬畝山地中，大多屬水源林、海岸防護林，不得進行大規(guī)模連片開發(fā)，產(chǎn)業(yè)發(fā)展受環(huán)境保護制約。甚至群眾生活用的柴火，也不能各取所需亂砍伐。山多地少，卻又不能規(guī)模開發(fā)，這無疑增加了脫貧致富的難度和經(jīng)濟發(fā)展局限?！?/p>

“我們村總人口1118人，共241戶，92%為瑤族，一代代傳下來，都認定綠水青山是重要的，自我記事起，沒有發(fā)生過濫墾、濫伐、濫牧、濫挖的現(xiàn)象，多窮多難，都沒人向大山逼索，都沒人跨越那條生態(tài)保護紅線?！苯麓妩h支部書記李從迪說到這里表情十分釋懷。

一旁的村主任蔣鳳學語氣略帶沉重：“全村總面積41平方公里，80%為水源林，生態(tài)保護區(qū)，4萬畝玉桂、八角分布在生態(tài)保護區(qū)內(nèi)，按政策規(guī)定，沒有產(chǎn)業(yè)獎補。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村民們也會算這筆賬呀，這是經(jīng)濟賬。不得施肥，不能噴藥，不能除草，一切都必須保持是原生態(tài)，玉桂、八角的產(chǎn)量肯定提升不了，這也是一筆經(jīng)濟賬。但生態(tài)賬我們也要懂得算，村“兩委”用生態(tài)賬來說服村民，讓他們以大胸懷來包容大生態(tài)。”

“參天的杉木值錢，名貴的大樹林值錢，野生羅漢松值錢，更多的珍稀植物值錢，我們身處珍貴植物王國，有多少值錢的東西啊，可我們沒有動過用這些換錢致富的念頭哦。這沒有半句摻假。”在江坡村一處淺灘上，正在用手捧起清澈涼爽的河水往嘴里送的我，笑瞇瞇地舉手攔住了一個用摩托車馱著剛剛剝下的玉桂皮駛過漫水橋的中年村民。攀談中說到生態(tài)保護，他淳厚地微笑面對我，語氣坦蕩。

生態(tài)紅線不能越雷池半步。這是江坡村民的共識。也是這個自治區(qū)級貧困村一代又一代對國家對自然環(huán)境對綠水青山的無私奉獻！

面對這青山，面對這綠水，面對生活開始有起色的全體江坡村人，我深深地彎下腰，致一個感激的鞠躬禮。

第三章：蝶 ?變

封閉，必定導致觀念落伍和衣食不足、倉廩不實。

十萬大山腹地的江坡村，因為封閉太久，太多太多的渴望早已成為夕陽西下時隨歸巢的鳥鳴一起消隱于山林的長嘆。

長時間體驗下雨天出村進鄉(xiāng)場根本就是做夢的江坡村民們，對于路的渴望和期盼簡直就如沙漠中的跋涉者渴望水一樣。

新世紀的鐘聲響過之后，社會發(fā)育仍然像個貧血兒一樣難與時代同頻共振的江坡村，何時才能出現(xiàn)令人振奮的蝶變？

焦急的等待中，終于要在山里修路了。

江坡村終于很快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公路與鄉(xiāng)政府連通與縣城連通了。

這是望眼欲穿的期盼！這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希望之路啊！

路，是脫貧致富號角聲中，黨和人民政府送給大山深處的瑤族同胞一份春天的賀禮。

2015 年，春燕剪綠。

江坡村脫貧攻堅的號角聲吹向。脫貧致富的春風終于“度入玉門關”，吹遍江坡村。

“無路小路不富，修路脫貧致富”的會標赫然醒目。

簡短的開工儀式上，南屏瑤族鄉(xiāng)鄉(xiāng)長張蕓智慷慨激昂地宣布：“要想脫貧先修路，要想致富更需修路，今天，江坡村要修路了，這是一條脫貧路、致富路、奔小康的路！”

掌聲與鞭炮聲同時驟響，山鳴谷應……挖掘機、推土機、裝卸機、翻斗車的轟鳴聲與鋼釬鐵錘的叮當聲，匯集交融成一支激情澎湃的交響曲，久久地在江坡村回蕩……沉睡太久太久的山和沉睡太久太久的瑤族村屯醒了，一下子都醒了，激動人心地醒了。全村男女老少，頓時來了精神……

“我們這一代和兒子這一代，被叫著‘山佬，但我們的孫兒這一代，希望不再被指著脊背叫‘山佬。”一個站在張鄉(xiāng)長身邊的滿頭白發(fā)的瑤族老人，一邊舉著青筋如古樹根似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推土機高大的輪胎，一邊淚流滿面地顫著聲音說著。因為閉塞，世代居住在偏遠山區(qū)的村民常常被山外的人叫作“山佬”。而“山佬”則是“井底蛙”或“傻帽”“愚鈍”的代名詞。老人此番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語，讓張蕓智感同身受感慨系之。張蕓智生于大山長于大山，2004年招考當了一名鄉(xiāng)干部，一直在大山深處的幾十個鄉(xiāng)鎮(zhèn)轉崗，摸爬滾打……2013年，張蕓智調到南屏鄉(xiāng)任副書記，2014年擔任鄉(xiāng)長。那時候，他到江坡村調研，十余公里的山路，他開摩托車跑一個多小時，有些路段只能人推著車前行，他有過不止一次連車帶人滑到渠溝邊的痛楚經(jīng)歷。對于山道難行，對于路難行導致江坡村人的生活困窘，張蕓智有著切身體會，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他，更想修路啊。

都想修路，都想快快地修通這條通往山外的公路。那段修路的日子里，張蕓智三天兩頭地往江坡村跑……要村民們拆遷豬欄雞舍砍樹讓路誰都沒有半句討價還價……年底，水泥路面的四級公路從鄉(xiāng)政府所在地的南屏街鋪設到江坡村委會。

轉年，水泥路面的村道從村委會的門前向5個自然村屯延伸……

前腳是冬，后腳便是春。

2016年，全村5個自然村屯全部鋪通水泥路。至此，六細屯至南屏22.5公里四級公路全線貫通，村中房前屋后的水泥路面硬化亮化也緊隨公路的推進在一間間嶄新的樓房周圍完工。

路通，思想跟著通，財路跟著通。江坡村的變化日新月異。

江坡村，自治區(qū)級貧困村。主要聚集著瑤、壯、漢等民族?？倯魯?shù)241戶，人口1118人，92%為瑤族。本地瑤族屬于花頭瑤分支的過山瑤。2014年，經(jīng)精準識別建檔立卡的貧困戶數(shù)為144戶606人。

這些貧困戶，這些貧困人，要脫貧、要致富、要奔小康！

公路通后，眼界跟著開闊，村民的思想解放了。脫貧致富的信心堅定、希望旺盛。

如何讓幫扶措施更普惠地催生村民們的脫貧內(nèi)生動力？風雨無憂，安居此可樂業(yè)。

江坡村的危房改造被擺到脫貧攻堅的“戰(zhàn)術”位置，聚焦精準，集中攻堅。

調查摸底，精準識別核實，補貼資金到位，公路也通了，建材運輸暢通，萬事俱備，動工建設。

半年之后、一年之后的2016年，江坡村全部完成7戶異地搬遷和37戶危房改造。江坡村破舊的泥沖墻瓦房漸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的鋼混結構的兩層三層四層五層的樓房，在綠樹掩映中閃耀奪目……危房改造之前，全村泥磚瓦房戶數(shù)為143戶，占全村總戶數(shù)約58%。到2018年底，全村住房達標率為97.52%，實現(xiàn)了量的飛躍質的跨越！

脫貧攻堅，基礎設施建設緊鑼密鼓。

農(nóng)村電網(wǎng)改造的春風吹進江坡村的家家戶戶，點亮萬家燈火。2017年，江坡村正式告別靠煤油燈、松脂火把照明的歷史。飲水工程快馬加鞭，將符合國家農(nóng)村飲用水衛(wèi)生標準的山泉水引進每家每戶。雞啼之時或日暮黃昏之際，再也看不見早起挑水的少婦或晚風中挑著水大汗淋漓地在坎坷的村道上小跑的漢子。嘩啦啦的自來水從水龍頭流淌著歡歡快快的晨曲或晚歌。

這個夏夜里，筆者夜宿六細屯。

天剛落黑，丘福漢便召集六細屯的黨小組開會布置，由黨員負責一人盯一戶，落實各項脫貧攻堅工作的推進……丘福漢駐村后，堅持“三會一課”，堅持屯里的重大問題由黨小組討論決定后再交村“兩委”。堅持黨員帶頭脫貧攻堅、黨員帶頭脫貧致富、黨員給村民樹榜樣形象。這是丘福漢抓黨建的一大亮點，村道兩旁的排水溝維護、除草，村舍周圍的衛(wèi)生，都是全村5個黨小組40名黨員義務勞動完成！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心里都有一桿秤！村民們對丘書記豎起大拇指，對村里的黨員豎起大拇指，縣鄉(xiāng)兩級黨委對江坡村的黨建工作給予高度肯定和表彰，對江坡村的村容村貌贊賞有加。今晚，六細屯的黨小組會議一直開到深夜……我獨自一人坐在修繕一新的中共上思縣工作委員會舊址的門前，懷著激越之情，用凝重的目光，俯視夜色中的江坡村。

清清爽爽夾帶著涼意的山風，引領著朗朗月光，在山野在樹梢間滑翔。江坡河傳過來的流水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涂抹了夜色的河水，于某段岸彎處現(xiàn)身忽而又于某處叢石間隱遁。“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情畫意盡收眼底盡入胸懷。

月光中，村中最高的樓房——新建的六層高的村小學教學樓最為奪目。雪白的墻體，雪亮的月光，將操場上那面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映襯得格外火紅。

那彎彎的山間公路上，摩托車、農(nóng)用車、皮卡車、面包車的燈光，一會雪亮，一會又被茂密的林木或斜斜的山坳淹沒遮擋，活生生地就有了電視或電影鏡頭中的快閃效果?；蜻h或近的村舍間，從亮著日光燈的窗戶里飄出的電視節(jié)目的聲音和歌聲，讓我歡歡欣欣地生出聯(lián)想——電視機前的老夫婦、中年夫婦、少男少女、兒童甚至幼兒，正各據(jù)喜好各取所需地觀看著精彩節(jié)目……又聯(lián)想到，十年前甚至五年前，這個沉靜寂寥的山村，漆黑的夜里，低矮的瓦房和黑洞洞的窗口，還有窄小的山道上昏黃的松油火把光亮和手電筒的白光晃晃蕩蕩地閃現(xiàn)。漫漫長夜里，偶或掠過村莊上空的貓頭鷹或叫不出名字的野獸的嘶鳴，空靈而凄厲……

回望貧困，回望蒼涼，絕不是挖舊傷抓舊痕，而是一種比對，一種憶苦思甜，從而心懷感恩、心懷希望、心懷自信，奮發(fā)圖強。

今夜，江坡村無眠？

今夜，我肯定無眠！

今夜無眠的我，期盼著觀賞明天，旭日冉冉升起，燦爛朝陽下的江坡村又一個朝氣勃勃的新的一天。

第四章：咬定青山

靠山吃山。

四面環(huán)山的江坡村，注定吃山，而且必須咬定青山。

然而，全村41平方公里的總面積有80%被國家劃定為水源林和生態(tài)保護區(qū)，再加上保護區(qū)的緩沖區(qū)。江坡村能連片開發(fā)的山地還剩多少？一面是保護區(qū)的“帶電高壓線”，另一面是村民脫貧致富的迫切訴求。

保護區(qū)內(nèi)的貧困人口如何脫貧，綠水青山怎樣變成金山銀山？

2018年初夏，防城港市衛(wèi)健委干部丘福漢繼兩位前任之后擔任江坡村第一書記，第一次走進江坡村。

江坡村具有典型的亞熱帶雨林特質，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原始森林繁茂，長流不息的江坡河水清澈見底，空氣的清新讓人吸一口都覺得身心進了仙氣沐了仙風……可風塵仆仆的丘福漢卻一絲也沒有到此養(yǎng)生的意念。

江坡村要脫貧，江坡村人要致富，要靠山吃山。作為第一書記，丘福漢壓力山大！

全村有耕地689畝，其中水田510畝，旱地179畝。甘蔗種植面積1150畝，山林面積6000畝，速生桉種植面積2300畝。村集體經(jīng)濟收入僅3萬元。這些，就是江坡村的家底！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摸底，丘福漢終于心中“有數(shù)”。

還是要咬定青山！立足資源優(yōu)勢，培育特色產(chǎn)業(yè)，激發(fā)內(nèi)生動力，打造林產(chǎn)品產(chǎn)業(yè)鏈條。丘福漢開始圍繞這一發(fā)展定位進行謀劃……

蒼莽群山，層層疊翠。開門見山開窗見山。但是能開發(fā)利用的山地卻是個稀罕物。這是生態(tài)區(qū)里的群眾一個很無奈的困惑。然而，山里人要脫貧致富奔小康，大文章還得在群山里做，因地制宜地做，時不我待地做。

發(fā)展養(yǎng)蜂釀蜜，這是最生態(tài)最環(huán)保的產(chǎn)業(yè)。在村民代表座談會上，駐村第一書記丘福漢的想法讓大家一臉驚奇地望著他。不會是官話套話吧？眾人的眼睛里皆閃爍著懷疑。

“養(yǎng)蜂的啟動資金由政府補貼，每箱補貼245元?！鼻鸶h的話擲地有聲，他的話音剛落，大家的疑惑迅即變成興奮。人人的臉上重綻笑容。

村民的參與，出乎意料地踴躍。作為回應，丘福漢到外地請來專家，指導村民養(yǎng)蜂。抬蜂箱、簡單分群、識別蜂王、觀察防護……百花盛開的群山，讓勤勞的蜜蜂更加勤勞，它們只爭朝夕地采花釀蜜。花開花謝花又開。幾個月后，六細屯村民鄧桂珠放養(yǎng)的20箱蜜蜂，收獲127斤蜂蜜。丘福漢為了激發(fā)更多的村民養(yǎng)蜂增收的信心，立即聯(lián)系老板進村一次性收購了鄧桂珠的蜂蜜。江坡村民李成業(yè)也養(yǎng)了20箱蜂，到他家采訪時，問他收獲多少箱蜂蜜，他卻答非所問，說要丘書記幫他聯(lián)系老板收購蜂蜜。說話間，他就給我們每人沖了一杯蜂蜜水，呵呵地笑著對我們說：“百花蜂蜜，香著呢甜著呢。”

而養(yǎng)了250箱蜜蜂的六細屯村民鄧志昌，則笑瞇瞇地站在百花叢中歡歡欣欣地估算著250箱蜂的產(chǎn)值。2018年，江坡村全村收獲蜂蜜2000斤，并且即收即賣，沒有庫存，村民們喜笑顏開地夸贊丘書記的點子出得好。

初來乍到的丘福漢下活了“咬定青山”的第一盤棋。而脫貧攻堅的“棋”還得下。面對發(fā)展訴求與生態(tài)保護紅線“撞車”的困局，日復一日地行走在大山里的丘福漢仍然在想點子，想激活源頭、做活山頭的點子。

生態(tài)紅線不能碰！不能連片開發(fā)。地塊分散，那就以散對散，那就零星布點，積點成片，聚片而成規(guī)模吧。

丘福漢帶著駐村工作隊員和村干部，踏遍青山做規(guī)劃……不久，縣扶貧辦免費送來的36900株山油茶苗，被村民們高高興興地領去，種植在指定的星散的山地上，總面積達500畝。跟著，政府贈送的牛大力苗也運進村里……

生態(tài)致富的希望之火越燒越旺。

扶智脫貧扶智致富。丘福漢還有點子。

為了讓村干和村里的致富帶頭人開闊視野、更新觀念，丘福漢自掏腰包1000多元，帶著他們到首府南寧會展中心參加一年一度的“廣西科技周”活動。眼界開闊了，思路拓展了，脫貧致富的信心更堅定、希望更旺盛。

捕捉到中草藥種植大有可為信息和獲取相關種植地質、氣候、物種知識后的李安東，這個靠經(jīng)營八角、玉桂皮于五年前脫貧出列的村醫(yī)、共產(chǎn)黨員，回村后，立即籌劃建了一個中草藥種植園。他找到原先承包村集體山地的幾個村民談合作。聽了李安東的設想后，大家一拍即合，信心滿滿馬上成立了“上思縣江坡村林下種植農(nóng)民專業(yè)合作社”并注冊成立“益智中草藥種植園”。種植園占地250畝。采訪李安東時，言談舉止透著老板氣質的李安東，大大方方地給我談資源利用談發(fā)展規(guī)劃談抓機遇，還談到防城港國際醫(yī)學開放試驗區(qū)建成后對中草藥發(fā)展的千載難逢的機遇……嘖嘖，今日的“山佬”，確實讓人刮目相看。扶貧先扶志，有了志和智，才會產(chǎn)生內(nèi)生動力。在李安東身上，我看到了“扶志”的效應。而村民鄧志昌，則因為扶“志”與扶“智”的作用力，在村中建立了一家靈芝酒廠，注冊成立了“上思縣立志釀酒有限公司”。他大張旗鼓地收購村民采摘的野生靈芝后，加上用山泉水釀造的純米酒泡制養(yǎng)生酒，讓珍貴的野生靈芝尚未走出山門就有了附加值。

青山的景象在生機勃勃地變化著，多彩著。

清晨，山野里的雄雞啼聲，忽而東忽而西，嘹亮而悠長?；匾簦肆溯p慢地流動的晨霧，縹縹緲緲于村舍的上空。微亮的天色里，蔣鳳學打開羊圈的大門，呵喲喲一聲長長的吆喝，那羊群便呼啦一下子擠出門外，撒蹄跑進青翠的還掛著露珠的灌木叢中……蔣鳳學是2014年貧困退出戶。此前，他的“思想困在深山里”，望著青山聽天由命挨日子。扶貧工作隊進村后，得到幫扶。擯棄安于貧困的舊觀念，信心和勇氣隨之而起，振作起精神后的他，精心管護好自家山地上的40畝八角、15畝玉桂和300棵松樹，收入很快達到脫貧標準。脫貧的當年九月，70后脫貧戶蔣鳳學當選江坡村村委會主任。

一個人富不是真的富，全村人富了才是真的富。蔣鳳學當了村主任，知道自己要有新?lián)斝伦鳛?。那就是帶動更多的村民脫貧致富?/p>

發(fā)展林下經(jīng)濟，他首先想到養(yǎng)羊，在大山里放養(yǎng)黑山羊，并使之發(fā)展成產(chǎn)業(yè)。但村民一來缺少資金，二來心里沒底，必須自己帶頭示范，讓自己的成功給村民一顆定心丸。很快，他籌資購回了76只種羊……偏偏又應了好事多磨的古話，由于缺乏技能，管理又沒經(jīng)驗，三天兩頭便有羊悄悄死掉。那天，他眼淚汪汪地望著在草叢中啃草的12只幸存的羊，心里空落落地疼，惶然后顧，無奈無助中竟然絕望地想到放棄。

然而，放棄，不單自己多年的積蓄打了水漂，更揪心的是自己當了村主任，竟然不能給村民做一只脫貧致富的“領頭羊”，該如何面對江東父老？

性格剛毅的蔣鳳學最終選擇了堅持！

……脫貧攻堅戰(zhàn)斗打響后，縣鄉(xiāng)兩級扶貧辦組織有項目沒技能的村民到外地對口學習取經(jīng)。

觀念提升技能，技能改變命運。

取經(jīng)回來的蔣鳳學，在市衛(wèi)健委的精準扶持下，他又購回一批種羊放養(yǎng)。這次，他終于成功了。2017年冬，正值羊肉需求旺季。從南寧帶著大卡車進村的電商老板，笑呵呵地跟蔣鳳學買了滿滿一卡車的野性十足的黑山羊。當年，蔣鳳學養(yǎng)羊獲利4萬多元。

在大山深處發(fā)了“羊財”的蔣鳳學，對黑山羊產(chǎn)業(yè)前景躊躇滿志。他很快注冊了“上思縣蔣鳳學黑山羊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又在120平方米的羊舍旁投資擴建一間80平方米的專門為出欄前育肥羊準備的羊舍。目前，他的黑山羊存欄數(shù)已達156只。

在蔣鳳學的示范帶動和技術支持下，六細屯的16戶貧困戶于2018年春，隨蔣鳳學遠赴扶綏縣購買種羊放養(yǎng)。目前，全村已發(fā)展黑山羊超過了300只，產(chǎn)業(yè)規(guī)模漸漸成型……

村主任蔣鳳學，成了真真正正的脫貧致富的領頭羊。

江坡村，咬定青山，造林護林，增綠增收，最終獲得生態(tài)和生計的有機統(tǒng)一、融合發(fā)展。呈梯級遞增的綠色產(chǎn)業(yè)，讓最有活力的綠水青山涌起一波又一波真實而生機勃勃的希望。

燦爛的陽光照耀著江坡村。我從分布于村中的幾家玉桂收購點、八角收購點、“香菇收購”點門前走過時，油然地想：綠水青山里的江坡村，只要咬定青山，小康的日子、富裕的日子，一定如期而至。

第五章：為了讓貧困鐘停擺

江坡村截至2018年底，已脫貧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共122戶523人。還有22戶83人未脫貧。2019年計劃18戶74人精準脫貧，最終實現(xiàn)整村脫貧摘帽。

18戶74人，這些脫貧對象大多是條件較差、基礎較弱、貧困程度較深的，是真正的硬骨頭。

決戰(zhàn)決勝階段，時間在一天天滑向舉步可及的臨界點，而且越靠近臨界點，攻堅越艱巨。

2019年，江坡村貧困鐘停擺！必須停擺！！

每當丘福漢獨自一人的時候，神情總是凝重，雙眉總是緊擰。這個在江坡村披風掮雨一年多的第一書記，深知自己的使命與擔當。因而，他的心胸里，時時都有一股熾熱的只爭朝夕的激情沖動……

我在江坡村采訪的兩個白天里，丘福漢幾乎沒能坐下來與我暢所欲言。因而，我的采訪只能是斷斷續(xù)續(xù)，我的記錄只能是一片片一段段甚至零零碎碎。

時值正午。藍天一碧到底。陽光照耀山野、村舍。

丘福漢頭頂烈日，踩踏著浮土碎石、散沙，汗流浹背地靠近正在宅基地上平整場地的預脫貧戶鄧玉蘭，關切地詢問建房進度……而后，丘福漢還要到李成業(yè)、李從區(qū)兩家的危房改造工地去，給兩家落實水泥和鋼筋的采購運輸。預脫貧戶鄧桂周，四十冒頭依然單身，自己打理著3000多株八角和一大片玉桂林。平時懶懶散散，喝酒一日三頓卻是從不落空的。獨自蝸居在風來飄搖雨至屋漏的一間泥沖墻且低矮得勉強讓人伸直腰桿的瓦房。符合危房改造條件，但是種種原因，他一直拖拖沓沓、黏黏糊糊拖著。今天，丘福漢也要第N次地找他談……離開江坡村一個星期后，丘福漢給我來電說鄧桂周同意危房改造了，鄧桂周還說建新房脫貧后娶老婆……丘福漢語氣是格外的釋懷且興奮。做完這些，他朝我歉意地笑笑說，我們的午飯安排在村委副主任家解決。趁未接到開飯通知，我去蔣金友家找他談談心。

預脫貧戶蔣金友的“懶漢”本性根深蒂固，得耐心談，慢慢給他打通被“懶”堵塞的經(jīng)脈。

屋前是綠綠的灌木叢，屋后也是綠綠的灌木叢。屋的兩側，雜草叢生，甚至于門前的那段小路，也被雜草掩蓋得只剩下腳板大小的泥石供人探步前行。門前，散亂地或擺或掛或躺著竹簍鋤把雞籠之類。

這就是蔣金友的家，一間在陽光燦爛的江坡村中十分“不合群”的破舊的磚混平房。

滿臉是一副郁郁寡歡的神情，那雙滯澀的眼睛醉醺醺地盯住丘福漢：“書記又來呀今天，飲杯喂……”

“你今天又不上山剝桂皮呀?！鼻鸶h淺笑笑，直截了當?shù)貑?。他對每一個村民，都懷有深摯感情，從他的語氣與神情中我看得出來。

“天氣太熱太陽又猛，我又沒有摩托車馱桂皮……”那雙醉眼，似笑非笑，他卑微地側側頭迷迷瞪瞪地望定丘福漢，不緊不慢地答。聽天由命式的散淡生活養(yǎng)成的“惰性和依賴”明白無誤地袒露出來。

我凝視著矮桌子上擺放的半碟子油亮亮的花生粒和半碟子手指頭般大小的油炸江魚仔，內(nèi)心深處真是五味雜陳：憐憫、驚悸、迷茫、悲愴？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欲哭，卻無淚……午后的陽光，依然燦爛。

六細屯。一方半月形的水泥鋪設的曬坪上，一位頭發(fā)花白的村婦，一會彎腰一會弓背一會半蹲，正在烈日下翻曬紅菇。我的眼前猛然一亮：這是一幅撲面而來的充滿生命動感的剪影！

“她叫李信英，六十有余，是村里采紅菇的高手哩，一年的收入，包括采摘香菇、木耳，超過兩萬元，還未算她開辦收購點的盈利呢。她家兩年前脫貧了，現(xiàn)在是致富戶啰?！鼻鸶h的語氣分明帶著欣慰。

紅菇可是珍稀物。紅菇，也叫紅椎菌。在廣西，只有在六萬大山和十萬大山以及藤縣的特定地域生長。紅菇的生長環(huán)境是濕度相對大的闊葉林混交地，地表層由枯枝敗葉形成的腐殖質層。生發(fā)于夏季、秋季，初扁半球形后平展，無光澤或絨狀，漸大后中部色深而暗紅，邊緣較淡呈深紅色。風味獨特，香馥爽口。據(jù)史載，明清時期是頂級的貢品！至于現(xiàn)如今的藥用和食用價值，簡直是被醫(yī)藥養(yǎng)生專家捧上天去。

青山處處有寶藏哦。要有所獲，必付汗水，辛勞的汗水！

深山密林處，時雨時晴。風呢，分明是香著的，是綠葉的香，樹皮的香，還有腳底下厚厚的樹葉毯子里透出的醇香。背著竹簍的李信英，漫不經(jīng)心漫無目標地在一棵棵大樹底下轉，觀光客似的輕松?？墒强拷?，就會感覺到她別樣的神情。那極有穿透力的目光，總在一片片已腐或半腐的木葉上游動。那鼻子呢，獵狗似的時而短促時而深長地呼吸……木葉底下，那一枚枚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或大或小抑或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紅菇，就會閃進她掛著汗珠的眼簾。她那瘦瘦的身子，弓腰采摘紅菇又輕輕地將紅菇放入竹簍時的優(yōu)雅動作所展示的勞動美，連舞美編導都恐怕難制作出如此生動活潑卻又如此詩情畫意的舞臺效果呢。

“丘書記呀。我的紅菇若是通過電商直接賣到北京去，那才叫值錢哩。聽說，野生紅菇在北京能賣到兩千元一斤呵。賣得那樣的好價錢，明年我請書記游天安門，坐飛機去?！睒銓嵵型钢鞯睦钚庞ⅲZ氣分明是極認真極坦誠的。一個大山深處的瑤族老村婦，居然想到讓自己的特產(chǎn)走電商之路到北京去掙大錢！若時間往回倒退十年八年，給你一萬元征文獎金，你都想不出如此的描述啊，嘖嘖……

“阿婆呀，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明年你的紅菇一定能通過電商一步到京?！鼻鸶h一邊接過李信英遞過來的茶杯，一邊笑呵呵地亮著嗓門答道。

我凝視著手中用紅菇泡的茶水，透過漸紅的水色，我仿佛看到了李信英一家的日子，看到瑤寨里的日子，正在漸漸火紅。

離開李信英家時，丘福漢告訴我：目前已申請移動光纖寬帶入屯項目，爭取今年全村各屯全部接通中國移動百兆光纖寬帶，并配套構建“小、靈、特”產(chǎn)業(yè)項目發(fā)展框架，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帶動鄉(xiāng)村生態(tài)特色產(chǎn)品走向大市場。脫貧摘帽重要，脫貧不返貧也十分重要。大山里的綠色競爭力，離不開科技支撐啊。

功崇懷志，業(yè)廣惟勤。丘福漢的勤勞務實、勤勉敬業(yè)，讓我深懷敬意！

丘福漢入鄉(xiāng)隨俗式的親民情懷，更讓我倍感親切。

江坡村的李安全，患肝吸蟲病，卻當作肝炎到處尋醫(yī)問藥。幾年下來，摘完八角剝玉桂，換的錢都往草醫(yī)西醫(yī)的口袋送，致貧脫貧復又返貧。丘福漢在入戶調查中判定病情后，親自開方配藥，李安全僅兩個多月便康復。李安全一家萬分感激，說要殺豬請飲感謝丘書記。丘福漢卻從市區(qū)買海鮮到李安全家祝賀……還有，江坡屯的鄧漢武，患肺結核，遇著身兼廣西肺結核預防專家組成員的丘福漢。丘書記當即聯(lián)系首府的專家送醫(yī)送藥進村……那天，留守兒童李欣坪跌斷手，父母在廣東打工，沒錢送醫(yī)，唉聲嘆氣的祖父只能采摘些草藥往孩子的手上敷貼。孩子稚嫩的哭聲扯住了路過的丘福漢的腳步，他掏出幾百元錢，用命令的口吻對孩子的祖父喊：立即送醫(yī)院……學醫(yī)出身的丘福漢無數(shù)次地給貧困戶看病購藥。每次返城，他都會買些治感冒發(fā)燒跌打刀傷的藥物帶回村里以備不時之需。還有，那個雨天，那個叫蔣春梅的難產(chǎn)村婦，是丘福漢親自駕車將她送到醫(yī)院并為其辦理入院手續(xù)……康復回村后，蔣春梅逢人便說丘書記比自家人還親！

寫到這里，我禁不住由衷地感嘆：一個駐村第一書記，能獲得村民如此真誠的評語，當是最高褒獎了吧！

丘福漢擔任駐村第一書記以來，得過“全市新時代新?lián)斝伦鳛橄冗M個人”和駐村第一書記年度優(yōu)秀獎，但最讓他欣慰最讓他激情燃燒的還是村民那句“比自家人還親”的話。

對江坡村，丘福漢懷有一往情深的激情。

距整村脫貧摘帽的日子愈數(shù)愈少。丘福漢說他自己心里有“數(shù)”。真的有“數(shù)”嗎？

我翻開丘福漢的筆記本——六細屯鄧桂周無住房，這是縣文物保護的歷史遺留問題，已多方協(xié)調促進落實危房改造;江坡村鄧漢康等三戶因人口自然增加致住房面積不達標，正在動員擴建;全村目前只有兩戶因自身原因未進行危房改造，村“兩委”正在加大宣傳動員力度。預脫貧戶和收入偏低戶，將通過安排生態(tài)護林員工作和產(chǎn)業(yè)引導等項措施增加穩(wěn)定收入……組織村民承包外村松樹割松脂;聯(lián)系林業(yè)部門實施對生態(tài)保護區(qū)外的玉桂、八角林噴灑殺蟲劑，既可滅蟲害增產(chǎn)量又可讓群眾通過勞務增加收入……加大力度催生擴大產(chǎn)業(yè)大戶的輻射帶動效應……江坡村資源稟賦優(yōu)良——年產(chǎn)超過200噸的八角，玉桂年產(chǎn)也達200噸，甘蔗年產(chǎn)達2960噸，松脂年產(chǎn)達50噸，而且這些，在科技投入正在逐年加大的基礎上，產(chǎn)量都在遞增。還有油茶，還有香菇，還有……

合上丘福漢的筆記本，我想，這些絕不是一個駐村第一書記的紙上談兵，而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新?lián)斝伦鳛榈墓颓閼选?/p>

讓江坡村的貧困鐘停擺，公仆有情懷有擔當，群眾有信心有底氣。心熱了，勁頭自然就足了。

守護綠水青山的江坡村，還有更多脫貧致富的底氣——紅色旅游和珍稀植物科研與觀賞，文旅助推鄉(xiāng)村振興;教育跟進，徹底摒棄“狗不耕田，女不讀書”的陳腐觀念，十年前走出去入讀廣西乃至全國出名的“瑤族女生班”的一個個瑤妹，而今已成才并產(chǎn)生“讀書改變命運，知識改變命運”的輻射帶動效應，有效阻斷貧困代際相傳;與上批屯村民合作經(jīng)營的15畝1萬多株牛大力豐收在望，加上其他林產(chǎn)品的投資收益，村集體收入2019年有望突破10萬元！

全村的造血功能正在健康地運轉！生機勃勃的內(nèi)生產(chǎn)力正在形成。

一邊忙著脫貧攻堅的丘福漢，一邊又有了整村脫貧后進入鄉(xiāng)村振興的新謀劃：送脫貧致富骨干村民去接受養(yǎng)蛇養(yǎng)黑豚的技術培訓。目前，已有多戶村民有了養(yǎng)殖黑豚的意愿。有一個契機是：縣里將六細屯定點為“一鄉(xiāng)一鎮(zhèn)”的項目。主題內(nèi)容就是鄉(xiāng)村振興！

是啊，綠水青山，才是江坡村脫貧致富奔小康最厚重的底色，最具支撐力的底氣。

翌日，我佇立在清清淺淺的江灘上。天空沒有一絲云彩。朝陽初升，“日出江花紅勝火”。觸景生情，驀然地我想起那句：勇氣和力量，多與太陽一同升起。

遠遠地，我朝正帶領工作隊員行進在山村道路上的丘福漢他們行深深的注目禮時，心想，到了那一天，當他們默默地如釋重負地離開山村，大山會永久記住他們的情懷，蘊藏他們的汗水嗎？

2019年，江坡村的貧困鐘停擺！

責任編輯 ? 李路平

徐仁海

筆名碧海，60后。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防城港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防城區(qū)文聯(lián)副主席、防城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1980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在《中國報告文學》《廣西日報》《廣西文學》《三月三》等全國20多家報刊發(fā)表報告文學、小說、散文、詩歌50多萬字。著有中篇小說《青春的蹉跌》《黑帆》，出版散文詩集《走進你的夢里》、長篇報告文學《北侖河春潮》《大地春韻》，長篇人物傳記《情滿北侖河》《百年回眸》，長篇紀實文學《龍騰西灣》。報告文學《六萬里路云和月 ? 二十八載家國情》獲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成立60周年講好“廣西故事”民族團結進步征文一等獎。